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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司逸明

受:顧白

 

 

顧白背著他的畫板,搬進了一棟不得了的公寓樓。

他發現他左邊住著頭條女王,右邊住著老牌影帝,出門乘個電梯,左邊站著一個超模,右邊杵著個金牌律師。

對門住著經常在財經雜誌上掃到的金融大鰐。

多年後,S市日報記者有幸采訪到了金融大鰐司逸明的愛人、著名壁畫家顧白先生。

“請問顧先生,與司董自由戀愛幷結婚的這段經歷,您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顧白想了想,答道:“拯救世界吧。”

閱讀說明:

日常向溫馨治愈小甜文

軟軟慫慫小可愛受 x 護短超兇神獸攻

 

內容標簽: 靈異神怪 甜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顧白,司逸明 配角: 其它:

 

 

 

1 這棟公寓是怎麼肥四?!

  正值仲夏。

  顧白在S市的烈日灼燒下,背著他的畫板,拖著他的小行李箱,舉著手機,站在路邊的樹蔭底下,順著手機導航調整著自己的方向。

  他已經汗濕了的手心裏攥著一張紙,紙上的字跡有些暈了,但還是可以清楚的辨認出上邊寫著的一行地址。

  S市五藏區山海路001號,九州山海苑666房。

  這個地址來自顧白他爸前兩天寄來的快遞。

  快遞裏只有一張卡兩片鑰匙,還有扣在鑰匙扣上的皺巴巴的、寫著一串地址的紙。

  顧白打小沒有媽,也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爸了,大學期間生活費和學費也是獎學金加上自己賺。

  現在臨近畢業,兜裏沒有一毛錢,工作也還沒找到,正窘迫的時候,他那個總是聯繫不上的爹突然詐屍扔了個包裹過來,顧白哪有不接的道理。

  顧白在S市呆了四年,也沒怎麼來過五藏區這個出了名的高消費區域。

  他站在九州山海苑公寓小區門口,瞅著裝修豪華的大門楞了好一會兒。

  保安停裏有人探出個頭來,頂著個帽子,精氣神十足,長得還挺帥。

  “您找人吶?”他問。

  顧白回過神來,有些緊張的將行李箱把手握緊了,微微抿著唇,沈默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不是,我來住的。”

  顧白聲音很小,但這位保安耳聰目明。

  他笑瞇瞇的看著這個渾身上下都透著“別跟我講話”的內向的青年,翻了翻記錄的本子:“666房新房客……顧白是吧?”

  顧白楞了楞,連忙點了點頭。

  保安打量了顧白一番,問他:“門禁卡呢?”

  顧白後知後覺的摸了摸兜,拿出了他爸快遞過來的卡。

  保安看了卡一眼,然後站起身來,指了指刷卡的地方:“進來吧,我帶你過去。”

  “……”顧白看著那個一身制服筆挺的保安,整個人慫得不行。

  他性格內向,不太擅長跟陌生人相處交流,在學校裏人緣也淡,他現在只想對保安小哥表示拒絕。

  “我……我自己去就好了。”顧白說道,聲音還是小小的。

  剛準備離開保安亭的小哥一聽,也不多說,從抽屜裏翻出一張地圖來,交給了顧白。

  “666房就是6單元66號房。”他提醒道。

  顧白松了一大口氣,接過地圖的時候仰頭沖著站在保安亭裏的人露出一個笑來:“謝謝!”

  這笑容特別甜,眼睛都彎成了兩弧可愛的月牙。

  顧白長著一張娃娃臉,一頭漆黑的碎發蓬鬆柔軟,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腳上踩著雙看不出牌子的板鞋,個子不高,笑容燦爛,看起來軟綿綿的很好捏。

  保安小哥看著這個新住客拖著行李箱離開的背影,摸了摸心口。

  要命了。

  哪家來的小妖怪,怎麼這麼可愛的。

  顧白走在主幹道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小區裏的樹長得特別茂盛的緣故,顧白覺得進了小區之後,氣溫就變得涼爽了許多。

  他走得慢吞吞的,低頭看著手裏的地圖。

  這個公寓小區占地面積很大,小區裏有很多娛樂區,中間有個人工湖,也有營業中的健身房,後邊還有一個大型泳池。

  小區裏九個單元,每個單元九層樓,每層樓九個房子,房屋面積還不小。

  九個單元的分部毫無規律,顧白看來看去也看不出這樣的分布有什麼道理,但俯瞰圖的確挺好看。

  顧白熟悉著路綫,慢吞吞的順著地圖找到了第六單元,抱著地圖刷卡進去。

  地面上鋪著柔軟的地毯,踩上去還會有輕微的塌陷感,顧白一邊感嘆這未免也太奢侈了,一邊拎著他的小行李箱噔噔噔的直奔電梯,按下了樓層。

  五藏區寸土寸金,掛在外邊的房價已經超過二十萬一平,但窮苦的顧白卻一點都沒去疑惑他爸怎麼會有這麼牛逼的房源給他住。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爲顧白打小就覺得他爸一定是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

  ——不然怎麼會沒老婆還三天兩頭的失蹤,一問起來就顧左右而言他呢?

  顧白甚至還記著他爸忽悠他的那些理由一二三。

  普通的例如:爸爸工作忙、爸爸要出差。

  一看就不走心的例如:爸爸其實是下凡歷劫的神仙,或者是爸爸去阻止末日火山爆發拯救世界了。

  小小的顧白思來想去,最終選擇接受他爸說自己是超級英雄忙於拯救世界的設定。

  超級英雄嘛,做出什麼事情都不奇怪的。

  顧白雖然性格內向又軟又慫,但他有個特別大的優點,就是適應性和接受度非常高。

  他能夠順利的接受他爸直言他沒有媽這個事實,也能夠很順利的接受他爸在他六歲會自己煮面之後就隔三差五的失蹤,幷且在那之後,顧白就以極快的速度適應了自己一個人生活。

  父母對六歲開始就自己對自己負責的顧白來說,不是非有不可的存在。

  但偶爾伸出援手幫他一把,顧白還是會很高興的接受的。

  ——特別是這種疑似他爸良心發現送過來的天降大禮包。

  顧白從電梯裏走出來,左右看了看。

  這棟公寓呈口字型,中間是能從樓頂直接往下看到一樓大廳的敞亮天窗,光綫明亮,西邊是電梯,東南北三邊各有三張防盜門,門上掛著金光閃閃的門牌號。

  今天是工作日,這會兒整層樓都關著門,沒什麼聲音。

  顧白走到電梯右邊的666號房門口,摸出鑰匙來打開了門。

  玄關已經準備好了鞋,顧白將行李箱和畫板放在玄關,換上拖鞋走了進去。

  房子很大,還是躍層,已經完全超過了公寓的概念,比顧白老家那個兩室一廳的房子大了三倍不止。

  顧白看了一圈一樓,三室兩廳一廚一衛,被褥廚具什麼的準備齊全,裝修風格十分溫馨,真正的拎包入住。

  顧白站在一樓楞了好一會兒,轉頭上了二樓。

  出乎意料的,二樓沒有房間,就是一個寬敞的大廳,整個一面墻都是透亮的落地窗,采光極好,窗邊擺著畫架和一些畫具。

  避光的角落裏有幾個櫃子,顧白視力很好,一眼就認出了櫃子最頂上放著的老荷蘭油畫顔料套裝。

  顧白走過去,看著一整個櫃子的各種品牌的顔料,半晌,忍不住微微抿唇笑了起來。

  “這不是挺關心兒子的嘛。”顧白看著這個櫃子,心情一下子變得格外的好。

  他趿拉著拖鞋啪嗒啪嗒的回了樓下,將那個小行李箱裏衣服都收拾好,給他常年不開機聯繫不上的爸發了條感謝的信息過去。

  顧白摸了摸肚皮,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發現到了午飯的點了,乾脆跑去廚房翻了一圈,發現了廚房櫃裏放著的米,他轉頭看了一眼冰箱,想了想,拉開了冰箱門。

  冰箱裏食材放得滿滿當當的,瓜果蔬菜肉類俱全。

  爸爸是這麼體貼的人嗎?

  顧白看著冰箱裏的食材,捫心自問。

  很顯然不是的。

  顧白懷疑他爸是不是給他找了個後媽。

  顧白一邊懷疑著,一邊摸了兩個鶏蛋,又拿了兩個番茄出來,準備弄個番茄炒蛋應付一頓。

  他才剛洗完番茄,屋裏就響起了“叮咚”的門鈴聲。

  顧白楞了楞,將番茄放下,擦乾了手,湊到貓眼邊上看了看,然後小小的拉開一條縫。

  門外的人似乎頓了頓,然後站到了那條縫隙前邊。

  顧白仰頭看著門縫外邊的人,在完全打開門和就這樣對話之間掙紮了足足兩秒的時間,然後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後者。

  他對著門縫,小聲說道:“你好……?”

  “你好。”門外的男聲充滿磁性,聽起來十分溫和,“我是隔壁667號房的……”

  “啊。”顧白短促的應了一聲,發現只是普通的鄰居拜訪之後,又將門縫放開了一些,“您、您好,我……”

  顧白的話說到一半,硬生生被嚇了回去。

  站在門外的人,那張臉,顧白特別熟悉,在來的路上還看到了他的巨幅廣告。

  正是從出道起就以勢不可擋的姿態橫掃國內國際各大獎項的實力派老牌影帝,翟良俊。

  江湖傳言,在華國隨便扔塊磚,砸到的人裏有一半是翟良俊的女友粉。

  國民老公毫無所覺的笑著跟新鄰居打招呼:“你好呀小傢夥,我是翟家的狐……嗷!!”

  英俊的影帝先生話音未落,那顆金貴的腦袋上就被狠狠的糊上了一隻高跟鞋。

  他似乎疼極了,蹲下身來,整個人都團成了一個球。

  他蹲下來之後,顧白看到了高跟鞋的主人。

  一位姿容妍麗的女士正站在對面的電梯口,絲毫不在意自己有一隻腳光著,惡狠狠的瞪著蹲在地上的翟良俊,幷破口大駡:“姓翟的臭傻逼!你又特麼跟老娘搶男人!去死吧!”

  這位隔著一個天窗那麼漫長的距離還準確的命中了影帝先生頭部的女士,顧白也知道。

  著名流量大花,號稱頭條女王的黃亦凝。

  顧白“啪”的一下關上了門。

  怎、怎麼肥四?!

  顧白方了。

  這棟公寓是怎麼肥四?!

  顧白站在玄關,想到剛剛聽到的話,感覺自己可能要被殺人滅口了。

  但這還沒停。

  顧白聽著門外影帝先生的痛呼和大花女士憤怒的咆哮,感覺更方了。

  他從衣兜裏摸出手機背靠著們,伴隨著門外“別打臉”和“成天搶男人你有完沒完”的吵鬧聲,給他爸打了個電話。

  理所當然的,打不通。

  他爸手機一年不見得開一次機,這會兒打不通,顧白也不意外。

  他收回手機,深吸口氣,透過貓眼看了一眼大花爆捶影帝的慘案現場,跑到客廳裏翻出地圖,找了半天也沒在上邊找到物業電話。

  最終在外邊嚎著“再打就要死了有沒有人來管一管”的時候,顧白沈默了兩秒,非常冷靜的按下了110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有事當然是要找警察叔叔啊!

 

 

2 恕我直言,您是小學生嗎?

  九州山海苑。

  一個隱藏在人類社會中的妖怪聚居地,從成立至今已逾三百年。

  這個老牌妖怪聚居地,在今天,破天荒的迎來了一波人類的警備力量。

  門口保安亭的保安小哥面對騎著小電驢滿頭大汗跑過來的片警,滿臉都寫著懵逼。

  “同誌你好!我們所接到報警了。”

  小片警還挺年輕,從他不怎麼熟練的出示證件的動作上看,大約是個實習生。

  “山海路001號,九州山海苑666房的房主報警,說是遇到暴力事故了。”

  保安小哥:……

  保安小哥:??

  666房不是新來的那個小妖怪嗎?

  小片警有點兒著急:“我得進去!”

  保安小哥:“……”

  不是,你知道這裏邊住的都是誰嗎?

  這裏邊的暴力事故你攔得住??

  保安小哥一邊震驚一邊想了又想,爲了避免這個小區被這些普通人類關註到,最終還是坐著片警的小電驢嘟嘟嘟的跑去了六單元。

  顧白攥著手機,緊張的蹲在玄關口。

  影帝先生還在嗷嗷叫,而黃女士顯然氣急了,聽動靜這倆人估計是在圍著六樓的走廊繞圈子,鬧出來的聲音哐哐響,一聽就感覺畫面非常血腥。

  間或還夾雜著其他這棟樓裏的鄰居煩躁的駡聲和摔門聲,一時間高端洋氣安靜平和的公寓樓吵得像個菜市場。

  顧白低頭瞅了瞅自己的手機聯繫記錄頁面,110上邊是一個呼進來的私人號碼,那是出警的小片警的號碼,就在剛剛,他打了個電話過來說已經進入小區了。

  這讓顧白松了口氣,但聽到外邊影帝先生的痛嚎又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握緊了手機,給在外邊遭受暴力的影帝先生予以精神上的支持。

  翟先生,再堅持一下下。

  警察叔叔就要來了!

  要堅強啊翟先生!

  顧白在心裏給影帝先生鼓勁。

  顧白從小就特別信任警察。

  在他還小,什麼事都不懂的時候,他爸就跟他說,有事就找警察叔叔。

  所以顧白打小聯繫得最多的就是各轄區的派出所。

  上至家裏遭了賊下至作業不會寫,他都會抄著一口軟綿綿的奶音,啪嗒啪嗒的跑去座機那邊給轄區派出所的警察打電話。

  遇到了事兒就要找警察,這對顧白來說已經是一種條件反射了。

  正在顧白使勁給外邊被爆捶的影帝先生鼓勁的時候,門外又是一聲嚎,伴隨著“噹啷”一聲響。

  顧白忍不住輕嘶一聲,轉過頭面對著門,猶豫著要不要再透過貓眼看看戰況。

  正在他趴在門上準備往外看的時候,聽到了電梯門打開的聲音。

  而後是中氣十足的喊聲:“警察!都住手!!”

  屋外的動靜戛然而止。

  仿佛時間都被按下了暫停鍵,一時間萬籟俱寂。

  顧白對於警察的威懾力感到十分敬佩且崇拜。

  要不是他真的特別喜歡畫畫,顧白覺得他一定會爲了成爲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而努力!

  翟先生和黃女士——包括整棟樓的住戶都想不到,他們竟然有一天會面對人類的警察。

  而且還是他們住戶內部報的警。

  這是哪家放出來的傻孩子折騰出來的事啊!

  於是當顧白打開門的時候,就受到了整個公寓樓還呆在家裏的住戶的強勢圍觀。

  剛冒出個腦袋來的顧白瞬間慫了回去。

  “看什麼看!”黃亦凝光著兩隻白白嫩嫩的腳,踩在鋪著柔軟地毯的走廊上,一手拎著自己作爲兇器的高跟鞋,敲了敲走廊欄桿,對著探出腦袋來的那幫傢夥柳眉倒竪,“看什麼看!都給老娘回窩裏呆著去!不然今晚上就來找你們!”

  她這話一出,下一秒整棟樓上下變得一片清爽。

  片警楞楞的看著這霸道又理所當然的強勢做派,也被驚住了。

  黃亦凝長得溫柔可人,屬￿那種乍看驚艶又越看越美的類型,所以即便她演技宛如一灘爛泥,也多的是顔粉沖著她這張臉給她砸錢。

  再加上黃亦凝對外是識趣溫和又情商極高的優雅知性的形象,又從來不去摻和那種需要演技撐場的大製作,在圈子裏的人緣特別的好。

  至少,從來沒有人看過黃亦凝這副兇了吧唧的樣子。

  顧白小心的探出半個腦袋,看了一圈,發現其他住戶都縮回去之後,松了口氣,穿著拖鞋就跑了出來。

  他看著小片警的制服感覺特別親切,趿拉著拖鞋走到他邊上,揪了揪還在發楞的片警的衣擺:“警察先生,我報的警。”

  “暴力事件……?”片警問。

  顧白抿著唇點了點頭。

  按照一般的處理流程,應該是調解爲主。

  實習生小片警面對兩位娛樂圈大佬感覺十分氣短,他轉頭看了一眼滿臉信賴,兩眼亮晶晶的看著他的報警人,深刻的感受到了身爲一名人民警察的責任。

  他深吸口氣,然後按照前輩的教導,硬著頭皮對這兩位明顯沒把他放在眼裏的大佬進行了一番思想教育。

  教沒教育到那兩位大佬,小片警不知道,但肯定教育到了那個報警的小可愛。

  顧白是正兒八經的聽得很認真,甚至還美滋滋的趿拉著拖鞋把思想教育完畢的小片警送下了樓。

  等他坐電梯回來的時候,黃女士又已經把翟先生逼到了墻角。

  只見她一手撐墻,另一隻手拎著跟部鋒利高跟鞋,正在翟先生的第三條腿上比劃,惡狠狠道:“再敢跟我搶男人,我就把你這玩意兒給卸了!”

  被堵在墻角的翟先生慫了吧唧的嗚咽了一聲。

  黃女士滿意的收回手,去把自己扔在一邊的另一隻高跟鞋撿了回來,然後打開了665號的門,進門之前,掃了一眼站在電梯口的顧白。

  顧白感覺下半身一涼,猛地往後大退了三步,目送著黃亦凝宛如勝利女神一般昂首挺胸的進了屋,才哆哆嗦嗦的走到了在走廊上慫成了個球的翟先生身邊。

  顧白從小就沒見過黃亦凝這樣的女性,大概是得益於他那張特別能激發女性母愛的娃娃臉,顧白遇到的女性,對他都是溫溫柔柔的,就像和煦的春風。

  這種對待一個成年男人,一言不合就是一頓爆捶,還把人家逼到墻角氣勢洶洶的說要卸了人家第三條腿的,顧白真的是頭一次見。

  顧白看著慫成一團的翟先生,覺得把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扔在這裏,是不是太可憐了一點。

  他剛被揍了不說,還被威脅被卸掉第三條腿。

  雖然原因是呃……搶男人。

  顧白想到這個原因,頓時就開始在走與不走之間猶豫。

  翟先生現在說不定覺得很丟臉,在他這個陌生人面前被戳穿了性取向,還被那麼漂亮的一位女士追著一頓胖揍。

  他現在腦袋埋在臂彎裏,說不定是被打到了臉不想被人看到呢?

  顧白想了想,決定體貼的假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安靜無聲的退場。

  可就在他擡腳的瞬間,翟先生哼哼唧唧的擡起了頭,仰頭瞅著他,那眼神宛如一隻被飼主拋棄了的可憐巴巴的金毛狗。

  顧白聽到這位翟先生,輕輕的、憂愁的嘆了口氣,然後對他說道:“好餓。”

  顧白:……

  顧白:???

  被打了一頓還被威脅卸掉第三條腿,您的反應就是好餓嗎?!

  翟良俊站起身來,顧白發現自己的身高才到他肩膀。

  “小傢夥你叫什麼名字?”翟良俊一邊整理著衣服,一邊問道。

  “顧白。”顧白乖乖答道,“我知道您,翟先生。”

  “你怎麼報警了?”翟良俊對眼前的小崽崽抱以十二萬分的耐心,溫柔的告誡他,“我們這裏住著的身份都不一般,真有事情我們內部協調,不需要驚動別人。”

  顧白看了看眼前的影帝,又看了一眼緊閉的665號房門,想到他們娛樂圈裏的地位,一臉恍然的點了點頭。

  顧白意識到,他剛剛報警,可能會給這兩位帶來麻煩。

  “抱歉,翟先生。”顧白抿著唇,感到十分愧疚。

  翟良俊看著眼前這只乖乖巧巧的小崽崽,看著對方仰著腦袋看著他的樣子十分認真,眼神清澈剔透,臉上帶著歉意的難過,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來。

  翟先生手指微微動了動,又停住了,然後又動了動。

  他終於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胡來的雙手,擡起手就對顧白進行了一番慘無人道的搓揉。

  啊啊啊這是誰家的崽啊!

  八百年沒見過這麼乖巧可愛聽話好捏的小妖怪了!

  怎麼這麼可愛的!

  “顧白啊!”翟良俊捏著顧白軟綿綿的臉,臉上笑容滿面,“你會不會做飯呀?”

  顧白被這一笑勾得神情恍惚,一瞬間如墜夢中,乖乖答道:“我會。”

  “我想吃鶏。”翟良俊說著,把顧白轉了個向,面對著666號房敞開的大門,一大一小一起走了進去。

  直到翟先生喝醉了趴在沙發上鬼哭狼嚎的發酒瘋,顧白才迷迷糊糊的回過神來,楞楞的看著洗碗池子裏的碗筷。

  他竟然把第一次見面的鄰居帶回家了,還給人做了飯!

  顧白發誓,他絕對做不出這樣的事!

  顧白驚恐的掏出手機,無比熟練的按下了110三個按鍵。

  在撥出去之前,顧白想起了之前翟良俊跟他說過的話,便扭頭看了一眼沙發上的影帝先生。

  他正吸著鼻子,手長腳長委委屈屈的團在客廳裏單人沙發上。

  顧白撥出去的手停了半晌,最終還是將手機放到了一邊,把眼前洗碗池裏的碗都洗乾淨,又收拾好了廚房,才回到了客廳。

  翟先生正團在沙發上發楞。

  顧白看了他兩眼,轉頭去將自己的那些畫作翻出來,準備掛到樓上的大畫室裏去。

  “顧白啊!”翟良俊突然嚎了一聲。

  顧白拿著畫,被他這一嗓子嚇得一哆嗦。

  “你說黃亦凝怎麼還不喜歡我呢?”翟良俊問。

  顧白:??

  啥??

  “唉。”翟良俊重重的嘆了口氣,抱著酒瓶子,滿臉愁緒惹人心疼。

  然後下一秒,他就一拍大腿,又變得美滋滋的:“幸好我是狐貍精,比她會勾引人,不然都不知道她會跟哪個野男人跑了!”

  顧白滿臉震驚的看著這位影帝先生。

  追不上人就跟人家搶男人還驕傲的自稱狐貍精。

  恕我直言,翟先生。

  您是小學生嗎?

  作者有話要說: 翟先生:沒有人能拒絕本狐貍精蹭飯的要求!

  黃女士:老娘反手就是一個高跟鞋!

 

 

3 顧白感動得都要哭出來了。

  不,現在的小學生都已經不用這麼幼稚的手段追人了。

  前些時間顧白還看到一個小男生拉著一個小女孩路過花店,拿著零花錢買了枝玫瑰送給小女孩呢。

  再不濟的,都知道買根棒棒糖好嗎!

  顧白欲言又止的看著抱著酒瓶又開始鬼哭狼嚎的翟良俊,最終還是默默的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他跟這位先生不熟,實在是沒有講說點什麼的立場。

  顧白被發酒瘋的翟先生哼哼唧唧的纏了好一會兒,幷對翟先生時不時突然而至的微妙魅惑感産生了抵抗力。

  他小心的抱著他的畫,繞開了跟人高馬大卻跟熊孩子一樣賴在地上耍賴的翟先生,往樓上走去。

  顧白即將從S市美術學院的壁畫系畢業。

  S市美術學院在華國是首屈一指的藝術類院校,學校畢業設計展覽剛過,作爲冷門壁畫系,顧白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同學們一個接一個的賣出了設計拿到了offer,而他畫的確是賣出去了,但幷沒有公司或者團隊收留他。

  顧白兩手空空口袋裏布貼布,一毛錢都沒得剩。

  他爸記得給房子,怎麼就不記得給生活費。

  顧白從二樓角落的櫃子裏翻出了兩個掛鈎和一卷鋼絲綫,踩著櫃子把掛鈎糊墻上,串好了鋼絲綫,開始拿著夾子一張一張的掛上畫。

  這些都是顧白練手的作品,數量不少,在這寬闊的大畫室裏橫跨兩頭,滿滿當當的掛了兩條鋼絲綫。

  趁著光綫正好,顧白拿出手機,開始一張張拍攝。

  即便是練手的作品,對於顧白這個窮苦學生來說,也是有著變現價值的。

  比如把這些東西掛到某寶上,兩百多一張,銷量還算不錯。

  實在缺錢的時候,顧白還會拎著畫架帶個小板凳,去市中心步行街邊上坐著,現畫現賣,水彩速寫,五十一張。

  畫人畫景畫想像,給錢就畫,指哪畫哪絕不含糊,一天蹲在路邊上,運氣好的時候也能收個兩三百塊,加上獎學金,錢也勉強夠用。

  畫畫畢竟是個燒錢的行當。

  尤其是顧白這種傳統的紙上作畫的專業,紙張顔料畫筆特殊材質,哪哪都要錢。

  還不好找工作——顧白已經閉著眼睛投了上百份簡歷了,來電說面試的就六個,然後由於競爭太激烈以及顧白本身不善表達的緣故,全都吹了。

  臉在找工作的時候幷不能發揮太大的作用。

  尤其是面試官基本全是男性的時候。

  顧白對於自己的未來有點兒憂心。

  他將這些畫都拍好了,準備回學校一趟,蹭一下學校機房的電腦,給這些照片拿ps稍微修一修,修得比較高端洋氣一點,順便給自己的某寶店上個新。

  顧白趿拉著拖鞋下了樓,發現影帝先生已經離開了,離開之前還順便替他把桌上那些亂七八糟的酒瓶子和麵巾紙收拾了一番,連垃圾袋都拎走了。

  桌上唯一留下來的一張面巾紙被平整的攤開,上面壓著一袋真空包裝的小零食。

  上邊用顧白遺落在茶幾上的簽字筆寫著:顧小白做飯很好吃,這是報酬。

  落款是翟良俊。

  字跡華麗流暢,看起來還挺有功底。

  顧白看著這張面巾紙,不住笑了笑。

  雖然智商……不是,雖然追求心上人的手段幼稚了一點,但翟先生到底還是個好人嘛。

  不知道這張面巾紙掛上某寶能賣多少錢。

  顧白想到這裏,不由小心翼翼的將面巾紙拿起來,小零食塞進衣兜裏,又爬回了二樓,跟供人民幣一樣小心又小心的把這張面巾紙掛了起來。

  可惜上面有他的名字,不好賣。

  顧白對此萬分遺憾,有些小失落的回一樓,稍微收拾了一下,揣著錢包出了門。

  S市美術學院站跟五藏區山海路站隔了八個站的距離。

  地鐵滿座,但幷不算擁擠。

  顧白給一個老人家讓了座,摸出了口袋裏翟良俊給的小零食。

  真空袋包裝,看起來應該是一大袋裏的小分裝,也沒有什麼花裏胡哨的商標,上邊就印著翼望山鵸脯肉。

  顧白把包裝撕開,裏邊就是鴨脯肉一樣的東西,聞起來特別香。

  吃起來也特別香。

  他鼓著臉嚼著肉,抱著欄桿琢磨著自己是不是應該買臺筆記本電腦,畢竟學校的機房答辯完拿了證之後就蹭不了了。

  顧白想到自己無限接近於零的存款,覺得這半個月他又該出去擺地攤了。

  快到暑假了,生意應該不會差。

  到時候去學校論壇裏買臺別人的二手的筆記本,價格應該貴不到哪裏去。

  那棟公寓的水電煤氣費用問題,回頭也得去找物業問問。

  精打細算的窮苦學生心裏啪啪打著小算盤,在出了地鐵站重新見到艶烈的陽光時,忍不住悲傷的感慨人生百分之八十的煩惱果然都是來自於沒有錢。

  沒有錢的顧白給自己的店鋪上好了新,又去他老師那裏轉了一圈,眼巴巴的看著壁畫系的導師,求活幹。

  壁畫系人不多,基本上畢業即轉行,不轉行的基本都是家裏從事這個行業,幷不缺少客源。

  像顧白這種窮苦又不擅長交際的,不轉行基本等於餓死。

  “還沒找到工作?”導師說著,不意外的看到顧白點了點頭。

  他對這個乖巧努力又有天賦的學生印象非常好,這個小傢夥平日裏悶聲不吭的,畫出來的畫卻透著一股活潑的靈氣。

  他家裏還掛著顧白的兩幅大作業,一副陽光下的向日葵,一副是海上日出的印象畫作。

  色彩和構圖明艶溫暖,有一股讓人看了就覺得身心舒暢的魔性,掛上之後,仿佛家裏都變得明亮而溫馨了不少。

  “其實你不來找我,我也準備聯繫你的。”

  導師打開了一封郵件,擺給顧白看。

  郵件不長,大意是看上了導師帶領的團隊的壁畫作品,希望能夠達成合作。

  “三百平米,新蓋的S市藝術博覽中心的展廳墻,工期一個月,團隊作,分到你的話,一平米只有一百塊左右,幹不幹?”

  一平米一百塊,三百平米就是三萬塊!

  窮到變形的顧白眼睛都要綠了:“幹幹幹!”

  導師愛撫了一下顧白軟綿綿的碎發,笑道:“工作是下個月……嗯,七月十五號開始,下周一先集合去實地看看,這一次展覽的主題是傳承,九月初開展,你可以提前準備一下,內部會給我們留兩個大展位。”

  言下之意就是,老師帶你上展帶你飛!

  顧白感動得都要哭出來了。

  能夠蹭到一次這種大項目,可不僅僅只是收到了工作能夠拿到錢這麼簡單的事情而已。

  壁畫這個圈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團隊協作的項目是除了私底下交際之外,光明正大的交流拉近關係的機會。

  很多人都不只是呆在一個團隊裏頭,往往會橫跨兩個甚至多個團隊,一個扣一個的,表現得亮眼一點,給人留下印象了,就意味著以後也會有得到推薦的機會。

  畢竟壁畫這種東西,需要的人數幷不一定,基本都是視工作項目的需求來定的,一個兩個三個的都有可能。

  更何況,老師還有意要給他的畫留一個展位。

  多的顧白不敢想,在這種大展上能夠蹭到一個展位,對顧白來說就已經是巨大的驚喜了。

  這種大展會跟學校的畢業設計展覽可不一樣,大展會上很多大老闆和業內人士都會來看,觀賞藝術的同時,還會挖掘適合自己團隊的苗子,挖不動也會結個善緣刷個臉熟。

  顧白要高興死了。

  簡直想給他老師表演一個三百六十度旋轉上天連環爆炸。

  還想給老師一個巨大的麼麼噠。

  老師十分感動,然後拒絕了他的麼麼噠,幷把顧白轟出了畫室。

  顧白解決了心頭大患,回去路上的腳步跟來時的沈重完全不同,一步三蹦躂,腳步輕快還哼著歌。

  保安小哥看著這個小傢夥一天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這會兒臉上紅光滿面的渾身上下都寫著高興,把報警那破事壓進了心底,笑著問他:“什麼事這麼高興?”

  顧白刷了門禁卡,聽到他這麼一說,頓時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但下一秒又控制不住心中的欣喜,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我有工作啦!”

  “哦!”保安小哥恍然,“恭喜恭喜啊,再哪兒高就?”

  顧白更加不好意思了,他小小聲道:“跟著老師打雜。”

  “那也挺好啊。”保安小哥表示羨慕,“你們這種有正兒八經傳承的真好,你老師是哪位啊?”

  顧白沒想到會被問到這個問題,一般不都是問學校和工作內容的麼。

  他楞了兩秒,還是答道:“S市美術學院的高教授!”

  保安小哥臉上露出茫然來。

  高教授是哪個大妖怪?

  但沒等他問,顧白就揮了揮手,高高興興的進了小區,一蹦一蹦的背影透著一股生機勃勃的朝氣。

  保安小哥回過神來,嗅了嗅空氣中殘留的氣味,又忍不住露出羨慕的表情來。

  鵸鵌肉的氣味。

  這小傢夥的老師對他可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 教授:???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翼望之山,有鳥焉,其狀如烏,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鵸()(),服之使人不厭,又可以禦兇。

  鵸鵌長得像烏鴉,長著三個頭六條尾巴而且喜歡笑,人吃了它就不會夢魘,還可以用它防禦兇事。

 

 

4 翟先生語重心長,覺得自己簡直父愛如山。

  顧白回到公寓第一件事,就是跑上二樓,把他用習慣了的那些牌子的顔料和畫具從櫃子裏拿了出來。

  那些死貴的頂尖顔料品牌,顧白也很心動,但是油畫顔料這玩意兒,不同的牌子成分含量都不一樣,設計底稿來說,肯定是要先用自己熟悉的畫具來鋪一遍。

  最終成品的時候,顧白才會考慮用那些死貴的、充滿了誘惑力的高級顔料。

  談及傳承這個主題,通常而言,藝術的表現形式大多是承上啓下、或者是通過傳遞、承接的表達方式來體現這個主題。

  顧白對於這個詞匯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想,他深知自己的長處是畫面的故事性和色彩表達能力,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短板在於閱歷不足。

  傳承這麼厚重的主題,對顧白來說難度有些大。

  尤其是要放到大展會上展出的作品,一定要出彩才行。

  顧白從樓上搬上來一個沙發墊,把落地窗的窗簾底下那層窗紗拉上,躲開了直射的陽光,背對著落地窗盤腿坐在軟綿綿的墊子上,仰頭看著畫架發呆。

  被模糊了的陽光變得溫柔了不少,降溫的空調聲也不吵鬧,被小心的鋪展開夾在鋼絲繩上的畫作在空調風吹拂下輕輕搖晃,小區的建築遠離公路,安安靜靜的,一偏頭就能看到被蒙上了一層窗紗的模糊藍天。

  沒有一絲雲。

  顧白是被門鈴聲吵醒的。

  此時太陽已經西斜。

  他茫然的從沙發墊上爬起來,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剛剛睡了一覺,腦子一片空白的下了樓。

  翟良俊看著滿腦袋頭髮亂翹,臉上還有著睡痕的顧白,瞅著他那一臉茫茫然的樣子,在他眼前揮了揮手。

  顧白回過了神,然後又被翟先生塞了一包小零食。

  “報酬!”翟先生說道。

  顧白拿著小零食,看著翟先生進了門,換了鞋,然後說道:“我來蹭飯!”

  “……哎?”

  翟先生開始點菜了:“想吃辣子鶏丁!”

  顧白楞了楞,搖搖頭:“沒有鶏了。”

  冰箱裏的拆好的鶏就一隻,中午已經被翟先生吃完了。

  鬼知道這位看起來高高瘦瘦的影帝先生哪來的肚子吃一整只鶏,但事實就是被他吃完了。

  “怎麼可能沒有了。”翟良俊搖了搖頭,輕輕推著顧白走到了廚房,拉開了冰箱冷凍層的門,“你看,這不是有嗎!”

  “……”顧白瞪圓了眼,“我沒有買!”

  “幹嘛要你買?會自動補充啊。”翟先生說得理所當然,“這棟公寓福利很好的。”

  顧白拉開了保鮮層,發現他中午拿出來的兩個番茄和兩個鶏蛋也已經完完整整的補充了進來,個大水靈,連補充進來的青椒也綠油油的,一看品質就特別好。

  什麼時候的事!

  顧白頭皮發麻,對於在他毫無所覺的時候悄悄有人進門給他送菜這事表現出了極度的抗拒。

  他轉頭看向翟良俊,問道:“什麼時候送啊?誰送啊?安全嗎?”

  “兔子家自家種的,專供咱們這兒,誰送什麼時候送,我不清楚。”翟良俊答道,“他們是不會讓我們發現的。”

  妖怪的領地意識都不弱,這會兒雖然被人類擠壓了生存空間選擇了聚居,但也僅限於這棟公寓樓了。

  實力不夠隨便出入別人家,指不定就被一巴掌糊墻上摳都摳不下來了。

  送菜的小妖怪應該是挑的比較溫和敏感的植物精怪,不會留下什麼氣味痕跡,動靜也微不可察。

  翟良俊從來沒有註意過這個事情,因爲他從來不自己做飯。

  “整棟樓的生鮮都是他們供應,這麼多年了,沒問題的。”影帝先生打包票。

  顧白不知道兔子家是哪家,但聽起來應該是這棟公寓的蔬菜供貨商。

  可即便翟良俊打了包票,他還是有些驚慌,感覺這種有錢人的待遇他真的享受不來。

  翟良俊瞅瞅他,估計這小傢夥是沒有體驗過這種群居生活。

  領地意識在這個時候,是要適當收斂的。

  “你要是介意的話,回頭給物業一個電話,讓送到門口就好了。”翟良俊說。

  以前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反正最後適應了都會嫌麻煩,最終還是讓人直接送冰箱的。

  顧白聽到這個解決方法,微微松了口氣,而後抿了抿唇,小聲問道:“那這邊的水電煤氣物業之類的價格呢?”

  翟先生嘆氣,拍了拍顧白的腦袋:“你家長輩交,你還那麼小呢。”

  顧白一聽是他按個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爹負責交錢,頓時一顆心就放下了。

  水電煤氣物業費都不用交,還有人定時送菜。

  那就是說。

  他的生活成本可以壓縮到極致。

  顧白忍不住又在心裏劈裏啪啦打起了小算盤。

  房子解決了生活費也解決了,他接下來就可以存上一筆錢,買臺二手的……不,買臺嶄新的筆記本電腦!

  有電腦就能隨時賣畫還能接定制私活。

  顧白一邊從冰箱裏拿出鶏和配菜,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多攢點小錢錢,就能沒有後顧之憂的專心畫畫,就能夠有更多的工作機會,就能掙更多的小錢錢,等小錢錢越來越多,工作越來越多,認識的人越來越多,就能夠開個人畫展,提高身價!

  顧白拿刀片著鶏肉,覺得一旦突破了第一筆錢這個口子,之後就會像滾雪球一樣越賺越多。

  人生嘛,追求不外乎升官發財快活。

  顧白不追求升官,但他十分的想發財。

  翟良俊看著被顧白隨手放到了冰箱裏的小零食,伸手把它拿出來,順手撕開了,遞到顧白嘴邊上。

  顧白楞了楞,往後避開,放下手裏的刀,接過了那袋小零食,看了一眼包裝。

  這個包裝跟今天中午那包看起來像是醬鴨脯的小零食一樣,不同的是上邊印著上申山當扈翅尖。

  聞起來很香。

  翟良俊笑瞇瞇的看著顧白吃掉了小零食:“好吃吧?”

  “嗯。”顧白重新拿起了菜刀,覺得自己這個反應是不是冷淡了一點,於是想了想,又說道,“今天中午的那個也很好吃。”

  顧白其實很少吃零食,他有錢基本上都留下來當生活費,富餘的都拿去買畫具了。

  沒有能夠橫向比較的參照物,顧白就覺得翟良俊拿出來的零食都挺好吃的,甚至讓他覺得有點饞。

  “哪裏買的呀?”顧白問。

  “華山那邊買的。”翟良俊答道。

  “哎?”顧白楞了楞,“有網店嗎?”

  翟良俊被顧白這個問題問住了,他想了想,搖搖頭:“沒有。”

  顧白有些遺憾,覺得這麼好吃的小零食放到網上開個店,銷量肯定很高。

  都是信息時代了,還不開個網店,現在的商家怎麼這麼不會掙錢。

  翟良俊則是被點開了竅,尋思著什麼時候聯繫一下華山那邊,開個網店的確是個好出路啊。

  每次都要橫跨半個華國去買這些雖然不麻煩,但也挺累的。

  這些特殊製品雖然不能交給人類的物流公司運送,但妖怪送快遞可比人類高效有素得多了。

  拓展銷售渠道,弄個妖怪自己的快遞系統,正巧還能解決一堆妖怪在深山裏蹲著當無業遊民的問題,加快他們融入人類社會的速度。

  尤其是那些堅定的說妖怪和人類無法共存的老頑固,把他們的崽崽全都從深山裏挖出來滲透進人類社會,說不定還能從那些老傢夥手裏摳出一些好東西來呢。

  翟良俊忍不住搓了搓手,決定吃完晚飯就去找同層樓那位鎮宅神獸,商量一下這個問題。

  能夠蹭到那位大佬一點光,就不愁這個事情會翻車了,到時候那些窩在深山裏的老傢夥手裏的好東西還能藏得住才怪!

  翟良俊眼前仿佛已經看到了成堆的異寶正長著翅膀沖他飛過來。

  他偏頭看向顧白,眼神變得分外慈愛。

  好孩子。

  翟先生想,到時候一定要分這小傢夥一份。

  什麼法寶呀異獸呀亂七八糟的玩意兒,讓這小傢夥先挑!

  這件事兒要是辦成了,他也算是妖怪中正兒八經事業有成的妖了!

  黃亦凝一定會對他刮目相看!

  翟良俊靠在廚房門口,渾身都要冒出粉紅色的泡泡來。

  飯後,翟良俊吃飽喝足,仔仔細細的環顧了一圈顧白的屋子,又轉頭看了一眼在廚房裏收拾的顧白,想了想,走到主臥門口,手一翻手裏就多出了一根拂塵。

  翟良俊手一伸,把拂塵扣到了門上,然後那拂塵就慢慢的陷入了門扉,消失不見。

  做完這一切,影帝先生滿意的點了點頭,轉頭見天要黑了,就沖顧白打了聲招呼。

  顧白聽他說要走,忙不疊的從廚房裏跑出來,送他到了門口。

  翟先生看著顧白這禮貌又乖巧的樣子,只覺得自己還沒崽就已經有了滿腔拳拳父愛。

  “晚上早點睡。”他說道。

  顧白傻不楞登的點了點頭。

  “別熬夜,睡前喝杯牛奶,冰箱裏每天都有人送。”翟先生語重心長,覺得自己簡直父愛如山,“說不定還能長點個兒。”

  顧白:“……”

  “早點睡,別熬夜。”翟先生又重申了一次。

  顧白對這位先生這樣的關懷感到十分不好意思,他笑容靦腆,小小的應了一聲。

  翟良俊這才關上了門,下一秒就轉身直奔顧白對門那戶家裏去了。

  顧白睡前對著鏡子比了比自己的身高,接著,整個人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蔫了下來。

  他也好想長高啊,這個身高看起來特別沒有氣勢。

  顧白蔫頭耷腦的趿拉著拖鞋,路過廚房的時候,停下腳步,看向了冰箱。

  牛奶的味道很好,顧白睡得很香甜,近日來因爲苦惱生活費的問題而糾纏著他的夢魘消失得一乾二淨,只剩下一片黑甜。

  一片……黑……

  顧白睜開眼,在一片漆黑之中,隱約聽到了門外有悉悉索索的動靜,那動靜在他門外徘徊了好一陣,似乎是進不來。

  顧白在這一片黑暗中將房間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感覺到了視野的異常,卻被嚇得沒有心思去關註這一點。

  他清楚的看到門縫下邊漏進了兩道黑影,應該是外邊的人……不,賊的腳的影子。

  顧白快嚇死了。

  他聽到外邊的賊“嘖”了一聲,漸漸的遠離了,然後又上了二樓。

  顧白聽著頂上的腳步聲,擡眼看向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拿過來看了一眼時間,淩晨三點。

  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手機沒信號。

  wifi也沒有4G也沒有信號也沒有。

  沒辦法報警沒辦法求助。

  顧白聽著樓上徘徊的腳步聲,想到樓上掛著的那些畫作,想到那些畫作可能變成的小錢錢,就覺得鼻子一酸,想哭。

  這棟公寓怎麼回事啊!

  不是說住著一堆重要人物的嗎!

  顧白抱著他的手機,在沖出去和慫回來之間猶豫了半晌,最終吸了吸鼻子,委屈的團進了被子裏,拱成了一個球。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忍住,不哭,忍、忍不住了,哇!!!

  當扈:上申之山,其鳥多當扈,其狀如雉,以其髯非,食之不眴目。

  上申山的鳥多是當扈,它的形狀像雉鶏,用脖子下的毛來飛行,人吃了它就能不目眩。

  被我魔改了一下,變成了增強夜視buff[

 

 

5 這棟公寓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白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

  被子裏很悶,手機還被他抱在懷裏,這會兒正震動著,界面上是早上七點的鬧鐘。

  我居然還睡著了?!

  顧白霍然起身,掀開被子,頂著一頭翹起了好多小揪揪的碎發,瞪著眼仔仔細細的環視了周圍一圈。

  什麼都沒有變,也沒有什麼異常。

  顧白套著一身哆啦A夢的睡衣懵了好一會兒,低頭看了看手機,手機已經有了信號。

  安全感瞬間回籠的顧白松了口氣,翻身起來,低頭看了看拖鞋,想了想,還是光腳踩在了地毯上,貓著腰悄無聲息的靠近了門口,搭上了門把。

  顧白有點後悔昨天忘記問翟良俊要物業電話了。

  萬一那個入室行竊的賊今天還在屋裏怎麼辦?

  顧白光著腳丫子站在門口,手搭在門板上猶豫不決。

  但最終,顧白還是深吸口氣,緩緩的擰動了門把,悄悄的拉開了一條縫。

  客廳裏的光亮透進來,明艶亮麗。

  沒有什麼異常的動靜。

  顧白小心的將房門拉開,探出個頭來左右看看,從幷不算多寬敞的縫隙中間鑽出來,輕手輕巧的穿過了客廳。

  客廳還是昨天的樣子,沒有任何翻動的痕跡,就連昨天睡覺之前隨手扔在茶幾上的面巾紙都沒有移動位置。

  顧白還是不放心,他走進了廚房,然後抽出了一把水果刀,比劃了兩下,看著刀鋒的寒光感覺有點不太妥,又把刀輕輕放了回去,抄起了一旁的拖把,墊著腳上了二樓。

  他動作極輕,連衣料摩擦聲在這個時候都顯得有些響亮了。

  顧白小心的從樓梯間探出小半個腦袋,眼睛掃視著整個二樓。

  沒有人。

  他的那些畫作也沒有被毀。

  顧白的視綫細細掃過他掛著的兩排畫,最終在第一排盡頭看到了兩個空蕩蕩的夾子。

  顧白一下子警覺起來,扛著拖把噔噔噔的上了樓,從到那兩個夾子下面,然後在地板上找到了一小團焦黑的灰燼。

  顧白看了看旁邊的畫,回憶了一下這裏原本掛著的東西,不由陷入了沈思。

  這賊進門……就燒了翟先生簽名的那張面巾紙……?

  這是什麼娛樂圈新生職業嗎?

  顧白匪夷所思。

  顧白現在最值錢的也就是這些畫了,畫還好好的擺在這裏沒有出什麼事情,顧白就長舒了口氣,拖把支在地上,把那攤灰燼掃乾淨,然後扛著拖把下了樓,洗漱完畢換好了衣服,就準備出門去找物業調一下監控。

  這個小區報警不太合適,但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他沒有經濟損傷是一回事,小區物業得擔起業主遭到入室行竊這個責任來。

  ……雖然他不是業主。

  但是以這個小區的價格來說,物業不至於低端到對租戶的投訴不管不顧才是。

  顧白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異常熟悉的“哐當”一聲,跟昨天黃女士暴打翟先生的動靜極其相似。

  顧白楞在了玄關,心想原來這種戲碼竟然是日常。

  外邊動靜這麼大,他有點兒猶豫要不要現在出去。

  ……要不回屋裏吃個早飯先?

  顧白這麼想著,腳尖一轉,偏向了廚房,然後又轉了回來。

  翟先生是個好人,總是被打未免也太可憐了。

  顧白小小的拉開了門縫,外邊的吵鬧聲便瞬間變得明顯而清晰。

  “翟良俊你出息了啊!你還敢給人家門上掛拂塵防我?!”黃女士抄著顧白屋裏同款的拖把,繞著六樓走廊追著抱頭鼠竄的翟先生打。

  不過看戰況翟先生手腳麻溜反應迅速,幷沒有被打到。

  公寓樓上下一堆顧白沒見過的人已經從屋裏走了出來,吹口哨的駡人的嗷嗷喊著要遲到了叼著吐司往電梯裏狂奔的,充滿了生活的熱鬧氣息。

  黃女士更生氣了:“你給我站住!”

  “人家就一個小崽崽!你半夜嚇人家做什麼!”翟先生跟黃女士隔著一個天窗對峙。

  翟先生說完猶覺得不夠,沖黃女士說道:“你有本事夜襲,你有本事沖我來啊!”

  “沖你來是吧?”黃亦凝氣得柳眉倒竪,手裏的拖把宛如一隻標槍向著對面的翟先生投擲了過去,“沖你來就沖你來!”

  翟先生一聲“臥槽”,連滾帶爬的躲開了飛過來的拖把,轉頭看了一眼入門三分的拖把,又看了一眼這扇門的門牌號,然後滿臉絕望的再次“臥槽”了一聲。

  “你往哪兒扔啊??”翟先生崩潰了。

  黃女士也跟著擡頭看了一眼門牌號,一身氣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了下去。

  “你還楞著幹什麼!”她蹬著高跟鞋,健步如飛的沖到翟先生身邊,一手拔拖把一手拎男人,然後以令常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帶著人和拖把跑回了自己屋裏,“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而公寓樓上下的喧鬧也是一靜,然後齊刷刷的各回各家,各上各班,全都假裝無事發生過。

  目睹了全過程的顧白:“……”

  黃、黃女士的真實設定原來是女壯士嗎?!

  這棟樓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顧白滿臉驚嚇的看著他對面那戶標著663號房的門上的洞,覺得娛樂圈裏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顧白等到剛剛看熱鬧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整棟樓徹底平靜下來,才慢吞吞的換了鞋走了出去。

  就在顧白反身關門的時候,對面那個遭受了無妄之災的鄰居同樣也緩緩的打開了門。

  顧白轉頭看向那邊,從裏邊走出來的人穿著正兒八經的白襯衫和銀灰色西裝褲,腳上蹬著一雙擦得鋥亮的黑皮鞋,正微微皺著眉扯著領帶。

  這人長得很帥,是傳統意義上的充滿了陽剛的帥氣,沒有一絲奶油感,輪廓分明鷹目劍眉,天庭飽滿,一頭標準的男士商務髮型。

  整個人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都透著一股成功人士的氣息。

  簡單的說就是——錢的氣味。

  他關上了門,恰巧看到了門上的洞,眉間的褶皺一瞬間就緊緊的擰了起來。

  他轉頭看向顧白,那眼神像是閃著寒光的刀刃,刮得人皮膚生疼。

  這個人很不高興。

  顧白縮了縮脖子,一秒慫了,無比小聲的說道:“不、不是我。”

  他話音剛落,隔壁665房的房門突然開了一條縫,下一瞬又被狠狠的關上了。

  顧白都沒敢轉頭去看,而他對面筆直站著的男人已經大步流星的沖了過來,掠過了他身邊,停在665門口,擡起就是一腳,直接連鎖帶門“嘭”的一聲踹了開來。

  顧白看著推開門沖進去的那個成功人士,又看了看隔壁報廢的門鎖。

  一個零件咕嚕嚕的滾到了他腳邊上,然後輕輕撞上了他的腳尖。

  顧白一個哆嗦回過了神。

  防、防盜門啊!

  這可是防盜門啊!

  怎麼一腳就踹開了!!

  顧白要被嚇裂了。

  這棟公寓到底是怎!麼!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你們尊重一下你們的人設好不好啊!!!

 

 

6 司逸明,咱們樓的鎮宅神獸,超兇。

  顧白傻楞楞的站在門口,聽到隔壁黃女士的屋子裏叮鈴哐啷一頓響,仿佛在搞拆遷。

  顧白站在原地瑟瑟發抖不敢往前。

  響動持續了大約五分鐘的樣子,剛剛進去的那個男人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走出來,他動作利落的扣著袖扣,連髮型都沒亂。

  顧白忍不住往自家門邊上貼了貼,默默縮小著自己的存在感。

  那男人察覺到了顧白的小動作,偏頭看了他一眼,顧白一楞,馬上扭開視綫,低下了頭。

  男人挑了挑眉,也沒說什麼,轉頭走向了電梯。

  直到電梯下去,顧白才猛的喘了口氣,跑到隔壁黃女士家門口,悄悄的探出了頭。

  房子裏一片狼藉,就沒剩下什麼完好的東西。

  而房子裏的兩個人,則是一個橫屍在地上,一個宛如鹹魚幹一樣掛在了沙發背上。

  顧白悚然一驚,條件反射的摸出了手機,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響叮當仁不讓之勢,按下了無比熟悉的三個鍵。

  然後橫屍在地上的翟先生痛苦的呻吟了一聲,動作艱澀而緩慢的在地上掙紮著。

  顧白趕忙把手機塞好,也顧不上太多了,直接走進屋子,小心的將翟良俊扶了起來。

  翟良俊一張英俊瀟灑被粉絲稱作世界瑰寶的臉這會兒被揍成了豬頭,身上也沒好到哪裏去。

  而掛在沙發背上的黃女士更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顧白慌張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這兩個人都是娛樂圈的焦點人物,有點什麼小動作都能鬧出巨大的動靜來,顧白不知道他能夠做點兒什麼來幫助這兩個人。

  他緊張的問道:“要、要打急救電話嗎?”

  這都要毀容了啊!

  簡直嚇死個人。

  翟良俊擺了擺手,伸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臉,然後疼得齜牙咧嘴的,齜牙咧嘴又扯到了臉上的其他傷口,頓時他那張已經不再英俊的臉上一片猙獰。

  “電視櫃下邊有醫藥箱。”翟良俊含糊的說道。

  顧白點了點頭,從電視櫃下邊拽出了一個箱子,打開之後懵逼的發現裏邊的藥他一個都不認識。

  別說藥不認識了,就連藥瓶他都沒見過。

  誰家會拿玉石當藥瓶啊!

  “顧小白,藥箱拿過來!”翟良俊喊了一聲。

  “哦,好!”顧白拎著箱子回到翟良俊旁邊,轉頭看了一眼還趴在沙發背上沒動彈的黃亦凝,“黃女士她……”

  翟良俊偏頭看了一眼:“沒事,在休息。”

  他一邊說著,一邊熟練的拿出了兩個藥瓶倒了兩顆藥出來吞下去。

  他動作太快,顧白甚至都沒看清那藥長什麼樣子,翟良俊就已經換了另外一個藥瓶,倒出了散發著植物香甜的幾滴大概是精油的東西,往臉上的傷口擦。

  他剛擦完,後腦勺就被不知道什麼時候爬起來的黃女士糊了一腳。

  黃女士這會兒說話有氣無力的:“你又用老娘的寶貝。”

  翟先生將貼在自己後腦勺上的腳握住,轉頭看向黃女士,關切道:“沒事吧?”

  黃亦凝擺了擺手:“也就被打了個四分之三死。”

  顧白看著這位女士身上的狼狽,“噫”了一聲。

  “哎?小崽子在啊。”黃亦凝這才註意到還有另外一個人存在,站起身來走到翟良俊旁邊坐下,“正好,昨晚上找你沒找成,今天也一樣。”

  翟先生動作一頓。

  顧白臉上露出茫然來:“昨晚上?”

  “對啊。”黃亦凝說著,對翟先生翻了個白眼。

  顧白楞了兩秒,覺得有哪裏不對,但又抓不住點。

  他有些靦腆:“有什麼事嗎?”

  “小傢夥S市美術學院出來的,畫作我看了,挺好的。”黃亦凝說道,“想找你幫個忙。”

  顧白突然被誇,有些高興,但又十分不好意思。

  他語帶雀躍:“是什麼忙?”

  “小事而已,你……”她的話被落在旁邊的手機鈴聲打斷,黃亦凝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臉上露出懊惱的神情來。

  “今天下午有空嗎?”她問顧白。

  顧白點了點頭:“有的。”

  “那行,我下午來找你。”黃亦凝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手機接電話,然後風風火火的上了二樓,三分鐘不到就重新出現在了樓下。

  她換了身衣服,正在匆忙的整理妝容。

  這會兒她除了臉色還有些蒼白之外,整個人都鮮妍靚麗,絲毫看不出剛剛的狼狽痕跡。

  黃亦凝轉頭看向客廳裏的兩個人:“我今天有工作,翟良俊你幫我把屋子收拾好聽見沒有!”

  翟良俊舉手投降:“好好好。”

  顧白驚訝的看著踩著高跟鞋大步流星沖出去的黃亦凝,然後轉頭看向翟良俊,發現這位影帝先生臉上腫脹的傷痕也褪下去不少。

  翟先生重複著倒精油然後塗抹的步驟,順口問道:“昨晚熬夜了?”

  顧白搖了搖頭,頓了頓,小聲說道:“翟先生,我家昨天半夜好像進賊了。”

  翟良俊動作一滯:“哈??”

  哪個賊膽大包天敢來這裏??

  “昨天半夜三點,沒進我臥室……”顧白滿臉苦惱,“但是什麼都沒偷走,就是把您留給我的那張面巾紙給燒掉了。”

  翟良俊反應了一下他留給顧白的面巾紙是什麼,然後一臉欲言又止。

  半夜三點,那是黃亦凝的活動時間。

  這事兒黃亦凝一大早就找他吵過了,說他不該給顧白留拂塵防著她進門。

  黃亦凝本身兇性強,進了別人家的門,是一定要弄壞點跟主人家有直接關係的東西,不然會給主人家招禍。

  估計還是找了半天才找到那張跟顧白有關係,但看起來又不算多重要的面巾紙。

  聯繫到面巾紙上有他的簽名這一點,翟先生覺得黃女士應該也有氣得想弄死他這一點原因在裏邊,才選擇燒那張面巾紙的。

  翟良俊給顧白掛拂塵還投餵了他兩樣小零食的原因,本身就是防著黃亦凝半夜跑去嚇顧白。

  畢竟黃亦凝心眼兒小脾氣大,整棟樓上下除了那位鎮宅大佬,得罪過她的基本都被她夜襲過了。

  但翟良俊還真沒想到,黃亦凝昨晚上是跑去找顧白幫忙的。

  怪不得一大清早那麼生氣。

  翟先生覺得自己好像又給自己的愛情之路上放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顧白等了半天沒等到翟良俊搭話,覺得有點小尷尬。

  他摸了摸鼻子,自己給自己挽尊:“我準備去找物業調監控去。”

  翟良俊倒藥水的動作一頓:“咱們樓裏沒監控。”

  顧白:……

  “哎??”

  “咱們小區都沒監控。”翟良俊一邊揉著自己臉上的傷痕,一邊說道,“而且昨晚上的也不是賊,是黃亦凝。”

  顧白:……

  顧白:???

  不是。

  等等??

  Excuse me??

  “你沒鎖門呀,直接開門就進去了。”翟良俊說著,指了指門旁邊的一個鎖的按鈕,“你按下那個,就是鎖門。”

  其實那個按鈕是開啓防禦陣法,雖然在一堆妖怪裏這個陣法沒什麼實際防禦作用,但開啓了之後約定俗成的言下之意,就是鎖門不見客的意思。

  住在這個小區裏的妖怪都習慣稱之爲鎖門。

  妖怪之間沒有人類那麼講究,不把門鎖上,就跟農村裏門大敞著隨時歡迎客人直接進門是一個意思。

  妖怪裏有翟良俊這種直接進門之前會喊一聲按按門鈴意思一下的,也有黃亦凝這種看到沒鎖門就直接開門進來找人的。

  畢竟一層防盜門而已,對妖怪來說跟一張紙沒什麼兩樣。

  鎖了門,那些非上門拜訪不可的妖怪,才會規規矩矩的按門鈴。

  顧白茫然的轉頭看向那個鎖的按鈕:“那……爲什麼要燒那張面巾紙呀?”

  翟良俊一臉慈愛的摸了摸顧白的腦袋,給出來的答案簡直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他說:“大概是看我不順眼吧。”

  翟良俊覺得他找不出另外的理由了。

  那麼多東西,怎麼就燒了他留給顧白的那張面巾紙呢!

  除了黃亦凝想打死他這個理由之外,還有什麼更好的解釋嗎?

  沒有。

  翟先生有點想哭。

  顧白看著翟良俊,感覺自己被說服了。

  可能這就是有錢人的套路吧。

  對富裕的世界一無所知的顧白這麼想著,勉強接受了這樣的設定。

  翟先生想到自己的未來,感到有些悲傷。

  但他還是跟顧白保證道:“你想要我的簽名,回頭我給你簽上百八十個的!”

  “不、不用了。”顧白擺了擺手,雖然有點可惜不能有百八十個影帝簽名去賣錢,但對於別人這樣的心意,他實在不太好意思接受。

  “還是給你補一個吧。”翟良俊說道。

  他覺得顧白說不定是他的粉絲,不是粉絲怎麼會特意留下那張有他簽名的面巾紙呢。

  面巾紙哎。

  又不是什麼簽名卡紙之類的東西值得收藏。

  翟先生下午有工作,他整個上午都得幫黃亦凝收拾屋子。

  他以“小寶寶會被玻璃劃傷”這個擱妖怪裏會讓妖嘲笑到死的可笑藉口爲由,把擔心他傷勢的顧白轟出了屋子,幷定下了中午一起吃飯的約定。

  翟先生在去顧白家蹭午飯的時候,將一張自己的簽名海報送給了他。

  顧白也記得問他要到了物業的電話號碼,翟先生非常友好,甚至還附贈了一個他的私人號碼。

  在離開顧白家裏之前,翟良俊語重心長的告誡道:“你對門那個大佬,千萬別招惹他,超兇的。”

  顧白想到早上被飛的那個眼刀子,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小聲問:“那是誰?”

  “司逸明,咱們樓的鎮宅神獸。”翟先生一臉嚴肅的答道,“超兇。”

  顧白一臉欲言又止。

  總覺得說人家是鎮宅神獸是不是不太好。

  但看翟良俊那一臉鄭重的樣子,顧白忍不住也跟著板起了臉,嚴肅的點了點頭。

  然後顧白按下了那個鎖門的按鈕之後,又坐在二樓瞅著自己一筆沒動的畫紙發了一下午的楞。

  傳承這個主題的畫作,他竟然抓不到一丁點的頭緒。

  這個苦惱一直到黃亦凝摁響了他家的門鈴都沒有結束。

  顧白給黃女士泡了杯茶。

  黃女士接過茶,摸了摸自己的臉,對顧白說道:“我這皮有點老了。”

  顧白楞了楞,仔細打量了一番黃亦凝。

  黃亦凝是個美人,用膚如凝脂眉如遠黛之類的美好詞匯來形容她都絲毫不爲過。

  “很好看呀。”顧白誠實的說道。

  黃亦凝看著顧白這副誠懇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

  但她還是認真的反駁了顧白:“不,已經有細紋了。”

  顧白向來不太能理解女孩子對於自己皮膚的挑剔,但他保持尊重,乖乖的沒有說話。

  黃亦凝說道:“你給我畫一張新的吧小傢夥。”

  顧白楞了楞,說道:“把您現在這樣畫下來嗎?”

  黃亦凝的點了點頭:“嗯,要無暇版的,價格你開。”

  顧白從沒遇到過這樣主顧。

  他緊張的揪了揪自己的衣擺,小聲試探道:“油畫的話,一、一千塊可以嗎?”

  黃亦凝頓了頓:“一千塊?靈石?”

  “哎?”顧白茫然的搖了搖頭,小聲糾正道,“人民幣。”

  黃亦凝:……

  黃亦凝:???

  黃亦凝滿臉震驚。

  黃亦凝不可思議。

  這到底是哪家跑出來的老實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是不是貴了!!![突然變方.jpg]

 

 

7 黃亦凝感覺自己的良心劇痛無比。

  黃女士對人民幣三個字表示無語凝噎。

  顧白看著她的神情,有點著急,揪著衣擺的手更緊了些。

  他抿了抿唇,小心的試探道:“貴、貴了嗎?”

  “不不不沒有。”黃亦凝趕忙擺了擺手,生怕這傻了吧唧的老實孩子還降價。

  她的良心會痛的。

  顧白兩眼發亮:“那……”

  “我的意思是,一千低了。”黃亦凝說道。

  顧白“咦”了一聲:“可我還沒畢業,也沒有相關的工作經驗……”

  “油畫成本不低,你總不會給我用最基礎的材料吧?”黃亦凝說道。

  的確準備這麼幹的顧白慫慫的縮了縮脖子。

  “我要最好的材料。”黃亦凝說,“價格多少?”

  顧白心裏劈裏啪啦算著各種用具的成本價,小小聲道:“……五、五千?”

  黃亦凝看著顧白,感覺自己良心揪著疼。

  “好,給你一萬五,就這麼說定了!”她乾脆的拍了板。

  顧白的畫她昨晚上看了,比她自己畫得要好得多了,還透著一股子旁人所不能及的靈氣。

  山水畫像是氤氳著朦朧的雲霧,靜物畫極似真實,人物畫栩栩如生連眼神都分外靈動,透著一股要脫畫而出的生機。

  一萬五人民幣能買到那樣的畫,黃亦凝感覺自己的良心劇痛無比。

  她想著那些畫,覺得這小傢夥往上尋的血脈,恐怕是很不得了的。

  但這樣的性格……

  好吧,也說不定正是這樣赤誠單純的性格才勾畫得出那樣充滿靈氣與鮮活氣息的畫。

  黃亦凝看著顧白聽到價格之後慌張局促的樣子,問道:“你缺錢?”

  顧白一楞,被戳穿了囊中羞澀這一點之後,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也沒有很缺錢。”他小聲嘟囔,“下個月我就有工作了。”

  所以其實還是缺錢的。

  黃亦凝恍然。

  這種情況其實很正常,家裏長輩把小輩踹出家門歷練,讓小輩住進這裏,有個安穩居住的地方已經很不錯了,要知道還有不少小妖怪出門歷練,差點因爲人生地不熟而餓死街頭呢。

  黃亦凝看著顧白這副實誠的樣子,覺得她要提價顧白估計也不會收,於是她選擇了繞個圈子,問顧白:“你樓上那些畫賣不賣?”

  “賣呀!”顧白一點頭,然後反應過來,“您要買嗎?”

  黃亦凝點點頭:“多少錢一張?”

  顧白感動死了,覺得黃女士簡直是個驚天動地舉世無雙的大好人。

  他聲音清脆擲地有聲:“兩百塊!”

  想名正言順給顧白錢花的黃亦凝:“……”

  顧白看著黃亦凝的神情,連忙保證道:“那些都是我練手的作品,掛在某寶上也是兩百塊一張……給您畫的我一定會比那些畫得好看的!”

  顧白緊張兮兮,有點怕弄丟了這個主顧,樓上掛著的都是他練習用的作業稿,用的也不是什麼多貴的材料多好的紙張,甚至都不是油畫。

  ——油畫都被老師和學長學姐們搜刮走了,報酬是一堆油畫顔料和各種畫具。

  “……”

  黃亦凝看著顧白,覺得這小鬼放出去說不定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

  她嘆氣,選擇投降:“行行行,我全要了。”

  顧白得到了黃女士的私人號碼,又收到了黃女士全方位無死角的素顔照和全身照,包括只穿著一層輕薄貼身的稀少布料的照片。

  黃女士的意思是,她要等身全裸毫無瑕疵的畫。

  顧白對此倒是覺得沒什麼——擱學校裏學習的時候他可畫了不止一幅兩幅裸的男男女女了。

  幹畫畫這行,對於人體的看法普遍是用美觀與否的藝術角度去看的。

  顧白收圖收得十分正直。

  給黃女士的畫,顧白出門買各種材料花了半天,然後專心致誌的宅在家裏畫了四天半。

  有數的幾次下樓出門,都是因爲某寶店有人下單了他要發貨,又或者是去門口拿菜。

  黃女士來他家取畫的時候,看著畫感覺有些出乎意料。

  ——簡直是好過頭了。

  妖怪對於化作的審美,除了本身是不是好看之外,還有這張畫作上所蘊含的精氣神。

  畫者作畫,是不是傾盡了全力,對這張畫作是不是抱有強烈的熱情和信念,都是會反應在作品上的。

  放在普通人看來,也許就是表達意境與乍看上去時所激發的那種虛無的直覺,但妖怪們眼中,這樣的精氣神一目了然。

  顧白交出來的這張畫作,每一個角落都透著一股強烈的、活躍的精神和靈氣。

  當這是張畫的時候,掛在屋裏說不定都能讓住在屋裏的人變得越來越美。

  顧白那個老師覺得掛了顧白的畫之後家裏變得明亮而溫馨幷不是錯覺,認爲顧白的畫有一股讓人看了就覺得身心舒暢的魔性也不是錯覺。

  灌註了作畫者強烈的熱情和信念的畫作就是有著這樣的力量——尤其是畫者還不是個普通人的時候。

  “您滿意嗎?”顧白忐忑的問,“我真的很認真的畫了。”

  “當然!”黃亦凝笑瞇瞇的。

  這可是她的新皮,新皮這麼好,她心裏自然高興。

  黃女士爽快的付了錢,順便還摸了摸顧小白的腦袋,拿著那張大畫卷美滋滋的走了。

  換皮這事兒畢竟還是不太雅觀,而且這幅畫要變糊到自己的皮上,黃女士還得自己稍作加工才行。

  顧白看著新鮮熱乎的一萬五的餘額,感動得眼淚汪汪。

  黃女士真是個好人。

  翟先生也是大好人。

  顧白覺得自己這二十多年來真是運氣極佳,總是能在重要關頭遇到及時雨。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日期,明天就該跟著導師去實地考察了。

  現在有了小錢錢,出門可以順便去看看筆記本電腦,顧白決定先找找網上推薦,看看什麼筆記本性價比比較高,明天再去實體店裏具體瞭解一下。

  ……

  S市藝術博覽中心是最近市政府文宣部的新項目。

  三棟後現代風格的主建築在今年四月份竣工,敞了兩個月之後,開始向S市各個文藝團隊和個人廣發邀請函。

  高教授這一次的團隊人數不算多,加上顧白滿打滿算九個人,四個是主設計的,另外五個是主繪畫的。

  顧白屬￿主繪畫的那一掛。

  展廳墻不算很長,總共三百平米,高度就有兩米出頭,還不是室內墻,也不是筆直筆直的一條,而是在三棟主建築之間起分割空間增大面積感所用的墻。

  直角處和波浪形墻面的地方不少,中間甚至還有斷裂的設計。

  顧白看著不規則的墻面,有點傻眼。

  學習的時候倒的確是說過經常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但真正遇到了,毫無工作經驗的顧白還是有點茫。

  畢竟說到大作業,也就是幾平米大的布面版畫,與其說是模擬壁畫來設計,不如說是大型的版畫油畫。

  ——學校可沒有那麼多墻給壁畫系的學生用來做作業。

  團隊九個人,就顧白一個是第一次接觸工作的小菜鶏。

  顧白跟在高教授屁股後邊,手裏拿著個小本本,竪起耳朵聽著前輩們關於壁畫設計的討論和爭吵,一邊錄音一邊迅速的提煉他們討論中的重點。

  簡單一點的說,這一次的項目需要考慮到的方面很多,因爲這個墻面也算是整個藝術博覽中心園區的一部分。

  要結合環境不顯得突兀、要符合建築主體風格、要有藝術性、觀賞性、象徵意義與鑒賞價值。

  還要考慮到成本預算。

  這種戶外壁畫的材料成本可不算低。

  顧白麻溜的跟著那些前輩們的討論記錄下了一堆材料,準備回去好好查查瞭解一番。

  這些前輩都有工作經驗了,他們說的材料裏,有些是顧白這個還沒畢業答辯的小菜鶏聽都沒聽過的。

  顧白敏銳的聽到了“便宜”、“好用”和“性價比高省預算”這樣的詞匯。

  顧白一下子警覺起來,走到那個說這些話的前輩旁邊,將他說的幾家店都記錄了下來。

  因爲這次人幷不算多的緣故,不怎麼講話捧著個小本本記筆記的顧白其實是很顯眼的。

  高教授的團隊基本是他這些年帶出來的學生,要麼是畫得好的,要麼是天賦很不錯的,要麼是設計能力非常強的,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脾氣好又細心,尤其重視團隊精神。

  一個人註意到了顧白手忙腳亂記筆記的樣子,接著兩個人註意到了,最後全都註意到了。

  顧白忙不疊的作著記錄,寫著寫著就發現原本快到讓他需要錄音回去重新整理的對話,漸漸的放緩了節奏,讓他能夠完整的記下來,甚至還有餘裕去思考了。

  顧白仰頭看了看這些前輩們,最終對上了高教授欣慰開懷的笑臉。

  意識到了這是來自前輩們的體貼,顧白微微睜大了眼,禁不住的抿起唇,露出了欣悅愉快的笑臉。

  顧白膽小內向慫了吧唧,但這幷不妨礙他回報這些無言照顧他的前輩們。

  仗著年紀小身體素質好,顧白把團隊端茶遞水的活全包攬了,其他時候就抱著筆記本屁顛屁顛的跟著幾個主要負責設計的前輩,認認真真的學著實地工作中的設計技巧。

  壁畫這種東西,可是要連光照強弱和角度之類的因素都要考慮進去的,學校裏可教不了這種需要實地工作經驗才能夠進步的技巧。

  今天一天收穫很大,但跑實地這事兒不是一天就能結束的,雖然合同上寫著工期一個月,但實際上加上先期考察和設計的時間,這個項目整體下來花兩個月的時間是肯定會有的。

  明天還得繼續來。

  顧白在團隊解散各回各家之後,去了市中心的商業街,準備在實體店看看筆記本電腦。

  S市中心的商業街相當繁華,作爲國際性大都市,哪怕是周一的工作時間,也是人貼著人。

  顧白正往電器大廈走,目光四顧。

  要善於觀察和學習生活中的設計和美,用專業的眼光去評判你所能看到的一切有形的事物。

  哪怕是一片枯葉下落的軌跡,也是值得留意觀察的。

  這是那幾個前輩對顧白說的話。

  顧白是很聽話的好學生。

  前輩讓他仔細註意周圍,他就認認真真仔細的註意周圍。

  然後他的目光掃過旁邊奶茶店裏的電視。

  電視上正播放著娛樂新聞,主角是黃亦凝黃女士,主題是黃亦凝身陷整容風波。

  顧白眨了眨眼,看著電視裏仔仔細細的分析照片,覺得沒什麼意思。

  鏡頭下的形象會受很多方面的影響,燈光呀妝容呀角度呀。

  見過真人的顧白知道,黃女士很好看的,而且是個很好的人。

  ……雖然在面對翟先生的時候有點兇。

  顧白從電器城溜達了一圈回來,進小區門的時候,剛巧碰到黃亦凝開車回來。

  黃女士坐在車裏跟顧白打了個招呼。

  顧白轉頭看過去,發現是黃亦凝之後,想到剛剛看到的新聞,有點小擔心的看向她。

  黃亦凝卻絲毫看不出醜聞纏身的擔憂感,她悠閑的沖顧白招了招手:“要不要搭個順風車?”

  小區門口到第六單元有約莫六分鐘的腳程。

  顧白不大好意思,想要拒絕,黃女士卻已經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顧白想了想,還是坐了進去,思及今天看到的新聞,便滿臉認真的對黃女士說道:“您今天真好看。”

  女性在被誇獎外貌時總是會感到高興的。

  黃亦凝也不例外,她一下子笑開了,發動了車子,開啓了商業互吹模式:“你畫得那麼好看,我自然是好看的。”

  顧白搖搖頭:“主要是您本來就很好看呀。”

  本來就好看,再加上要的是無暇版,那畫能不好看麼?

  黃亦凝被誇得心裏美滋滋,臉上帶笑,整個人容光煥發。

  容光煥發的黃女士和顧白一起上了樓,一擡頭就看到了正準備開門回家的鎮宅神獸。

  兩個人頓時安靜如同倉鼠,在那位大佬的註視下火速進了屋。

  而被留下的大佬,看了黃亦凝的665房好一會兒,滿臉沈思,最終擡步過去,按響了門鈴。

  他發現這個畫皮換皮了。

  作爲這棟樓的責任神獸,他得確認對方沒有因爲換皮而搞出什麼需要收拾的簍子才行。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黃女士真是個大好人。

  黃女士:良心痛.jpg

 

 

8 門外站著的人,正是那個千萬不能惹的超兇的大佬。

  顧白回了家,揉了揉自己在外邊跑了一天餓得癟癟的肚皮,從冰箱裏拿了點豬肉解凍,又拿出了青椒、蒜和小白菜。

  清炒小白菜和青椒炒肉。

  再煮小半杯米。

  顧白心情相當愉快。

  冰箱裏的蔬菜都水靈靈的,吃起來跟大棚裏出來的菜的味道完全不一樣。

  顧白打小自己負責自己的夥食,對自己的手藝心裏還是有點兒數的,到底是食材好還是他自己本身手藝進步了,顧白心裏門兒清。

  顧白想到剛剛在保鮮層裏看到的黃油,又看了一眼廚房裏一應俱全的中西式廚具,想了想,決定做幾包曲奇餅,明天帶給前輩們吃。

  顧白還想到剛剛偶遇上的兇殘大佬。

  他今天的神情看起來比上一次平靜了很多,至少沒讓顧白覺得嚇人了。

  扒掉了被驚嚇的那層皮之後,顧白隱約覺得自己應該在哪裏看過這張臉。

  他肯定是不認識那位的,顧白一邊洗菜一邊回憶。

  他能夠瞭解外界的渠道也不多,顧白想著估計是通過媒體渠道見過的。

  顧白洗完了小白菜掐掉青椒梗,看了一眼還沒解凍的肉,想了想,擦乾手拿出手機打開的千度。

  翟良俊是個跟他說過這位大佬的名字的,雖然不知道是哪三個字,但如果是大佬的話,說不定能夠通過模糊搜索搜出來。

  結果顧白幷沒有用上模糊搜索,而是輸入法裏直接就有一個聯想出來的名字。

  司逸明。

  國內頂尖的金融業大拿。

  可考的履歷裏,這位先生靠賭石發家,有了第一桶金之後,身價就以一種堪稱詭異的速度呈幾何式上漲。

  他是國內金融界的風投傳奇,在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偶爾穩定經常翻車的風險投資行業,這位大佬的投資項目全部一帆風順,投誰誰穩,幹啥啥成。

  江湖傳言,這位大佬走在路上撿個一塊錢的鋼鏰投出去,轉頭就能回籠一百萬!

  江湖傳言,這位大佬買股票,買一支漲停一支。

  江湖還傳言……

  顧白:“……”

  嗯……撿到鋼鏰還是交給警察叔叔比較好吧。

  不、不管怎麼說,看起來真的是個非常厲害的人了。

  顧白看完了千度的資料,抱著一種崇敬的心情放下了手機。

  真厲害啊,他想道。

  顧白的畢生夢想就是躺在家裏也能拿錢,想買什麼就能買什麼,不用擔心錢財問題專心畫畫。

  下次要是有機會的話,也許可以去問問大佬買哪支股票。

  顧白想到這裏,腦子裏閃過第一次見面時那個眼刀子,因爲金錢的誘惑而升起的勇氣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還是別做夢了。

  顧白想。

  不如專心畫畫賣錢,現在有房還不需要考慮生活費的問題,賣一張畫可就是純賺!

  顧白拍了拍臉,轉頭把泡在水裏解了凍的肉拿出來,放上了案板。

  顧白那邊在美滋滋的做飯,黃亦凝這邊都要被嚇死了。

  她心眼兒小脾氣大成天追著那只狐貍精打還把整棟樓上下都整得服服帖帖是沒錯,但是不意味著她就敢跟這位大佬正面剛了。

  畢竟這位大佬平日裏不管事,一管事起來就賊負責。

  打架這事兒在妖怪裏算是稀鬆平常了,只要不像上一次動到他頭上,這位一向是懶得管的。

  動到他頭上了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也就是跟昨天一樣被打個四分之三死而已。

  可能勞動這位大佬上門來的事情……

  黃亦凝苦思冥想,都想不到自己最近犯什麼事兒了。

  司逸明站在門口,也沒有進去的意思,面對眼前越發嬌妍美麗的女性,語氣平靜無波:“你換皮了。”

  “啊。”黃亦凝楞了兩秒,乾巴巴的應了一聲。

  畫皮鬼是兇性很大的鬼,尤其是活到現在的黃亦凝,進別人家門都能給主人家招災,總是不得不弄壞點兒什麼東西用來給主人家化厄。

  而畫皮換皮,是要找個替死鬼取皮的。

  司逸明記得這畫皮已經改邪歸正近三百年了,打從九州山海這個聚居地存在開始,她就住在這兒了,也一直都沒有換皮。

  於是司逸明換了個問法:“你殺人了?”

  黃亦凝聽完這話,松了口氣:“沒有。”

  司逸明看了黃亦凝一會兒,點了點頭,也不深究。

  時代在進步,妖怪要適應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也要跟著進步,鑽研出一些新的法術和生存方式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比如那些貓貓狗狗就特別喜歡變成原型混進人類社會,找個好心人當飼主,幫著人家保家衛宅,以此求存。

  妖怪們之間甚至連種族都不會擅自去問的,畢竟有些奇珍異獸修煉而成的妖怪就跟唐僧肉似的,說出來指不定就要被別的妖怪給吃了。

  沒誰會把自己當菜送,能混到這種大妖輩出的聚居地裏來住的,更沒幾個是傻的。

  當然了,也有黃亦凝這種仗著自己實力強兇性大就毫無顧忌的,更有翟良俊那種仗著自己一張好臉還會勾引人和妖就大咧咧四處浪的。

  以及,司逸明這種一尊神獸就穩穩鎮著一群大妖怪一點都不慫的。

  司逸明得到了答案就準備走人。

  他偏過頭,剛轉過身,目光掃過黃亦凝放在玄關處的三十幾幅畫作。

  大佬的腳步一頓,指了指那些畫:“這些?”

  然後兩手空空來的大佬,手上就多了三十多幅畫作。

  在路過666號房的時候,他若有所思的停頓了半息時間,低頭看了看懷裏抱著的畫作,擡步回了家。

  顧白吃完了飯,又烤了幾盤曲奇餅,洗完了澡就準備睡了。

  第二天集合的時候,顧白做的曲奇餅得到了一幫人的熱烈歡迎。

  沒別的,因爲這群自由自在從事藝術行業的自由畫家們,沒幾個生活作息規律的。

  九個人裏,竟然只有顧白和高教授兩個是吃了早飯才來的。

  其他人……據他們自己說是沒遲到就謝天謝地了。

  顧白背著背包,照樣拿著個筆記本,跟在一邊啃曲奇餅一邊對著第一面墻琢磨的前輩們屁股後邊,根據他們所說的設計畫著簡筆設計圖。

  旁邊一個鬍子拉碴形容憔悴一看就熬了個通宵的前輩湊過來,打著哈欠指了指顧白右上角的草稿:“這裏的綫條不是這樣的,你這個弧度,會銜接不上第一個拐角的內容。”

  顧白一楞,偏頭看向對方。

  “不過你這樣設計也不是不行。”他說道,“但是這樣的話,第二面墻的整體也要有改變才行。”

  顧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底稿,有點不太好意思:“前輩,我就是畫著試試看。”

  “叫師兄就行。”那人擺了擺手,“我們也是高教授的學生。”

  顧白從善如流:“師兄!”

  有人一對一的針對性教導和指出錯誤的設計點,跟蹭在別人旁邊旁聽,自己摸索是完全不一樣的。

  這位隨時都一副要睡過去的樣子的師兄跟在顧白旁邊跟了兩個小時,兩個小時之後又換了一個胖胖的師兄過來,上午結束的時候,顧白旁邊又坐了個瘦瘦高高的師兄,饒有興致的看著他筆記本上記錄下來的設計圖。

  顧白再傻,也知道這幫師兄是有意在教他了。

  他抱著盒飯,看著自己旁邊一邊扒飯一邊翻看著他筆記本的師兄,有些小緊張,又感動得鼻子酸酸。

  那個眼皮子都快困合上的師兄蹭了過來,問顧白:“教授說給你參加這次展覽,設計定好了沒有?”

  “還沒有。”顧白搖了搖頭,然後看著周圍的幾個師兄,臉上露出笑容來,“不過有點思路了。”

  周圍一群人聽到這話,頓時興致勃勃的端著盒飯圍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的給出設計思路的建議。

  他們知道這個師弟,多半是通過高教授的轉述的。

  窮苦,努力,天賦高,性格內向不善交際,但是特別聽話乖巧,還很會照顧人。

  昨天一天已經足夠這群人清楚地認識到顧白是個什麼樣的性格了。

  跟在他們屁股後邊當小尾巴當了一天,除了他們主動搭腔之外,顧白自己主動表達的次數一個巴掌數得過來。

  幾個作爲前輩的師兄一合計,這不行啊,團隊協作怎麼能有人掉隊呢?

  於是今天,他們就開始輪流蹲在顧白旁邊刷存在感了。

  一個一個的刷臉熟,有了最基本的交流底子,之後加入集體就很順暢了。

  就像現在這樣。

  一群人圍在一起,交流設計經驗和創作技巧,趁著給顧白開小課堂的時間,一群人討論得熱火朝天。

  高教授坐在旁邊,笑瞇瞇的看著他們,也不插嘴。

  關於設計和畫作,每個人都有其不同的習慣和方法。

  師兄們給出的建議對顧白來說幷不全都適用,但顧白一向是善於對號入座的。

  哪些建議對他來說非常適用,他就把那些方法挨個記下來。

  他們這一整天的收穫,也就是定下了第一面墻的設計和第二面墻的草圖。

  這樣的效率大家都習慣了,反正距離正式開工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足夠他們設計完成幷且畫出底稿了。

  在離開藝術博覽中心的路上,高教授發現了顧白低頭搜電腦的消息。

  “你要買電腦?”他問。

  “是呀。”顧白點了點頭,“不知道應該買哪個。”

  他話音剛落,高教授就把顧白塞給了一個師兄。

  “他懂,讓他帶你去買。”高教授說道。

  顧白點了點頭,懵懂的跟著師兄去了電器城花了八千買到了一臺性價比相對較高的媒體型工作筆記本。

  顧白坐在家裏沙發上,看著新買回來的電腦,忍不住傻笑了兩聲。

  原來團隊協作的感覺是這樣的啊。

  顧白想到自己今天收穫的善意,又想到了最後在電器城裏那個師兄絮絮叨叨的說著電腦型號配置品牌之類的他聽不懂的內容。

  他忍不住再一次嘿嘿傻笑了兩聲,往沙發上一倒,高興的蹬了蹬腿,然後翻身爬起來,趿拉著拖鞋啪嗒啪嗒的爬上了二樓大畫室。

  今天跟老師和師兄們相處過之後,他對於傳承這個主題終於有了那麼一絲靈感。

  藝術是源於生活的。

  傳承這個主題,也許幷不需要多麼高端的畫面體現。

  一代一代流傳耕耘,一筆一劃最樸實常見的教導,便是傳承。

  顧白花了三個小時,起草了四張設計稿,美滋滋的卷起來,準備明天帶給老師和師兄們去看看,汲取一點意見。

  他剛將設計稿收好,準備下樓去做飯的時候,門口就響起了門鈴聲。

  顧白楞了楞,跑到門口看了一眼貓眼,嚇了一跳。

  門外站著的人,正是那個被翟先生特意叮囑的,千萬不要惹的超兇的大佬。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這門我不敢開。

  司逸明:……

 

 

9 您可真是個好人。

  顧白方了。

  他低下頭,摸出手機來,給翟良俊發了條信息求助。

  對門司先生來找我了怎麼辦!

  但很遺憾,他幷沒有立馬得到答覆。

  翟良俊雖然沒工作的時候閑得出鹽,但是有工作的時候,基本上都是連軸轉,幾個月回不來一次都是常事。

  門鈴又響了。

  顧白湊到貓眼上看,看到門外的人已經微微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失去耐心了。

  司逸明長得很好,個子又高,那張臉板著的時候就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眉頭一皺,露出不愉快的時候,更是讓人腿肚子打顫。

  打遇到司逸明之前,顧白對於這種玄乎的氣勢和威勢之類的詞匯幷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直到司逸明一眼刀子把他釘在原地瑟瑟發抖,他才對這類詞匯有了一個明確的認知。

  實話說,顧白挺怕司逸明的。

  他想不到司逸明來找他的理由。

  總不能是因爲他看到了他之前的暴力行徑,所以來威脅他鬆口的吧!

  顧白越想越怕,慫唧唧的靠著門,手握著門把不知該開不該開。

  門鈴第三次響了起來,落在顧白耳中宛如催命符。

  他深吸口氣,擰開了門把,小小的拉開了一條門縫。

  “您、您好?”顧白小聲的透過門縫打著招呼,“有事嗎?”

  司逸明看著那條門縫,沈默了兩秒,說道:“找你畫畫。”

  顧白一楞:“哎?”

  “黃亦凝介紹的。”司逸明睜著眼睛說瞎話,“有空嗎?”

  顧白在金錢的誘惑之下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選擇了屈服。

  出乎他意料的,司逸明平和的時候一點都不嚇人。

  此時,這位傳奇大佬正端正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結果熱騰騰的茶水的時候,還有禮的向著他微微頷首。

  “您想要怎樣的畫呢?”顧白問道。

  司逸明頓了頓,答道:“什麼都行,想看你現場畫。”

  顧白楞了楞,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現場畫也不是不行,他以前擺小攤子的時候,水彩速寫效率奇高,五十一張,最多四十分鐘就能畫完一張,快的時候二十分鐘也不是做不到。

  但是給這位大佬畫一張五十塊錢的畫……

  顧白瞅瞅司逸明,覺得五十塊的價位對這位先生來說仿佛是一種侮辱。

  “不方便嗎?”司逸明問。

  “不是。”顧白抿了抿唇,“您想要什麼完成度的畫呢?”

  司逸明答得很快:“黃亦凝那種。”

  顧白懵了一會兒,想到自己給黃女士畫的那張等身大小的畫,搖了搖頭:“那種很花時間的。”

  言下之意,就是現場畫基本不可能。

  他最近每天都得跟著老師和師兄們去跑實地做設計,餘下的時間畫參展的畫都已經顯得有點緊張了。

  顧白算了算時間,說道:“我最近一段時間……都不太有空。”

  司逸明眉頭皺了起來。

  顧白瞅著他的臉色,心裏“咯噔”一下。

  “我不急。”司逸明眉頭緩緩的放開了,又沈思了好一會兒,然後將手中的茶水放到了茶幾上,轉頭對顧白說道,“稍等。”

  顧白目送著司逸明出了門,三分鐘之後又走了回來,手裏拿著裝裱好的一卷畫軸,交給了顧白。

  “畫這個。”他說道。

  臨摹?

  顧白茫然的接過畫軸,緩緩展開。

  入目的是一隻猙獰咆哮的水墨龍頭,仿佛要對著畫外之人撲襲而來,漆黑的筆觸上有著浸暈的痕跡,再繼續展開,便可見其四爪張開,指尖鋒銳,氣勢恢宏。

  水墨畫比起形更講究意。

  這一卷怒咆的龍首,卻將形意都畫出了極致。

  顧白將全部的畫卷展開,卻沒有看到作畫者的落款。

  他楞了楞,偏頭看向司逸明,有些猶豫要不要問一問。

  司逸明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的猶豫:“怎麼?”

  “能請問一下,這畫是……誰畫的嗎?”顧白鼓起勇氣問道。

  司逸明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顧白默默收回視綫,小心的將畫軸卷了起來:“抱歉,司先生,我的水平夠不到這份上。”

  “沒關係。”司逸明說道,“你畫,價格你開。”

  顧白有點兒糾結。

  他的水平怎麼樣他心裏有數,這畫讓他臨摹,一是畫風不符,二是折辱了這畫的原作者。

  再說了,從事藝術行業的,對於買畫的人要求他們臨摹他人作品這事兒,本身對他們就有點不尊重的意思。

  但是資本家估計不會明白這種藝術從業者敏感脆弱的心情。

  於是顧白實話實說:“我臨摹不出來。”

  “不是臨摹,是再創作。”司逸明糾正他。

  顧白輕咦了一聲。

  以這副畫爲基礎進行再創作,那還是可行。

  司逸明問他:“你想要什麼報酬?”

  顧白聽到這話,把昨天才被他扔到角落裏去的想法瞬間刨了出來。

  “那、那個……”他滿臉忐忑的問道,“能請您給我介紹一支股票嗎?”

  司逸明:“……”

  司逸明露出了跟黃亦凝同款的不可思議的表情。

  “等、等過兩個月我有了本金之後……”

  顧白的聲音在司逸明一言難盡的註視之下越來越小,越來越小,那因爲金錢的氣味而升起的勇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了回去。

  “……不可以嗎?”他小聲喃喃。

  “……可以。”司逸明頭一次遇到這種類型的妖怪。

  應該說,頭一次遇到不趁著跟他交易的機會狠狠宰一頓的妖怪。

  現在的小妖怪竟然已經淳樸到這種程度了嗎?

  不,現代社會裏那些心眼兒賊多的妖怪絕對配不上“淳樸”兩個字。

  都是人類的錯,看看,他們把那些腦子裏只有暴力思想的妖怪都給掰成什麼樣子了?

  一句話背後能拐十八個彎,誰教他們的?

  妖怪在千年以前明明不是這樣子的。

  千年前的妖怪淳樸、腦子直,除了大部分都以人類和人類的恐懼爲食之外,沒啥大缺點。

  現在呢!

  司逸明看著顧白,想到自己外出的時候偶遇的那些花式碰瓷的小妖怪,氣就不打一處來。

  真正淳樸的大概只有眼前這個還沒有深入過人類社會的小妖怪。

  司先生看著顧白因爲他點頭同意了那個報酬而高興得兩眼亮晶晶的樣子,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顧白感覺不自在了,才挪開了視綫。

  真是可愛。

  司逸明面無表情的想。

  “最近不太有時間,但我會儘快完成您要的畫的!”

  顧白被金錢蒙蔽了雙眼,甚至忘記了司逸明給他帶來的驚嚇,贊美道:“您可真是個好人。”

  被發了好人卡的司逸明心裏還挺高興。

  他喝了口茶水,站起身來準備告辭。

  走道門口的時候,他對送出來的顧白說道:“少跟翟良俊黃亦凝玩。”

  這狐貍精和畫皮成天鬧得整棟樓鶏飛狗跳不得安寧,司逸明不愛管,不代表他就喜歡這種鬧騰了。

  這麼淳樸聽話的小妖怪,被帶壞了多可惜!

  顧白仰頭看著比翟良俊還高的司逸明,想到前不久,翟先生也是站在這裏,用同樣的語調,嚴肅的告訴他:不要招惹咱們樓的鎮宅神獸,超兇的。

  看著司逸明同樣嚴肅的臉,顧白忍不住笑了兩聲,小聲道:“謝謝司先生。”

  司逸明權當小傢夥答應了。

  他滿意的關上了門,回了家一趟,又抱著之前從黃亦凝那裏搜刮來的三十多張畫,離開了這棟樓,轉頭向隔壁的七單元走去。

  他找顧白畫畫,自然是有著原因的。

  這十來年裏,神州大地四處自然災害頻發,不少象徵大兇的異獸從自己窩裏跑了出來,他們這幫負責鎮守神州的神獸工作量驟然暴增,恨不得一個拆成兩個用。

  如果顧白的畫能夠達到要求,那是能夠幫上不少忙的。

  只不過司逸明還不確定顧白那些畫上特殊的靈氣來自於哪裏。

  他似乎有點印象,但這感覺似是而非的,實在是有點模糊。

  神獸活了這麼多年了,對於久遠的記憶感到模糊實在是很正常的事。

  司逸明猜測,大概是哪個老傢夥放崽出來歷練了。

  到底是哪個老傢夥的崽,隔壁七單元負責管事兒的白澤應該是能夠通過畫作辨認出來的,司逸明想道。

  結果到了七單元卻被告知白澤出門旅遊去了,而且是跑去了隔著大半個地球的亞馬遜叢林深入探險。

  這種時候還敢出去旅遊!

  司逸明剛剛在顧白這裏養出來的好心情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氣得一腳踹廢了白澤的家門,拎著畫怒氣衝衝的走了。

  顧白把那張畫卷小心的掛在了二樓的大畫室中間,又揉著餓癟的肚子去做了飯,吃飽飽之後,收到了翟先生的回信。

  翟先生給他發了根蠟燭。

  顧白頓了頓,給翟先生回了條信息。

  他說:翟先生,我覺得司先生是個好人。

  在影視城裏準備拍夜戲的翟良俊看到這條信息。

  露出仿佛見了神仙一樣的驚恐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日常好人卡1/1

 

 

10 晚上要好好睡覺,別亂跑。

  顧白做了個夢。

  夢裏他飄在天上,底下是夜深人靜,除了路燈之外漆黑一片的九州山海苑。

  周圍安安靜靜的,偶爾能看到小區外邊駛過的車輛,燈光一閃而過,聲音也傳不到小區裏來。

  夜空清朗,在汙染有些嚴重的S市裏,竟然一擡頭就能夠看到一條橫穿夜空的璀璨星河。月亮的銀光輕柔的籠罩著夜色下的城市,遠處可見不夜城至深夜也依舊輝煌如同白日的燈火。

  這個公寓小區,就像是一團烈火之中僅有的靜謐,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的安寧,平和。

  顧白傻傻的飄在高處,環顧著四周,又低下頭看著自己光溜溜的腳丫子。

  他身上還穿著那身哆啦A夢的短袖睡衣。

  他聽到一聲清亮的龍吟。

  顧白循聲看去,有一團將黑夜照亮的光團正在天上盤旋著,仿佛在巡視領地一般,繞著偌大的城市走了數圈。

  那光團充滿了正氣與肅殺,懸在天上緩慢又迅速的移動著,最終以迅捷的速度向著顧白所在的方向奔來。

  顧白漸漸的看清了被光芒所包裹的東西。

  其首尾似龍,馬身,麟腳,形似虎豹,身披鱗甲似金似玉,行走間恍若含著大軍之勢,威猛駭人。

  顧白看著它從高處而來,緩緩落下,似乎是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安靜的在他所居住的單元樓頂上停留,仰頭髮出了一聲清亮悠長的龍吟。

  顧白醒了。

  他迷迷瞪瞪的關掉了鬧鐘,打了個哈欠,翻身起來,木楞楞的看著窗外發了好一會兒呆。

  昨晚上好像夢到了什麼,顧白一邊換衣服一邊回憶著,但夢境像是蒙上了一層迷霧,最後停留在記憶裏的,只剩下了那兩聲龍吟。

  他洗漱完,煎了個蛋和幾片培根,從冰箱裏拿出幾片吐司隨意之極的做了兩個三明治把早飯敷衍過去,然後爬上了二樓。

  那四張設計稿收拾好了,因爲昨天司逸明的突然來訪而放在二樓沒拿下去。

  顧白今天要把它們帶去,問問老師和師兄們的意見。

  他將那卷成一卷的四張畫卷拿起來,一擡頭就看到了如今二樓的鋼絲繩上唯一還掛著的畫軸。

  那張形意運用極強的水墨圖,怒咆的龍首正張牙舞爪的對著畫外的人昭示著自己的威能。

  顧白微微歪了歪腦袋,耳邊還殘留在的夢中的龍吟。

  他覺得昨晚上那個記不太清的夢多半是受到了這張畫的影響。

  文藝從業者的精神敏感度總是要比其他方面的從業者要高出不少。

  他們總是能從一件微小而普通的事物中抓出一些別人所看不到的細節,幷將之延伸擴充,最終以這個物品爲起始,完成一個作品,從而表達出自己的思想與情懷。

  所謂的設計與創作,也是這類思想的具體化。

  因爲看到一幅優秀的畫作而夢到了畫作之中的東西,對顧白來說,是非常常見的情況。

  顧白將懷裏的卷著的畫小心拿好,又看了那水墨畫一眼,趿拉著拖鞋下樓,把新買的筆記本電腦塞進背包裏,出了門。

  出門的時候正是大家出門上班的高峰期。

  顧白剛關上門,轉頭就看到了同樣出門的司逸明。

  今天沒有翟良俊和黃亦凝兩個人折騰,樓上樓下雖然同樣熱鬧,但也維持在了一個適當的範圍內。

  顧白對於這樣充滿生活氣息的熱鬧幷不排斥,甚至覺得十分的輕鬆愉快。

  這些天得到的他人主動給予的善意,讓一貫內向被動的顧白感到了發自內心的欣喜與熨帖。

  他忍不住向對門的大佬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來,隔著一個天井,主動打了個招呼:“司先生早!”

  樓層上下詭異的停頓了一瞬。

  而司逸明恍若未覺。

  他轉頭看向顧白,感覺被顧白燦爛如同小太陽一樣的笑容給刺了一下,微微怔楞之後,向站在對面的顧白微微頷首,剛想走人,又停下腳步,回了一句:“早。”

  顧白聽到了這棟樓住戶倒吸涼氣的聲音。

  他忍不住上下看看,發現那些不認識的生面孔都用不可思議和觀摩珍惜生物的眼神看著他。

  顧白臉上的笑容在這樣的註視下一點點的消失了,慫慫的貼著墻,避開了上下樓層看過來的視綫,緩步往電梯走。

  他跟司逸明同一趟電梯下了樓。

  司逸明在顧白離開電梯的時候,突然開口說道:“晚上要好好睡覺,別亂跑。”

  “哎?”顧白露出茫然的神情來。

  但電梯門已經關上,下到了地下停車場。

  顧白背著背包走在去藝術博覽中心的路上,對於司逸明的話還有點兒懵逼。

  好在想不通又不是必要想通的事情,顧白一向不會多去在意的,想不通就不想了,男子漢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

  顧白扔掉了疑惑,走在路上,忍不住深吸了口氣。

  總覺得今天的空氣似乎變得清新了許多,連路邊的草木都散發出了令人放鬆的清香。

  他拿了通行證,率先進了園區。

  園區裏特意給他們隔了個工作室出來,給他們做設計和放材料之類的用處。

  顧白今天來得早,進工作室的時候,發現自己是今天頭一個。

  他們每天上工時間是非常標準的朝九晚五,這會兒才八點,那群放飛作息的師兄踩點成癮,不到最後一秒都不會著急。

  顧白把自己的設計圖放在桌上,把新買的電腦拿出來,連上園區wifi,準備在等人期間先摸摸魚,再檢查一遍答辯的PPT

  答辯在六月底,還有幾天就該到了,顧白早就準備齊全。

  高教授是答辯導師之一,顧白現在有電腦了,就還準備順便蹭蹭教授的指導,最好是能夠拿到個優秀評級什麼的,履歷好看不說,學校還會發點錢做獎金。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特別是在司逸明點頭同意了給顧白介紹一支股票之後,有多少本金可就意味著他之後有多少收益!

  那可是撿個鋼鏰投出去就能回籠一百萬的傳奇!

  顧白覺得他把自己這兩個月裏能拿到的小錢錢全投進去,說不定出來的時候,他就擁有能買下S市郊區一個厠所的錢了。

  足足一個厠所!

  想想竟然還有點小激動!

  高教授年紀不小了,早就過了熬夜放縱的年紀,提前進入了老幹部式的養老生活,所以他是第二個到工作室的。

  他到的時候,顧白正背對著門口坐著,打開網頁搜著資料。

  高教授敲了敲門,提醒顧白有人來了。

  顧白回頭看過來,看到是高教授之後,露出了笑容:“老師早!”

  “早。”高教授點了點頭,坐到了顧白身邊,“查什麼呢?”

  “查點龍的資料,鄰居找我買畫了來著。”顧白解釋道,然後點開了最小化的PPT,有點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這是我的答辯資料,老師能幫我看看麼?”

  高教授挺喜歡顧白,都帶他出來試著跟自己的團隊合作了,幫這麼個小忙,他自然是不介意的。

  顧白在教授的建議下修改細化了不少地方,幾個師兄也陸陸續續的來了,問了顧白一聲之後,把桌上卷起來的四張設計稿展開,在那邊聚衆圍觀。

  顧白的對傳承這個主題的概念理解其實很青澀,但好就好在他在畫畫這方面上膽子很大。

  自己領悟了什麼,想到了什麼,他就畫什麼。

  傳承這個主題他從誰身上領悟到的,畫裏就有誰。

  他的設計思路直白而明確,一腳直球踢得嚇死人,卻又讓如今站在工作室裏的一幫大男人覺得有點無奈的感動。

  小師弟發現了他們的幫助,反饋到了畫作上,這種幫助了他人之後被清楚記住的滋味實在是不錯。

  但最終幾個師兄琢磨來琢磨去,還是選擇了有高教授的那張圖。

  設計稿也是能夠看得出一些名堂的。

  比如說有高教授的那張,構圖和大致鋪色就比另外三張要清晰明確得多,顯然在顧白腦子裏已經有了完整的畫作了。

  兵家有句話說得好,不打沒準備的仗,畫畫同樣如此,心裏沒個譜的圖,畫出來總是會有缺憾。

  顧白剛畢業參加的第一個大展,對他非常重要,最好是能大獲成功。

  這對他樹立自信、斬除對工作的恐懼這一點上相當的有幫助。

  大家都是過來人,深知心態對一個文藝工作者的影響力。

  誰都不想畫畫充滿了靈氣、人又乖巧可愛做小點心還特別好吃的小師弟,剛畢業出社會就栽個大跟頭。

  聽老師說顧白沒有娘親又沒爹養,跟他們這種栽了跟頭還有爹媽支撐可以翻身的情況完全不同,萬一一個跟頭栽得人家一蹶不振了怎麼辦?

  尤其是小師弟還特別窮苦的時候。

  於是在下午工作結束之後,老師都拍拍屁股走人了,顧白被七個師兄充滿慈愛的目光包圍著,不緊不慢的給他開小課堂,教他修改設計的小細節。

  一群人在園區裏呆到了日頭西沈,又一窩蜂的跑去小餐館裏搓了一頓。

  顧白從來沒覺得集體活動原來是這麼令人高興的事情,小時候爸爸總是不來給他開家長會,別的小朋友也就不願意跟他玩,每次集體活動都孤零零的一個人,久而久之的顧白也就對於這種活動不期待了。

  但現在的相處,給顧白帶來的感覺是截然不動的。

  顧白抱著一瓶芬達,叼著吸管笑瞇瞇的看著師兄們鬧騰,感覺連心跳都變得越發的活躍蓬勃,胸腔中翻湧著一股滿足的酸脹滋味,有什麼感觸似乎要滿溢而出,好像還影響到了他的視覺。

  顧白現在看他的師兄們,都自帶三米厚的柔光濾鏡,仿佛他們就是世界上最好最帥的人。

  在他們準備各回各家的時候,年紀最長的那位師兄突然停住了腳步,提議道:“要不,咱們讓小白試著單獨做一下那兩面斷墻?”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我馬上就能買厠所了!![激動的搓搓手.jpg

  司逸明:你說誰最好最帥?

 

 

11 不聽話! 司先生在內心怒斥道。

  說這話的時候,大家都楞了楞,然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提議感到懵逼。

  如果讓顧白單獨負責兩面墻的話,那最後分賬就得重新算了。

  俗話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雖然這事兒沒到這份上,但是牽扯到金錢問題,也足夠讓人多轉幾下腦子了。

  高教授當初跟他們說要帶上一個還沒畢業的小師弟的時候,說的是帶這小傢夥來學習學習,意思意思給個一百一平的價格。

  主要是奔著學習加上打下手來的。

  不然一個還沒拿到畢業證的學生想拿到這樣的項目資源?

  做夢呢?

  就算是名校出來的也沒門兒。

  這種市政府扔過來的項目,至少是從業經驗五六年打底,還得有人脈資源和過硬的團隊實力才能夠接得下來的。

  一個剛畢業的學生,正兒八經的出來接壁畫的活,刨除成本,一平米掙五六十都算不錯的了。

  顧白把包反正背在前邊,手裏還拿著一杯師兄投餵的奶茶,冰冰涼的,散發著香甜的氣息。

  他茫然的轉頭看了一眼師兄們,楞了兩秒,重複道:“我?單獨做?”

  他迅速回過了神,搖頭:“不不不,不合適。”

  “沒有什麼不合適的,其實也不是不行。”另一位師兄覺得沒啥,“要不你出個設計試試,能成最好,不成你就當是練習。”

  “對。”提議的大師兄贊同的點了點頭,“不管什麼方面的才能,都是要通過大量的練習才能夠提高的。”

  最重要的是,高教授的這個團隊裏,基本上人人都有穩定的客源,自己本身身價也不低,倒是不會過度的去在意金錢和名聲的事情。

  誰不是小新人過來的呢?

  能夠混到現在這個地步,也多是仰仗這一路走來的朋友與同門師兄弟們相互搭橋介紹。

  顧白聽著師兄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把這事兒定下,順便還在等地鐵的時候打電話給老師報備了一聲。

  “行了地鐵來了,走走走。”師兄們像是趕小鴨子一樣把顧白趕上了車,“咱們就這麼定下了啊!”

  顧白還能怎麼辦?

  當然是美滋滋的答應啊!

  S市藝術博覽中心的墻面哎!

  第一次的墻面至少可以保留一年,除非以後有專門的壁畫展需要重新刷墻,不然還能夠保留更久一點。

  這可是免費宣傳的大好機會啊。

  只要壁畫擺在那裏,那就是他的活招牌!

  顧白當然明白這兩面墻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錢都是小問題了,能夠在這種專業的藝術博覽中心留存自己的作品一年以上,那可是意味著無數的機會!

  顧白回到公寓裏,抱著電腦和參展的設計圖上了二樓,又噔噔噔的下樓搬了張小桌子上去,新鋪開了一張畫布,轉頭看了一眼旁邊被展開的畫紙。

  畫紙上的設計稿修改得一團糟,充滿了各種形似抽象主義的分塊底稿,上邊還標註了不少字。

  這稿子放出去,也只有顧白一個人能懂了。

  顧白瞅著畫布猶豫了半晌,最終收回了畫布,換上了畫紙。

  他準備再定一次稿,免得在畫布上畫的時候翻了車。

  顧白難得熬一次夜,重新定了稿又在畫布上起草了底稿,鋪上了第一層顔色。

  畫面上有他和老師兩個人,背景是學校的畫室,畫面表達主題是老師的教導。

  但這畫體現傳承的核心卻幷不是教導,而是兩張畫中畫。

  顧白需要在那兩幅小小的畫中畫裏展現不同角度的同一種畫技,表現出他從老師身上汲取而來的技巧和知識,以此來表達教導和傳承的主題。

  第二天,顧白就被單獨扔到了那兩面斷墻面前,師兄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面壁思過吧,可能思著思著就知道怎麼畫了。”

  顧白:“……”

  這兩面斷墻的的位置比較特殊,是獨立於那片空間切割、類似於迷宮一樣的墻面群之外的斷墻,距離第三展覽館比較近,所以設計風格是要偏向於第三展覽館的建築風格的。

  第三展覽館是什麼風格呢?

  是後現代主義的時尚輕靈風格,外墻輪廓以黑白幾何綫條爲主,是典型的極簡主義藝術的建築設計。

  你讓學習擅長古典油畫和壁畫的人去做後現代極簡藝術?

  不是扯淡呢麼。

  顧白看著一左一右仿佛門神一樣孤獨的竪立在第三展覽館廣場前邊的兩面刷得雪白的斷墻,臉上寫滿了茫然和懵逼。

  面壁面了一整天都一無所獲,顧白蔫頭耷腦的回了家,愁苦的抱著筆記本開始查極簡藝術的資料。

  一直到回學校答辯了一圈回來,顧白都被師兄們拎過去開始幫忙畫他們那邊的第一面墻了,分給顧白的那兩面墻還是光溜溜的。

  顧白查了一堆極簡主義設計的資料,最終還是只能仰躺在自家二樓的地板上,腦子一片空白。

  靈感啊!

  顧白嘆了口氣,抹了把臉,覺得既然沒有靈感做設計,不如趕緊把要參展的畫完成了再說。

  翟良俊在影視城呆了十幾天,一回來就撞上了蔫巴巴出了電梯的顧白,唬了一跳。

  他站在自家門口,瞅著雙目無神明顯正在神遊,完全沒有發現他在旁邊的顧白,琢磨著他出門之前還活力四射的小可愛,怎麼才小半個月的時間就蔫了吧唧的一點都不開心。

  他琢磨了半晌,突然想到了顧白之前給他發的信息,翟先生臉皮抖動了兩下,浮現出了一抹感同身受的同情來。

  一定是司逸明打他了!

  那只超兇的貔貅,生氣起來竟然連這麼可愛的小崽崽都不放過!

  看看都把小崽崽欺負成什麼樣了!!

  翟良俊痛心疾首,但是幷不敢去給顧白討公道。

  他走到顧白旁邊,拍了拍顧白的肩。

  顧白嚇了一跳,擡頭看向拍他肩的人,楞了兩秒,蔫噠噠的無神的雙眼亮了亮:“翟先生,您回來啦?”

  “是啊,看你不太開心的樣子,送你顆糖。”翟良俊說著,手一翻,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顆水果糖來。

  顧白心情霎時明亮了不少,他接過糖,說道:“報酬?”

  翟良俊一楞,沒反應過來。

  “今晚上還要在我家吃飯嗎?”顧白說話的聲音幷不大,但非常的清亮好聽。

  翟良俊這才想起自己之前在顧白家蹭的兩頓飯,似乎是都拿小零食作爲報酬了的。

  但是他剛剛給顧白的水果糖只是普通的水果糖。

  翟良俊摸了摸兜,發現自己沒有特殊的小零食了。

  下次再補吧,翟良俊想道,然後美滋滋的跟著顧白進了屋。

  在門關上之前,電梯門開了。

  司逸明從電梯裏走出來,一轉頭就看到了翟良俊那個死不正經的狐貍精屁顛屁顛的進了那個小可愛家裏的背影。

  想到自己告誡過顧白不要跟翟良俊玩,司先生的眉頭就狠狠的皺了起來。

  但他也幷沒有合適的身份去教訓人家小崽子。

  司先生站在自家門口,看著對面屋裏,沈吟了許久。

  那下次再見到這個小傢夥半夜靈魂出竅跑出去玩,就把他抓回來狠狠打屁股好了。

  年紀那麼小就敢靈魂出竅半夜浪,也不怕被魑魅魍魎吞掉。

  不聽話!

  司先生在內心怒斥道。

  不聽話就應該吃教訓!

  看翟良俊和黃亦凝見到他就慫得要死莫敢不從的態度就知道,疼痛教育最有用了。

  司先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轉頭開門進了屋。

  正打開冰箱拿菜的顧白突然感覺一股涼意從腳底板直躥上天靈蓋。

  他怔楞了一瞬,納悶的看著冰箱。

  保鮮層的溫度有這麼低嗎?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不聽話就要打屁股!

  顧白:???我爸都沒打過我!

 

 

12 智商+10

  翟良俊混入人類社會多年,多少沾上了一些人類的社交習慣。

  比如說他會在發現隔壁新搬來鄰居的時候去敲門打招呼,比如他會喜歡像人類朋友之間相處一樣偶爾串串門發發短信,還比如,他會註意到他新交的朋友心情低落,幷表達關心。

  顧白切菜的時候有點心不在焉的,菜刀的寒光看得站在門口的翟先生膽戰心驚。

  他乾脆過去將顧白手裏的菜刀拿過來,問道:“看你不高興的樣子,怎麼回事兒?是不是司逸明揍你了?”

  顧白被這話問得一楞,有點懷疑司逸明在翟良俊眼裏到底是個多可怕的形象。

  “沒有,司先生很好。”顧白搖了搖頭,“是工作上的事情。”

  “工作?”

  “嗯,壁畫設計,沒有頭緒。”

  顧白拍了拍臉,將翟良俊手裏的菜刀拿過來繼續切菜,這一次他專註多了。

  “沒太接觸過極簡主義的設計,現在讓我做,什麼都做不出來。”

  翟良俊沒聽懂:“什麼?”

  顧白輕聲細語的解釋:“就是兩面墻,要配合建築風格畫壁畫,風格是我沒有接觸學習過的,現在我不知道畫什麼才好。”

  翟良俊基本靠著一張臉加上狐貍精天然的僞裝魅惑的天賦混飯吃,娛樂圈對他來說如魚得水,壓根就沒有太過的去瞭解過別的行業。

  壁畫這門藝術,擱翟良俊這裏,一聽就是什麼敦煌啊莫高窟啊佛寺啊之類的那種壁畫。

  翟先生懵逼了兩秒,最終在高雅的藝術面前低下了他高貴的狐貍腦袋,選擇了離開廚房,躲在客廳裏默默千度。

  不懂歸不懂,但可以查呀!

  翟良俊偏好吃鶏,嗜辣,口味重。

  顧白做了一道口水鶏,澆上辣油,紅彤彤的一片端上了桌。

  顧白口味比較淡,這一碟子,他是不會碰的。

  顧白看著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的翟良俊一眼,又回去炒了一葷一素。

  整張桌子上分量最大的就是那一大盆子口水鶏,翟良俊咂咂嘴,收好手機去盛了飯,覺得跟顧小白當鄰居真是無比幸福的事情。

  尤其是在曾經感受過黃亦凝的手藝之後。

  翟先生看著啃青菜的顧白,有點遺憾黃亦凝兇性太大不能隨意串門,不然她肯定也會常駐顧小白家裏,到時候他和黃亦凝獨處的時間就會變長,說不定黃亦凝就看上他了呢!

  嗯……不對,如果這麼幹的話黃亦凝看上顧白的可能性要更大一點。

  意識到這一點,翟先生的內心充滿了悲傷。

  顧白咬著筷子,看著翟良俊臉上表情變了又變一會兒愁眉苦臉一會兒又露出笑容的,忍不住喊了他一聲。

  “翟先生?”顧白聲音還是小小的輕輕的,但對於耳聰目明的狐貍精來說幷不是什麼問題。

  翟先生習以爲常的將自己的悲傷揉吧揉吧扔到腦後,想到自己之前查的千度百科,夾了一塊鶏,對顧白說道:“小白啊,我是不懂你們搞藝術的,但是我們拍戲呢,入不了戲的時候,就會用技巧掩飾過去,入不了戲就炫技,只要鏡頭能過就行,跟你這個抓不住設計靈感的情況也差不多了。”

  顧白鼓著腮幫子咀嚼著白米飯,看著翟良俊,臉上還帶著茫然。

  道理他都懂,可是要炫技,首先也得有個思路,心裏有個譜在那裏了才能夠動手畫,動手畫了才能夠炫技啊。

  翟良俊想了想,說道:“是這樣的,我就隨便千度了一下,說你們壁畫,除了傳統的那些宗教壁畫之外,現代壁畫普遍是面向群衆的,對吧?”

  顧白點了點頭。

  “那你就畫點好玩有趣的嘛!”翟良俊說道,“能讓人眼前一亮的,能夠吸引人的,能夠讓人看了就忍不住驚奇的拿出手機拍照合影的畫。”

  翟良俊作爲混跡娛樂圈多年的狐貍精,思路跟淳樸的顧白完全不一樣,他的腦洞裏充滿了營銷炒作的騷操作。

  “你的畫足夠有趣,就肯定有人拍照發到各大社交平臺上,到時候再炒作一波,肯定能帶動不少人去,到時候不就人氣口碑都有了!”

  “嗨呀我覺得這個不錯!”翟良俊說著一拍大腿,覺得自己簡直牛逼哄哄。

  藝術博覽中心也是需要人氣的,幷不是所有人都會對藝術感興趣,一次展覽一兩百一張的門票,不是感興趣的人或者是學校公司組織來的,閑著沒事會去花錢看看藝術作品陶冶情操的人少之又少。

  主要原因就是“藝術”這個詞匯不夠接地氣,有些絕妙的技巧只有內行人能夠看得出來,而外行只會以最純粹的審美觀去評判這是不是一個好作品。

  翟良俊後邊說了什麼,顧白都沒聽進去,他就聽到了翟良俊說畫點好玩有趣、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拿出手機拍照合影的畫。

  什麼畫好玩有趣、既能炫技展現實力又十分出挑能讓人一眼就註意到呢……

  顧白滿臉沈思,有一口沒一口的扒著飯,幹吃完了一整碗白米飯之後,他手中碗筷一放,兩眼亮晶晶的:“我知道啦!”

  翟良俊一楞:“嗯?”

  “我知道畫什麼啦!”顧白猛地站起身來,狠狠的擁抱了一下端著碗一臉茫然的翟良俊,“謝謝翟先生!!您吃著!吃完放著我來洗!”

  顧白的話語伴隨著他趿拉著拖鞋噔噔噔爬上樓的動靜。

  被孤獨的拋棄在飯桌上的翟先生看了看顧白吃得一粒米都沒剩下的飯碗,又看了看那碟一筷子都沒動的青菜,滿臉愁苦。

  浪費糧食可恥,但他不愛吃草。

  翟先生註視著那碟子青菜,筷子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

  等會兒他要去拜訪司逸明問問先前他說過的那個妖怪物流公司的事情來著。

  不如把這碟子青菜打包帶給司逸明吧!

  就說是物流公司的提議人顧白的敬意!

  翟先生美滋滋的吃了一塊鶏,覺得自己今天簡直智計無雙!

  ……

  翟良俊昨晚上又被司逸明打啦!!

  九州山海苑六單元的住戶們都同情的看著667號房,紛紛覺得要不是有這只生命不休作死不止的狐貍精在前方爲他們衝鋒陷陣掃清地雷,現在躺在家裏差點被扒下皮做成圍脖的妖恐怕就是他們了。

  翟良俊簡直是只義薄雲天可歌可泣的好狐貍!

  妖怪們一邊想著,一邊對667號房行了三秒鐘註目禮,禮貌性的表示了一下尊敬,下一瞬就紛紛拍拍屁股各幹各事去了。

  顧白昨晚上熬了夜,今天卻起了個大早不說還精神頭十足,一大清早就背著背包一步三蹦躂的跑去了園區,從師兄們隨手扔得亂七八糟的資料裏扒拉出了墻面和光照之類的基礎數據,記錄下來之後又抱著工作室裏放著的單反,屁顛屁顛的跑去了屬￿他的那兩面斷墻。

  什麼樣的畫是有趣好玩,又能夠展現作畫者的功底,又能夠讓人感到驚艶和衝擊性,連不懂藝術的人也會驚嘆不已呢?

  ——3D畫。

  3D墻面畫顧白是學過的,需要穩紮穩打的基礎能力。

  透視、光影、色彩、構圖等等,都是構成一張3D立體畫的重要因素。

  足夠彰顯作畫者的能力,又十分抓人眼球具有衝擊性,甚至單獨作爲園區一景也是可以的。

  哪怕不懂藝術的人也會因爲這樣的畫作而震撼。

  顧白沒有什麼別的出挑的優點,就是坐得住,學得穩,練得多,對外接活沒有什麼經驗,但基本功卻是實打實的深厚。

  顧白在幾個定點上繞著墻面拍了一大堆照片,每個照片裏都有第三展覽館在裏頭。

  他幷不準備讓他的墻獨立出來,那太過喧賓奪主了,不如順勢沿著建築做文章。

  顧白抱著單反,美滋滋的跑回了工作室,對著幾個看起來又熬了夜宛如鹹魚一樣挺屍在工作室裏的師兄們露出了燦爛的笑臉。

  “這麼開心?”大師兄瞅瞅顧白,看到他脖子上的單反,露出了笑容,“有思路了?”

  顧白高高興興的答道:“有啦!我準備做3D墻面,師兄您看可以嗎?”

  “可以啊。”師兄點了點頭,“先出設計稿來看看。”

  “好!”顧白覺得自己要有尾巴,這會兒肯定已經嘚瑟得翹上天去了!

  回頭一定要給翟先生做一頓全鶏宴報答他!

  如果可以的話,再試試能不能喊動黃女士一起來吧!

  上次她包下他全部的練習作,還沒正兒八經的感謝過呢。

  顧白美滋滋的想著,順手就給黃亦凝發了一條詢問口味和時間安排的消息過去,然後又給翟良俊發了條消息。

  差點因爲一碟子青菜被鎮樓神獸扒了皮的狐貍精看到顧白的短信,心裏嗚啦啦的拉起了警報。

  不行!

  黃亦凝可是誰做飯好吃就跟誰跑的!

  你小子難不成想撬我墻角嗎!

  翟良俊十分憤慨,然後給顧白髮了條OK的信息過去。

  廢話!

  能夠跟黃亦凝多呆一點時間幹嘛要拒絕!

  翟先生收好手機麻溜的翻身爬起來,去敲了663的房門。

  他決定再喊上看他倆都不順眼的司逸明。

  如果司逸明能出現在飯桌上,那他跟黃亦凝就有共同敵人了!

  就不會撕逼了!

  黃亦凝更不會有心思琢磨勾搭顧白的事兒了!

  翟良俊信心滿滿,耳邊仿佛都聽到了“智商+10”的提示音。

  他覺得自己簡直機智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翟良俊:我如此優秀的狐貍,爲什麼還娶不到媳婦兒。

 

 

13 這小崽子怎麼活得跟個真正的人類似的。

  司逸明開門的時候表情幷不怎麼好。

  翟良俊這只狐貍在他眼裏沒啥優點不說,還總是馬屁拍在馬腿上。

  昨天的青菜以爲他看不出來其實是剩菜嗎?!

  就算是沒被動過的,那也是剩菜!

  貔貅香火向來旺盛,受到的供奉就沒有斷絕過,供品裏什麼東西都有,司逸明眼睛尖得很。

  最重要的是翟良俊還瞎扯淡!

  還甩鍋甩到顧白身上。

  顧白是那種會拿剩菜給他吃的人嗎?

  他司逸明可是見過顧白靈魂的,清正、純粹、明亮、柔和,這樣的小妖怪可少見了,司逸明都在猜顧白是不是哪個瑞獸的小崽子。

  貔貅擱以前可是象徵著軍隊的,脾氣爆兇得很不說,對某些規矩還特別看重,給貔貅剩菜加上忽悠神獸,罪加一等,司逸明都不用多考慮的,逮著狐貍就是一頓揍。

  狐貍被揍完還半死不活的趴在他家地板上,無比堅強的把那個物流公司的事情提了一提。

  司逸明覺得也就是因爲狐貍這麼些年被他揍皮實了,膽子才這麼大。

  翟良俊也的確是無比光棍的覺得反正不會打死了,隨便作隨便打,皮一下他超開心的。

  而且司逸明從來對事不對人,前腳揍他後腳就冷靜下來聽他說事了。

  司逸明看著這只狐貍,感覺腦殼疼得厲害:“你又來幹什麼?”

  “請你吃飯!”翟良俊說道。

  司逸明冷漠的看著他,反手就要關門。

  “別別!不是我請!顧小白請!”狐貍麻溜的頂住門,滿嘴跑火車,“就你對門那個小崽崽!人現在老缺錢了,你多去人屋裏溜達兩圈給他蹭蹭財氣嘛。”

  “缺錢?”司逸明動作一頓。

  翟良俊點點頭:“是啊!”

  狐貍精多精啊,顧白之前小心翼翼問他水電物業費的時候,他就看出來顧白兜裏沒錢了,他這會兒也沒胡說八道。

  司逸明擡頭看了一眼對門666號房,又涼颼颼的看了一眼翟良俊,微微點了點頭之後,無情的關上了門。

  翟先生完全沒感覺到司先生的無情。

  畢竟司逸明點頭應下了那個物流公司的主意,也點頭應下了吃飯的邀請。

  翟良俊一直單方面非常執著的認爲司逸明是個外冷內熱的悶騷。

  ……不對,一點就爆的外在好像也沒冷到哪裏去。

  反正他和黃亦凝兩個成天在司逸明眼皮子底下皮來皮去的,蹦躂了這麼多年也沒被一爪子糊死,這個事實就足夠證明這只貔貅不是那種被惹怒了就下殺手的類型。

  怎麼說都是神獸,跟那幫一言不合大開殺戒的兇獸不一樣。

  雖然被揍的時候生不如死,但也比真涼了好呀。

  翟先生美滋滋的給顧白回了條信息,回了自己屋裏打開了醫藥箱,動作麻溜迅速的抹著傷口,準備恢復自己帥氣逼人玉樹臨風瀟灑倜儻的國民老公形象。

  顧白正站在工作臺旁邊,拿著筆和照片確定透視綫,聽他說有了設計思路之後,師兄們就把他扔在了工作室裏,沒有再拎他出去打下手了。

  顧白的那兩面墻加起來大約十平米左右,邊緣是不規則的斷裂,一面大一些一面小一點。

  小的那一面近三米高,一米多寬,顧白準備作爲整體畫作的尾部。

  顧白正琢磨著構圖,手機同時收到了兩條消息,一條是翟良俊說隨時可以的,一條是黃亦凝說最近小半個月都沒空的。

  顧白想了想,決定今晚就先請翟先生吃一頓。

  翟良俊腸子都悔青了。

  司逸明看著對他的到來感到意外的顧白,又看了一眼整只狐貍都變得蔫噠噠的翟良俊,瞇了瞇眼。

  膽子不小。

  又忽悠他。

  “沒想到司先生會來。”顧白趕忙拿了一次性拖鞋,毫無所覺的一句話戳穿了翟良俊的謊言,“我以爲只有翟先生一個人,只準備了全鶏宴,您喜歡吃什麼?我再去做。”

  司逸明偏頭看了一眼翟良俊,那眼神意味深長的,看得狐貍腿肚子直打抖,剛剛恢復的傷口隱隱作痛。

  “沒關係,我都吃,我今天是來作陪的。”司逸明對顧白說道,仿佛無事發生一樣進了屋。

  屋裏正吊著一鍋鶏湯,香味已經漫出來了,勾得人食指大動。

  顧白站在門口,看著蔫了吧唧的翟良俊,疑惑道:“翟先生?”

  翟先生悲從中來,生無可戀,心如死灰,夾著尾巴進了顧白的家,一進門就攤在了沙發上,覺得蒼天負他。

  司逸明看了他一眼,跟著顧白走到廚房裏,直接問道:“怎麼想到請他吃飯?”

  面對司逸明,雖然對方態度十分拼合,但顧白還是有些拘謹。

  他輕聲答道:“翟先生幫了我很大的忙。”

  司逸明倒也不意外翟良俊會樂於助人這事。

  在如今這個生存條件下,絕大部分妖怪都是習慣性護崽的,不管是不是自家的崽,只要不是什麼會招來災禍的類型,基本上見著了都會幫一幫。

  這些小幼苗可都是未來的希望,妖怪修行成精本來就困難,生育率還奇低無比,壓根沒辦法跟人類的繁殖速度比,久而久之的,護崽就成了一種習慣。

  包括司逸明,對於犯錯的小崽子,也是會網開一面的。

  “翟良俊說你缺錢。”司逸明說道。

  顧白翻炒著鶏肉的動作一頓,轉過頭來,對於司逸明問這話感到出乎意料。

  顧白不太好意思:“……是的,但是我已經有工作了。”

  司逸明瞅著顧白,想了想,走過去,按住了顧白的肩膀,在顧白滿臉懵逼的時候,擡手輕撫了三下他的額頭,然後收回手來。

  顧白慫了吧唧的縮著脖子往後退了兩步,鍋鏟放在身前做防禦狀,連說話都磕磕絆絆的:“司、司先生?”

  司逸明解釋道:“財火亮,你會發財。”

  “謝……謝謝?”顧白楞楞的點了點頭,鼻尖嗅到一絲焦糊的氣味,頓時手忙腳亂的搶救起那一鍋鶏。

  等他拯救完畢的時候,司逸明已經離開了廚房。

  顧白擡手摸了摸自己剛剛被輕撫過的額頭。

  司先生雖然神神叨叨的,但剛剛的行爲應該算是一種特殊的祝福吧。

  顧白想著,將這道菜起了鍋,決定就把這事兒當成是金融傳奇賜予的祝福BUFF,說不定從此之後自己就身披BUFF有如神助數錢數到手軟直登人生巔峰!

  司逸明出了廚房,坐到沙發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那個小崽子的靈氣他絕對是見過的,但就是想不起來。

  顧白不僅給這兩位大佬投餵了一頓全鶏宴,因爲自覺怠慢了司逸明的緣故,顧白晚上烤了一袋子小餅乾,還做了一份戚風奶油蛋糕卷,特意一大清早去敲了司逸明的門,給他當做早飯。

  ——顧白昨天看司逸明壓根沒動辣的菜色,而喜歡吃甜口的菜。

  口味偏甜,送蛋糕總不會有錯的。

  司先生把這份早飯順手帶去了他開的公司,他身爲董事長,今天難得的有個需要他出席的會議,司逸明不得不從巡邏自己負責的區域的間隙裏分出點時間來應付那些人類。

  但這些人類雖然很麻煩,但還是有一點很好,就是開發了網絡這個東西,讓任何一個進入人類社會的存在都有跡可循,能夠迅速的查找到相關的履歷。

  司逸明一邊拆著蛋糕卷,一邊看著顧白的人生履歷。

  上邊從幼兒園的到大學的履歷巨細無遺,還寫著自幼喪母,父親的資料查不到,連姓名都消除掉了,司逸明看著這份履歷,皺了皺眉。

  皺眉的原因倒不是因爲查不到顧白爹媽的資料,而是司逸明覺得這份資料太詳細了。

  任何一個妖怪,都不會在人類社會留下這麼深重的痕跡。

  司逸明摩挲著手裏的紙張,看到最後一欄條目上寫著“正在參與S市藝術博覽中心展覽墻項目”,想到昨天吃飯的時候顧白在對翟良俊表達感謝時的誠摯,微微抿了抿唇。

  ……這小崽子怎麼活得跟個真正的人類似的。

  哪家家長這麼傻缺,人類不是有那什麼性別認知障礙的病癥嗎,萬一小崽子染上了種族認知障礙的病怎麼辦!

  司逸明皺著眉想道。

  還不告誡小崽子沒事別出竅,這個家長簡直不負責任到了極點!

  真是不省心。

  司先生咬了一口手裏的蛋糕卷,入口鬆軟香甜,奶油口感滑膩如同絲綢。

  司逸明沈默了兩秒,看著手裏的履歷,覺得自己非常有必要好好教一教小崽子妖怪的生活常識!

  報酬嘛,這個蛋糕卷就可以。

  或者其他的什麼甜品也不錯。

  司先生不挑甜食。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操碎了心。

 

 

14 司先生原來喜歡吃甜點啊。

  司先生決定從今天開始對他對門的小崽子翹首以盼。

  然而最近那些從深山裏蹦躂出來的象徵著大兇的異獸越來越多,各地災害頻發,司逸明在開完了會之後,回去半道上就被通知說哪哪又山洪暴發了。

  司逸明本來不想管這事兒,結果緊跟著這條消息的,就是鹿臺山飛出了一隻鳧徯,讓司先生不得不警惕起來,放下了對甜食的期待,馬不停蹄的離開了S市,往G省疾馳而去。

  顧白對此一無所知,他還沈浸在終於有了思路的喜悅之中,每天大清早就爬起來趕去園區,幹勁十足的,整個人都充滿了一股蓬勃向上的活躍的生命力。

  “早上好呀蕭先生!”顧白出門的時候,跟打著哈欠的保安小哥打了聲招呼。

  保安小哥哈欠連天的,看到顧白這一副生機勃勃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今天又這麼早啊?”

  “嗯!”顧白點了點頭,“您昨天夜班啊?”

  見對方點了點頭,顧白乾脆的從背後的背包裏翻出了一袋子牛奶曲奇餅,交給了對方:“辛苦啦!”

  保安小哥一楞,鼻尖微微動了動,牛奶的香甜和曲奇餅的焦香迅速占據了他的嗅覺。

  他也不矯情,乾脆的伸手接過了那袋小餅乾:“多謝了啊!”

  顧白看著保安小哥毫不猶豫的直接拆了袋子吃得香噴噴,還連帶著誇他烤得好吃的小哥,心情頗佳的說了聲再見,腳步輕快的走了。

  人類是社會性動物,具有非常明顯的從衆心理和同理心,心理和生活狀態極易受到身邊人的影響。

  就比如顧白最近動力滿滿的活躍度,給他的師兄們産生了非常大的影響。

  大半個月過去,這群猶如吸血鬼一樣一到白天就蔫了吧唧宛如鹹魚的藝術家們,終於恢復了正常人類的狀態。

  工作的時候生龍活虎的,最近到得也一個比一個早。

  用他們的話來說,打從不熬夜之後,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畫畫都有勁兒了。

  更何況還有小師弟給他們帶親手做的愛心早餐來。

  顧白做小蛋糕麵包和甜點用的原材料都是物業送過來的,品質極佳,就連最基礎的白砂糖,都顆顆分明,晶瑩剔透,就像純白的雪花一樣。

  原材料好,加上顧白本身手藝不算差,做出來的東西自然不會差到哪裏去。

  反正比便利店裏的那些麵點好吃多了。

  小師弟說過了,這些愛心早餐就算成是他的心意,不算心意就算給他們的學費,一幫吃甜點吃得美滋滋的大男人們沒有一點意見。

  小師弟願意用學費的名頭盡點心意也沒什麼不好的,他自己心理過得去一點,他們吃得也開心,皆大歡喜,下次再合作肯定十分愉快。

  顧白花了三天時間定下了3D墻的設計,交給了老師看。

  他的設計其實幷不複雜,由於要承接第三展覽館、讓墻面設計跟展覽館融爲一體的緣故,他的設計圖裏是包括了第三展覽館在內的。

  那兩面斷墻在第三展覽館前邊的廣場上,左邊那面墻比較小。

  顧白就在左邊那面墻上,沿著第三展覽館黑色的屋檐綫條,在視野內的墻面上對屋檐綫條做了一道延伸綫,然後在延伸綫末端加上了裂痕的立體幾何,下方是一堆零散放置的幾何方塊。

  而右邊那面較爲高大一些的墻面,顧白跟左邊那面墻做了同樣處理的同時,還按透視的比例畫了一個巨大的小朋友,手裏拿著一塊小小的黑色幾何方塊,正舉著肉乎乎的手,企圖去將手中的方塊重新安回建築的缺口上,腦袋卻轉過來,伸出另一隻手去夠自己背後的另一塊小方塊。

  站在3D墻面的規範視野內看起來,就是著重強調了第三展覽館的極簡幾何設計,而墻面上的內容,則延伸了這個設計。

  結合整體,突出的效果就是第三展覽館是一棟未完成的積木拼圖,而右邊那面墻上的小朋友,就是拼出這棟建築的人。

  墻面上要表現的細節很多,比如要毫無違和感的在墻面上添上被墻面遮住的廣場的細節,比如要規定畫框來突出立體感,以及根據光照來確定陰影位置等等。

  衆所周知,3D立體墻面做在室外,往往沒有室內來得方便簡單,因爲室內有固定的燈光方向,而室外則需要綜合考慮很多問題。

  顧白已經初步考慮到這一點了,所以他幷沒有做特別複雜的設計。

  至少高教授瞅著設計稿,覺得還挺滿意。

  “回頭送去審核一下。”他說道。

  過了老師這一關,顧白就大大的松了口氣。

  能夠讓老師滿意,老闆一般也不會太過於糾結。

  顧白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拎著畫具就去幫在大太陽底下認真幹活的師兄們。

  在顧白自己糾結設計的這段時間裏,團隊已經掐好了預算準備好了材料,連著顧白可能要用到的那一份,也勻得出來。

  之前墻面設計的完成圖也已經畫了出來,第一面墻也嘗試完畢,顧白同樣有參與其中,這會兒進入了七月,再往後走要越來越熱,正好手裏也沒其他活幹,他們就乾脆提前開工,早點做完免得遭罪。

  在大太陽底下忙活的人見顧白走路都帶小跳的高興樣子,嘴裏叼著一支棒棒糖的師兄笑出來:“設計畫好了?”

  “畫好啦!老師說可以送審!”顧白高興得不行,擡頭一笑露出了整齊白淨的八顆牙,在陽光底下亮閃閃的,那股欣悅感幾乎要閃瞎人的眼。

  師兄摸了摸兜,摸出一根草莓味的阿爾卑斯,塞給了顧白,又抽了一張設計圖出來,遞給顧白之後拍了拍他的肩:“八號墻的完成稿是你畫的,你就去畫八號吧,綫條已經畫出來了。”

  顧白點了點頭,扛了一架梯子,腳下生風“噌噌”就過去了。

  顧白剛一走,那個師兄就咂咂嘴,對旁邊的大兄弟小聲逼逼:“麻蛋,我當初第一次跟著老師接活,設計被打回去改了足足十二次!”

  旁邊正調色的人擡頭翻了個白眼:“廢話,你當年有小白那天賦那基礎?”

  叼著糖的人可理直氣壯:“沒有!”

  “那就憋著。”

  “……”

  憋著就憋著。

  叼著糖的師兄哼哼唧唧的,低頭看了看新收到了私信的手機,轉頭看了一眼已經麻溜的上了梯子,正拿著塗料上第一層底的顧白。

  聽話好使喚,讓幹啥幹啥,天賦高基礎深厚還會做好吃的小蛋糕的小師弟上哪找啊。

  以後要合作的地方可多呢。

  比如新聯繫到他的這個項目,剛好需要兩個人。

  他叼著糖,左瞅瞅右看看,決定先下手爲強,免得小師弟先被別人拉走了。

  他走過去,問顧白要了個微信號。

  顧白這才發現他都還沒有跟師兄們交換聯繫方式。

  於是塗完了第一層之後,他挨個去要了電話,收穫了六個親切慈愛的笑臉,最終面對那個給他棒棒糖的師兄滿臉痛心的神情,十分疑惑。

  “怎麼了嗎?”他問道。

  那師兄點了點頭,表示的確是怎麼了。

  他說道:“我先預定你一個項目,如果談下來了,就是九月份開始,雙人的小項目。”

  顧白一怔,毫不猶豫的一口應下來:“好啊!”

  師兄忍不住又給顧白塞了顆糖。

  托那張娃娃臉的福,顧白乖巧起來簡直是讓人控制不住自己塞糖的雙手。

  顧白萬萬沒想到自己又收穫了一個新項目的邀約,只覺得天格外的藍雲格外的白,一切都變得格外的可愛起來。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金融傳奇司先生加上了發財的BUFF

  顧白哼著歌回到家的時候,正巧遇上了司逸明。

  他剛準備打個招呼,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司逸明滿臉陰沈的樣子嚇得咽了回去。

  他安靜如鶏的出了電梯,腳步飛快的走到了自家門口,打開門準備進去,卻被司逸明喊住了。

  顧白一楞,轉頭看向走過來的司逸明,慫慫的縮了縮脖子。

  司先生心情不好。

  板著一張臉,簡直是要嚇死人。

  顧白回憶起了第一次見面的恐懼,細聲細氣的問道:“有、有什麼事嗎?”

  “你還有做什麼甜點嗎?”司逸明問道。

  顧白一楞:“哎?”

  “我買。”司逸明說道。

  顧白木楞楞的:“沒……沒有了……不過我可以再做。”

  “那就做,多做點,明天早上八點之前給我。”司逸明說道。

  顧白看著司逸明明顯不開心,但還是漸漸的緩和下來的神情,點了點頭:“噢,好。”

  司逸明點了點頭:“去吧。”

  顧白傻傻的回了家吃了飯,開始打發蛋清的時候,才神遊般的意識到一點。

  司先生原來喜歡吃甜點啊。

  顧白感慨。

  跟他的人設和長相完全不相符哎。

  顧白不知道司先生的“多做點”是什麼概念,反正他不重樣的做了不少,還嘗試著按照食譜做了一些新的口味,第二天拎著一大袋子甜品敲開了司逸明家的門。

  司逸明很滿意,拿出了十張粉紅色的毛爺爺遞給顧白。

  顧白想了想,從中拿了兩張。

  司逸明覺得這小妖怪真是太單純了,這可是貔貅拿出來的錢,他竟然不收。

  “我最近不會在這裏,你乖點。”司逸明和顔悅色的對這只小崽子叮囑道,“晚上好好睡覺,別跑出去,有事就找翟良俊。”

  顧白不懂司逸明這樣的叮囑是從何而來又是以什麼身份。

  ——這種話,怎麼聽都應該是以保護者自居的人才會說出來的。

  上一個對他說這種話的人,還是他爸呢。

  顧白覺得自己跟司逸明可沒熟悉到那個程度,他感覺有點兒無措,最終還是在對方的註視下點了點頭。

  司逸明滿意了,看著顧白回了屋,把一袋子甜點全都塞進了自己的乾坤袋裏。

  他得出國一趟,沒別的原因。

  就因爲今天他沒逮住的那只鳧徯,據說飛出了國境綫,往東邊去了。

  在引起國際非自然生物之間的糾紛之前,他得把那只鳥逮回來才行。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如此關心我,難道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媽媽?

  司逸明:……

  鳧徯:鹿臺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雄鶏而人面,名曰鳧徯,其名自叫也,見則有兵。

  鹿臺山有一種鳥,形狀像雄鶏卻長著人的臉面,名叫鳧徯,它的叫聲就是它自己名字的讀音,一出現就會有戰爭。

 

 

15 司、司先生?!

  顧白感覺這幾天公寓樓冷冷清清的。

  黃女士在外拍戲,翟先生說是精神受到了重創決定出遠門走一圈,而對門的司先生,在拿了甜品之後就不知所蹤了。

  這棟樓層另外幾戶都是空的,明明上下樓都住滿了,只有六樓空落落的。

  翟先生說這是因爲本樓層住著司逸明的緣故。

  顧白的那個壁畫設計老闆通過了,顧白也暫時脫離了給師兄們打下手的位置,獨自負責那兩個墻面。

  墻面的錢也另算了,這個項目下來,他能拿到四萬多的小錢錢。

  省點花夠吃一年。

  但今天顧白不去園區,因爲他該去拿證拍畢業照了。

  十點才集合,顧白難得小小的睡了個懶覺。

  他在學校人緣很淡,在集體活動的時候總是平平淡淡的沒什麼激情,也不熱衷於參加社交活動,每天就是寢室畫室寢室畫室之間來來回回,唯一稱得上愛好的,就是去別的繪畫專業蹭課。

  誰都知道壁畫系的顧白是個學霸,也都知道顧白是個窮光蛋。

  能夠從事藝術行業的,家裏雖然不說特別富裕,但小康肯定是有的,像顧白這種口袋裏沒有一毛余錢,偶爾還需要去步行街擺攤的窮學生,縱觀整個S市美術學院,都是少之又少。

  顧白成天忙忙碌碌的,沒時間社交,自然也就沒有什麼人緣。

  除了老師們都特別喜歡這種乖巧又充滿靈氣的學生之外,顧白在同輩之間就像一個透明人。

  同樣的,拍畢業照這種事情,顧白幷不熱衷,對於那些抱頭痛哭爲畢業的分別而感到難過的人,顧白也無法理解。

  拍完了畢業照,學校組織的校園畢業總結演講,在體育場裏邊舉行。

  顧白穿著學士服,拿著畢業證和學位證,頂著黑色的學士帽,盤腿坐在學校的足球場草坪上,漫不經心的低頭玩著手機。

  在主席臺上發言的是誰,說的是什麼內容,顧白都幷不關心。

  正好學士帽可以稍微擋住點太陽,顧白就乾脆拿著手機查詢起了龍的資料來。

  他參展的畫也畫好了,S市藝術博覽中心的墻面設計也做好通過了,現在終於可以騰出手來,琢磨一下司先生要的畫了。

  司逸明給的那張水墨畫,主體就是個猙獰咆哮的龍腦袋,但那後邊是可以看到一條龍尾與四隻爪子的。

  主體軀幹幷沒有特意畫出來,但仔細看的話,也有幾筆粗淺的綫條略微勾勒了軀幹的綫條。

  那幾條粗略的綫條看起來,這畫中的主角,不像是一條傳統意義上的龍。

  不像龍,又有著龍腦袋。

  顧白只能查資料了,他總不能畫條龍交差呀,畢竟人家要的幷不是龍。

  司逸明那麼有錢的主顧,顧白是絕對不願意馬虎的,他的職業道德和繪畫精神也不容許他敷衍了事。

  他挺想直接問司逸明的,但可惜的是他幷沒有司逸明的聯繫方式,去敲門,人家又不在。

  想到司先生之前說他最近會不在,顧白只能苦哈哈的自己查資料了。

  可這一查,他發現長著龍腦袋的傢夥還挺多的。

  顧白苦著臉,發愁。

  旁邊的學生在抱怨穿著學士服在太陽底下簡直要熱成傻逼。

  顧白的註意力從手機上移開,看了旁邊的同學幾眼,又看了看另一邊的幾眼,發現他們一個個都熱得臉上都冒出了汗珠。

  顧白絲毫沒感覺到熱不說,摸了摸額頭和臉上,甚至還冰冰涼的,一點熱氣都感覺不到。

  顧白天生體質偏涼,但也不帶涼成這樣的。

  他恍然的回憶起最近這些日子去畫壁畫的時候,好像也沒覺得頭頂的烈日有多刺人。

  顧白有些疑惑的看著自己的雙手,想著他以前幷不是這樣的。

  他還記得前些日子在搬進公寓之前,那會兒日頭還沒七月份這麼烈,他都熱得手心裏冒著汗,弄糊了他爸給他寄的那張寫著地址的小紙條呢。

  怎麼回事?

  顧白摩挲著自己乾燥的手心,疑惑不已。

  正在顧白琢磨著怎麼回事的時候,周圍突然爆發出了一陣激烈的尖叫聲,把顧白嚇了個哆嗦。

  他擡起頭來,看到了站在主席臺上的人,竟然是翟良俊。

  翟良俊看起來是正兒八經受邀來工作的,S市美術學院和S市戲劇學院之間的往來不算少,翟良俊的履歷裏明確的寫著他是S市戲劇學院畢業的。

  美術學院開設有影視場景、燈光設計之類的專業,偶爾會有這幾個專業的學生跟戲劇學院共同合作完成一些小節目和微視頻什麼的。

  這些都是有想法的學生,跟顧白自然是扯不上什麼關係的。

  顧白聽著翟良俊在檯子上講話,明顯是背的稿子,卻被翟良俊一張嘴說得妙趣橫生,剛剛還被太陽曬得蔫噠噠的藝術生們,這會兒一個個比頭頂的太陽還要熱情。

  顧白心想著翟良俊跟司逸明那麼熟悉,說不定知道司逸明那張畫裏畫的是什麼呢。

  ——畢竟是好到能夠被暴打都不生氣的關係。

  顧白對於這種友情不是很能理解,但翟良俊跟司逸明關係熟悉是肯定的。

  司先生還叮囑他有事就找翟先生來著。

  看起來雖然打得厲害,但從內心來說還是十分信任的。

  顧白安靜的聽著翟良俊用他那溫和富有磁性的聲音發表演講,主要講的是成功之路,給這群剛脫離象牙塔進入社會的學生樹立一個明亮和美好的未來。

  聽完之後集體解散,翟良俊沒有離開,被一大群迷弟迷妹迅速包圍,一大圈的圍著,跟本擠不進去。

  顧白望而卻步,決定還是晚上回家了再去找翟先生比較好。

  不然發條短信問一問也是可以的。

  班長在一片嘈雜中大聲說著畢業了大家晚上去搓一頓,一個都不能少酒店都定好了什麼的。

  這種事顧白一向是自動屏蔽的。

  但班長眼尖,一見他要走,霎時氣沈丹田,大喝一聲:“顧白!站住!聚餐!”

  這聲音頗大,中氣十足發自肺腑,竟是生生把一衆迷妹迷弟的尖叫給壓了下去。

  顧白被這一聲嚇得一哆嗦,瞪圓了眼看向班長,終於還是停住了腳步,跟著班上那些沒有圍著翟良俊的零星幾個人一起出了體育場。

  在晚飯之前,他們還是要繼續在校園裏溜達溜達拍拍照的。

  顧白跟在最後邊當小透明,也沒有人邀請他合影,大部分時候是麻煩他幫忙拍個照。

  顧白對此幷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觸,對於這種情況早已經習慣。

  在顧白拍好了照將手裏的手機交還給班長的時候,他聽到旁邊有人喊他:“顧小白!”

  顧白和一群同學偏頭看過去,發現是一個大熱天還戴著兜帽墨鏡和口罩的可疑人士。

  別人一時沒認出來,顧白卻是認出來了。

  是翟良俊,他走到顧白麵前,摸了摸兜,拿了一包顧白非常熟悉的小零食出來,包裝非常熟悉。

  顧白順手接過,滿臉問號:“您不是出遠門了嗎?”

  “剛回來。”翟良俊說道,“晚點又要走了,剛剛看到你了就順便來打聲招呼。”

  翟良俊的確出了一趟遠門,遠到內蒙古一代去了。

  主要目的其實是想問問那一帶做這種小零食的妖怪們,有沒有開個聯合網店的想法。

  順便也去當地的妖怪市場買了一堆小零食,回來的時候揣了兩個在兜裏,隨手投餵了偶遇的顧小白。

  顧白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眼神若有若無的往他這邊看的同學們,將手機拿出來,打開了相冊,遞給了翟良俊。

  “怎麼?”翟良俊低頭看了一眼,“這不是司逸明那張畫像嗎?”

  “是的。”顧白點頭,對於翟良俊一眼認出來這是司逸明的畫感到十分高興,“您知道畫裏的是什麼嗎?”

  翟良俊說道:“司逸明啊!”

  顧白楞了楞:“?”

  “就貔貅啊。”翟良俊解釋。

  顧白恍然:“原來是貔貅啊。”

  翟良俊點了點頭,剛準備說點啥,遠處就傳來了一聲尖叫,喊的是他的名字。

  顧白和翟良俊都被唬了一跳,翟良俊更是火燒屁股一樣的蹦了一蹦,留下一句再見就腳底抹油哧溜一下跑沒了影。

  在顧白不遠處的那幫同學也反應過來,齊刷刷的看向顧白。

  “那是翟良俊?”

  “顧白你認識翟良俊?”

  “你們什麼關係啊?”

  顧白看著突然變得熱情起來的同學,抿抿唇,搖了搖頭。

  但他的拒絕幷沒有阻擋這些同學的熱情。

  他們對顧白的旁側敲擊和刺探一直持續到了晚飯聚餐的時間,最終在顧白反復的拒絕和沈默之下,才無趣的收回了對他的關註。

  聚餐的氣氛相當的熱鬧,而顧白作爲只被老師喜歡的學霸,幷不熱衷與參與進去。

  他一邊默默的啃著西瓜片,一邊看著大圓桌背後正播放著新聞聯播的中央臺。

  上邊正播放著中東地區的戰事,戰地記者轉接了直播連綫之後,一顆炮彈呼嘯著落下來,炸在鏡頭百米外的地方。

  隨著一聲巨大的炮響,鏡頭也迅速拉近,清晰到甚至能夠看清戰壕的殘骸。

  那一片灰濛濛之中有一道身影行動迅捷無比,手裏還掐著一隻在灰塵覆蓋中隱約撲騰著的鶏一樣的東西。

  那道身影的腦袋在濃煙之中露了出來,臉上沾上了灰塵和血跡,看起來十分的慘,根本分辨不出臉長什麼樣。

  但研究人物畫多年的顧白卻一眼就看出了這人是誰。

  他手裏的西瓜片“啪嗒”一聲掉在了桌面上,滿臉震驚目瞪口呆的看著已經切換了的電視畫面。

  司、司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怎麼肥四?????

  司逸明:沒想到吧!.jpg

 

 

16 我爸爸叫顧朗。

  顧白低頭看著剛啃了一口的西瓜片,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說不定是他眼瘸了,畢竟灰塵那麼重那個人臉上又是漆黑的灰燼又是血痂的,狼狽不堪的樣子,怎麼看都不應該是風光霽月的大佬才對。

  大概只是長得像而已……吧。

  顧白重新拿了片西瓜,再擡頭看的時候,發現電視已經換臺了,這會兒正在播放《人與自然》。

  他收回視綫,腦子裏還想著剛剛那個畫面。

  每天新聞聯播的內容好像都是會上傳到中央臺的官網上,顧白吃著瓜,想著回去的時候再看看。

  如果真的是司逸明……

  顧白鼓著腮幫子吃著瓜,覺得自己可能即將觸碰到一個驚天大秘密。

  顧白對於電視節目一般都是不挑的,有什麼他就看什麼,能夠放到電視上去的東西,總是有可取之處的。

  要是能夠從中觸碰學習到一些東西,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顧白一個人捧著瓜看著電視,偶爾拿公筷夾上一兩筷子味道不錯的菜品,一邊看電視一邊跑神想想這些菜都是怎麼做的。

  他跟整個大圓桌上熱鬧的氛圍一比,顯得格外的安靜。

  旁邊打鬧的男生手肘一不小心撞到了顧白桌上的紅酒杯子,顧白幷沒有碰酒精的打算,所以他杯子裏小半杯紅酒原封不動的呆在那裏。

  顧白躲閃不及,倒下來的酒杯裏淌出來的酒液灑了他一身,他楞了楞,忙不疊的接住了順著桌面馬上就要滾下去的酒杯。

  造成這一事故的男生慌張的道歉,一邊抽出了兩張紙遞給顧白:“不好意思啊顧白!”

  顧白搖了搖頭,接過紙擦擦已經瞬間浸透了這身白襯衫的酒液,小聲道:“沒關係。”

  顧白幷沒有把這事兒放心上,但旁邊那個男生卻十分愧疚。

  顧白窮,這事兒大家都知道。

  雖然顧白幷沒有申請低保的錢,但顧白從來不放棄任何一個能夠掙錢的機會,獎學金、季度年度優秀作品的獎金,某些獎項的獎金,甚至連練習作畫都扔去某寶上賣,這除了窮基本上沒有其他的理由了。

  顧及到顧白的面子,那男生小聲說道:“這襯衫多少錢,我賠你吧?”

  “哎?”顧白一楞,看著對方笑了笑,也跟著小聲說道:“不用啦,沒多少錢。”

  男生有些著急,他抓耳撓腮的,似乎是想說點什麼,但在顧白微笑的註視下漸漸的偃旗息鼓,又說了一聲:“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顧白點了點頭,還想回一句沒關係,那男生就被搭住了肩膀。

  搭他肩膀的人滿臉通紅,一副喝醉了的樣子,嚷嚷道:“人顧白現在出息啦,跟著高教授做了市政府那個藝術博覽中心的項目,還跟大明星翟良俊認識,誰稀罕你賠那點錢啊。”

  餐桌上的人被這一嗓子嚷得一靜,滿臉驚奇的看向顧白,似乎完全沒想到顧白有這樣的能量。

  翟良俊這事兒似乎不太靠譜,但是跟著高教授做項目這個事不能隨口瞎說空穴來風的。

  高教授是誰啊?

  S市美術學院系主任這個頭銜算是他那一堆名譽頭銜裏比較低級的一個了。

  他們壁畫系的學生人數實在是不多,也就成績和畫技頂尖的那四五個拿到一封推薦信而已。

  跟著高教授幹項目?

  不存在的。

  “看不出來啊顧白。” 班長十分驚訝,說道,“你運氣真好。”

  顧白對於自己成爲所有人的關註點這件事始終無法適應,他硬著頭皮勉強的點了點頭,然後起身說去一趟厠所,匆忙的逃離了他們的視綫。

  顧白的確去了一趟洗手間,對著鏡子拿清水擦拭著紅酒的痕跡,聚餐的紅酒幷不是多好的酒,顧白以前還絲毫分辨不出酒的好壞,但這會兒就是覺得一股奇怪的劣質感縈繞鼻尖,怎麼聞怎麼難受彆扭。

  顧白覺得自己一定是被公寓裏那些新鮮水靈的菜給慣壞了。

  他以前下蒼蠅小館都從來不挑的,這會兒在這種大酒店裏吃東西竟然也開始挑剔了起來。

  由儉入奢易啊,顧白嘆了口氣,一邊擦著一邊尋思著要不要去問問物業那些蔬菜的來源,到時候給老師和師兄們帶點回家去吃。

  不過除了幾個成了家的師兄之外,也不知道那幾個單身的會不會做飯。

  顧白摸了摸褲兜準備問一問,結果手機沒摸到,只摸到了翟良俊今天下午給他的小零食。

  不周山果乾。

  顧白看著包裝上的字,楞了楞,覺得不周山這個名字真是特別眼熟,應該是在哪裏看過的。

  他摸了摸另一邊的褲兜,也沒有摸到手機,頓時一拍腦門,想起他那臺破手機好像放餐桌上了。

  顧白趕緊擦掉身上的汙漬,回了他們聚餐的包廂。

  他的到來讓整個包廂裏一靜。

  顧白有些拘謹,微微皺了皺眉,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到自己的手機還在原位,松了口氣。

  周圍似乎又熱鬧起來。

  顧白順手開了鎖屏,就看到了翟先生五分鐘前發來的短信。

  他說:司逸明最近不在S市,晚上會不安全,11點前記得回家。

  顧白有點不明白司先生不在S市跟S市晚上的治安有什麼關係。

  他頓了頓,想到之後的聚會安排,吃完飯還得去唱歌,散場估計都淩晨兩三點了。

  顧白雖然不熱衷社交活動,但也不會在大家都很開心的時候掃人家興。

  他如實回復了過去。

  翟良俊回得很快,態度難得的強硬堅定。

  他說:不行,11點前必須回去。

  最近司逸明不在,人類聚居地的邪氣和魍魎沒誰鎮得住,子時——也就是11點一到,就是他們開餐的時候,萬一顧白小崽崽運氣不好,被吞點靈氣還是小事,要遇到個棘手的受了傷,那就不好了。

  之前顧白一直乖乖巧巧的每天出門回家都非常規律,翟良俊也就沒有提這一茬,但是今天要聚餐的話,顯然是會鬧得比較晚的。

  爲了小妖怪的安危,被司逸明特意叮囑過的翟良俊自然要提個醒。

  顧白看著翟良俊發來的消息,抿著唇皺著眉,有些苦惱。

  他幷不擅長拒絕對他好的人,翟良俊對他很好,雖然認識的時間不算長,但顧白對他的印象可好極了。

  顧白在翟良俊和畢業聚會之間權衡了足足十秒鐘的時間,最終選擇了前者。

  他去跟班長說了一聲,吃完飯就回家,班長和他旁邊幾個表情有點詭異,但還是打著哈哈點了點頭。

  之後飯桌上的氣氛更加熱烈了,顧白發現他們的熱情有一部分竟然勻到了他的身上。

  話裏話外都是在旁側敲擊他和翟良俊的關係。

  顧白全都當聽不懂,聽懂了也不回答,安靜的吃菜吃瓜看電視。

  一頓飯從六點吃到了快十點,大家酒足飯飽坐在桌邊上侃大山,還有旁邊幾個小桌湊在一起打牌,有人提及金融界傳奇司逸明最近出國跟J國談某項大型商業合作的消息,狀似隨意的問顧白知不知道,顧白才明白了過來。

  “你們看我短信了。”顧白平靜的說道。

  包廂安靜下來,一群人都譴責的看向那個說漏嘴的人。

  顧白有些生氣。

  他很少生氣,生起氣來也只會瞪著眼睛看著別人,不知道應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氣憤。

  班長尷尬的解釋道:“你手機放桌上,來短信了就……”

  顧白又重複了一句:“你們看我短信了。”

  班長面子有點掛不住:“多大點事啊,你……”

  “你們看我短信了,我沒同意。”顧白瞪著班長,將手機收好,起身離開了包廂。

  顧白直接離開了。

  反正最後這一頓用的是大學期間剩下來的班費,顧白可從來沒有拖欠過班費。

  他氣得臉都鼓了起來,一張娃娃臉上情緒異常明顯。

  形象一點的形容就是:滿臉都寫著不高興。

  司逸明辛辛苦苦逮到了鳧徯,馬不停蹄的跑回他負責鎮守的S市一代,隔著老遠就看到了沖天的靈氣。

  那靈氣太過於濃烈,饒是司逸明都楞了兩秒,腳下一轉就直接奔著那團靈氣去了。

  現在臨近子時了,擱這會兒搞事情不是鬧呢麼?!

  司逸明腦殼疼,在看到那團靈氣是在市中心之後,腦殼就更疼了。

  他變回人形,落到小巷子裏,幾步走到正低頭搜著去地鐵站導航的顧白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顧白嚇了一跳,心情本來就糟糕,擡起頭來看人的時候也是一副超兇的表情。

  娃娃臉擺出一張超兇的表情,都沒有司逸明隨隨便便往那一杵來得更有震懾力。

  顧白看到是司逸明,超兇的表情空白了足足兩秒,那怒氣值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降回了安全點以下。

  司逸明就眼睜睜的看著顧白那一身爆得跟泄洪的大壩一樣的靈氣,在見到他之後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收斂了回去。

  “司、司先生?”顧白磕磕巴巴的小聲問候了一句,“您怎麼在這兒?”

  ……您不是剛上了中央臺新聞聯播嗎?

  “剛回來。”司逸明順口答道。

  那他剛剛果然是眼瘸了。

  看看司先生這衣冠整齊乾乾淨淨的樣子,臉上也白白淨淨的沒有一點傷痕!

  “顧白。”司逸明問他,“你家長是誰?”

  顧白一楞。

  “名字就行。”司逸明補充道。

  這已經不是等白澤回來再悄咪咪問他顧白是誰家崽的問題了。

  顧白靈氣這麼強,一個不好是要被那幫不服管教的兇獸拆吃入腹的!

  崽能有這麼牛逼的靈氣,家長肯定差不到哪裏去,說個名字他肯定是知道的。

  司逸明覺得他得跟顧白的家長好好談談。

  “我爸爸?”顧白猶豫了兩秒,還是說道:“我爸爸叫顧朗。”

  司逸明想都沒想:“不可能!”

  顧白楞楞的看著司逸明,然後再一次氣鼓了臉。

  沒有人能質疑他跟他爸爸的關係!

  就算是司先生也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超兇.jpg

 

 

17 你連發脾氣都不會,還說是顧朗的崽?

  顧白氣呼呼的轉頭就走。

  司逸明手長腳長的,一伸手就攔住了他。

  顧白這渾身上下散發著黑夜燈塔一樣的靈氣,在這個時候放他一個人走,那怕是活不到家就要別人拆了吃了。

  弱唧唧的小崽子應該好好聽話。

  但首先得讓顧白不生氣。

  司逸明一手抓著顧白的手腕,另一隻手手伸進西裝外套的口袋裏,摸了摸,摸出了一塊小蛋糕。

  顧白正低著頭生悶氣,他手腕很細,司逸明的手很大,一個巴掌就將他手腕整個兒包裹住了,抽都抽不出來。

  他看到司逸明摸出來的小蛋糕,是他之前做的抹茶蛋糕。

  顧白楞了楞,然後看著司逸明把小蛋糕塞回去,掏出了一包顧白相當眼熟的小零食。

  司逸明翻過小零食的包裝,顧白也跟著看到了包裝上的字——不周山果乾。

  司逸明鬆開拉著顧白的手,拆了包裝不由分說的遞到顧白嘴邊上:“張嘴。”

  顧白撇開頭,他嗅到這果乾散發著一股桃子的清甜香氣,又忍不住將目光悄悄的瞥向那顆果乾。

  司逸明看了看手上的表,眉頭一皺,重複道:“吃掉。”

  顧白一聲不吭,從口袋裏拿出翟良俊給他的那包果乾,拆開吃掉。

  果乾入口甜蜜清香,味道像極了水蜜桃,明明是果乾,一口咬下去卻像是能夠透出甜蜜的汁水一般的甜美豐厚。

  味道好極了——比他吃過的任何一種水果都好吃。

  顧白有些驚訝,連自己生氣的事都忘了,轉頭看向了司逸明手裏的果乾,擡頭看了看司逸明,又看了看他手裏的果乾,猶豫了兩秒,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伸向了司逸明手裏的果乾。

  司逸明眉頭一跳,收回了果乾,毫不猶豫的吃掉了。

  顧白:“……”

  既然顧白自己有,吃完了見效了不生氣了,被小崽子拒絕的司逸明感覺自己也需要吃顆果乾冷靜一下。

  不周山的果乾價格可不算便宜。

  司先生心裏的小火苗也降了下來,看著表情和身邊的靈氣都恢復了正常的顧白,又看了看腕上的表,說道:“回家了。”

  顧白點了點頭。

  司逸明閉上眼掃了周圍一圈,毫不猶豫的把最近一輛司機是妖怪的車給喊了過來。

  等車的時候,顧白扯了扯司逸明的衣服,問他:“司先生,您認識我爸爸?”

  “認識。”司逸明點了點頭,剛想糾正那不是你爸爸,然後想到了什麼,問道,“你媽媽是誰?”

  顧白一楞,搖了搖頭:“我沒有媽媽。”

  司逸明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的觀察了一番顧白,再一次篤定道:“顧朗絕對不是你父親。”

  顧白瞪圓了眼,覺得自己應該生氣的,但在他心中升起怒氣的時候,果乾的香甜在心中彌漫開來,悄然而溫柔的安撫了他躁動的神經。

  他鼓著臉,又蔫噠噠的低下頭,瞅著自己和司逸明挨得極近的鞋尖,半晌,嘟噥道:“爲什麼呀?”

  “你們渾身上下沒一點相似的地方。”司逸明答道。

  顧朗是誰?

  司逸明跟另外幾個司戰的神獸對這個名字再熟悉不過了。

  他們從上古年間撕逼一路撕到神秘側逐漸消失的年代,上一次見面是在三百年前,九州山海這塊妖怪的聚居地剛成立的時候,顧朗本是準備大鬧一番攪黃這裏的,結果白澤出面跟他協商,最後還真把顧朗給打發走了。

  顧朗那頭兇獸生性貪婪無所不吞,司逸明幷不知道白澤到底拿什麼東西打發了顧朗,白澤也從來不說。

  顧白是顧朗的崽?

  先不說饕餮能不能生這個問題,就算能生,也絕對生不出這麼清冽醇厚的崽。

  哪怕母體再牛逼也不可能。

  顧白不說話了。

  說實話他也早就發現了,他跟他爸長得完全不一樣。

  他爸爸屬￿那種一看就特別兇的,比司逸明還要兇,後來倒是明顯的變得平和了不少,但那股兇煞之氣還是的的確確的存在著。

  可那又怎麼樣?

  顧朗從來沒有對著顧白兇過。

  每次看到顧白,他都是帶著笑特別滿足的樣子。

  顧白從來不介意他爸成天在外邊浪不著家。

  他這些年過得窮歸窮,但也沒有過吃不上飯的時候,只是始終沒余錢而已。

  他可喜歡他爸爸了。

  顧白低著頭,感覺心裏悶悶的,那股清甜的香氣不停的安撫著他,好歹他只是覺得鼻子酸酸的,沒有哭出來。

  司逸明聽到蔫噠噠的小崽子吸了吸鼻子,頓了頓,意識到自己剛剛說的話大概是對這只小崽崽造成了心靈暴擊,頓時就有點不知所措了。

  以往他遇到的小妖怪,基本上是眼睛一蹬就把妖給嚇跑了,在他面前哭唧唧什麼的,基本上沒小妖怪做得出來。

  司逸明摸了摸衣服口袋,尋思著除了果乾之外還有什麼好東西能夠幫忙控制這個局面。

  他們站在聚餐的酒店門口,在霓虹燈下邊特別的顯眼。

  那幫結了賬出來的同學一出門就看到了顧白,以及跟顧白靠得挺近的另一個男人。

  一群人喝高了,膽子就特別大。

  之前嚷嚷顧白跟著高教授合作了項目的那個男生笑了兩聲,大著舌頭說道:“顧白?你還沒走啊?”

  顧白循聲看過去,頓了頓,又收回了視綫。

  “沒走就一起去唱歌啊,你能不能把翟良俊唔唔唔……”

  他的嘴被之前不小心撞翻了紅酒的男生捂住,除他之外其他幾個還清醒的人,都傻了一樣木楞楞的看著顧白旁邊的男人。

  司司司司司逸明?!

  司逸明偏頭看著身邊的小崽子,問他:“你之前生氣就是因爲他們?”

  顧白撇了撇嘴,移開了視綫。

  司逸明看著那幫渾身酒氣的年輕人類,微微皺了皺眉。

  他這眉頭一皺,整個人就顯得十分駭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掏槍崩人一樣,透著一股戰場揚沙的氣勢。

  一群沒見過大世面的年輕人嚇得一個哆嗦,就連那個開腔的人都瞬間醒了酒。

  “怎麼回事?”司逸明冷聲道。

  他對人類的崽和妖怪神獸的崽完全是兩個態度,他幷不討厭人類的幼崽,但要論偏心,他肯定是偏向小妖怪的。

  何況按照人類的年紀來算,這幫小鬼全都成年了。

  成年了,就得爲自己做的事情負責。

  就連人類的法律都不額外的袒護他們了。

  司逸明的問題沒有人回答他,沒有人敢說話。

  這讓司逸明眉頭皺得更緊了些,他的目光看向這一群小年輕的領頭的班長,說道:“回答問題。”

  班長一個哆嗦,深吸口氣:“顧白之前去洗手間手機放桌上來了條短信,那個……”

  他說著,指了指剛剛那個大舌頭的人:“看了一眼,念了出來。”

  被指著的人一瞪眼:“是你們起哄讓我念的!”

  司逸明嗤笑一聲,擡手揉了揉顧白的腦袋:“然後你就氣跑了?”

  顧白一頓,驚愕的擡頭看向司逸明。

  這樣的舉動太過於親密了,顧白覺得他跟司逸明真沒熟到這份上。

  “你連發脾氣都不會,還說是顧朗的崽?”司逸明完全沒覺得自己摸摸小妖怪的腦袋有什麼不對,他的關註點始終都在顧白生氣這件事上,“是我平時示範得不夠?”

  顧白楞了楞,反應過來司逸明所指的發脾氣的示範是什麼之後,生怕司逸明心情一個不好就上手打人,嚇得說話都帶磕巴:“打、打人是不對的……”

  司逸明想了想:“也是。”

  畢竟是妖怪,萬一沒個輕重把人打死了,要收拾尾巴總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他轉頭看向惶惶又不敢離開的人類,又問:“你們誰起哄了?”

  沒人在這個時候吭聲,但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司逸明,一眼就看出了是誰。

  “這樣,從犯我拿走他們一年份的財氣。”司逸明偏頭對顧白小聲說道,又指了指那個主犯,“這個,兩年。”

  隨著司逸明話音落下,顧白恍惚間看到有什麼金色的東西一閃而過,他擡頭看了看閃爍的霓虹,懷疑是不是眼花了。

  他茫然的點了點頭,還有點懵。

  司逸明感覺事情圓滿解決了,滿意的收回了蓋在顧白腦袋上的手,轉頭看了一眼停在路邊的一輛寶藍色勞斯萊斯。

  “行了,車來了。”司逸明拍了拍顧白的肩,轉頭拉著他上了車。

  顧白在後座上,安靜的系好了安全帶,掃了一眼還在霓虹下邊不知所措的同學們,兩秒之後就收回了視綫。

  顧白聽到駕駛座上的司機先生突然開口道:“要到子時了,司先生。”

  司逸明低頭看了看腕表,司逸明看了一眼車後追逐而來,宛如崩騰的漆黑色河流的邪氣和魑魅魍魎,輕嘖一聲,爲了小妖怪的身心健康著想,轉頭一擡手蓋上顧白的雙眼。

  “睡覺。”他低聲說道。

  司逸明話音剛落,顧白就感覺一股困意翻湧而來,迅速的包裹了他的意識,拖著他向著香甜黑沈的夢境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司先生的口袋裏爲什麼能掏出抹茶小蛋糕,黑人問號.jpg

  司逸明:司拉A.jpg

  不周山果乾:不周之山,爰有嘉果,其實如桃,其葉如棗,黃實而赤柎,食之不勞。

  不周山有一種很好的果樹,果實像桃子,葉子像棗樹,黃色的花朵,紅色的花萼,人吃了它就能沒有煩惱和疲勞。

 

 

18 妖怪窩裏又進人類啦!

  顧白睡了個好覺,連夢境都沒有來糾纏他。

  顧白楞楞的坐在床上,腦袋上頭髮翹出了無數小揪揪,亂七八糟的竪著。

  他打了個哈欠,轉頭看了看自己的房間,又看到床頭櫃上電量告急的手機,和手機旁邊放著的鑰匙。

  顧白給手機插上電,看了一眼時間,才早上六點。

  夏天天亮得早,這會兒房間裏已經落入了晨曦的輝光。

  顧白迷迷糊糊的下了床,刷牙的時候才驚覺不對。

  昨晚上他不是睡在車上了嗎?

  他瞅了瞅自己身上還是昨天穿出去的襯衫,頓時露出了無比嫌棄的表情,刷完牙就去洗了個澡,還順便換了床單枕套和被套。

  大概是司先生送我回來的吧……

  顧白想著,打開了洗衣機,對於自己是怎麼從車上回到床上的沒有一點印象。

  把他送回來之後,司先生大概把從他口袋裏摸出來的鑰匙放到床頭櫃了。

  顧白想著,趿拉著拖鞋進了廚房,想到昨天可能是被司先生抱回來的,感覺有點不大自在。

  但再不自在,也得去道聲謝才行。

  顧白不傻,他當然清楚昨天司逸明的行爲是在給他撐腰,這種“我上頭有人”的感覺對於顧白來說相當的新奇。

  顧白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嗯,不止新奇,還覺得暖洋洋的。

  就連他爸爸都沒這樣給他撐過腰呢,不過顧白也很少遇到之前那樣的情況就是了——大概是因爲他不合群但是也始終保持禮貌幷不會得罪人的緣故。

  昨天那些同學鬧騰成這樣,大概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喝高了吧。

  顧白給烤箱預熱,準備做一個大點的黃油蛋糕和奶油泡芙,做完之後切好裝好,給師兄們和司先生分一分,可以當早餐。

  一大早嗅到了麵點溫柔的香甜氣味,就感覺有一股莫名滿足的幸福感在心中飽脹起來。

  在等待的時間裏,顧白抱著電腦,去中央臺官網上看了昨天的新聞聯播,結果卻發現那一段鏡頭裏幷沒有他之前看到的人影。

  顧白楞了楞,在那一段反復看了好幾遍,發現的的確確是什麼都沒有的。

  昨天那個說漏嘴的同學說的也是司逸明去了J國,跟中東可隔著一整個華國的距離呢。

  顧白想了想,覺得自己昨天大概是真的看錯了。

  顧白向來不會將除畫畫和小錢錢以外的苦惱和疑惑放在心上時時刻刻惦記著。

  人只要學會放棄,就再也沒有什麼事情能夠難倒他了。

  而很巧,顧白是個特別擅長選擇放棄的人。

  絕大部分會讓人如鯁在喉的遭遇和困惑,擱顧白這裏很少能夠停留三天以上,大多是睡一覺醒來,就被他拋之腦後了。

  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自己開心。

  顧白覺得司先生煞有其事的說拿走了人家的財氣,說不定真的就是給人家套了DEBUFF呢?

  得罪了一個大佬,對於普通人而言,足夠他們坐立不安很長一段時間了。

  工作狀態和生活狀態因此而受到影響,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影響到掙錢,也是非常正常是事情。

  顧白現在想想,司逸明哄人的手段真是特別幼稚,簡直像是在把他當小學生一樣瞎糊弄。

  但顧白不否認,他挺喜歡這樣的。

  雖然當時有點懵逼,但現在回過神想一想,竟然覺得有點開心。

  顧白起身去將烤好的黃油蛋糕切好,又給泡芙擠上奶油餡,看了一眼時間,就背上包去敲司逸明的門了。

  司逸明已經一周多沒有休息了,他追那只鳥,從華國追到J國又從J國追到了E國,感受了一把西伯利亞的廣闊平原上荒涼的風,又馬不停蹄的追去了中東,好不容易逮住了,回國交了差收完了尾之後又被顧白的靈氣悶頭敲了一棒。

  昨晚上那奔騰的漆黑色河流實在是太過於兇猛,在失去了貔貅鎮守一周之後,那些邪氣和魑魅魍魎肆無忌憚的跑了出來,又被顧白的靈氣一勾,全都傾巢而出。

  不僅僅只是S市這一塊區域的魍魎,就連那些屬￿別的神獸轄區的鬼怪,都像是餓了許久聞到了肉腥味的狼一樣,不遠萬裏的奔襲而來,毫不猶豫的沖著有貔貅庇護的顧白撲過來。

  司逸明好久沒見過那樣的陣仗了。

  但也不是沒有好處,最大的好處是,昨天把那些東西一波流帶走之後,整個神州大地都驟然一清,那股始終彌漫著的莫名的黑沈沈的壓力,在今天金烏東來露出第一縷天光之時,悄然的消散了不少。

  而壞處是司先生睡眠嚴重不足。

  被打擾了清夢,他打開門的時候,屋裏仿佛有一股子陰風吹出來,配合著司先生的臉色,就仿佛鬼片拍攝現場。

  顧白打了個哆嗦,包裝好的一塊黃油蛋糕一小袋奶油泡芙拿在手上,遞也不是不遞也不是,傻了吧唧的瞪著眼站在原地,被司先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殺人的陰沈臉色嚇得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顧白這個人其實很雙標的,比如他眼看著司逸明揍過翟良俊,連黃亦凝這位女士都照打不誤,按理來說,他應該相當的畏懼這種喜歡用暴力講話的人。

  但擱顧白心裏,司逸明沒揍過他啊!

  按照顧白的邏輯,那就是翟先生和黃女士一定是先犯了錯才被揍的。

  他很乖,不會犯錯也不會冒犯司先生,更不會被打。

  所以他始終都覺得司逸明是個很好的人。

  但這會兒被司逸明一臉陰沈冰冷的盯著,就算是一直都覺得他是個好人的顧白,都閉緊了嘴不敢吭聲了。

  “什麼事?”司逸明說話聲音都帶著喑啞。

  “那那個……”顧白無措的把手上的東西往前遞了遞,說話聲音都慫得細不可聞,“謝、謝謝司先生昨晚上幫我……”

  司逸明點了點頭,接過顧白遞來的蛋糕和泡芙,剛準備直接關門,卻看到了被他嚇得釘在原地不敢動的小崽子。

  司逸明想了想,擡手按上顧白的腦袋,胡亂的揉了兩把,然後帶上了門。

  顧白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把被揉亂的頭髮扒拉齊整了,微微抿著唇,擡手捂住發頂,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轉頭背著包,腳步輕快的離開了。

  在去藝術博覽中心的路上,顧白給他爸爸發了條短信,一點沒提自己是不是親生的這個問題,而是很高興的說:爸爸,我遇到您的朋友了,司先生真的是個很好很厲害的人。

  能夠跟司先生這麼厲害這麼好的人成爲朋友,顧白更加堅信他爸是個了不起的大英雄的設定了!

  顧白的爸爸依舊沒有回復。

  短信記錄往上翻,基本上就是顧白單方面自話自說,簡直就像是把短信當成了日記本在寫。

  但即便沒有得到回復,顧白也是很開心的。

  他總是喜歡將自己的快樂分享給他的爸爸,哪怕是單方面的熱忱,也足夠讓顧白從中汲取到溫暖的幸福感。

  因爲他知道他爸爸都會看的。

  每次重新見到爸爸的時候,顧白說起最近的事情,他爸總能夠非常順暢的接上話來,就仿佛他根本沒有離開一樣。

  顧白高高興興的到了園區,今天他又是工作室第一個。

  他把背包裏的蛋糕和泡芙都拿出來,放在了工作臺上,然後系上圍裙,扛著梯子和畫具,興沖沖的跑去了自己的墻。

  生活總是充滿希望的。

  顧白沐浴著陽光,將梯子擺好。

  不管遇到的是好人還是壞人,經歷的事情是好是壞,往前看,始終爲改善自身而努力,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更何況,好人總是比壞人多得多的。

  還有看起來像壞人,實際上護短又溫柔的人。

  比如他爸爸,比如司先生。

  認真的對待那些善良的親近之人,可比將那些無關緊要的糟心事放在心上要重要得多啦!

  顧白頭頂著艶陽,哼著歌,手中的畫筆幾乎都要跳起舞來。

  “顧小白!!”

  師兄的聲音遠遠的傳過來,穿過第三展覽館前的廣場,落入了顧白耳中。

  “吃午飯啦!!”

  顧白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應了一聲,將最後幾筆小心的塗好,麻溜的爬下梯子,把塗料蓋好放到墻角蹭陰涼,然後噔噔噔的跑回了工作室。

  蛋糕和泡芙已經被貪吃的師兄們分食精光,但今天的午飯出奇的豐盛——雖然這麼豐盛也依舊是盒飯。

  但竟然不是商務套餐了!

  是炒菜!還有湯!

  擺在拼出來的大桌子上,竟然有足足十二個裝菜的盒子!

  “哇!”顧白驚嘆的瞪圓了眼,跟師兄們一起坐在小矮凳上,將一次性筷子掰開。

  “慶祝咱們小白畢業!”師兄們說道,“從今天開始咱們小白也是個社會人士了。”

  顧白楞了楞,沒想到這種事情也是值得慶祝的。

  “這種事也要慶祝啊?”

  “那當然了。”師兄們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

  “哎……”顧白咬著筷子,一群人高馬大縮在小矮凳上,乍一看去就是團成一團的師兄們,想了想,“那要不,今晚上收工我請師兄們吃飯?”

  師兄們一楞,想到顧白的經濟狀況,連連擺手。

  “沒事的,請師兄們去我家吃飯,我自己動手做!”顧白這樣說道,然後轉頭看向高教授,“老師您說呢?”

  高教授想了想,終於還是點點頭:“也行,那就去吧。”

  傍晚收工之後,顧白搭上了大師兄的順風車。

  一行九人有三個是開車來的,分配下來剛剛好。

  “小白你家住哪兒啊?”

  顧白答道:“五藏區山海路001號。”

  這裏再強調一次,五藏區是S市出了名的高消費區域。

  老師和幾個師兄都是一楞,懵逼的打開了導航,向著目的地駛去。

  “五藏區房價挺貴的啊。”大師兄說道。

  “好像是。”顧白隱約還記得好像是二十多萬一平的房價,“是我爸爸給我住的地方。”

  大師兄一楞:“你爸爸……”

  他說到這裏,沒再繼續說了。

  “我爸爸前些日子給我寄過來的鑰匙,我就住進去啦。”顧白一邊低頭給物業發消息要送菜,一邊抱怨,“要是能折合成錢就好啦。”

  不過顧白現在比起錢,的確是更加需要一個能夠安心畫畫的地方。

  公寓裏二樓那個大畫室就特別好。

  “你爸給你住五藏區的房子,卻不給你錢?”大師兄不可思議。

  “我爸從小到大就沒給過我錢啊。”顧白鼓著臉。

  應該說,他爸好像根本就沒有“衣食住行是要花錢的”這個概念。

  大師兄隱約覺得顧白他們家的模式有點奇怪。

  在到了顧白所居住的小區門口的時候,這些師兄們包括老師都已經傻了。

  倒不是震懾於這裏的房價什麼的,而是驚訝於窮得叮噹響的顧白竟然住的是這樣的房子。

  顧白幷沒有察覺到他們的詫異,他從車裏探出頭,扒著窗戶對著跑出來的保安小哥笑得眉眼彎彎。

  保安小哥看著三輛車,嗅到這些人身上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人味兒,楞了楞:“這些人是……?”

  “我的老師和師兄。”顧白說道,“我帶他們回來玩,要登記嗎?”

  “……”

  老師和師兄?!

  保安小哥又嗅了嗅空氣中的人味兒,懷疑自己的狗鼻子是不是失了靈。

  “登記是要登記的……”保安小哥拿出了登記本,“這些都是人?”

  顧白聽成了“這些都是啊?”

  他低頭填著登記表,點了點頭:“是啊。”

  保安小哥被他的理直氣壯震得整個人都茫了幾秒,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顧白已經把登記表填完遞給他,然後三輛車都進了小區。

  保安小哥低頭看了看登記表,忙不疊的撥通了公寓裏幾位大佬的電話。

  妖怪窩裏又進人類啦!

  這次玩大發了,一次進了八個,人味兒簡直要衝破天際!

  保安小哥一個一個電話打過去,捉急得要死。

  那些以前以人類爲食的,千萬要控制住自己啊!

  作者有話要說: 人類:天哪有妖怪!!快跑!!

  妖怪:天哪人類來了!快跑!!

 

 

19 一夜之間變成胸大健壯金髮碧眼的超級戰士。

  九州山海苑。

  一個成立時間已逾三百年的妖怪聚居地,在一個平凡的下午,陷入了一片兵荒馬亂之中。

  從來就沒見過膽子如此之大的人類!

  居然敢組團闖妖怪窩!!

  簡直是嚇死妖怪了!

  其實包括九州山海苑在內的國內幾個妖怪聚居地,都是白澤在幾百年前預見到了未來妖怪生存空間被無限壓縮之後提出來的主意。

  主要目的是爲了讓那些沒有家族,卻又有意改變自身適應時代洪流的妖怪抱團取暖。

  風水輪流轉,在經歷了漫長的神話時代之後,屬￿這些遍布大地的生靈的時代終將到來。

  那些不願面對妖怪將要轉變爲弱勢一方這一現實的妖怪,基本上都會被時代的洪流直接拍死在沙灘上。

  而留下的那些,自然是圖變求存的那一部分了。

  以前那些以人類爲食的,歷經數百年的調整也差不多適應了,適應不了的都涼得飛快,被淘汰得沒剩下幾個了,留下來的都是控制住了自己,強行改變食譜成功的。

  但改變食譜,不意味著他們就全都能扛得住人味兒的誘惑了。

  小區裏住著不少改變了食譜,但還沒有徹底隔斷食人衝動的妖怪,他們一般都蹲在小區裏當死宅。

  小區有陣法,護住了裏邊的妖怪不被人心而生的邪氣與魑魅魍魎所擾,也護住了外邊的人類,讓他們同樣不被妖怪當食物覬覦。

  對於這類妖怪而言,一個兩個人類還好,一次性來八個簡直是要了命了!

  這簡直就是上天降臨給他們的一個巨大的考驗!

  特別是在九棟樓樓管們的眼皮子底下,那些聞到了人味兒的妖怪一個個爭先恐後的跑回了自己家,按下了鎖門按鈕,蹲在家裏努力控制自己。

  另外一部分已經隔斷了食人衝動的妖怪,照舊在小區裏該怎麼溜達就怎麼溜達。

  他們都有不少是已經步入了人類社會,幷且成功的混進人類裏還有了工作的。

  小區裏妖心惶惶,一部分妖怪見了人比人類見了妖還跑得快。

  另外一部分都奔著六單元去了,藏在各個角落裏躲著,還有一部分乾脆施法隱了身,對這一群膽大包天的人類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圍觀。

  顧白帶著他的師兄和老師進了公寓樓。

  他總覺得周圍好像有人在看他們,但四處環顧又根本找不到。

  光天化日,顧白都感覺心裏毛毛的,乾脆加快了腳步,麻溜的帶著人進了屋。

  他門剛關上,一群妖怪就從公寓樓各處探出了頭來。

  六單元因爲有某位知名司戰神獸坐鎮的緣故,聚集了整個小區裏最不服管教的刺頭們,在貔貅的暴力震懾下,六單元往往是最爲平和,改變食譜的速度也是最快的。

  司逸明接完電話甚至都懶得出面,這會兒六單元上下也安安靜靜的,只有一群妖怪湊作堆,在那邊嘀嘀咕咕。

  嘀嘀咕咕的內容是,666號房那個小崽崽,是不是跟司逸明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小區裏幷沒有硬性規定過不讓帶人類進來,隔壁九號樓就住著兩個人類,是百多年前住進來的,因爲跟小區裏住著的妖怪談了戀愛的緣故才住進來的。

  那兩個人類現在都已經脫離普通人類身份開始修真了,身上已經沒有了那股普通人的人味兒,勾不起別的妖怪的食欲。

  但是一次性帶八個人類回來,實實在在是三百年來破天荒頭一遭。

  一個妖怪咂咂嘴:“這是準備開後宮呢?”

  “胡說八道!”另一個妖怪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666號房還是個小崽子!開什麼後宮!做夢呢你!”

  再說了,以那個小崽子最近跟司逸明表現出來的親近態度來看,司逸明肯定不會放著崽子瞎浪的。

  什麼對象找個人類之類的事情,不存在的,不可能發生的。

  司逸明向來不怎麼信任人類。

  “666房是不是司逸明的親崽?”又一個妖怪嘀咕道。

  “放屁!”他旁邊的妖怪吹鬍子瞪眼的,“那麼乖巧可愛還會給做早餐的崽怎麼可能是司逸明的!”

  “……”

  “……”

  不是,這你就不講道理了啊。

  爲什麼司逸明就不能有乖巧可愛還會給做早餐的崽了?

  就因爲司逸明經常揍妖怪嗎?

  被揍過的妖怪們想到這裏,沈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紛紛點頭,對這個說法表示了贊同。

  “對!那絕對不會是司逸明的崽!”

  顧白隱約聽到了樓道裏吵吵嚷嚷的聲音,具體是什麼隔著門也沒聽清。

  老師和師兄們還在努力的將這間稱得上是豪華的公寓,跟窮苦得不得了,身上還穿著地攤貨的顧白劃上等號。

  特別是從裏看,裝修看起來也幷不算便宜。

  S市五藏區的公寓,實際面積一百二十多平,還是躍層,上下加起來兩百四。

  不,這已經不能說是公寓了,說豪宅都行。

  所以顧小白到底爲什麼過得這麼慘?

  他爸腦子裏是不是缺了根很重要的弦?

  還是說你們有錢人都喜歡這麼幹啊?

  師兄們百思不得其解。

  “顧小白,我們去樓上看看啊!”師兄們說道。

  顧白應聲:“好!掛著的那幅畫別動啊!我去給你們泡茶!”

  顧白按下了鎖門的按鈕,趿拉著拖鞋給老師和師兄們泡了茶。

  泡完了茶師兄們還沒下來,就高教授一個人悠閑的坐在沙發上,看起來對沙發的柔軟度非常滿意。

  “老師您喝茶,我去準備菜了啊。”顧白把查放到了茶幾上。

  顧白對茶沒什麼研究,但高教授一品,就咂摸出了一點不同。

  “小白啊!”高教授坐在沙發上,端著茶杯沖廚房喊。

  正在清點菜的顧白應了一聲:“哎!”

  “這茶是什麼茶啊?”高教授問道。

  “我不知道!”顧白隨口回答了一句。

  這裏的一切都是顧白住進來的時候就有的,缺少了什麼打個電話物業就會送過來,方便得很,連菜都不用特別挑選,送過來的都是最好的。

  至少比菜市場裏精挑細選的都要好得多了。

  顧白覺得這個小區的物業費肯定不會低,不過既然是他爸給他的福利,顧白接受起來沒有一點壓力。

  人活著就是要輕鬆一點嘛!

  高教授喝了兩口茶,咂咂嘴,決定等會兒問他這個學生討點茶葉回去。

  這個時候那幫上了樓的師兄們從樓上走了下來,一冒頭就沖廚房喊:“顧小白,樓上那幅畫是誰畫的啊!”

  顧白又回答:“我不知道!”

  高教授頓了頓,擡頭看著他們:“怎麼著了?”

  大師兄答道:“樓上掛著一幅水墨畫,您看看吧。”

  師兄裏有兩個會做飯的,這會兒也沒讓顧白一個人忙活,在另外幾個人都陪著高教授去看畫的時候,他們撩起袖子就進了廚房。

  廚房是開放式的,進了三個人也不嫌擠。

  九人份的飯一個電飯煲根本不夠煮,顧白在師兄們幫忙洗菜的時候,翻箱倒櫃的刨出了另外一個電飯煲。

  兩個師兄洗著菜,就覺得這菜真是水靈得不像話。

  “顧小白你什麼時候買的菜啊?”師兄隨口問道,“哪兒買的?看起來挺不錯。”

  “不用我買,這裏的物業負責送的。”顧白一邊淘米一邊說道,“要什麼直接打個電話給物業,十分鐘內就送過來啦。”

  兩個師兄手上動作一頓:“那得交不少錢吧?”

  “不知道,錢都是我爸交。”

  所以你爸這麼有錢,到底爲什麼讓你過得這麼淒慘?

  兩個師兄無語凝噎的看著顧白。

  之前他們覺得顧白可能不是親生的,他爸那個渣男管生不管養,顧白媽又死得早,導致顧白好好一個乖寶寶過得慘兮兮的。

  聽老師說顧白剛入學那段時間連油畫材料都買不起,就用自己的油畫大作業跟師兄師姐們換材料,後來材料倒是夠了,但油畫的大作業一張都沒留下。

  材料也基本上是剛換來手上沒留幾天就用了個精光。

  還聽說顧白收集了自己剩下的大作業小作業掛某寶上去賣錢,什麼水彩什麼速寫什麼素描之類的,四年下來周作業大作業什麼的洋洋灑灑厚厚一大疊,兩百一張掛出去賣得還算可以。

  但講道理,這得多缺錢才會把腦子動到作業上去啊?

  先不說賣不賣得出去這個問題,美院傳統繪畫這一方面,不少人都是作業畫完交完了就直接扔到腦後的,畢竟作業任務真的太重了,大二開始幾乎每天都是熬著夜趕作業度過的,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

  能夠在這個空餘還想到要賣作業換錢這個操作就已經很騷了。

  畢竟跟電腦繪圖的專業不同,傳統繪畫市場有限,是真的不好賣。

  電腦板繪還能在大學裏上課的時候接點外包或者商業插畫什麼的畫一畫打響名氣,粉絲數和熱度的上漲肉眼可見。

  但就傳統繪畫的各行業來說,基本上都是吃資歷的。

  粉絲牛皮吹上天網絡人氣再高,都不如名家誇贊一句來得有用。

  名家誇一句,身價能連跳好幾層,名家說個不好,一個新銳藝術家的身價就可能被打擊得一蹶不振。

  傳統繪畫,是個無比燒錢又回籠極慢,翻車的可能性還非常之大行業。

  這一系列的操作下來,就讓顧白顯得尤爲淒苦,慘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睡橋洞,在師兄們眼裏,這個窮苦卻又非常執著的堅持和熱愛著壁畫這一行業的小師弟,實在是可憐又可愛得不行。

  但現在看來,顧白他爸好像又挺看重這孩子的。

  這麼好的房子,還主動承擔了房租水電物業,每年可都是一筆不小的花費。

  那麼問題來了。

  顧白他爸到底爲什麼不給顧白錢。

  他是不是腦子有坑。

  兩位師兄腦子裏想的事情複雜無比,而顧白已經淘完了米,拿了根筒子骨出來,準備剁骨頭了。

  高教授他們回到了客廳,湊在一起琢磨樓上那水墨畫作者到底是誰。

  華國的水墨大家不算多,能夠畫到那種程度的,屈指可數。

  但那樣的大家,不可能畫完了之後不落款的。

  “筆觸看起來倒像是早已作古的那位老先生。”高教授說道。

  他們湊在一起琢磨的時候,廚房裏傳來了“哐啷”一聲響。

  一群人都嚇了一跳,轉頭看向廚房,發現廚房裏兩個大男人都驚恐的看著比他們矮了小半個腦袋的顧白。

  “怎麼了?!”

  “顧小白剁筒子骨把案板給剁開了!!”

  “大理石料理臺都剁出裂痕了!!”

  顧白茫然又慌張:“我我我我沒使多大的力啊!”

  “……”

  “……”

  屋裏一片兵荒馬亂,比之剛剛的小區有過之而無不及。

  殺害案板的兇手顧白最終被那兩個師兄責令遠離刀具,讓他在鍋子前邊等著炒菜就行。

  好歹是沒有直接把他直接攆出廚房。

  顧白系著圍裙,先把玉米大骨湯燉上,然後站在鍋子面前,滿臉沈思的看著自己的手。

  不對勁。

  最近他的身體狀況真的很不對勁。

  先是耐熱了不少不說,晚上黑漆漆的環境下,他也能看得清東西了,除此之外,味覺和嗅覺也變得格外的靈敏。

  現在連力氣都變大了。

  他以前一個人扛梯子走個二十來米就得氣喘籲籲了,但工作室跟他的那面墻可隔著一百五十多米的距離呢,他這幾天扛著梯子過去,別說喘氣了,連呼吸都不帶亂的。

  頂著太陽一整個上午畫下來,也沒見流多少汗。

  不對勁。

  顧白雖然覺得自己的體質變得牛逼哄哄了是個好事,但還是不可避免的感到了一絲不安。

  他在思考是不是應該去醫院裏做一次全面檢查。

  但這個念頭一起來,他又迅速的把它塞了回去。

  萬一真檢查出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怎麼辦?

  他的下半輩子豈不是要在醫院裏度過。

  顧白一邊炒著菜一邊冥思苦想。

  最終將飯菜端上桌的時候,顧白給他爸發了條短信。

  他說:親愛的爸爸,我感覺我最近好像發生了不得了的變化。

  顧白頓了頓,又發了兩條過去。

  爸爸,我是不是受過什麼人體實驗呀?

  比如打個血清一夜之間就變成胸大健壯金髮碧眼的超級戰士什麼的,我比較喜歡這個。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我要變成超級英雄了嗎!!!我要加入複○者聯盟了嗎!!

  顧爸:????

 

 

20 S市郊區的厠所一定穩了!

  顧白照樣沒能聯繫上他爸爸。

  他跟他的老師和師兄們其樂融融的吃完了飯,顧白的手藝得到了大家的不約而同的稱贊。

  高教授在得知樓上那幅畫是司逸明的之後,頓時就失去了探究的意思。

  誰知道那幫有錢人能夠挖到哪位大家的墨寶呢?

  有錢人的世界輕易不能想像的。

  除了那一幅讓高教授關註的水墨畫之外,樓上還放著顧白準備參展的那張畫。

  完成度已經很高了,只需要再加上一些小修飾就可以。

  技法在大學四年裏高教授已經教得足夠多了,他對顧白那張畫相當滿意,雖然有些小瑕疵,但在已經畢業的現在,顧白需要的不是糾正和提點,而是自我的領悟。

  一群人聊天打屁扯到晚上九點多,這麼多年下來,顧白家裏還是頭一次這麼熱鬧,也是頭一次這麼有人氣。

  顧白喜歡安靜,但也幷不排斥這種充滿了生活氣息的熱鬧。

  在送走了老師他們之後,顧白收拾起屋子來,都是高興無比的。

  他大約能夠理解爲什麼大家總是喜歡集體活動了。

  這種熱熱鬧鬧的溫馨感是顧白從來沒有體會過的——雖然家庭的溫馨感跟集體活動的溫馨感應該不太一樣,但顧白本身幷不能察覺出什麼區別來。

  但他今天很開心,這是實打實能夠察覺到的情感。

  妖怪們就看著這群人類安安靜靜的來,又安安靜靜的離開,一個個都全須全尾的,甚至還酒足飯飽特別開心的走了。

  那些說是沒有戒斷吃人衝動的妖怪也從屋裏鑽了出來,一出來就被樓管們逮了個正著,那些聞著了人類的其爲人卻明顯臉色變都沒變一下的,全都被樓管教訓了一頓,責令這幫子米蟲趕緊進入人類社會找個工作。

  九州山海苑可不是慈善機構,他們在人類的世界裏買了地,在人類的世界裏生存,那就是要按照人類的規矩來的。

  簡單的說,是要花錢的。

  錢自然是要從住戶那裏收。

  沒有錢的話,你可以交一些珍惜物件來抵,比如唐宋年間的遺留物啊,比如更早時候的酒樽食鼎啊之類的東西。

  或者是妖怪市場上通用的交易貨幣靈石什麼的也是可以的。

  但也有一小部分掏空了家底之後就交不出錢,還藉口沒有戒斷吃人衝動的懶妖怪在,這種也沒辦法直接攆出去,因爲能傾聽萬物之心的諦聽幷沒有在司逸明的轄區內,他們也沒法判斷這些妖怪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今天那些個人類來一趟,倒是著實讓他們逮住了幾個好吃懶做的。

  這事兒說來其實也很令妖生氣。

  九州山海苑這個小區以前只是座小山包,因爲正好貼合那個籠罩著神州大地的大陣的一個陣點的緣故,最終白澤就帶著他們在這裏定居了。

  而又因爲有一隻貔貅坐鎮,短短幾十年之後,這裏就從一座小山包發展成了一個富庶的城市。

  在三百年後的今天,更是發展成了華國超一綫城市,國際性的大都市。

  貔貅的影響力就是有這麼大。

  只要這些妖怪還住在九州山海苑裏,財運就會始終籠罩著他們。

  簡單的說就是幹啥都能成功,不說走在路上都能撿到錢吧,但是他們在金錢上所要付出的努力,卻是要比別的人類和妖怪少上許多的。

  可即便這樣了,那些妖怪還是死賴在這裏不出去爲集體做貢獻,但他們又沒有犯下什麼足夠讓他們被趕出去的罪責,所以一直也就拖著。

  這會兒終於抓住了把柄,幾個樓管都高興得不行。

  因爲樓裏的妖怪們交上去的東西,是會分他們一部分的呀!

  不然誰吃飽了撐的每天勤勤懇懇的管著這幫妖怪啊?

  一群被抓包的妖怪簡直被這波操作驚呆了。

  你們這幫樓管心怎麼這麼髒啊,放足足八個人類進妖怪窩,就是爲了把他們這群不想出門工作的妖抓出來?

  就不怕這幾個人類被吃掉嗎!

  這種行爲簡直是令妖髮指!

  顧白收拾完屋子,遠遠的聽到了樓下傳來的動靜,打開窗戶探出頭去,發現整個院子都挺吵的,唯獨六單元還冷冷清清,倒是不少人都從家裏探出腦袋來看熱鬧。

  顧白還是第一次見這小區裏這麼熱鬧。

  他也不擅長跟陌生人搭話,就瞪著眼好奇的看著樓下,凝神一聽,倒是聽到了一些內容。

  諸如什麼“成天在家呆著也不知道出去上班”、“啃老就算了啃對象啃鄰居你丟不丟臉”或者“出去工作和被趕出這裏,你選一個”之類的對話。

  聽起來倒是非常常見的家庭矛盾,但是這種全小區的大規模爆發是不是有點太迷了。

  顧白瞅著樓下的動靜,想到這個小區幾乎是把人往廢了養的服務模式,又覺得養出這麼多懶漢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能今天是一家爆發了之後接二連三的牽扯到了別家吧。

  顧白看了一會兒,對這種情況還感覺挺新奇。

  顧白在進入S市念大學之前,呆的是十八綫小縣城裏一棟待拆的老舊筒子樓。

  小學的時候就喊要拆了,鄰居一個接一個的搬走,到後來樓空了一半,只剩下了幾家老人還留在那裏,後來初中和高中顧白都是住的學校宿舍,也就寒暑假回去呆著。

  他幾乎沒遇到這麼熱鬧的情況。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氣兒。

  顧白想到以前住著的暮氣沈沈的筒子樓,似乎從來沒有過這樣充滿了生活氣息的熱鬧。

  哪怕是吵架也有種微妙的溫柔感。

  顧白趴在窗戶邊上看了好一會兒,才縮回了腦袋,關上窗趿拉著拖鞋上了樓。

  那張參賽的畫稿還需要精修一下,給司先生的畫也需要開始查閱資料,準備動筆了。

  也許S市圖書館裏會有電腦上查不到的一些資料,也得找個時間去看看。

  還有,等到手裏有些錢了,最好再去買個打印機,一直看著電腦眼睛感覺太累了……

  顧白一邊想著,一邊把擺在角落裏避免陽光直射的畫架挪出來一點,搬著凳子坐了過去。

  櫃子裏的畫具被他拆了不少,那些死貴的顔料也被他拆了一部分。

  畫架旁邊有一張小木桌,桌上胡亂的擺著各種款式大小的畫筆調色油壺和刮刀,刮刀上還沾著一些殘餘的顔料。

  這些用具都挺新,唯有顧白拿在手上的那塊顔色偏深的木質調色盤顯得有些舊了。

  這是顧白用了一年多的調色盤,十分的順手,顧白暫時幷沒有更換掉它的打算。

  這些犧牲了的畫具顔料,已經變成了顧白麵前的這幅畫卷。

  顧白很擅長人物畫,應該說,對於以人物爲主體的畫,他具有一種天生的敏銳度。

  在沒有正兒八經的受到美術訓練的時候,顧白就自己摩挲著拿鉛筆瞎畫了,那個時候,他上至人體比例下至皮膚褶皺,他幾乎是信手拈來,隨手勾勒就能夠描畫得栩栩如生。

  顧白也說不清楚爲什麼會這樣,但後來的老師都將之稱爲天賦。

  既然是天賦,顧白也就漸漸的不在意了。

  總歸是好事的。

  顧白拿著細貂毛筆沾著顔料,小心的勾勒著著重強調的高光與光綫條件下空氣中粉塵的質感。

  這幅以傳承爲主題的畫作他已經接近完成了。

  用的是顧白本人最擅長的人物爲主體的構圖,兩人爲主,一個是背對著畫面的他,一個是露出了側面的高教授。

  畫面語言是正在完成油畫作業的時候,老師放下了示範的畫筆,帶著些笑意前來糾正教導他技法。

  畫面裏兩張內容相似的畫卷上,一張是技巧純熟圓潤的高規格作品,一張是尚有些青澀的畫作,但從中可窺見其中的技法一脈相承。

  這兩架作爲主體的畫架後邊還有零散的另外兩個畫架,後邊還有一些每一個畫室都會有的石膏像和作品墻。

  窗外是秋日金紅的法國梧桐,陽光滲透過梧桐樹的遮擋,從大開的窗戶落進來,留下了斑駁的光影,幷將整個畫面暈染成了一片溫暖的橙紅。

  顧白一向喜歡在畫布上揮灑飽滿而明亮的顔色,這幅畫作之上籠罩著鮮艶的橙紅,就仿佛秋日的陽光化作光的溪流在畫面中作爲主體的畫室裏悄然流淌。

  空氣中仿佛都能聞到獨屬￿秋日的芬芳。

  顧白手中一頓,疑惑的湊近畫面嗅了嗅,然後露出了無比嫌棄的表情。

  哪有秋日的芬芳,明明只有一股子調色油的氣味。

  在等最後修飾上的顔料幹的時候,顧白把旁邊桌上一團亂的工具全都拿去清洗乾淨,又去洗了個澡。

  洗完澡出來,他爬上二樓打開電腦刷了刷某寶,準備買個合適的畫框。

  他擡頭看看自己的畫,一邊擦著頭髮一邊琢磨著用什麼材質和花紋的畫框比較合適。

  找來找去翻了半天,顧白最終還是覺得恐怕得定制才行。

  但時間已經很晚了,連樓下的喧鬧聲都已經消失,戳人家客服,頭像都是灰的,估計也是睡覺去了。

  顧白嘆氣,把畫架重新挪回了角落裏,準備去睡覺。

  明天開始要爲了司先生要的畫而努力了!

  顧白吹幹了頭髮,穿著印著海綿寶寶的睡衣,在手機備忘錄裏把事情記錄下來。

  明天收工之後去一趟S市圖書館找找有沒有什麼貔貅相關的資料吧。

  這可是價值S市郊區一個厠所的重要事件!

  顧白美滋滋的喝完了牛奶,刷了牙上了床,感覺自己距離暴富越來越近。

  掙來的小錢錢四捨五入就是一個億,馬上就要走上人生巔峰了。

  今天一定能夠做一個淹死在錢海裏的美夢!

  窮苦了二十多年的顧小白帶著這樣美好的野望,陷入了安穩的沈眠。

  顧白的確是做夢了,但幷不是淹死在錢海裏的美夢。

  他又夢見自己飄在了小區上空,這畫面似曾相識——除了一低頭他穿的不是哆啦A夢那身而是海綿寶寶睡衣之外。

  顧白擡起頭來,之前被他遺忘的夢境畫面漸漸回了籠。

  之後應該是龍吟——

  顧白想著,擡頭向左前方看去,驚訝的發現上一次夢裏見到的那個東西,這一次幷不跟上次一樣在高空逡巡。

  它這一次,正蓄勢待發的跟一團漆黑的、宛如水流一般鋪天蓋地而來的怪異存在對峙。

  在顧白目光轉過去的瞬間,那團漆黑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立刻毫不猶豫的放棄了與它對峙的那一團凜然光芒,轉而向著顧白所在的方向兇悍的撲了過來!

  顧白瞪圓了眼,往後退了兩步,就看到那團漆黑的東西像是撞上了什麼堅硬無比的屏障,在半空瞬間炸成了一灘爛泥,然後消失得一乾二淨。

  而緊隨其後的,是顧白先前見過的那一團凜然肅殺的東西……姑且算作神獸吧。

  這頭神獸緊隨著充滿了不詳的漆黑而來,一聲怒咆,龍尾一掃便是一道刺目的強光,帶著千軍萬馬一般的威勢,將那鋪天蓋地的漆黑一劈兩段,白色的光芒宛如吞噬紙張的火焰一般追逐著那些黑色,以無可阻擋的趨勢將那些漆黑的不祥之物燃燒殆盡。

  顧白驚嘆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夢境居然這麼豐富。

  他看著那頭神獸以十分兇猛的姿態撲向了一團企圖逃離的黑色,它的利爪將之撕裂,尖牙撕咬著那些不詳,有力的尾部每一次擺動都能輕而易舉的打散一堆漆黑。

  顧白看著那頭神獸,其首尾似龍,馬身,麟腳,形似虎豹,身披鱗甲似金似玉,渾身都透著一股凜然肅殺的戰場之氣。

  顧白凝神看了好一會兒,最終一拍腦袋。

  這不是貔貅嗎!

  顧白心中充滿了勇氣,看向那頭神獸的目光倏然變得無比灼熱起來!

  司逸明要氣死了。

  雖然顧白帶了那幾個人類回來最終的結果可以稱得上是好的,但是那些跟著人類而來,徘徊在小區外邊的邪氣和魍魎卻一點都不好!

  昨晚上清理了一大波,還以爲可以休息了,結果今天竟然又湊起來了!

  顧白看著貔貅收拾了那些漆黑的東西,又看著貔貅再一次上了天巡邏了一圈,然後眼睜睜的看著貔貅氣勢洶洶的沖著他就過來了!

  顧白驚得往後大退了好幾步,扭頭就想跑,但他幷沒有沖過來的貔貅跑得快。

  那只身形巨大無比的貔貅在落到他面前的時候變得跟人差不多大小,然後一隻前爪直接摟過嚇懵了的顧白,一爪子就拍在了他屁股上。

  顧白感覺屁股一痛,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那貔貅用十分耳熟的聲音怒斥道:“又不好好睡覺!”

  顧白:……

  顧白:???

  顧白滿臉震驚。

  顧白不可思議。

  司司司……司先生?!

  顧白猛地驚醒了。

  他看了一眼晨光微熹的天際,一翻身坐起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竟感覺有點疼!

  顧白震驚的揉著自己隱隱作痛的屁股,感覺昨天晚上做的夢在回憶之中纖毫畢現。

  他一翻身爬起來,卻是捂著屁股噔噔噔的沖上了二樓的畫室。

  顧白覺得自己的夢最後竟然是被貔貅打屁股這件事實在是有點迷,但是被打一下屁股換來畫貔貅的靈感,顧白覺得非常值!

  至於貔貅開口講話竟然是司先生的聲音這件事,顧白非常堅定的認爲這是來自金主爸爸的指引!

  感謝司先生保佑!!

  顧白拿著鉛筆起著草稿,覺得S市郊區的厠所一定穩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感謝金主爸爸!金主爸爸萬壽無疆!

 

 

21 那就留下來吧!

  第一版草稿的完成度要求幷不需要多少, 主要能夠自己看懂就行。

  顧白拿鉛筆糊完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綫條, 又拿顔色重的炭筆在那一堆亂七八糟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綫條裏勾出了個大致輪廓和花紋示意, 就扔下了筆沖到樓下去洗漱了。

  時間還來得及烤幾個麵包。

  顧白成天變著花樣給老師和師兄們準備愛心早餐,今天的是菠蘿包。

  當然, 金主爸爸也不能忘記。

  顧白背著包出了門,拎著一個菠蘿包走到司逸明家門前,剛準備按下門鈴, 就想到了昨天早上看到司先生那副睡眠不足的樣子。

  顧白想了想,回屋拿了個塑料袋和透明膠,把包裝好的麵包放進了塑料袋裏然後掛在了司逸明家門口的門把上, 穩穩的系上了一個結。

  然後又撕了一張本子指,在上邊寫上“給司先生”四個字, 貼在了塑料袋上。

  幹完這一切之後, 顧白喜滋滋的去園區開工了。

  眼看著七月將要過半, 顧白的兩面墻終於進入了尾聲。

  他一點都不嫌邋遢的盤腿坐在地上,整個人團成一團縮在墻角, 一筆一筆的上著銜接墻面與地面的顔色。

  底部與邊緣的顔色相當重要, 這事關墻面和後方景象的銜接會不會讓人産生違和感。

  顧白一氣呵成的將底部邊緣塗完,站起身來把頭頂陽傘轉了個方向, 往後退了幾步, 看著被陽光直射而迅速變幹的塗料, 在失去了濕潤的水油成分之後,漸漸的跟大理石的廣場地面融爲了一體。

  這下,最後一點點違和感也沒有了!

  顧白把手裏的刷子和調色盤往水桶裏一扔, 滿臉興奮的扭頭就往師兄們在的那邊跑,一路連跑帶蹦躂,興沖沖的告訴師兄們他完工了!

  師兄們十分給面子,紛紛放下手裏的工作,一窩蜂的去了顧白的那兩面墻。

  顧白那兩面墻只有正面作畫,反面是留作簽名墻用的。

  師兄們看到成品的時候咂了咂嘴:“這兩面墻一千一平給你真是一點都沒浪費。”

  “感覺還給少了。”另一個接茬道,“簡直物超所值。”

  “加上小白給我們打下手的功夫……”大師兄算了算,“小白畫了哪幾面墻了?”

  “這兩面,加上四號打底,八號一半,九號一整面。”

  顧白要真是來蹭著學習的,意思意思分他一百一平米倒是無可厚非,還有不少跟著老師師兄學習一分錢都拿不到的呢,分他三萬說出去都能吹上好幾年了。

  但現在情況不同,顧白單獨負責了兩面墻近十平米,從設計到上墻繪畫一條龍包圓了,再加上另外的幾面墻的工作量,按理來說,不該只拿這個價錢的。

  來學習蹭資歷的,和正兒八經來工作的,是兩碼事。

  就這兩面墻的工作量和精細度,一千一平也少了。

  “去跟老師商量商量吧。”大師兄說道。

  顧白拎著畫具準備去給師兄們幫忙,聽到他們這麼一說,楞了楞:“要給我加錢呀?”

  師兄點了點頭:“對。”

  顧白看了看這兩面墻,想了想,也不知道該同意還是該拒絕。

  “別想了,讓老師想去。”大師兄幫忙拎了一部分畫具。

  另外幾個師兄拆掉了大型遮陽傘,笑著插口道:“咱們老師可不差錢了,他要看到你這樣的作品,指不定高興得找不著北呢。”

  “對啊。”大師兄點頭說道,“第一次出來工作就獨立完成了兩面墻,你可是獨一份兒。”

  以前高教授也幹過這種扶貧的事,就是意思意思帶著不願意轉行又找不到工作的學生來自己團隊裏學習,別說學習的時候直接負擔兩面墻的重任了,絕大部分人連項目結束之後留在團隊裏都做不到。

  顧白被師兄們左一句右一句吹得很不好意思,他拎著工具箱,抿著唇,兩眼亮晶晶,臉頰也紅撲撲的,嘴角微微翹起來。

  他害羞得連笑都帶著點偷偷摸摸的竊喜意味——雖然完全沒能瞞住師兄們的眼睛。

  師兄們一見顧白這樣,紛紛話鋒一轉,開始感慨小師弟真是好可愛。

  他們一路扯淡扯回了迷宮墻那邊,說得顧白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才笑嘻嘻的收了聲。

  吃午飯的時候,師兄們把事情跟老師說了,高教授看完一圈回來,果然笑得見眉不見眼的,大手一揮就說加錢。

  合同是改不來了,但不妨礙結束之後包個大紅包。

  師兄們非常捧場,紛紛啪啪啪的鼓起了掌。

  “對了小白,你以後是什麼打算啊?”

  “哎?”顧白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他皺著眉想了好一會兒,“我就想畫畫。”

  師兄問:“你想搞純藝術啊?”

  顧白就是單純的希望能夠自由自在的畫畫,但他也清楚自由自在畫畫的前提,是不愁物質。

  他有些苦惱:“算是吧,但還是得掙錢才行。”

  他這話說完,周圍的師兄們齊刷刷的看向了高教授。

  剛剛決定了加錢的高教授大手一揮:“那就留在團隊裏吧!”

  顧白一楞。

  大師兄開口說道:“不過咱們這個團隊不是正規工作室,沒有底薪,基本上是私底下資源互通,我沒空的你來幹,你沒空的我來幹,有大活就湊在一起幹然後分錢的意思。”

  顧白懵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師兄們和老師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我我我可以留下來嗎!”顧白指著自己,語無倫次,“可是我才畢業……還……那個……”

  “沒人反對啊,你的水平很好的,只是差了點資歷而已,不要懷疑自己。”大師兄說道。

  顧白跟以往老師帶來學習的那些人不同。

  他的繪畫水平和性格都很好,主要是脾性跟團隊裏的人很合得來,留在團隊裏沒有人會反對。

  顧白楞楞的看著他們,然後吸了吸鼻子,默默低下頭動了一下筷子,然後又迅速擡起頭來,帶著些微的哭腔小小聲的說了句謝謝,然後猛地低下頭來使勁扒飯。

  坐在他旁邊的大師兄拍了拍他的背,給他夾了幾筷子菜免得他一個勁兒的啃白飯,落在顧白背上的手輕拍著安撫他。

  果然,就算是住那麼好的房子享受那麼好的服務,小師弟還是那個窮苦孤單的小師弟。

  小小的一隻,又慫又軟,特別容易感動偶爾還會紅眼睛。

  難得啊,竟然沒有被浮華迷了眼。

  在座的其他人感慨的想著,也不再去戳顧白的淚點,吃完了飯之後就麻溜的拎著小師弟去幹活了。

  什麼感動什麼沈默,都是太閑了!

  忙起來看你還有沒有功夫哭鼻子。

  塞工作的止哭效果立竿見影,前幾分鐘還紅著眼睛吸鼻子的小師弟,這會兒就已經拿著工具忙忙碌碌的開工了。

  而到了下午收工的時候顧白已經恢復了正常,他搭了師兄的順風車去了一趟S市圖書館,下車之前問了一句S市哪裏可以定制畫框,得到了好幾個地址之後,高高興興的跟師兄們道了別。

  他在圖書館一直待到晚上九點鐘,心滿意足的抱著一堆抄錄下來的資料離開。

  ——直到呼吸到了夜晚稍微涼快了些許的空氣,顧白仿佛這才從滿腔酸澀與感動之中回過神來,驚喜的發現他能夠留在這個團隊裏,擁有了許多同級同學無法擁有的機遇。

  他拋卻了那份觸及內心的酸脹感,便像一隻快活的小鳥一樣活蹦亂跳的,仿佛下一秒就要飛起來!

  九州山海苑的保安小哥發現這個小傢夥似乎總是非常愉快的,就好像他的生活裏總是充滿了驚喜一樣。

  除了第一次見面陌生內向時除外,後來每一次見面,小傢夥好像都要比前一次更加開心上幾分,而這個性格內向總是有些羞赧的小妖怪,幷不吝於跟他分享快樂。

  保安小哥從保安亭裏探出腦袋來,問他:“今天又有什麼好事?”

  “我成功留在老師的團隊裏啦!”顧白說著,翻著背包裏的門禁卡,順便把剩下的一包小餅乾遞給了保安小哥。

  保安小哥經常受到顧白間歇性的投餵,顧白遞給他,他就乾脆的收了下來。

  實際上他很多時候都幷不明白顧白開心的點在哪裏,但顧白每次跟他分享的時候,他總是能跟著一同感受到對方的愉快。

  這是個很溫柔的小妖怪。

  保安小哥一邊啃著小餅乾一邊想著。

  可惜跟司逸明走得近,註定了沒多少妖怪敢跟他玩在一起。

  回到家的顧白坐在二樓大畫室裏,看著今早上臨時畫出來的粗略草稿,重新鋪開了一張畫紙,一邊翻找著今天查閱的資料,一邊確定著除了貔貅主體之外的構圖元素。

  要給司逸明的畫,不管是用料還是筆觸以及用心程度,都不能有一點點的敷衍。

  顧白還不好確定畫面風格,這幾天只能先定好構圖,然後送去給老闆——也就是司先生看看。

  順便他還得畫個畫框的設計圖。

  顧白正琢磨著構圖的元素,電腦裏就傳來了提示音。

  他從畫架後邊站起來,晃了晃鼠標,就看到某寶的聊天軟件正閃爍著提示。

  一連來了好幾個人的詢問。

  顧白一一點開,發現都是來問爲什麼最近沒有上新畫的,說想買,不然定制也行,詢個價。

  顧白看著這幾個窗口,手在鍵盤上的敲了兩下,忍不住去看了看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財運竟然如此亨通。

  他思來想去,最終目光落在了畫架上,然後摸了摸屁股。

  ……總不能是因爲在夢裏被貔貅打了屁股吧?

  顧白想著,頓時就感覺有點遺憾。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應該多被打幾下再醒的。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

 

 

22 顧小白,我給你變個魔術!

  顧白一邊遺憾的唏噓著, 一邊敲著鍵盤回復這些詢問的消息。

  他最近得主攻藝術博覽中心那個項目, 這個項目進展喜人, 但也還得有一周左右才結束。

  之後他得專心畫司先生要的圖,然後會有大約一個月的休息時間, 具體多長得看師兄那邊的新項目的聯繫。

  足足一個月的時間。

  顧白想了想,覺得期間應該是能夠蹲在家裏畫上兩幅畫的。

  但是他有些不知道怎麼定價格才好。

  又不是那些學校裏三天就能畫上一兩張的作業,成品變現和特別定制的價格肯定不一樣, 油畫還是水彩還是素描或者其他的什麼畫,價格也不一樣。

  用料的成本和時間成本也要計算進去。

  顧白想了想,還是挨個詢問了這些人想要定制什麼樣的圖。

  四個人, 一個要油畫,兩個要水彩, 還有一個要水墨。

  顧白直接拒絕了最後那個要水墨的。

  水墨作業顧白的確畫過, 也賣出去了, 但是這幷不是他擅長的領域。

  顧白對於自己的能力心裏有數。

  顧白又問了規格和他們想要的畫面主體,然後默默拿出了手機, 點開了高教授這個小團隊的微信群。

  以前——就是黃亦凝找顧白畫畫的時候, 顧白也不知道怎麼定價,更加不會想到尋求老師和師兄的幫助。

  但現在不同了。

  顧白打心眼兒裏的信任他的老師和師兄們, 需要幫助的時候自然而然的選擇了向他們求助。

  師兄們討論來討論去, 結合了一下顧白的資歷, 最後照著他們的經驗給油畫定價六千一幅,水彩四千一幅,不接受修改稿件。

  又不是電腦板繪, 改一次就是一次材料的錢,那成本太高了。

  顧白說好好好,然後照著師兄們的意見回復了某寶上要畫的人。

  要油畫那個倒是毫不猶豫的接受了這個價格,而那兩個要水彩的,估計是被顧白從兩百直接跳到四千的價格嚇到了,一時半會兒沒有吭聲。

  顧白幷不介意他們的沈默,能夠接到了一個六千的私單已經足夠開心了。

  收到了對方毫不猶豫打過來的一半定金之後,顧白美滋滋的將這件事記進了備忘錄,將這幅畫排在了司先生的後邊。

  顧白在工作間隙將要給司逸明的畫反復修改最終定下了構圖,已經是五天之後的事情了。

  他晚上九點鐘抱著綫稿去找了司逸明。

  司逸明也覺得這崽子真是神奇得不行。

  他還以爲被揍了屁股之後,這小妖怪就會繞著他走了,萬萬沒想到那天之後一大清早,顧白照舊給他準備了早餐。

  只是幷沒有按響門鈴把他喊來開門,而是選擇了把東西掛在門把上用小紙條留了言。

  估計還是被嚇到了,司逸明當時是這麼想的。

  然而顧白之後幾天卻照舊按門鈴給他送早餐,幷笑容滿面的說早上好,絲毫沒有看出一丁點畏懼的意思。

  被一個小妖怪——還是被他揍過的小妖怪這麼粘著,對司逸明來說實在是頭一遭的體驗。

  “司先生晚上好。”顧白拿著畫,站在門口看著司逸明。

  司先生的精神看起來恢復得相當的不錯,顧白這幾天看著司逸明的臉色從陰沈沈的漸漸變得平和了下來,微微松了口氣,然後將手裏的綫稿展開給司逸明看。

  “這是綫稿,您看可以嗎?”顧白問。

  司逸明目光一轉,落在了顧白的畫上。

  他只需一眼,就看出了顧白畫的是那天晚上他驅逐邪氣魍魎時的畫面。

  司逸明很少從旁觀者的角度去看自己,他瞅著顧白的構圖,只覺得有一股與他出自同源的兇悍氣勢撲面而來。

  司逸明微微一頓,點了點頭,對顧白說道:“你自由發揮,我不限制也不幹涉藝術家的創作。”

  顧白被藝術家三個字砸得有些懵,卻又禁不住的感到開心。

  可從來沒有人說過他是藝術家呢,顧白想。

  他本人是以此爲目標而努力的,但距離配得上這個稱謂還差著十萬八千裏。

  但被人喊一喊也是十分開心的。

  顧白高興的抱著綫稿回了家,決定明天今天晚上做幾份奶油小方,明天投餵司先生。

  司逸明凝神看著顧白的背影,輕輕托著腮思忖了一小會兒,眼底有幾道淺白色的流光閃過,而後露出恍然的神情來。

  他將目光收回,然後轉向了667號的房門,輕輕勾了勾手指。

  一個小時之前剛回來的狐貍精慫唧唧的跑了出來。

  “你最近休假。”司逸明說道,“多看著點顧白。”

  翟良俊一楞:“怎麼著了?”

  “大概最近吃得太好。”司逸明看了一眼666號房的房門,“把以前虧的一口氣全補了回來,估計是開始進入成長期了。”

  說白了就是營養過剩,這些過剩的營養堆積在一起,身體就準備脫離幼崽階段邁入成長期了。

  妖怪的壽命相當的漫長,但由於在幼崽階段面對外界威脅幾乎毫無抵抗力的緣故,他們會迫切的用盡一切辦法迅速邁過這個階段。

  而沒辦法迅速邁過去的,基本上都有天生就能死憋著自己的氣息不泄露一丁點的天賦。

  這個天賦會一直持續到他們積攢下足夠的營養——也就是靈氣,幷且感知不到外界威脅的時候,驟然放鬆,然後一舉進入成長階段。

  成長階段的幼崽狀況會相當的不穩定。

  具體體現在驟然增強的身體素質上,還有間接性隨情緒而起伏的靈氣泄露以及一些不可控的奇奇怪怪的意外。

  多年沒有接觸過幼崽的司逸明到了今天才反應過來,但是他又沒時間一直盯著顧白,所以這個責任就落在了實力還算不錯的狐貍精身上。

  “隨身多帶點不周山果乾,萬一情緒激烈起來了就餵他吃一塊。”司逸明說道,“別讓他出事。”

  司逸明對於顧白的畫是相當滿意的。

  還是綫稿就能夠感覺得到一絲與他同源的威勢,等到成品出來了,必然不會差到哪裏去。

  司逸明看了黃亦凝的新皮之後就一直都殷殷期盼著自己能夠多上個幫手。

  顧白的畫要是能夠一直保持這樣的水平甚至更近一步的話,他們這幫操勞的神獸工作量會降低不少。

  司逸明十分溫和的表示,如果這個小崽崽出事了,他就拔光成天就知道皮來皮去專業拖後腿的影帝先生的狐貍毛。

  結果第二天顧白一早去投餵司逸明的時候,就撞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翟良俊。

  翟先生看到了顧白,暗中觀察著顧白跟司逸明每天早上的例行晨間交流結束之後,就從角落裏躥出來,抱著被嚇了一大跳的顧白一頓猛蹭。

  狐貍精哼哼唧唧的,嘟囔著說司逸明吃什麼他也要吃什麼。

  顧白毫不猶豫,直接從背包裏拿出了一份奶油小方,遞給了翟良俊。

  “好久不見啦翟先生。”顧白被蹭得臉紅彤彤的,仰頭沖著翟良俊笑。

  “哪裏好久了。”翟良俊算了算,“也就一周出頭。”

  顧白也跟著算了算,好像的確是這樣,但他就是覺得已經很久了,S市藝術博覽中心的壁畫工作都已經接近尾聲了。

  “我最近放假了。”翟良俊說著打開了奶油小方的盒子,拿起裏邊被顧白貼心的放進去的塑料叉子切了一大塊塞嘴裏。

  翟良俊新電影殺青了,之後的活動全都被他推了個幹淨利落,因爲他要開始爲妖怪物流公司而努力了。

  但是在此之前他需要養精蓄銳先休息幾天,免得到時候面對那幫圈地爲王的妖怪心虛氣短。

  但說是養精蓄銳吧,翟良俊又是個閑不住的。

  他平日裏騷擾黃亦凝,黃亦凝不在他又不敢去騷擾司逸明,昨晚上又被司逸明拎出來耳提面命要保護這個小崽崽,爲了自己美麗的皮毛,翟先生這幾天準備化身顧白的背部掛件,對他不離不棄。

  “你今天要去哪兒?帶我一個。”翟良俊說道。

  “我要去上班。”顧白抱歉的說道,“園區裏不能帶外人進去的。”

  “沒有什麼不能帶的。”翟良俊幾口吃完了奶油小方,把盒子扔垃圾桶裏,“你猜我能不能刷臉進去?”

  然後顧白就目瞪口呆的看著翟先生在保安面前摘下了墨鏡,緊接著就暢通無阻的走進了園區。

  顧白猶疑的看了看翟良俊,又看了看那邊的保安:“這樣子……保安會扣工資的吧?”

  “傻,真當我刷臉啊,我打了電話的。”翟良俊按著顧白的肩膀,將他轉了個方向,“帶我去看看你的作品吧。”

  顧白想了想,還是照舊先去了一趟工作室,把今天份的早餐和小甜點放到了工作臺上,然後帶著翟良俊去了那兩面3D墻。

  “這裏,是最佳觀賞點。”顧白說道,偏頭看向翟良俊,眼含期待,“怎麼樣?”

  翟先生偏頭看著那兩面墻,又看了看滿臉都寫著想被誇的顧白。

  其實這種視覺誤差對於翟良俊這種大妖怪的眼力來說幷不頂用,他隔著老遠就能夠清楚的看到顔料塗抹的痕跡。

  但妖怪的審美觀不僅僅只是畫面本身而已。

  之前說過了,妖怪的審美主要是看這畫上所包含的作者的精氣神。

  擱翟良俊眼裏,這兩面墻就跟大晚上的探照燈一樣紮眼,墻體上散發著一股驚人的靈氣。

  “不得了啊顧小白。”翟良俊咋舌。

  怪不得黃亦凝會找顧白,她們畫皮對於畫畫這一行敏感度向來是極高的。

  翟良俊拍了拍顧白的肩膀:“你以後一定會變成非常牛逼的大佬。”

  顧白兩眼亮晶晶的看著翟良俊。

  勞動成果被人肯定是非常有成就感、也非常令人開心的事情。

  顧白的情緒一向好懂,那直白的樣子,讓翟良俊忍不住輕輕掐住了他的臉頰肉,揉捏搓圓。

  “我跟你講,這個壁畫,絕對不得了。”翟良俊說道。

  不管是放在人類裏還是妖怪裏,都相當的不得了。

  有這兩面墻擺在這裏,以後找顧白畫畫的妖怪絕對不會少。

  “希望能有很多人看就好啦。”顧白被捏著臉頰,含混的說道,“大家好像都不特別喜歡看藝術展覽什麼的,這個博覽中心的宣傳十分涼涼。”

  的確很涼,九月初的第一次開館展覽,據說只會開放第一展覽館,因爲這是個新館的緣故,能邀請來參展的藝術家數量幷不多。

  “胡說八道!怎麼會沒人看?”

  翟良俊放下手,拿出手機來點開微博打開了攝像頭,笑瞇瞇的扭頭對顧白說道:“顧小白,我給你變個魔術!”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我們的目標是……

  翟良俊:保護我方顧小白!吹他!愛他!呵護他![狗腿的搓搓手.jpg

 

 

23 快入秋了,不如扒了狐貍皮做件皮草大衣吧。

  “這面墻要保密嗎?”翟良俊問。

  “不用。”顧白搖了搖頭。

  最近已經漸漸的有人來視察場地準備做展廳設計了, 熱鬧是很正常的事情, 甚至都已經有人跑來這兩面3D墻面前拍照合影了。

  可惜幷沒有激起多少水花來。

  顧白看著翟良俊不知道哪裏掏出來一根自拍桿, 將桿身拉長了手機放好,調整了一下角度之後, 舉著自拍桿從最佳觀賞點開始邁著大長腿靠近了那面墻,然後轉了一圈之後,放下了自拍桿。

  顧白茫然的看著翟良俊一邊戳著手機屏幕一邊慢騰騰的走回來, 然後把手機往褲兜裏一塞,就一路小跑著回了顧白身邊。

  “行了,走吧。”翟良俊拍拍顧白的肩, “不是說還有另外的墻面嗎?”

  “啊……嗯。”顧白點了點頭,腳步已經邁向了屬￿那一群迷宮墻, 腦子卻還停留在剛剛的事情上。

  顧白問:“魔術呢?”

  “等下午。”翟良俊答道。

  顧白更茫然了, 爲什麼魔術還要等到下午。

  “你不玩微博的嗎?”翟良俊問他。

  “不太玩。”顧白點了點頭, 然後又搖了搖頭,“我對娛樂圈不是很感興……”

  他話說到一半, 撇了一眼身邊的娛樂圈人士, 默默把沒說完的幾個字咽了回去。

  顧白對於娛樂圈是真的沒什麼興趣。

  他幷不關心哪個明星又跟哪個明星鬧矛盾了,也不關心哪個明星跟哪個明星在一起了。

  他有很多社交賬號, 但社交賬號上的關註, 清一色的全是繪畫設計行業的頂尖人士。

  這些人的日常就是過上十天半個月才慢騰騰的更新一張局部圖出來, 顧白的各種社交賬號基本上是三天才去看一看,又因爲他自己的賬號裏一條內容都沒有的緣故,經常被當成僵屍粉清理掉。

  但他對娛樂圈不感興趣是他自己的事, 這話不能在一個娛樂圈人士面前說,很失禮。

  顧白抿了抿唇,剛想開口道歉,就聽到翟良俊說:“不玩也挺好的。”

  顧白一楞。

  “免得你被騷擾啊。”翟良俊話音剛落,他們就到了迷宮墻面前。

  迷宮墻的設計是花了大心思的,每一面墻和每一個拐角都有利用視覺誤差的小技巧,有的地方還巧妙的糊上了足夠反光的小玻璃片用來滿足光綫的需求。

  這樣的布置使得人每走過一個拐角,就像是到達一片新的天地。

  從荒漠到草原,又從草原到丘陵,丘陵轉而踏上高山,高山有流水瀑布,落入了深潭,深潭轉角是連綿一片的幽藍深海。

  跟顧白想要在這個博覽中心留下重重一筆的打算一樣,師兄們也琢磨著在這個新展館裏留下團隊極優秀的作品。

  有作品擺在這裏,存在期間即意味著不斷的機會。

  翟良俊倒是沒被視覺誤差所引導,但是每一個拐角所展露出來的截然不同的風景,著實讓人咋舌:“人類真是厲害啊。”

  “是啊。”顧白贊同的點了點頭。

  翟良俊揉了揉顧白的腦袋,跟著他踏出了迷宮墻,毫不吝惜的誇贊顧白:“咱們顧小白以後也不會差!”

  論單體能力,人類拍馬都趕不上長壽的妖怪。

  顧白現在還是個小崽崽呢,根本不需要擔心太多,他有足夠的時間去成長。

  顧白被翟良俊誇得十分的不好意思。

  他指了指外圍的墻面之後,往工作室走:“這些還沒畫完,我得開工了,工作室裏有空調,翟先生你……”

  “沒事兒,我就在這裏陪你。”翟良俊擺了擺手,跟著顧白又去了一趟工作室,幫著拎了一些畫具,重新回到了墻下。

  顧白一邊調和著塗料,一邊問道:“您不怕曬黑嗎?”

  翟良俊理直氣壯:“狐貍精從來不擔心自己會曬黑!”

  顧白:“……”

  你不要總是用這麼驕傲的語氣說你是狐貍精啊。

  翟良俊看著顧白從工具箱裏翻出圍裙來系上,然後在開始塗抹墻面的瞬間就迅速進入了狀態。

  這些墻面的大色塊早八百年就塗完了,甚至在翟良俊這種外行人眼裏,這墻面都已經是完成品了。

  但顧白所在的團隊還在繼續精修,這會兒都是拿著小型畫刷挑細節,一點都不能馬虎。

  翟良俊百無聊賴的摸出手機,玩了幾把消消樂之後,像是想到了什麼,點開了微博。

  國民老公萬年都保持著性冷淡畫風,主體基本全是工作相關的微博突然冒出了一條微視頻。

  翟良俊V:跟著朋友圍觀他工作,感覺自己揪住了藝術的小尾巴~[視頻]

  距離翟良俊上次用微博閑扯淡,已經過去了兩個月的時間,粉絲們一個個都快乾涸而死了,在他的微博下邊哭爹喊娘的求發自拍。

  誰知道時隔兩個月,連自拍都不發的翟先生突然扔下了一個大炸彈。

  他竟然發了個小視頻!!!

  足足六分鐘的小視頻!!!

  足足六分鐘還全程露臉的小視頻!!!

  天哪!!

  粉絲們奔走相告,輕易的送國民老公上了熱搜。

  熱搜的tag是揪住了藝術的小尾巴。

  一個國民度非常之高的演員的號召力瞬間就體現出來了,就比如熱搜出現的瞬間,粉絲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響叮當仁不讓之勢扒出了翟良俊視頻裏的地方是哪兒。

  然後又以讓人防不勝防的速度摸到了S市藝術博覽中心的官網和官博。

  還有一部分,已經放下了電腦和鼠標,向著目的地殺了過來。

  S市是個人口大市,其中尤以年輕人爲主。

  絕大部分年輕人都忙於奔波事業,幷沒有空閑暇下來,沈澱自己看看藝術展覽。

  但有愛豆的號召就不一樣了。

  原本冷冷清清的官博和官網被驟然湧入的大量粉絲擠爆,一個個嗷嗷喊著求開票。

  見不見得到愛豆兩說,但能夠去愛豆私底下去過的地方拍拍照,也足夠讓粉絲感到滿足。

  ——他們還能去揪一揪藝術的小尾巴!!

  翟良俊關了微博,給混進了人類警務系統的妖怪發了條短信讓他們過來維護秩序,然後收好了手機,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著墻,兩條無處安放的大長腿一條曲著一條伸直了,又無聊的玩起了開心消消樂。

  高教授和幾個師兄們在門口撞見了好幾個零零散散激動不已的粉絲,他們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一臉後怕的拎著工具箱過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無聊到睡過去的翟良俊。

  還有旁邊站在梯子上認認真真細化的顧白。

  “顧小白!”大師兄見人在睡覺,走到顧白梯子底下,小小聲的喊了一聲。

  顧白回過頭來,疑惑的低下頭。

  大師兄問他:“翟良俊你帶過來的啊?”

  顧白看了一眼睡過去的翟良俊,然後點了點頭,下了梯子小聲道:“翟先生最近休假,說想過來看看。”

  大師兄一拍顧白的肩,誇獎他:“幹得漂亮!”

  顧白一楞:“哎?”

  大師兄一臉嚴肅:“這種情況,老闆肯定要給我們包紅包的。”

  一直到收工,顧白也還沒明白是什麼情況。

  他跟著睡得飽飽的翟良俊一起走向了園區大門,隔著老遠就聽到了喧喧嚷嚷的聲音。

  還有一些維護治安的保安和警察在外邊呆著。

  在翟良俊露面的瞬間,尖叫聲幾乎要掀翻屋頂,直面聲浪衝擊的顧白只覺得耳朵一痛,腦子嗡嗡響。

  翟良俊想到小崽子成長期的特殊性,直接一擡手幫著遮住了耳朵,等到顧白漸漸的適應下來了,才緩緩的鬆開。

  顧白看著正門外宛如喪屍圍城一般的恐怖人群,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拉了拉翟良俊的衣擺,小聲道:“翟先生,我知道後邊有個小門可以出去,我們從那裏悄悄走吧?”

  “爲什麼要走?”翟良俊挑了挑眉,然後露出了標準的商業笑臉,“這可是我的魔術啊。”

  忙碌了一天正準備回去的司逸明收到了手機新聞推送,他隨意的掃過這些新聞條目,然後視綫凝固在了娛樂欄目上。

  影帝翟良俊攜友人現身S市藝術博覽中心,引爆藝術狂潮。

  頭條上的照片,是隔著一張鐵門對外邊的攝像機露出標準商業笑容的翟良俊,和躲在他後邊只露出小半邊臉,明顯已經嚇懵了的顧白。

  司逸明手一緊,手機發出“哢擦”一聲,掙紮了兩秒之後,頽然的黑了屏。

  快入秋了,不如扒了狐貍皮做件皮草大衣吧。

  作者有話要說: 翟良俊:????

 

 

24 顧白仿佛已經嗅到了金錢美妙的銅香氣。

  司逸明萬萬沒想到, 讓翟良俊看孩子, 他竟然就是這麼看的!

  沒見顧白都快嚇傻了嗎!

  精明的狐貍精翟良俊當然是發現了的。

  他也沒想到顧白膽子竟然如此之小。

  所以他在隨意露了個面之後, 就拉著被洶湧而來的媒體和閃光燈嚇懵的顧白“哧溜”一下腳底抹油跑了。

  顧白被翟良俊拽著跑,好不容易回過神來, 給跑在前邊卻因爲不認路而在園區裏瞎轉悠的翟良俊指了路。

  兩個人在作爲員工出口藏起來的小門後邊小心翼翼的探出腦袋四顧著,確定了沒有人一樣,才躡手躡腳做賊一般的脫離了主戰場。

  翟良俊看著顧白嚇得還有點僵的動作, 一邊拆了包果乾一邊心想膽子這麼小該不會是兔子精吧。

  但一聞顧白身上的氣味,又幷不是兔子的氣味。

  狐貍好歹也是犬科,嗅覺還是相當的敏銳的, 但他卻一直都分辨不出顧白是什麼妖怪。

  之前沒進入成長期的時候聞不出來,這會兒進入成長期渾身靈氣宛如燈泡一樣了, 照樣聞不出來。

  顧白本身的氣息就像是完全融入了這天地間一樣, 無味而透明的, 讓人摸不著頭腦。

  翟良俊也懶得刺探小妖怪是什麼種族,他拆了果乾, 對顧白說道:“來張嘴, 啊——”

  顧白腦子還被剛剛洶湧的聲浪震得嗡嗡響,聽到翟良俊這麼說, 就乖乖的張了嘴:“啊——”

  翟良俊被萌得肝顫, 投餵了一顆果乾之後, 使勁兒搓揉著乖得不行的小崽子。

  天哪天哪。

  以後我也要養個這麼可愛的小妖怪!!

  翟良俊一邊搓揉著顧白一邊興奮的想著。

  不如等黃亦凝回來就去求交配吧!!

  顧白幷不知道正搓揉著他的翟良俊滿腦子想的什麼廢料,果乾味道很好,嚼著嚼著就感覺有一股柔柔的暖意彌漫開來, 從心尖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劇烈的心跳和略微僵硬的四肢隨著這股暖意漸漸的恢復了正常。

  顧白單純的是覺得果乾糖分足,吃了可以壓驚。

  他大大的松了口氣,活動了一下四肢,把自己從翟先生懷裏拯救了出來。

  在人類社會裏,妖怪也要按照基本法行事——比如在攝像頭遍布的人類社會裏,隨便使用法術是不允許的。

  翟良俊搓揉著顧小白的撒開手,然後按照《妖怪入人類社會生存基本法》,拉著顧白躲躲閃閃的進了停車場。

  “剛剛那麼多人,是怎麼回事啊……?”顧白小聲問道。

  翟良俊高高興興的回答道:“我幫你們拉了一把人氣啊!”

  “哎?”顧白被翟良俊塞進了副駕,條件反射的拉上安全帶,想到今天上午翟良俊的一系列操作,恍然,“你拍的視頻發微博啦?”

  “對!”翟良俊笑嘻嘻的坐上駕駛位,“等你們這個展覽開票,估計瞬間就要被搶空了。”

  顧白被這樣的號召力露出了驚嘆的神情。

  不愧是隨便扔塊磚,砸到的人裏有一半是他女友粉的國民老公。

  “謝謝翟先生!”

  顧白覺得翟良俊真的是個宇宙無敵超級大好人。

  “小事小事。”翟良俊老得意了,得意完又暗戳戳對顧白說道,“你回頭幫我在司逸明面前說說好話就行啦。”

  司逸明的態度可是會直接影響到他正準備籌備的妖怪物流公司的前程的!

  翟良俊覺得他必須得在最近這段時間裏保持一個聽話乖巧的姿態。

  要是再加上被司逸明看重的顧小白的美言,那豈不就十拿九穩了。

  翟良俊發動了車子,心裏美滋滋。

  顧白正準備拿出手機來刷刷微博,聽到翟良俊這話,輕輕眨了眨眼。

  雖然覺得自己說說好話幷不能影響到司先生的主觀判斷,也幷不能影響翟良俊有事沒事皮一兩下找打的作死行爲,但他還是點點頭答應了翟先生的請求。

  說幾句好話而已,顧白誇起翟良俊來絕對真情實感一點都不摻假。

  因爲翟先生本來就是好人啊!

  顧白跟翟良俊高高興興的回了家,電梯門一開就遇到了司逸明。

  顧白想到剛答應了翟良俊的話,開心的沖司先生揮了揮手,然後一路連蹦帶跳的跑到了司逸明面前。

  司逸明看著顧白高興得直蹦躂的樣子,想到了剛剛看到的新聞推送頭條照片。

  看來是恢復好沒在怕了,司逸明想著,然後擡頭涼涼的看了一眼翟良俊。

  突然被眼神攻擊的狐貍精滿臉問號。

  顧白帶著些小興奮的說道:“司先生司先生,翟先生好厲害,幫藝術博覽中心拉了好多人氣!”

  司逸明聞言一頓,又擡頭看了一眼翟良俊,這一眼裏的攻擊性降低了不少。

  翟良俊對司逸明赤裸裸的雙標感到痛心疾首。

  顧白還在說:“我剛剛回來路上翻了一下微博,好多人都誇我那兩面墻畫得好說我好厲害!”

  能夠被大家認同和誇贊實在是太好啦!

  顧白有滿腔的成就感和幸福感,給他爸連發了好幾條短信還不夠,又不好去打擾正在開車的翟良俊,這會兒見到了司逸明,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司逸明看著因爲一點點誇贊和認同就欣喜得兩頰都漫上紅暈的顧白,想了想,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入手的觸感細軟柔滑,毛茸茸的帶著些微的暖意。

  司逸明覺得手感挺不錯,他揉著顧白的腦袋就像是擼貓一樣,等到顧白喋喋不休的分享完了自己的喜悅時,他頓了頓,簡單的鼓勵道:“繼續保持。”

  “嗯!”顧白點了點頭,然後問道,“司先生明早想吃什麼?”

  司逸明對於這個問題,非常認真的想了想,然後回答道:“芒果布丁。”

  顧白將之記了下來。

  司逸明放下蓋在顧白腦袋上的手,看著顧白喜滋滋的招呼著翟良俊回家一起吃晚飯,再將目光移到翟良俊身上的時候,狐貍精頭皮一緊。

  司逸明跟翟良俊對視了許久,終於慢吞吞的開口說道:“幹得不錯。”

  說完就關門回家了。

  幾百年來一直被揍從未被誇的狐貍精被這句“幹得不錯”震驚了許久,最終神遊一樣的進了顧白的家門。

  顧白一回頭就看到了震驚得整個人表情都一片空茫的翟良俊。

  “怎麼了翟先生?”

  翟良俊一拍大腿:“我突然覺得司逸明也挺好的嘛!”

  顧白滿臉問號,想了想:“那把司先生也叫過來一起吃飯嗎?”

  翟良俊馬上收回了拍在大腿上的手,翻臉比翻書還快:“不!”

  顧白點了點頭,轉頭去了廚房。

  他是不介意跟司逸明一起吃飯的,但他很清楚翟良俊跟司逸明同桌吃飯多半會消化不良。

  等翟先生下一次出門工作的時候,也許可以嘗試著邀請司先生來家裏吃吃飯什麼的。

  說不定真的能蹭到一些大佬的歐氣,發發財呢。

  翟良俊坐在客廳沙發上,特別自在的打開了電視,美滋滋的欣賞著自己掀起的娛樂新聞。

  茶幾上顧白的手機屏幕亮著,上邊閃爍著來電顯示。

  顧白在車上就把手機調整成靜音了。

  在跟翟良俊一起上了頭條之後,他的手機就變得十分忙碌——從各種社交賬號上發來的消息,還有一些試探和套近乎的短信,還有的直接打來電話。

  可顧白跟這些人幷不多熟悉。

  他只是禮貌的回復了幾個大學期間對他照顧有加的學長和學姐,之後就調成了靜音,也不回復也不接電話了。

  顧白倒是沒關機,因爲他擔心他爸萬一又突然出現給他來個電話或者短信他沒辦法第一時間知道。

  顧白給幫了大忙的翟先生做了一頓大餐,大餐之後還做了幾樣小甜點。

  送走了吃飽飽高興得尾巴都要搖起來的翟先生之後,他又匆匆忙忙的上了二樓,準備開始準備製作給司先生的油畫的畫布了。

  他從放著許多畫具的櫃子的抽屜裏拿出了一塊寬三米長兩米的雨露麻畫布,小心的拉伸鋪平,在墻上訂好了內框條又釘好了畫布,然後又翻出了底膠。

  沒錯!

  他準備給金主爸爸畫一幅足足六平米的,足以當壁畫的油畫!

  因爲司先生跟他說規格隨便畫。

  爲了展現誠意,顧白當然是要畫一幅足夠震撼到司先生的畫來。

  不是說有錢人都喜歡巨幅的大畫麼,因爲看起來很又視覺衝擊力也相當有逼格。

  所以顧白決定畫這麼一幅充滿視覺衝擊力也想當符合有錢人審美的畫作。

  司先生肯定想不到那麼小的綫稿圖畫出成品能有這——麼大!

  顧白踩著凳子,小心翼翼的給畫布塗著底膠,那架勢認真得就像在米粒上刻字一樣仔細。

  塗完了底膠要放置一兩天,這個畫布面積太大,估計要更久一些。

  顧白還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幹的。

  比如某寶上要定制畫的,那兩位要水彩的有一位下定了決心要買了。

  顧白收了定金,從比較簡單的水彩開始畫。

  顧白兢兢業業的,白天在墻上畫,晚上回家在紙上畫,抽空還去師兄介紹的地方定制了畫框和準備給司先生畫的油畫的內框條。

  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顧白都覺得這簡直就是他的理想中的生活。

  翟先生最近似乎是鐵了心的要當他的背部掛件,每天他去上工都跟著,哪怕無聊到只能玩消消樂也不放棄。

  在S市藝術博覽中心的項目結束的時候,高教授的團隊果不其然的收到了來自老闆的大紅包。

  因爲翟先生那一波騷操作,不止初次開館期間的門票不愁賣不出去了,許多人奔著這未開先紅的展館,主動找上來希望能夠參展。

  截至目前爲止,已經能夠開放第二展覽館啦!

  對於將翟先生帶過來還免費做了一波宣傳的顧白,老闆的紅包包得非常大方,還說要是展覽順利,再給他們發獎金。

  而在老闆發的大紅包之後,顧白還拿到了項目結算的小錢錢,以及老師給他包的大紅包!

  顧白被老師和資本家的大方感動得眼淚汪汪的,抱著打進了大紅包和項目工資的銀行卡回去,鬥誌昂揚的踩在今天新買來的小梯子上,面對已經製作好的畫布,正式落下了第一筆。

  爲了司先生的股票!!

  爲了S市郊區的厠所!!

  爲了將來能夠有底氣砸錢舉辦個人畫展!!

  一口氣擁有了大筆本金的顧白落筆如有神,鼻尖仿佛已經嗅到了金錢美妙的銅香氣。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聞聞,是金錢的香氣。

  司逸明:是貔貅的香氣。

 

 

25 爸爸他果然是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

  從S市藝術博覽中心的項目結束那天算起, 顧白已經蹲在家裏三天沒出門了。

  不止沒出門, 他甚至都沒有喊物業的小妖怪給他送菜。

  翟良俊每次從自家伸出腦袋看情況, 顧白的家門都是緊緊關著,還鎖上了門。

  狐貍精把這事兒跟司逸明說的時候, 司逸明顯得相當的平靜。

  大佬大致能猜到顧白是在幹嘛——多半是在認認真真的畫要給他的畫,因爲這小崽子一向實誠得不行,比如一萬五人民幣就給黃亦凝畫了張至少能撐個上百年的皮。

  這種認真的態度司逸明是非常欣賞的。

  但出於避免狐貍精去騷擾小崽子的考慮, 司逸明的對翟良俊隨口胡說道:“可能在閉關修行吧。”

  這年頭還有妖怪靜得下心來閉關修行!

  翟良俊頓時肅然起敬。

  倒不是這個時代的妖怪多浮躁什麼的,而是閉關修行這種事兒吧,一般就是遠離塵世, 找個深山老林的幽靜地方呆著,避世求真。

  可是也說了, 這會兒整片大地已經是屬￿人類的了。

  而人類呢, 總有那麼些人喜歡開發山頭啦, 承包山林啦,建奢侈的原生態度假村啦——更深入一些的, 那些探險家和瀕危動物研究專員什麼的, 上雪山下沼地,入深山探崖壁的, 就沒有哪個地方是他們摸不到的。

  前些年還據說有個閉關了十幾年的大黑熊在自己的閉關地點溜達的時候, 迎頭就撞上了一臺航拍機, 緊接著沒過兩天就被一群人類科研人員給打了麻醉劑送去野生動物保護中心,然後輾轉把他送到了隔著大半個華國的另一個山頭。

  理由是原本那片山林不符合大黑熊的生存條件,研究判斷應該把大黑熊放歸合適的生存環境爲佳。

  等到大黑熊跑回自己閉關的那座山頭的時候, 他留在那裏的全部家當已經被附近的妖怪搶光了。

  這樣的例子不止一個兩個,呆在深山裏的那些妖怪,也非常警惕,其主要目的是爲了堤防不知道會從哪裏冒出來的人類和人類日新月異的科技儀器。

  而像他們這公寓小區一樣,直接坐落在熱鬧繁華的大都市裏的,就根本談不上什麼閉關了——閉關修煉的時候受到打擾是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所以在這種大環境下,會閉關修行的妖怪屈指可數,有一個說法是說,每一個能夠靜下心來閉關的妖怪,未來都不可限量。

  翟良俊聽到顧白在閉關修行,就仿佛已經看到了一顆冉冉升起的妖界新星。

  擺著一張正經嚴肅的臉把狐貍精忽悠過去的司逸明沈默了兩秒,萬萬沒想到狐貍精居然真的就這麼信了。

  他只是隨口那麼一說,免得狐貍精好奇心上來了跑去皮一下。

  畢竟創作的時候最忌諱被打擾,顧白一直不出門,連送菜都沒喊人,就證明他的確是認認真真的沈浸在其中了。

  可這狐貍精什麼時候這麼好忽悠了。

  司逸明看著翟良俊,欲言又止。

  而他們討論中心的顧白,這會兒正將那兩個私單的畫從畫架上拆下來,水彩早已經畫好了,油畫那一幅剛剛晾乾。

  他今天正好可以抱著內框,去那個他定制了三個畫框的店裏,把這兩幅私單和要參展的那張畫全都裝裱起來。

  顧白揣上銀行卡和手機,抱著三個大小不一的內框就出了門。

  他這邊門一打開,司逸明和翟良俊就齊刷刷的看了過來。

  顧白前邊被畫擋著,完全沒註意到他們,抱著畫框摸索著關了門之後就往電梯那邊走,走了幾步,才看到像是正在交流著什麼的兩位大佬。

  顧白一楞:“翟先生司先生,上午好?”

  翟良俊也跟著楞了楞,看了一眼顧白懷裏抱著的畫:“上午好啊顧小白,你這是準備幹嘛去?”

  “去取我的畫框,把這些裱起來。”顧白答道。

  翟良俊轉頭看了一眼司逸明,然後又看向顧白:“你這幾天都在畫這個?”

  “是呀。”顧白點了點頭。

  不過除此之外,其實還有司先生的巨幅畫,因爲不確定司逸明願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緣故,所以顧白幷沒有提。

  但他沒有提,狐貍精也知道自己被忽悠了。

  翟良俊敢怒不敢言,轉過頭控訴的看向忽悠他的司逸明。

  隨口忽悠狐貍還被信以爲真的司逸明想了想,擡手一巴掌拍在了翟良俊背上,淡淡道:“你發財。”

  翟良俊登時一口氣噎在那裏不上不下,瞪著眼半晌都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被貔貅這麼個財神爺欽點說要發財,那肯定是要發大財的。

  翟良俊不缺錢,但他過段時間要去談的生意,跟人類的貨幣可沒什麼關係,說實在話,他心裏底氣幷不是特別足。

  這會兒司逸明說他要發財,翟良俊高懸著的心多少落下了一些。

  他哼哼唧唧的,也就非常勉強的不再記掛著司逸明忽悠他的事兒了。

  翟先生重整旗鼓,剛準備繼續化身顧白的背部掛件,就被司逸明橫插一腳直接把活兒給接了過去。

  “畫不好拿吧。”司先生說道,“要去哪?我送你。”

  顧白抱著畫,其實感覺還行,他最近身體素質有明顯的飛躍,三幅畫加上內框的重量而已,現在感覺輕飄飄的跟紙一樣。

  顧白看著已經換好了鞋的司逸明,拒絕的話在喉嚨口轉了兩轉,最終還是咽了回去,改口道:“那就麻煩司先生啦。”

  司逸明點了點頭,掠過懵逼的狐貍精走向了電梯,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看了一眼翟良俊,提醒道:“黃亦凝今天該回來了。”

  翟良俊瞬間一個激靈就清醒了過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相當隨性松垮的睡衣睡褲,火急火燎的跑回了自己屋整理形象去了。

  顧白抱著畫,對這一系列的操作表示嘆爲觀止。

  司先生真的很會對付翟先生啊!

  對於翟良俊自來熟的熱情除了接受和努力回報之外找不到其他方法的顧白,滿臉崇拜的看著司逸明。

  司逸明轉頭瞅了他一眼:“怎麼了?”

  “司先生好厲害。”顧白誠實的說道。

  司逸明挑了挑眉,覺得來自小妖怪的崇拜對他來說相當的受用。

  司逸明從車庫裏挑了一臺低調的車,剛準備打開副駕的門,就發現顧白已經抱著他的畫坐進了後座。

  司逸明收回了開副駕門的手,也沒說什麼,問了地址之後就直接發動了車子。

  司逸明對於S市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根本用不著導航也能知道每一條小街小巷。

  顧白發現了這一點,張了張嘴想要表達一下敬佩,但想來想去好像除了一句乾巴巴的“司先生好厲害”之外想不出更多的誇贊了。

  於是他又默默把話頭給憋了回去。

  不擅長社交的顧白不清楚應該怎麼主動挑起話題,這種在密閉空間裏單獨相處的情況,跟以前遇到了順手打招呼或者是有事情分享的情況完全不同。

  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什麼話題是能跟司逸明聊起來的,而司逸明又不像翟良俊那樣,一個人都能高高興興的說個沒完。

  一時間車裏很是安靜。

  顧白小心的護著他的畫,低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手機,想著應該說點什麼,偶爾會擡起頭來,企圖透過後視鏡觀察一下司先生的臉色有沒有不高興的痕跡。

  ——雖然後視鏡裏只能看到司先生的四分之一張臉。

  司逸明察覺到了顧白小心翼翼的目光,覺得有些好笑。

  在一個紅綠燈的時候,司逸明主動開了腔:“這些畫……”

  顧白一楞,忙不疊的答道:“是我接的私單,您的畫我有好好在畫的。”

  司逸明想說他沒有質疑顧白摸魚的意思,但他在思及顧白接了私單的時候,微微頓了頓:“你很缺錢?”

  一提到這個,顧白就可驕傲的說道:“我現在有錢啦!”

  司逸明透過後視鏡看了他一眼,倒是幷不覺得意外。

  ——廢話,每天跟貔貅走得這麼近,掙不到錢才有鬼了。

  但司逸明的關註點幷不在這裏,他只是繼續說道:“顧朗不給你錢……”

  司逸明說到這裏,頓了頓,恍然道:“哦對,他成天在一些亂七八糟的地方蹲著,沒錢正常。”

  “哎?”顧白楞了好一會兒,“您知道我爸爸他……”

  顧白猶豫了一下,思考著要不要繼續問下去。

  他爸從來不說自己去哪兒了,要說顧白心裏不好奇不想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顧白絕對尊重他爸。

  爸爸不願意說,那他也不會去問,哪怕是通過別人的描述而得知這件事情,顧白也覺得不太妥當。

  司逸明已經放棄糾正顧白心裏“爸爸是顧朗”這個錯誤認知了。

  他也猜到了顧白是想問什麼。

  “你別去找顧朗,他呆的地方都太危險了。”司逸明告誡道。

  畢竟是身爲神獸公敵的大兇獸,從上古年間打到幾百年前,結怨頗深。

  雖然顧朗從三百年前就慢慢沈寂了,但要是聞著了他的味兒出現在自己的轄區裏,是個神獸都會暴起把他趕出去。

  還有幾個負責巡邏的,就喜歡追著兇獸攆。

  顧朗要不被發現,多半是躲起來了,而且是躲到危險程度相當高的地方去了。

  比如什麼活火山口啦,比如什麼馬裏亞納海溝啦,比如什麼地殼裂縫或者是珠穆朗瑪最高峰的某個雪洞裏啦之類人跡罕至又不允許發生什麼大規模爭鬥的地方。

  神獸和兇獸打起來的動靜是很兇的,一不小心折騰出一個地震一個海嘯一個雪崩什麼的太正常了,所以顧朗要躲的地方,其實也非常明確。

  這些地方對於還是小崽崽的顧白來說危險性太高了。

  何況顧白根本不可能是顧朗的崽!

  司逸明是絕對不會向顧白透露顧朗可能在哪兒的,萬一小崽子想爸爸了跑去找顧朗結果撲街當場了怎麼辦!

  司逸明眼看著紅燈的倒計時要結束了,轉頭對小妖怪滿臉嚴肅的強調道:“既然公寓的鑰匙是顧朗給你送過來的,他要有事找你的話肯定直接過來,你別動去找他的心思。”

  顧白沈默了好一會兒,說道:“爸爸他呆的地方……很危險?”

  司逸明點了點頭:“很危險。”

  顧白點了點頭:“哦。”

  司逸明詫異的看了一眼神情平靜的低頭玩手機的顧白,沒想到他的反應就這麼平淡。

  而顧白深吸了口氣,打開了和他爸的短信界面。

  爸爸他……

  果然是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啊!

  顧白滿心崇敬,決定回頭就找個時間給畫張畫,記錄那些不爲人所知的、默默守護著世界和平的英雄們。

  比如他爸爸!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我爸爸敲棒棒!!

  司逸明:??不是,你說啥???

 

 

26 司先生內心的小本本瘋狂的給顧白他爸上著黑料。

  聽起來, 司先生好像知道爸爸在哪裏。

  顧白覺得司先生跟他爸爸肯定是關係非常好的朋友。

  不然司先生不會這麼照拂他, 還提醒他不要去找他爸爸。

  這樣的認知讓顧白感覺自在了不少, 他低下頭在某寶上通知了那兩位買家今天就會發貨幷要求他們拍下尾款鏈接之後,就打開的話匣子, 試探的挑選著一些話題說了起來。

  然後顧白就發現了,不管他提起什麼話題,司逸明都能接上茬來——哪怕是聊繪畫藝術之類的內容, 司先生也非常瞭解的樣子。

  顧白的驚訝不加掩飾,他甚至發現有的偏門內容他聽都沒聽過,而司逸明卻如數家珍。

  而且司先生還有一心兩用開車聊天不翻車的絕技!

  顧白簡直想給司先生送上誠摯的掌聲!

  司逸明透過後視鏡看了滿臉驚嘆的顧白一眼, 難得的露出了一絲笑意來。

  “不用這麼驚訝。”他說道,“像我們這樣的, 總會知道些別人不知道的東西。”

  顧白點了點頭, 覺得有錢人之所以能這麼有錢, 其背後的努力恐怕相當的不得了。

  上至金融業下至娛樂新聞,偏門到天然顔料的製作工藝之類的小知識都了若指掌, 實在是令人佩服。

  司逸明有心要獲取他人好感的時候, 效果是非常非常顯著的。

  顧白上車的時候還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司逸明的表情,到店下車的時候, 就已經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司逸明幫他拿畫的舉動。

  顧白定制畫框的店面坐落在S市郊的老城區, 位處一條車開不進去的小巷子裏。

  這是他大師兄推薦的店面, 店主是一個上了年紀的手工藝人,這裏的生意幷不算多好,價格卻相當的實惠, 會來的基本上都是熟客,以及被熟客介紹過來的新客人。

  店門的入口是非常普通的一扇鐵柵欄門,門上沒有掛鎖。推門進去,入目的是一座挺寬敞的小庭院,庭院正中間有一棵非常茂盛的榆木。

  榆木底下晾曬著幾件衣服,種著些花草,角落裏被陽光照著的地方,堆放著一些木料。

  穿過庭院,這才真正看到了店門,說是店門,卻幷沒有任何地方掛著類似店名的牌子。

  門大敞著,顧白和司逸明走進去,就看到有些昏暗的室內亮著一盞明亮的檯燈,檯燈底下一位頭髮半白的老先生正戴著一副大框的老花鏡,小心的雕刻著手中的一個木雕。

  顧白腳步放輕,回頭對司逸明做了個輕一點的手勢,然後用很小的力道敲了敲墻壁,小聲道:“余叔,我來取我的畫框。”

  老先生看著有些年紀了,但卻耳聰目明,聽到聲音的時候馬上就擡眼瞅了瞅,看到是顧白之後露出了一個笑容,卻沒將手裏的東西放下。

  “顧白啊!”他說起話來中氣十足的,笑聲爽朗,“你的畫框在那邊,你把畫安進去看看還有沒有需要調整的地方?”

  “好的,謝謝余叔。”顧白笑著點了點頭,他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覺得這位老先生相當的親切,加上余叔給他的價格也十分實惠,所以剩下的幾家店面都沒有去,直接就定下了這一家。

  顧白轉身向著剛剛余叔指的地方,找到了他的三個畫框。

  司逸明看了一眼毫無所覺的的顧白,又轉頭看著那個老先生,那位老先生也沈默的看著他。

  最終後者率先沒能遭住,雙手合在一起拜了拜,露出個求饒的表情。

  司逸明仔細分辨了一下對方身上的氣息,確定沒有什麼兇煞之氣後,微微頷首,然後去幫著顧白裝裱他的畫了。

  余叔的手藝很好,顧白將畫小心的裝進去之後,幷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顧白看著裝裱好的三張畫,感覺心裏美滋滋:“沒問題,謝謝余叔!”

  老先生還在專心雕手裏的小木雕,聽到這話擺了擺手:“行了行了,下次再照顧一下你叔的生意就行。”

  “好!”顧白歡喜的點點頭,跟老先生告辭之後,帶著司逸明抱著三幅畫離開了店面。

  司逸明轉頭看了看這個庭院,目光在院子裏那顆異常茂盛的榆木上邊停留了一瞬,便收回了視綫。

  榆木成精,還在他眼皮子底下藏起來了,可真是難得得很。

  不過看對方對於人類社會融入得相當不錯的樣子,司逸明也沒有去插手這棵榆木精生活的必要。

  現代社會裏,妖怪都不容易。

  司逸明跟著顧白先把那張要參展的畫放進了車裏,然後又去了這條巷子裏的快遞點,將另外兩幅畫包裝得嚴嚴實實的寄了出去。

  顧白將物流信息更新了一下,看著買家拍下的尾款,坐回車裏的時候整個人都顯得十分的興奮。

  “本金又增加啦!”顧白高興的說道。

  司逸明知道他這是說的股票的本金,他現在只覺得因爲一丁點金錢就會開心得手舞足蹈的小崽子怎麼這麼可愛的。

  等到時候翟良俊的妖怪物流真的做成功了,拿著大筆的靈石和法寶給他分紅的時候,顧白豈不是要高興得上天去?

  一向對於錢財這類東西幷不怎麼在意的貔貅,一邊發動了車子,一邊不急不緩的應和著顧白喋喋不休的快樂。

  “我覺得不止能賺回來一間厠所了,大概可以升級成一個客廳!”顧白說道。

  “……”

  司逸明被小崽子這個一點都不偉大的夢想震驚了一下,但也幷沒有嫌棄他。

  司先生一臉嚴肅正經的點了點頭:“說不定能升級成一個一室一廳。”

  “那就太好啦!”顧白喜滋滋的應道,“以後我可以想買什麼牌子的顔料就買什麼牌子的顔料了!”

  司逸明應了一聲,覺得顧白過得真是好慘,然後掏出了內心的小本本,給顧朗記上了一筆。

  “多畫些畫,多參些展,要是有機會得到那些大藝術家的贊賞的話,我就有機會開個人畫展啦!”

  顧白還在暢想:“等我成名了,我就一幅畫賣十萬!”

  說完他低頭瞅了瞅自己的雙手,頓了頓,糾正道:“不,百萬!”

  一幅畫賣百萬!

  四捨五入就是一個億!

  再四捨五入就是帝都三環內大花園獨棟豪宅!

  分分鐘千萬上下的司先生對此發表了一個建議:“拍賣能賺更多。”

  “……哎?”顧白楞了楞,完全沒想到司先生會認真的考慮他做的白日夢,懵了兩秒之後,頓時不好意思的收斂起來,微微抿著唇摸了摸鼻子,嘟噥道,“我、我就是想一下……”

  但司逸明卻非常篤定的說道:“你可以做到。”

  顧白擡頭看了一眼司逸明,發現對方一臉認真而幷非敷衍的撫慰,微微抿著的唇角頓時就控制不住的翹了起來。

  顧白覺得自己不能太得意給司先生留下壞印象,他忍了又忍,半晌,終於還是沒能忍住,擡頭對著駕駛座上的司先生露出了一個堪比太陽的燦爛笑容:“那就承司先生吉言啦!”

  司逸明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開心得見眉不見眼的顧白,臉上也忍不住跟著帶出了笑意。

  顧朗那癟犢子,何德何能有這麼個赤誠可愛的崽。

  絕對是跑哪個瑞獸窩裏偷出來的!

  司先生內心的小本本瘋狂的給顧白他爸上著黑料,面上卻不動聲色,一點顛簸都沒有的帶著顧白回了家。

  到家的時候恰巧是午飯的點,顧白在走出電梯的時候低頭看了一眼時間,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便轉頭對陪他忙碌了一上午的司逸明說道:“司先生,要不要來我家吃……”

  他話音未落,就被一聲極其壯烈的慘嚎給打斷了,伴隨著665號房的房門打開,一團衣冠楚楚卻被揍得五彩繽紛的影帝被一隻纖纖玉手拎著,扔了出來。

  顧白嚇得往後大退了一步,直接撞上了站在他右後方的司逸明。

  司逸明擡手按住直接撞進他懷裏的顧白的肩膀,幫他穩住。

  黃亦凝伸腳踢了踢那團影帝,滿臉嫌棄:“就你這滿腦子黃色廢料也想追老娘?”

  那團影帝被踢得抖了抖,慫唧唧的嗚咽了一聲。

  黃亦凝更嫌棄了,她擡頭對坐電梯上來的顧白和司逸明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關上了門。

  翟先生團在地上,看起來非常的淒慘。

  司逸明對這樣的情況司空見慣,他毫無同情心的收回了落在翟良俊身上的視綫,然後問顧白:“你剛剛是想說什麼?”

  顧白喃喃重複:“您要不要……來我家吃午飯?”

  司逸明點了點頭:“行。”

  顧白給物業去了條短信要他們送菜過來,然後走到翟先生身邊,蹲下,小心的戳了戳這坨渾身都被陰影包圍的影帝。

  翟先生生無可戀,頂著司逸明冷酷的註視,伸手握住了顧白的友誼之手,帶著哭腔無比淒慘的說道:“我求愛失敗了。”

  顧白:“……”

  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心都碎了。”翟先生顫抖的說著,收回手,把自己團得更緊了。

  顧白覺得這樣真的有點慘。

  司逸明將顧白拉起來,說道:“不用管他。”

  狐貍精那顆心都不知道碎過多少次了,過兩天就又能重新活蹦亂跳皮得上天,也就能騙騙顧白這樣心地善良的小崽子了。

  顧白一步三回頭的回了家,吃完午飯之後想了又想,還是做了一份辣子鶏丁,裝了碗剩下的飯,遞給了還撲街在黃女士家門口裝屍體的影帝先生。

  正巧這個時候黃女士打開了門,俯視著盤腿坐在她家門口吃飯的翟良俊,以及蹲在翟良俊的顧白。

  黃女士眉頭一挑,翟良俊端著碗脖子一縮,顧白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三人六目相對,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啊!”顧白想起之前邀請過黃亦凝的事,急中生智,“黃女士今天下午要來我家吃飯嗎?之前想感謝您的時候您沒有回來,今天補上。”

  黃亦凝頓了頓,然後點了點頭。

  說好心碎了之後過兩天才會恢復的狐貍精,在聽到這麼個消息之後,只花費了區區三個小時就迅速修復好了自己身上被揍出來的傷痕和破碎的心靈!

  國民老公還是那個英俊逼人帥氣無雙的國民老公!

  這位國民老公穿著一身隨性卻帥氣依舊的居家服,在晚飯之前敲開了顧白的家門。

  翟先生撩起袖子,對打開家門的顧白露出了大灰狼一般的表情,誘哄道:“顧小白啊,我來幫你做飯!”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開車聊天不可取,普通人類不要學習![敲黑板

 

 

27 顧小白簡直就是神獸救星!!

  那一天, 顧白終於認識到了,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廚房殺手這種物種的存在。

  “……翟先生您放下, 那是糖粉不是鹽。”顧白從翟良俊手裏把一罐子糖粉拯救了下來。

  翟良俊楞了楞:“怪不得聞起來不對勁。”

  顧白想了想,還是沒追究翟先生辨認調味料竟然靠聞這個問題。

  過了沒幾分鐘, 顧白又從翟良俊手上拯救了一個小調料罐:“這是味精不是白砂糖。”

  翟先生輕輕揉了揉自己已經被各種各樣的調味料的氣味給熏到嗅覺系統混亂的鼻子,感覺癢得厲害。

  他溜出廚房,打了個噴嚏, 然後又溜了回來。

  顧白看著他不知所措的轉悠,想幫忙又不敢下手的樣子,想了想, 從冰箱裏拿出了番茄和蛋,把番茄和蔥花切好, 然後又把鹽放在了竈臺邊上。

  “翟先生, 試著做做番茄炒蛋吧。”顧白說道, “我教您。”

  這是最簡單的入門級炒菜了,菜和佐料都準備好了, 只需要翻炒, 總不會出什麼問題。

  翟良俊瞅瞅番茄和鶏蛋,點了點頭。

  “先等鍋裏的水分燒幹, 然後倒油——不用太多……”顧白站在翟良俊身邊一步一步的教。

  顧白也猜得到爲什麼翟良俊會跑過來說幫他做飯, 無非是因爲黃女士答應了他過來吃晚飯的事。

  翟先生在追求黃女士這條道路上可是越挫越勇的。

  黃女士看起來應該也不是完全沒那個意思。

  關於這一點, 顧白還是從這倆人上次被司逸明暴打之後的相處看出來的。

  翟先生對黃女士家裏的擺設相當熟悉,連醫藥箱在哪裏都清清楚楚,而黃女士在趕著出去工作之前要求翟先生幫她收拾屋子, 這種信任也非同一般。

  雖然不知道他們爲什麼不在一起,但顧白覺得,這兩個人絕對有貓膩。

  顧白盯著告訴翟良俊,一步一步告訴他什麼時候應該起鍋什麼時候應該放鹽什麼時候撒上點蔥花,不需要動腦子只需要翻炒這個事情,對翟良俊來說沒有任何難度。

  他成功的做了份番茄炒蛋出來,聞著味道看著色澤,竟然還頗爲不錯的樣子。

  “有意思。”翟先生點評了一句,然後美滋滋的端著他的作品出去了。

  顧白看了他一眼,松了口氣,洗鍋繼續做別的。

  給黃女士準備的菜色很豐盛,由於翟先生也在這裏吃的緣故,顧白還另外做了一道酸辣鶏雜。

  顧白瞅瞅吃得挺開心的黃女士,又瞅了瞅把那碟子番茄炒蛋擺在了距離黃女士最近的地方的翟先生,低頭默默扒飯。

  “這我做的!”翟良俊把那碟子番茄炒蛋往前推了推。

  黃亦凝看了看點頭的顧白,又看了看翟良俊,不急不緩的應了一聲之後,頂著翟良俊期待的眼神,夾了一筷子番茄炒蛋。

  但沒做評價。

  翟先生眼底的亮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了。

  顧白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愛莫能助。

  這頓飯吃得有點沈默。

  顧白準備收拾碗筷的時候,看著吃著被吃了個精光的番茄炒蛋,看了看把番茄炒蛋吃光的黃女士,又瞅了一眼蔫頭耷腦的翟先生,剛想說一句安慰一下他,手裏用過的筷子就被黃亦凝拿了過去。

  黃女士“哢吧”一下擰斷了那雙筷子,然後一伸手,拎著翟先生的衣領把他拽了起來。

  顧白楞楞的看著被掰成了兩截的筷子,發懵。

  而黃亦凝對他露出了一個漂亮溫婉的笑容來,說道:“很好吃,謝謝款待。”

  顧白看了看筷子,又看了看黃女士,傻楞楞的點了點頭。

  於是黃女士把蔫噠噠的翟先生拖走了。

  顧白送他們到門口,然後就眼睜睜的看著黃女士把翟先生拖進了自己家門。

  顧白關上門去收拾碗筷,瞅瞅那雙被掰斷的筷子,百思不得其解。

  這是什麼特殊的感謝方式嗎?

  顧白迷茫的拿著那雙筷子,最終還是將之扔進了垃圾桶裏,默默進廚房刷碗。

  洗完了碗,顧白就麻溜的上了二樓,面對著那張還只是鋪了底色的巨大畫幅,給自己系上了圍裙,拿著刷子搬著小梯子就上了。

  顧白畫的這張貔貅圖,是憑藉著他對於那一場夢境的印象畫出來的,風格是偏向華國傳統壁畫的那種彩繪效果。

  顧白準備在最後修飾細節的時候用上金箔和銀箔來強調綫條和作爲畫面主體的貔貅。

  這幅畫是一條橫著的長方形,貔貅的主體占去了整幅畫面右邊的三分之二的區域。

  左邊剩下的三分之一,是顧白以之前夢境中的那些不詳的漆黑爲原型,經過加工和變形所構建出來的翻湧的白色祥雲。

  昂首咆哮的貔貅身披金甲,行走間帶起了一片翻湧的白色祥雲。

  而顧白在翻閱了資料之後,給這幅畫定下的背景元素,是士氣高昂的古時軍隊。

  綉著貔貅的戰旗飄揚,軍士身披漆黑鐵甲,胯下戰馬嘶鳴,尖槍與長矛握於手中,前排的盾兵沈默穩重如同山嶽,後方身負弓箭的遠程手立於高處眺望護持。

  貔貅之師氣勢恢宏,就宛如畫面主體之中昂首怒咆的神獸。

  這樣的畫面還只上了一層底色,背景上的底色偏黃而暗沈,以此來表達行軍時被戰馬與軍士揚起的灰塵與戰時暗沈的氣氛。

  而與背景的灰度所對應的,就是作爲主體貔貅的明亮。

  顧白調試了很多種顔色,每一種顔色都是飽和度極高的,明亮而張揚。

  顧白對那個夢境中看到的神獸印象相當的深刻,經由這一段時間反復的回憶之後,他滿腦子都是那一團白光帶著肅殺的正義淩然之氣,撕破了不詳的黑暗踏空而來的畫面。

  顧白將那樣的肅殺與凜然原原本本的還原了出來不說,甚至還通過背景著重體現了這一點。

  顧白覺得自己不能保證司先生看了這幅畫會絕對滿意,但他卻能捫心自問,他絕對是花盡了心思來作這副畫的。

  顧白蹲在家裏畫了一個多星期的時間,這副畫的細節太多了,只比之前那面3D墻稍微輕鬆上些許。

  這一幅畫廢掉了他兩套筆和三套顔料,其他損耗的材料和器具比起筆和顔料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顧白小心的將適量的金箔粉混入了金色的顔料中,再做了一些調整之後,給貔貅的龍尾上最後一片小小的細鱗覆上了一層亮閃閃的金箔。

  完工!

  顧白從小梯子上爬下來,沾著一手的金箔粉在穿著的圍裙上胡亂的拍拍,退到落地窗邊上看著這副巨大的畫,感覺美滋滋。

  再晾上一會兒就能幹透,正好現在可以叫司先生過來看!

  顧白低頭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雙手和邋裏邋遢的衣服圍裙,也知道不能這麼去見金主,於是開開心心的拎著畫具哼著歌跑進了二樓的洗漱間裏清理。

  之前因爲畫得太過投入而沒有及時清理顔料的畫筆和畫刷基本上是救不回來了,但顧白用得相當順手的那個調色盤還是可以挽救的。

  顧白拿松節油清理著手上和調色盤上沾著的顔料,清理完擠點洗手液搓搓,就再一次恢復了白白淨淨香噴噴的狀態。

  他把身上的圍裙和工作專用的大碼衣服換下來,隨手一扔,看了一眼時間,剛準備出門去找司逸明,就接到了來自師兄的微信。

  是那個說要跟顧白合作新項目的師兄。

  他發來的微信內容也非常明確,是關於下一次的項目的。

  S市五藏區雙街路033號溪穀展覽館,九月六號正式開工,三十平米,工期三周,主題是草原藝術展,純手繪壁畫。

  連設計帶成品,甲方出價三千六一平,材料成本可報銷。

  師兄拿六顧白拿四,多拿的一分算是師兄當中介介紹項目的錢。

  這可真是太幾把實惠了!!

  今天才八月二,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讓他找靈感瞎鶏兒浪!

  顧白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同意,甚至十分的美滋滋。

  師兄回了個OK,然後告訴顧白提前一周去實地考察,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後又發了個摸摸頭的表情包。

  顧白算了算自己能夠在這個項目裏拿到的小錢錢,再加上之前項目的錢和大紅包,還有零零碎碎的私單,一算總金額,顧白高興得只想在地上打滾。

  ——掙錢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嘛!!

  顧白到底是沒在地上滾,但他也沒能控制住自己,忍不住在沙發上滾了一圈,抱著靠墊開心得直蹬腿,蹬完了又把坐墊一扔,屁顛屁顛的去敲司逸明的門了。

  司逸明打開門,看著顧白高興的笑臉,目光在他手上轉了一圈,發現沒有甜品之後,眉頭一挑:“怎麼了?”

  “司先生,我畫完啦!”顧白高興得有些控制不住音量,“您的畫!”

  司逸明看著他這副興奮的樣子,大致是能猜到顧白爲什麼這麼高興的。

  畫完了,就是說能夠從他這裏取得報酬了。

  報酬是一支至少在一個月的時間裏都會連續漲停的股票。

  司逸明看著顧白,發現他眼底的期待幾乎都要溢出來,才慢吞吞的換好了鞋,跟著顧白去了他家。

  司逸明是看過綫稿的。

  綫稿他挺滿意,但是黑白的綫條稿子跟完整的、上了色的成品圖給人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打死司逸明都沒想到,顧白竟然會畫這麼大。

  哪怕是司逸明,在看到墻上的畫時都有那麼一瞬間的失語。

  但排除掉大這一點,司逸明對於這幅畫本身非常、非常的滿意。

  他從這幅畫上看到了肉眼可見的靈氣,那股跟他出自同源的肅殺正氣無比強烈且鋒利,幾乎都不需要他分出自己的力量去附著在畫上。

  “很好!”司逸明簡單而利落的評價道。

  顧白兩眼明顯的亮了起來。

  司逸明準備把這幅畫送到物業大廳裏去掛起來,有這幅畫鎮著,司逸明本人哪怕是離開一個月,都不會發生之前那種短短幾天就到處群魔亂舞的事情。

  這可真是幫了老大的忙了!

  司逸明看向顧白的眼神漫上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熱切。

  他們這幫子神獸都加了幾百年的班了!!

  幾百年的班!!

  沒有休假!!

  顧小白簡直就是神獸救星!!

  “報酬你現在就要嗎?”司逸明問。

  顧白想了想自己下一個項目的四萬多小錢錢,忍住了自己蠢蠢欲動的心,搖了搖頭:“暫時不要。”

  司逸明點點頭,反正他不會賴帳。

  但在確定了顧白有這樣厲害的能力之後,他倒是有事情要找顧白幫忙。

  “你最近這個月有沒有時間?”司逸明問他。

  “哎?”顧白一楞,想了想,而後回答道,“我下個工作在九月初,但是我準備去采風。”

  顧白沒見過草原,看視頻找資料那是沒錢時候的下下之策,現在有錢了,當然還是實地去看看的好。

  司逸明想了想,又問他:“你要去哪裏采風?”

  顧白乖乖答道:“還沒計劃好,但我要去看看草原。”

  “巧了。”司逸明露出了笑容來,“X省去不去啊?”

  世界上最大的高寒草甸草原!

  你去的話一路上消費我全包啊!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司先生真有錢!

  司逸明:能夠脫離幾百年的加班生涯,區區錢財算什麼!區區貔貅的天性尊嚴算什麼!

 

 

28 這階梯,就像是通往秘密與寶藏的密道。

  顧白覺得去哪區別都不大, X省似乎還剛好可以去某著名宮堡式建築群看看建築設計和壁畫。

  “也可以呀。”顧白想了想, 看著司逸明, 問他,“司先生是有什麼事嗎?”

  “那邊有個……”司逸明想了想用詞, 說道,“工作,需要你去做。”

  顧白一楞:“哎?”

  司逸明說:“你要去草原采風的話, 剛巧,就算出公差,給你包差旅費, 怎麼樣?”

  顧白驚嘆的看著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老子不差錢”的氣勢的司逸明。

  但還是沒有馬上答應他。

  因爲他先答應了師兄的工作,萬一那邊完成不了導致耽誤師兄這邊的工期就不好了。

  顧白雖然心動於司先生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小錢錢, 但本身還是非常有職業操守的。

  但讓他直接放棄, 那也絕對不可能!

  所以顧白就問了:“是什麼樣的工作?”

  司逸明想了想, 答道:“大約三平方米左右的一個壁畫,畫一頭白虎, 風格設計你自由定。”

  三平米的壁畫, 一個月的時間,畫精細的具象風格肯定是不夠的, 那想要快速完成還能騰出時間去采風, 那就最好是現在墻上掛的這種傳統壁畫彩繪。

  底一層, 鋪色一層,細化一層。

  不需要勾勒紋理,不需要在底上拿刮刀折騰出浮雕感, 最大的難度就是用如何綫條勾勒出該有的氣勢來。

  顧白想了想,覺得可行,然後點頭同意了這個邀請。

  但在此之前,他得做些準備。

  比如收拾行李,比如做旅行之前的功課。

  除此之外他還要去新買一個工具箱,還有一個輕便的折疊式畫架,一個折疊式小矮凳,還有一些可以背著跑的畫具,還有一臺單反——當然,是比較便宜的入門級。

  以及最重要的,防高原反應的藥。

  儘管司先生非常篤定的表示他們不會有這個反應,但是顧白還是準備了藥以防萬一。

  司逸明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可高興,他甚至都想直接拎著顧白飛到X省去!

  但衆所周知現在人類的雷達和監控系統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無縫覆蓋,所以爲了以防萬一,妖怪都是不能隨便依靠特殊手段到處亂跑的。

  就是司逸明他自己出國逮鳥那會兒,也得假借個談生意的名頭才行。

  當然了,出國跟在本國內還是不一樣的,出過還得顧忌到國際非自然生物之間的矛盾和影響這個事。

  但顧白要采風,必然是會要去有人群聚集的地方的,擱人類的世界裏,就是得有他交通的證明才行,不然人類那個非自然生物督勸辦公室主任又得苦著一張臉上來跟他逼逼叨叨了。

  那簡直是精神攻擊。

  之前被新聞聯播的鏡頭捕捉進去已經被念過一次了,司逸明可不想再被念第二次。

  司逸明等了顧白三天,給他收拾準備,第三天一大早就去敲了顧白的門。

  顧白開門的時候手上套著隔熱手套,門一打開,便是撲面而來的屬￿蛋糕的香甜。

  “司先生?”顧白有些驚訝的回頭看了一眼客廳裏的鐘,才七點,“不是十點才出發嗎?”

  司逸明嗅到了空氣中香甜的氣息,微微點了點頭,然後目光轉向了廚房。

  顧白一下子就懂了。

  他將司逸明迎進來,然後舉著還套著隔熱手套的手,去把剛剛取到一般的戚風蛋糕取出來脫了模,然後抹上奶油卷好又切好片,然後放到了餐桌上。

  吃完之後,司逸明問過顧白之後,把那副幹透了的畫從內框裏拆下來,還喊了兩個物業的人來幫忙,把這幅巨大的貔貅圖給帶走了。

  十點,跑了趟老榆樹那邊要畫框的司逸明準時的到達了顧白的門外。

  他們的行程定得相當的寬鬆,看得出來司逸明是以顧白采風這個目的爲主的。

  顧白只說了他不要直飛,司逸明就主動表示先飛去川省省會,幷且已經聯繫好了當地的朋友要了臺越野。

  ——沒錯,這位金融大佬,準備自己當司機,帶著顧白走熱門旅遊路綫去了。

  顧白拒絕也不頂用,司逸明就鐵了心似的非得陪他走這一趟。

  實際上是這樣的。

  顧白不敢直接上飛機,因爲他怕落地就因爲高原反應而撲街當場,直接就拒絕了飛機直飛的打算。

  而司逸明一琢磨覺得這小崽子可能是想沿路順便采風,乾脆就大手一揮定下了自駕遊的行程。

  沿路慢慢走采采風,自由也輕鬆。

  至於自駕遊攻略上的那些難題,對於貔貅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

  顧白看著司逸明這麼自信的樣子,就默默一個人抱著電腦搜了一大堆攻略和資料,以防止司先生被現實打敗之後兩個人陷入束手無策的境地。

  而事實證明,顧白想多了。

  司先生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爲他有著自信的資本。

  除了到川省那天,一桌子紅彤彤的菜色讓顧白嘴巴都紅腫起來這一點之外,進入了那條熱門旅遊綫路之後,一切都相當的順利。

  天氣總是晴朗的,還有浮雲在天際安逸的飄。

  攻略上說的那些一天三小變三天一大變的天氣完全沒見著影子。

  而乾糧和水的問題就更好解決了——司先生在川省的朋友不僅備了車,還備了一大堆夠他們吃半個月的乾糧和水,味道還相當的不錯。

  至於洗澡。

  顧白都不知道司先生從哪兒知道的那麼多偏僻難找的野溫泉。

  司逸明以前經常是藏著原型從高空穿越整片神州大地,遠遠的看著一切都十分的渺小。

  他極少有像現在這樣,開著車慢騰騰的一點點看遍山、水、人的時候。

  這種感覺似乎也挺不錯的,司逸明穿著一身偏厚的運動服,盤腿坐在一灣湖水邊的草地上想著。

  他的後邊,顧白正搬著他的小凳子,架起了畫架,拿著水彩就開始了寫生。

  畫裏有藍天,有白雲,有草有湖,還有坐在湖邊,難得的脫去了那一身緊綳的人。

  顧白手中的筆微微頓了頓,再一擡頭,便對上了司逸明隨意掃過來的視綫。

  兩人皆是一怔,然後顧白率先露出了笑容來。

  跟之前總是穿著正經西裝襯衫打著領帶的印象不同,這位先生在離開S市坐上了那臺車之後,整個人就放鬆了下來。

  失去了那種緊綳感,連眉間的嚴厲都消失了不少,那種讓人見了就忍不住害怕的氣勢悄然的消失了。

  ——雖然即便如此,路上遇到的那些求搭車的窮遊背包客一見到他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也依舊不敢上車。

  但對於跟他朝夕相處了不少日子的顧白而言,他能很明顯的察覺到司逸明的放鬆。

  大概是很久沒有休假了?

  顧白一邊畫一邊猜測著。

  可是司先生好像很多時候都待在家裏的呀。

  而且以司先生對於這一路的瞭解程度,感覺他應該是那種經常出來旅遊的類型。

  顧白瞎猜著,隨手換上了細的勾綫筆,沾了一筆黑色的顔料。

  司逸明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看到顧白的畫時微微一怔:“畫我呢?要不要我重新坐回去啊?”

  “哎?”顧白也楞了楞,轉頭看向這張畫的時候,發現不知不覺他畫面的重點就變成了湖邊的人。

  而他手裏沾著黑色顔料的勾綫筆,正是準備細化五官和頭髮的。

  顧白:“……啊。”

  這是個意外。

  司逸明這一路上看著顧白拍了不少也畫了不少,有的畫裏也有他的身影,但大多都是剪影,顧白的寫生主題大都是在風景上。

  ——哪怕是那些牦牛和野驢子,都比司逸明出場率高,也被描繪得更加清楚一些。

  司逸明瞅著還沒細化,但整個人都隨著風景顯得格外柔和的自己,眉頭一挑。

  他現在的狀態是這樣的?

  那看起來還真是加班使人絕望,一不用加班可以摸魚了,他整個人都變得軟和了不少。

  司逸明覺得自己軟和了不少,但這一路上,渾身氣勢依舊嚇得沒有人敢來跟他搭話。

  他們在一天日出之際,開進了有著日光城美稱的X省首府,跟那些風塵僕僕疲憊到來的人不同,別說司逸明瞭,連顧白都是精神奕奕乾乾淨淨的,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在路上斷斷續續開車走了十來天的疲憊。

  司逸明帶著顧白去了助理幫他訂好的五星級的酒店,司逸明要的是套房,兩室一廳的那種。

  兩個人行李一放,各自回屋好好休息了一上午,顧白就搞出了一個騷操作。

  他把那些水彩寫生挑出了自己最滿意的四張出來,然後把剩下的六張拍照存好,接著一點不見外的拉著司逸明驅車離開了酒店,奔著人流量大的街道,買了幾個五十塊一個的常規畫框把畫裝好,然後往路邊上一蹲,就……擺起了地攤。

  “……”司逸明坐在車裏,看了一眼下車買了個塑料布就拎著小凳子,拿張紙寫上五百一張風景寫生,還特意標註了英文的顧白,感覺自己真是見識到了。

  這小崽子現在也不缺錢啊。

  “但留著也是留著,剩下的我最滿意的那四張,我回家之後會以更高的價格賣出去的。”顧白說道。

  真正重要的素材,都已經記錄在照片裏和腦子裏了。

  這些路上用來找感覺的寫生練習作品,一張花費的時間最多也就四個小時,而且擺地攤當然不可能端多高的架子,五百一張還是因爲這裏來往人流量賊多而且大多是遊客的緣故。

  簡單的解釋就是。

  遊客,好宰。

  顧白美滋滋的在這裏坐了兩個小時,就捧著三千塊鑽回了車裏。

  “怎麼樣怎麼樣!司先生我厲害吧!”顧白兩眼亮晶晶的。

  司逸明看著他這副興奮的模樣,忍不住擡手拍了拍顧白的腦袋,誇他:“厲害。”

  顧白高興得都要翹尾巴了!

  “之前不是說想去看壁畫嗎?”司逸明發動了車子,“現在帶你去。”

  “哎?”顧白低頭瞅了一眼時間,“可是要過開放時間了。”

  司逸明偏頭看了顧白一眼,沒說什麼,專心開著車。

  顧白迷茫的隨著司逸明到了地方,天已經黑了下來。

  司逸明帶著他直接走過了那個人來人往的廣場,繞過了整座宮殿的主體,然後敲開了一個偏僻的側門。

  門打開了,但門後幷沒有人。

  在遠處燈光的微弱映射下,身處黑暗也依舊有著良好視野的顧白,看到了一條蜿蜒向下的階梯,階梯很快就轉入了拐角,看不清更後方的情況了。

  這階梯幷沒有讓人産生什麼恐怖的感覺,反而顯得幽靜而神秘,從底下漫上來的氣息裏,混著一股令人心靜的檀香。

  就像是那些著名的油畫裏神秘的城堡,通往秘密與寶藏的密道。

  司逸明見顧白傻傻的呆在原地沒有動靜,以爲他是因爲黑暗而不敢前進,便越過他率先進了門,然後順手打開了墻邊上燈光的開關:“走吧,下邊就是你要畫壁畫的地方。”

  顧白擡頭看了一眼亮堂的白熾燈泡,又看了看被照亮之後完全失去了幽靜神秘感的樓梯。

  樓梯旁邊有隨著螺旋的墻壁而安裝的防摔倒的扶手,墻壁上貼著“樓梯漫長,切記抓住扶手,防暈防摔”的標語。

  仔細一看,這樓梯竟然還是水泥砌的。

  顧白沈默了兩秒,覺得自己一顆追求藝術神秘氣息的玻璃心被現實擊打得稀碎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我……不該開燈?

  顧白:……

 

 

29 他們幹這個事兒,可是在拯救世界!

  顧白看著司逸明走進去, 想了想, 也跟著踏了進去, 然後反手帶上了門。

  出乎意料的,進入這個封閉的通道之後幷沒有什麼不適感, 也沒有那種常年空氣不流通的沈悶。

  顧白扶著扶手,跟在司逸明背後往前走。

  階梯盤旋向下,階梯降落次第平緩, 幷不陡,但走了約莫兩分鐘之後,顧白不可避免的感覺到有點暈。

  司逸明感覺到顧白腳步變慢了, 轉頭瞅了瞅扶著扶手晃著腦袋的顧白,想了想, 對他伸出了手。

  顧白一楞, 微微歪了歪頭:“怎麼啦司先生?”

  司逸明解釋道:“我帶著你。”

  顧白看了看自己正扶著的扶手, 又看了看司逸明伸出來的手,想了想, 還是沒有落司逸明的面子, 將手搭上了司逸明伸過來的手。

  司逸明手掌很大,溫熱且有力, 掌心有繭, 顯得有些粗糙。

  顧白還是頭一次仔細感受司逸明手掌心裏的細節, 他被司逸明拉著,手被握得很緊。

  他垂著眼瞅著被握著的手,感覺到隨著腳步的移動而有所摩擦的兩隻手。

  顧白畫過很多的手, 他很清楚繭子起在哪裏應該是什麼造成的原因。

  他低頭看著交握的手,無知覺的偶爾動一動,摸摸司逸明掌心的繭。

  看來司先生幷不是什麼養尊處優的人啊,掌心的厚繭一摸就是幹重活養成的。

  千度上沒有司先生賭石發家之前的履歷,大約在此之前他的境遇幷不好吧。

  顧白一邊摸一邊想著,註意力從腳底的階梯離開之後,竟然也沒感覺頭暈了。

  司逸明感覺自己掌心裏像是有輕飄飄的羽毛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撓。

  他回頭看了顧白一眼,發現他正專心的瞅著他的手之後,乾脆停下了腳步,鬆開握緊的手,將手掌心翻開來給他看。

  顧白也跟著停下了,擡頭看向司逸明的表情裏滿是茫然的問號。

  他楞楞的看著司逸明,又問了跟剛才一樣的問題:“怎麼啦司先生?”

  顧白說話的聲音總是不大,音色也是不帶攻擊性的軟和,他本人身高也幷不算高,這會兒高了司逸明兩個階梯,也就勉強跟司逸明平視而已。

  他茫然的看著司逸明,頭頂上明亮的光落在他眼底,就像是星光落入瀲灩水光之中一樣,隨著漣漪柔和的晃動。

  司逸明見多了長得好看的妖怪,卻是極少見到這樣純粹的目光的。

  他頓了頓,聲音也稍微的壓低了一些,說道:“看你挺想研究我的手的。”

  顧白低頭看了看他掌心向上擺在他面前的手,意識到司逸明指的是他之前無意識的行爲之後,臉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抱抱抱歉,我不是……我就是想……”顧白磕磕巴巴的想要解釋,卻找不到理由,最終慫唧唧的低眉垂眼,不吭聲了。

  “沒關係。”司逸明又重新拉住了顧白的手,帶著他繼續往下走,幷主動給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去的小崽子一個臺階下,“職業病吧。”

  顧白胡亂的點點頭:“對!職業病!”

  司逸明沒接話了。

  顧白大大的松了口氣,被他握著也不敢再摸摸戳戳的,無比乖巧的跟著司逸明走到了底。

  階梯的出口是一道拱門,拱門背後是一片漆黑的大殿——大約是可以稱之爲大殿的。

  顧白擡起頭來,看到昏暗之中的穹頂上有一片閃爍的細小星子,散發著極爲淺淡的光芒,在一片漆黑中爭相展露著自己微弱的光。

  顧白看著那穹頂,越看越眼熟,直到尋到了稍微明亮一些的北鬥七星,顧白才恍然意識到這是一條縮小了的銀河。

  在這條銀河穹頂微弱的光芒下,顧白又看到了周圍墻壁上的壁畫。

  很明顯,那是一面記敘性的壁畫。

  其主題是金戈交戰世代更替,間或夾雜著一些看起來像是祭祀祈天的內容,而壁畫上邊的服飾打扮,像是從先秦時期開始記錄的。

  這些畫遍布了整座大殿,可以清楚的看到朝代的更疊。

  司逸明放開顧白的手,走到旁邊去一巴掌拍在了墻面上。

  整個大殿便瞬間變得亮堂起來。

  顧白微微瞇了瞇眼,適應了這樣的亮光之後,一眼就看到了大殿主位上那塊約莫一人高空置石板。

  “那裏。”司逸明指了指那一面石板,“你要畫的。”

  顧白又看了一圈這些從未在資料上尋見過的壁畫,回頭看向司逸明,小心的問道:“司先生,這裏不是古跡嗎……?”

  “是。”司逸明點了點頭,“但也得有人維護,上邊多的是人,下邊這個就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插手的了。”

  顧白一驚,頓時心領神會不再多問。

  這肯定是什麼不得了的秘密任務!

  顧白想著,迅速撇去了好奇的心思,但又忍不住的覺得激動且刺激。

  似乎向爸爸的世界邁進了一步!

  顧白有點小開心的想著,然後擡步走向了石板。

  司逸明也跟了上去。

  要畫一頭鎮得住整個西方的神獸,普通人類是根本就沒辦法做到的。

  哪怕是顧白也夠嗆,但是沒關係,到時候把不知道跑到哪裏去加班加點的白虎喊回來讓他給這塊石板充充電就行了。

  比起中部地區,西方姑且還算安定,但白虎最近遞信來求援,說那些異獸接二連三的跑出來他還要負責鎮著那些邪氣魍魎實在是分身乏術。

  正巧司逸明發現了顧白這麼個大寶貝,馬上就把大寶貝帶過來幫一幫老朋友了。

  邪氣與魑魅魍魎生自人心,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它們的存在。

  常年在這樣氣息的籠罩下,普通人類會感覺疲憊不堪情緒低落,體質虛弱一點的,可能就會直接病倒了。

  但這幷不是神獸們加班加點幫著鎮壓的理由。

  他們一直幫著鎮住邪氣的理由,是因爲這玩意兒對妖怪異獸的影響可比對人類的影響要大得多了!

  幾十年前的大旱,就是因爲負責南方的朱鳥一個沒留神,兩隻旱魃被邪氣影響企圖報社,於是從窩裏偷偷溜了出來,導致了一場驚天的大災難。

  當然人類的死活對於神獸來說影響其實不大,畢竟這個種族氣運在身,正常情況下,至少萬年內他們怎麼作都不會作死自己。

  但對於神獸們來說,那些動輒就會導致戰爭大旱大水顆粒無收的玩意兒如果滿地圖蹦躂的話,地球母親恐怕是扛不住這麼多異獸作天作地的。

  他們華國的異獸可是被國際非自然生物聯盟蓋上了戳,反復請求一定要著重註意看守。

  尤其是那些會把異獸們勾出窩的魍魎邪氣,一定要好好的鎮住。

  這些邪氣,往年間也經常見,但正式開始呈井噴式爆發,是約莫三百年前開始的。

  具體是個什麼原因,神獸們覺得大概是因爲這幾百年來人口暴增的緣故。

  而顧白的畫,是能夠替神獸短暫的鎮住一片區域的魍魎邪氣的,這意味著他們能騰出更多的手去逮那些不安分的異獸兇獸。

  司逸明發覺了顧白這一項能力之後,當然是毫不猶豫的直接帶人上陣。

  這可事關地球母親的安全問題。

  換句話說,他們幹這個事兒,可是在拯救世界!

  完全不知道自己其實在拯救世界的顧白,正在研究這塊石板的材質。

  室內壁畫幷不需要太過於註重燈光效果,畢竟是可以直接支個燈架來調整光綫角度的。

  他來的路上心裏就已經有底稿了,這會兒琢磨一下材質直接開工也是可以的。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石板不平。

  不平的話要麼利用視覺誤差來調整,要麼就補平。

  顧白覺得他可能得去找找有沒有賣丙烯材料和基層處理材料的店。

  他帶來的那一箱子材料大約是不夠的。

  司逸明看著顧白圍著石板溜達了兩圈就跑了回來,沈默的看著他。

  “司先生,我們得去買材料。”顧白說道,然後數了一大堆要買的東西出來。

  司逸明沒意見,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但想到錢,司逸明又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他轉頭看向顧白,問他:“你還沒有提你要什麼報酬,這一次的。”

  顧白一楞,接著馬上就陷入了苦惱之中。

  顧白打小窮苦,見得少,眼界也不高,他除了股票基金什麼的之外,對金融一無所知。

  再加上這次來X省司逸明給他一路差旅費全包,顧白又很不好意思再要什麼大報酬。

  他甚至覺得司先生這種分分鐘千萬上下的人花一個月出來陪他采風還消費全包,已經完全超過了一面壁畫的價值了。

  顧白這一路看到了那麼美麗的風景,體驗了許多以前從未見過做過的事情。

  他紮了帳篷,睡了睡袋,在野外搭了竈掐了野菜,泡過露天的野溫泉,見過了最藍的天和廣闊的草甸,甚至還摸過了牦牛和野驢子。

  他這小半個月非常開心,有的時候都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能夠這樣順順利利開開心心的體驗這些而沒有發生諸如感冒吃壞肚子或者是慘遭牦牛和野驢子戰爭踐踏之類的事情,司先生的陪伴和幫助非常的重要。

  這些經歷和這些日子以來的開懷就足夠作爲報酬了。

  再要金錢,顧白覺得有些過分。

  顧白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說的。

  他不好意思的低著頭,說著對司逸明感謝的話,然後小小聲下了結論:“所、所以報酬就不用啦,司先生陪我玩就已經足夠支付報酬了。”

  司逸明有些不能理解這個三番五次拒絕貔貅錢財的小崽子。

  但這幷不妨礙他感受到顧白的誠摯和欣悅。

  顧白的感謝發自內心,愉快也幾乎都寫在了臉上,清清楚楚的,發自肺腑的覺得他的陪伴就足夠抵消一面神獸壁畫的價值。

  真是太乖了。

  怎麼一點都不貪心的呀!

  司逸明想著,沒忍住伸手揉了揉顧白的腦袋,力道有些重,揉得顧白跟著晃來晃去。

  “不要報酬可別後悔。”他說道。

  顧白腦袋順著司逸明的腦袋晃來晃去,聽他這麼一說,笑著點了點頭。

  兩人走向了來時的階梯。

  顧白看著蜿蜒向上的階梯,腳步一頓,然後拽了拽司逸明的衣角。

  “司先生,這裏沒有電梯的嗎?”

  司逸明被這個問題問得一楞,但還是答道:“沒有。”

  “……”顧白沈默了兩秒,決定尊重自己嬌弱藝術生的設定。

  回頭過來畫畫的時候帶上帳篷睡袋和自熱軍糧!

  在畫完之前,他不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嬌弱……[欲言又止.jpg]

 

 

30 司……司逸明的崽?

  顧白最終還是沒有達成他扛著帳篷睡袋去底下貓著直到畫完的夙願。

  因爲那下邊沒厠所。

  也因爲司先生義正辭嚴的表示年輕人要多運動。

  對於小妖怪來說, 這麼些階梯爬上爬下幷不是多困難的事情, 司逸明會眼睜睜的看著顧白往鹹魚的方向發展嗎?

  那當然是不會的。

  他帶著顧白找到了市場, 買到了足夠的材料之後,趁著夜色回了酒店。

  之前啃乾糧煮野菜的時候還沒覺得, 這會兒坐在酒店裏吃著高級料理,顧白嚼著總覺得味道不得勁。

  還沒他自己做的好吃。

  顧白對自己的手藝心裏有數,琢磨著那大概是因爲食材的緣故。

  哪怕是神獸也是要進食的, 雖然普通的五穀雜糧對他們來說幷沒有什麼幫助,但飽腹感還是可以有。

  司逸明這麼多年了倒是挺習慣的,人類的普通食物跟他們公寓裏平時吃的當然不會一樣, 而這一路上過來的乾糧和調味品都是混跡在人類之中的妖怪孝敬上來的,自然不會差到哪裏去。

  他轉頭看了一眼顧白, 問道:“不合口味?”

  顧白正啃著一條羊腿, 聽到司逸明這麼一問, 微微一楞,然後搖了搖頭:“挺好吃的。”

  就是他現在五感有點太敏感了, 每一種調味料的味道擱他嘴裏都顯得格外明顯, 一口咬下去滿腦子就是這裏邊放了什麼什麼佐料,完全失去了以前品嘗美食的樂趣。

  顧白感覺自己可能是被慣壞了。

  他啃完了羊腿摸了摸已經吃飽的肚子, 然後回了屋, 拿出那張路上畫好的草稿稍作修改, 順便消化一下那條大羊腿。

  這稿子是過了司逸明的眼的。

  司先生給顧白做出的唯一的糾正,就是他要的是白虎不是白老虎。

  仁獸白虎,縞身如雪, 無雜毛,嘯則風興。

  簡單的說,就是一頭沒有虎紋的白老虎。

  顧白當時在綫稿的時候被司逸明糾正了,把老虎身上的紋樣擦掉,當時就被失去了虎紋的老虎蠢到震驚。

  別說什麼威猛無雙的氣勢了,那對超兇的眼睛在擦掉虎紋之後就是兩個小小的豆豆眼,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傻了吧唧的氣息。

  後來他反復調整修改,最終決定畫側顔——側顔總是比正臉照更能遮瑕疵一些。

  今天實地看了一眼石板之後,爲了防止翻車,顧白還是決定利用視覺誤差來畫,結合實際做出調整,說不定還能平塗畫出浮雕的感覺,只不過這樣的話工作量會比原定的要多上一些。

  不過沒關係,距離跟師兄約好的時間還有十幾天,來得及。

  顧白的記憶力一貫是非常好的,在身體素質明顯提高之後,他的記憶力就更好了。

  這會兒他還清楚的記得那塊石板哪裏有凸起哪裏是凹進去的,凸起和凹陷的弧度有多大。

  顧白坐在桌前修修改改,直到司逸明來敲門提醒他該睡覺了,他才放下筆去洗漱。

  司逸明第二天一大早就驅車把顧白送到了地方,幫忙拎著一堆工具一口氣全送了下去。

  這扇門普通人類看不見也摸不著,隔著一個結界連遊客的聲音都會被隔絕大半,下邊那個大殿就更加安靜了。

  司逸明把人送下來之後,拍了拍顧白的肩:“今天中午給你送吃的來。”

  正在做準備的顧白一楞,剛想拒絕,司逸明就對他表示加油畫,他還有事就先走了。

  顧白目送著司逸明快步離開,看了這座偌大輝煌的殿堂一圈,被這份過度的安靜弄得心裏有點毛毛的。

  他摸出手機來,開始播放義勇軍進行曲和黃河大合唱的曲目,鏗鏘激昂的前奏一響起來,顧白頓時就放鬆下來,渾身都感覺鬆快了不少。

  顧白的歌單裏基本都是紅歌,什麼團結就是力量十送紅軍延安頌我的祖國等等等等,這些歌對顧白來說意義有點特殊。

  以前負責他們這片社區的派出所從老到少到實習片警,基本都知道顧白身邊一個大人都沒有,別說爹媽了,爺爺奶奶也沒有。

  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獨自生活多危險啊!

  所以他們除了偶爾會接到顧白打給他們私人手機的求助電話之外,在休息的時候,還會主動去顧白家裏看看坐坐,瞅瞅能不能幫上點什麼忙。

  小顧白很乖,不吵不鬧也不會哭,見到穿著警服的人就笑得像團小太陽,乖得一點都不像那個年紀的小孩子,特別招人心疼。

  他們得閑的時候還會教小顧白唱歌,唱的全都是歌頌軍人歌頌社會主義歌頌祖國山河的大紅歌。

  被這麼照看著慢慢長大的顧白根正苗紅,一聽這些歌,就覺得賊有安全感。

  顧白哼著歌給石板刷著底漆,處理著昨晚上考慮好的、必須要填平的一些地方。

  而司逸明在幹什麼呢?

  他本來應該滿西部去找白虎的,但由於小崽子昨晚上吃得不痛快的原因,他樓梯走到一半,就改變了想法,直接變回原型奔著東邊去了。

  供給九州山海苑食材的,是在蓬萊山蜃景裏生活的兔子精們。

  他們世代生活在海外蓬萊山的海市蜃樓裏,勤勤懇懇的種地,安安靜靜的修行,渾身都透著一股子不像妖怪的仙氣兒。

  他們除了會跟打蓬萊山蜃景那塊仙地主意的妖怪打起來之外,平日裏從來不鬧什麼麼蛾子。

  司逸明跑過來要菜,還要成品菜,仰仗他這種大客戶的兔子精一點都不帶猶豫的,族長親自下廚,除了仙地裏種出來的蔬菜與飼養的牛羊肉之外,還附贈了一大堆海鮮。

  ——菜色豐富得足夠擺上一大桌子,然後司逸明挑著留了兩葷一素和幾樣海鮮,別的全都自己吃了。

  這當然不是小氣啥的,而是司逸明很清楚顧白的食量。

  小得跟貓似的,擺上一大桌子給他吃,他也吃不下,浪費糧食是不可取的,顧白吃不完,他當然笑納了。

  等會兒吃完了順便還可以去搜羅一圈蓬萊山的特産小零食帶給顧白,小崽子自己不要報酬是一回事,但他不可能厚著臉皮真的不給了。

  司逸明掐著時間吃完了東西,轉頭就去蓬萊山的妖怪集市搜刮特産,而跟他隔著一整個華國加上一片海的顧白,還在勤勤懇懇的做著準備工作。

  激昂的節奏在空曠的大殿裏響著,大概是因爲材質特殊的緣故,哪怕這裏是一個完美的回音式建築,也依舊聽不到絲毫的回音。

  所以顧白也沒有聽到有人正從樓梯通道裏走下來的動靜。

  白虎難得回了一趟他的窩。

  跟只需要巡視S市那一小塊地方,幷負責遵守一個妖怪聚居地的司逸明不同,白虎負責的地區覆蓋了整個華國的西部地區,因爲占地面積廣且地廣人稀,出事兒的地方總是隔著很遠,哪怕他們神獸跑遍整個西部也只需要半小時的時間,但半小時對於那些異獸來說也足夠鬧出大亂子了。

  所以他基本上是隔三差五的就要求外援。

  而被他求得最多的外援就是司逸明轄區範圍極小、戰鬥力卻相當牛逼的貔貅。

  可就算是有好幾個外援,白虎也是常年忙得腳不點地,四處躥來躥去的鎮壓這個弄死那個。

  這個地方說是他的窩,但實際上是那個守護著神州大地的陣點之一,每個陣點都要有一個屬性合適的神獸鎮守,他不得不隔段時間就回來一次刷刷存在感,但刷完轉頭就得繼續去忙了,每次回來呆的時間都不怎麼長。

  但白虎萬萬沒想到,他這次回來居然會在自己窩裏發現一隻成長期的小崽崽!

  他楞在原地,手裏還拿著一包牛肉幹,看著背對著入口塗漆的顧白,傻了半晌,腦子裏閃過無數曾經的風流韻事思考是不是落了種現在找上門來了,最後鼻尖嗅到了一股子貔貅的錢味兒,頓時一股惡寒升起,甩了甩腦袋,向著石板前邊的小崽崽走了過去。

  距離很近了顧白才聽到腳步聲,以爲是司逸明回來了,一回頭卻看到了一個陌生人。

  他嚇了一大跳,瞪著眼看著越走越近的男人,整個人都懵了。

  來人很高很壯,穿著十分隨意的皮外套和牛仔褲,但長得特別正氣,屬￿那種如果迷路了,在路人裏率先會選擇向他問路的類型。

  但顧白這會兒又沒迷路,他還在這個疑似古跡的地方,突然見著了陌生人,根本不知道應該做什麼反應。

  白虎見多了一看到他就嚇得渾身僵硬的小妖怪崽子,那些草食動物化形的小妖怪崽子有的一見著他就直接腿一蹬裝死的也不是沒有,所以看到顧白這會兒懵逼茫然的表情他一點都不意外。

  白虎走近了顧白,又嗅了嗅。

  顧白的氣息融於天地,就像是無色無味的白開水一樣,根本聞不出什麼名堂。

  但他最近一直都跟司逸明在一起,就沾了一身的貔貅氣。

  顧白覺得這人是不是有點變態。

  他往旁邊挪了兩步,小心的蹲下身,小心的拿起了還在播放紅歌的手機,小心的調出了司逸明的號碼,暫時沒撥出去,然後小心道:“您……您好?”

  白虎猶疑的看著顧白,忍不住捏了捏手裏的牛肉幹包裝袋,同樣帶著點兒小心的意味:“司……司逸明的崽?”

  顧白:……

  顧白:???

  嗯???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爸爸

 

 

31 你就是司逸明說的那個來幫忙的大寶貝吧?

  “不是。”

  事關他爸爸, 顧白非常幹脆利落的否認了對方的說法。

  但從對方嘴裏聽到了司逸明的名字之後, 顧白稍微放下了一些心, 但依舊帶著些戒備的小聲解釋道:“是司先生帶我來工作的。”

  “工作?”白虎的目光轉向了顧白背後的石板。

  這是他的窩,他當然知道這塊石板。

  這塊石板歷史相當悠久了, 以前沒有那麼多花裏胡哨的家居用品的時候,白虎就是把這塊石板當床的,成天的賴在上邊打滾磨爪子蹭蹭, 後來經過長年累月的風吹雨淋,這塊石板越來越小,沒辦法再讓白虎打滾磨爪子蹭蹭了, 但也沒被浪費。

  因爲這塊石板被白虎蹭了這麼多年的緣故,已經被他的氣息浸透了, 當做白虎的象徵立在這裏勉強可以鎮住這裏和這附近的幾座旅遊人口流量巨大的城市。

  但也需要他隔上兩三個星期本尊回來一次溜達幾圈, 說來說去也挺麻煩。

  白虎想起前幾天司逸明跟他說要帶個大寶貝來幫忙, 目光便重新落在了顧白身上。

  小妖怪的成長期對於他們這種見多識廣的神獸是非常好辨認的,尤其是顧白這會兒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要閃瞎虎眼的靈光, 一看就屬￿啃一口就能讓邪氣魍魎壯大無數倍的那種血脈高端型幼崽。

  這種小崽子, 晚上子時之後,要麼乖乖呆在如今幾個妖怪聚居地的陣法裏蹲著, 要出門身邊必須有個很厲害的大妖怪護持才行。

  估計這小傢夥身邊護著他的是司逸明瞭, 怪不得渾身沾著一股貔貅氣, 白虎恍然的想道。

  “你就是司逸明說的那個來幫忙的大寶貝吧?怎麼稱呼?”白虎一邊說著一邊乾脆的盤腿坐在了地上,然後撕開了牛肉幹的包裝,撕了一條遞給顧白。

  顧白擺了擺手拒絕了對方的牛肉幹, 看著楞了楞,磕絆道:“大、大寶貝?!”

  他驚訝完又連忙補充說道:“我叫顧白。”

  “顧白。”白虎點了點頭,“我是白……”

  白虎說道這裏沈默了好一會兒,然後改口道:“我姓白。”

  顧白茫然了兩秒,從善如流:“白先生。”

  白虎相當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開始關心顧白怎麼幫忙。

  顧白還在折騰那塊石板做底膠的那一層,見白虎十分關切的詢問,就將昨天修改好的草稿交給了他。

  白虎拿著紙瞅了瞅,雖然是草稿,還有不少他看不懂的標註,但多少是能從那些綫條裏窺見一絲屬￿白虎的威猛氣勢。

  顧白是很機智的,由於沒有花紋的白虎正面不是傻就是喪,他選擇了畫側面。

  又由於正兒八經的側面也顯得有點蠢了吧唧的,他選擇了昂首怒吼的表情。

  又由於單純的昂首怒吼不夠有氣勢,於是他選擇在白虎兩隻前爪底下畫兩塊墊爪的東西擡高它的上半身幷且添加了一些增加氣勢的元素,比如背景是被狂風卷完了腰的樹林。

  草稿的畫面整體呈大仰角,突出主體,白虎的氣勢一下子就出來了,一點都沒有那種蠢了吧唧的感覺。

  爲了遮掩白虎本身的天然劣勢,顧白可是花費了不少心思的。

  至少這畫,不止司逸明點頭說過了,就連白虎本虎都相當的滿意!

  “不錯!”白虎贊揚了一句。

  這草稿一看,他也就明白司逸明帶顧白來是來幫什麼忙了,不出意料是來幫忙畫本尊相分擔工作壓力的。

  自古以來,畫都是有靈性的,這世間向來都有不少關於畫卷的傳說。

  這世間也有不少妖魔鬼怪脫胎於畫,甚至也有的繪畫大家死後不甘,就會跑進自己的畫作裏去躲著,以此來逃避被勾魂投胎的命運。

  雖然這種逃避方式壓根就沒人成功過,但也足夠證明畫所具備的靈性。

  古早的時候,畫畫厲害的神仙也有不少,他們隨手揮毫潑墨便能塑造一片山河,供給無數靈物生存。

  可惜在神仙全都翻了車的現代,從古早時期留下來的點墨山河只剩下了蓬萊山兔子精的那片海市蜃樓。

  其他的墨寶倒是留下了不少,比如那些神仙們就酷愛畫各種神獸,他們這群神獸手裏基本都有一兩卷神仙遺留下來的神獸畫卷。

  但一兩卷而已,頂個蛋用!

  白虎拿著那張草稿,心裏想著這麼多年了終於出了個畫畫厲害的妖怪。

  救星啊!

  白虎數了數遍布在華國西部他的轄區裏的各個零零散散大大小小的陣點,然後掐指一算,他竟然要足足五百來幅畫!

  五百幅!!!

  白虎叼著牛肉幹看著專心致誌刷底膠的顧白沈默了好一會兒,一拍大腿就開始挖司逸明的墻腳。

  “顧白啊,你喜歡吃什麼啊?”白虎親切的問道。

  顧白一楞,疑惑的看向這位白先生。

  “你喜歡吃什麼,我去給你買!”白虎說道。

  “謝謝白先生。”顧白十分感動,然後拒絕了白虎的好意,“司先生說會來給我送午飯。”

  白虎沈默了兩秒,鍥而不捨:“那你在西部想去哪裏玩啊,我帶你去!”

  顧白心裏琢磨著這位白先生好像是跟翟先生同款的自來熟,然後答道:“不用啦,我畫完這面墻之後就得回去了,回去還有工作在等我呢。”

  “還有工作?”白虎眉頭皺了起來。

  哪個癟犢子跟他搶?

  是南方那只火鶏,還是東邊那條四腳蛇,還是北邊那個大烏龜?

  白虎危機感相當的強烈,直白道:“給誰畫啊?”

  “哎?”顧白遲疑著答道,思及對方大約也是他爸爸和司先生那種等級的人物,便乖乖解釋道,“就是普通的工作。”

  白虎撕了條牛肉幹嚼嚼,心裏鬱悶著這竟然還保密上了。

  一看這種套路就是司逸明那個只進不出嘴巴還死緊的貔貅教的!

  白虎想了好一會兒,決定換個姿勢挖墻腳。

  他開始黑司逸明瞭,反正他們神獸之間彼此的底細都門兒清,互黑的歷史可以往上追溯到上古時期。

  他們沒少黑司逸明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鶏,而司逸明平日裏也沒少懟他們,不止懟,連懟帶黑還附贈抄他們家底的一條龍服務。

  他們這群神獸的家底不少,哪怕是現代社會,也照舊有人類供奉,家底是抄不盡的,但是每次找司逸明幫忙小私庫都要被掏空一次,神獸們心裏也苦。

  大家都是忙成傻逼的神獸同僚你優惠一點打個折能怎麼著嘛?

  但司逸明就是不,因爲他轄區小,還有一堆妖怪可以壓榨,根本不用擔心要找同僚們幫忙的問題,掏起同僚的家底來一點都不手軟。

  甚至還美滋滋的。

  “你知道嗎?司逸明很摳門的。”白虎說道。

  顧白張了張嘴想反駁,然後又閉上,決定保持沈默專心刷墻。

  他發現跟司先生的朋友都很喜歡黑司先生,而且黑得相當直白,一點都不擔心被司先生本人知道。

  ——而且司先生好像的確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顧白打小就沒什麼朋友,對於朋友之間應該怎麼相處心裏也沒點兒數。

  他看司先生和翟先生兩個人相互黑來黑去但依舊信任彼此的態度,就覺得這大概也是一種關係親密的表達方式。

  雖然顧白本人覺得這樣有點兒不妥,但是他也幷不會去指責別人說這樣不對。

  聽了就聽了,別人愛說就說,反正顧白自己是不會多開口的。

  他只會在心裏悄咪咪的反駁說司先生是個好人,一點兒都不摳門。

  白虎堅強的揮舞著鋤頭:“我跟你講,他以前打架打完都會把人家的錢財全都搜刮走。”

  顧白頓了頓,心想原來司先生以前還是個不良少年。

  戰利品好像也沒什麼不妥的樣子……?

  白虎再接再厲:“司逸明以前還扒過人家衣服,非說人家腰上掛的玉是他的。”

  雖然究其原因是那塊玉雕刻著貔貅。

  顧白依舊不動如山。

  黑歷史之後在這種東西,誰都會有的。

  雖然……扒人家衣服……這個……嗯……

  白虎鍥而不捨:“司逸明是咱們這一圈裏最不會照顧崽的了。”

  “……”可司先生會不會照顧崽跟他有什麼關係。

  顧白一邊想著,一邊往石板上加料努力補平石板,仿佛完全沒有聽白虎逼逼叨叨。

  白虎看著顧白這一副不爲所動的樣子,摸了摸兜,然後問他:“司逸明給你報酬了嗎?”

  以司逸明的天性,偶爾壓榨大妖怪啥的幫忙打工根本不帶給他們報酬的,甚至還會要人家倒貼點寶貝進來。

  而且理由相當的名正言順:得了貔貅庇佑數百年,你還想要報酬?

  以這樣的套路,白虎覺得這只喪盡天良的貔貅幹出壓榨幼崽的事也實屬正常。

  上次找司逸明幫忙再一次被掏空了家底的白虎感覺心裏酸酸的。

  但顧白這次卻迅速開口給出了答案:“給啦!”

  白虎整只虎都震驚了:“給給給給了?!”

  “是呀。”顧白點了點頭,疑惑的看著整個人都震驚到表情都空白的白虎。

  貔貅!!

  給!!

  別人!!

  報酬了!!

  白虎表示他嚇得都要長出虎紋來了。

  能讓神獸收斂天性的對象,通常情況下分爲兩種。

  第一,自家崽。

  第二,自家對象。

  通常情況是這樣的。

  但作爲神仙們翻車之後出現的第一個能畫出點名堂來的小妖怪,似乎又屬￿特殊情況。

  白虎猶疑的看著顧白,再一次確認道:“你真不是司逸明的崽?”

  “不是。”顧白再一次否認。

  司先生那麼年輕,怎麼可能有他這麼大的孩子。

  白虎心說難不成是第二種,他精神一震,想著對小崽子下手這只貔貅也太特麼的禽獸了,但轉念一想雖然他們是神獸但也的確是獸啊。

  好像沒什麼毛病。

  白虎猶豫不決,但最終還是開口試探道:“司逸明超兇的,還喜歡動手,以後說不定會家暴哦?”

  顧白:……??

  顧白驚詫的偏頭看向白虎,剛想說黑到這種程度是不是有點太過了,結果一偏頭餘光就瞥見了司逸明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

  司逸明拎著食盒,不知道已經聽了多久,這會兒軟和了好一陣的臉上又重新露出了兇神惡煞的神情,涼颼颼的盯著那頭背對著門堅韌不屈揮鋤頭撬墻腳的白虎。

  見顧白發現了他,司逸明也不再沈默,大步流星的跨過去對著白虎就是一腳。

  “你很閑啊白雲飄?”司逸明的聲音平靜得讓人心底發毛。

  他以非常熟練的姿勢把同僚踹翻了之後,轉頭把端的穩穩的食盒交給了顧白,又交代他好好吃午飯之後,轉頭對麻溜爬起來的白虎冷哼了一聲,拖著捂著被踹的背嗷嗷叫的同僚轉頭就走。

  顧白端著食盒,傻楞楞的看著白先生被司先生一路拖著屁股著地上了樓梯,緊接著就傳來了白先生被暴打的動靜。

  間或還能聽見白先生在嗷嗷喊“我要還手了”、“別打臉別打鼻子”、“我真還手了”之類的話。

  顧白縮了縮脖子,有點想去勸勸,但又慫。

  反、反正司先生下手有輕重的,翟先生被打了那麼多次不還都活蹦亂跳的嗎!

  這大概也是司先生和他的朋友們交流感情的方式吧。

  畢竟看司先生的一系列動作都那麼熟練的樣子。

  顧白下了這麼個結論,然後打開了食盒,聽著白先生被暴打的動靜,腦子裏想著剛剛白先生說的“可能會家暴哦”和司先生說的“白雲飄”。

  最終顧白出於本能的忽略了前者,將註意力放在了後者身上。

  原來白先生叫白雲飄啊。

  的確很沒有氣勢,怪不得只自我介紹說姓白。

  顧白夾了一筷子青菜,入口熟悉的口感讓他怔楞了一瞬,低頭看了看這個大三層的食盒裏的其他幾道菜,在抽出最底層擺著的海鮮時露出了驚愕的神情。

  能在X省吃到新鮮的海鮮恐怕不便宜。

  而且……之前的青菜跟顧白在公寓裏吃的應該是同出一個地方的。

  顧白又夾了另外幾樣菜色一一嘗試,最終擡頭看向樓梯口,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被人體貼關心總是讓人萬分欣喜。

  就說司先生是好人嘛!

  顧白一邊聽著白虎被暴打的聲音一邊美滋滋的想道。

  作者有話要說: 白虎:?????

 

 

32 窗戶上印著一張巨傻無比的白虎的臉。

  最後白先生活蹦亂跳的回來了, 臉上連個擦傷都沒有。

  司先生走在他後邊, 還在沖他飛眼刀子。

  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神獸跟翟良俊那種狐貍精還是不同的, 耐打耐摔耐揍,皮糙肉厚的, 被暴打了一頓也沒收到丁點影響。

  回來之後還能一屁股往顧白身邊一坐,拿起剛剛落在旁邊的那袋牛肉幹繼續啃,還能眼巴巴的瞅著顧白還沒來得及吃掉的最後兩個生蠔。

  顧白坐在他帶來的便攜式小凳子上, 看了看生蠔,看了看眼巴巴的白先生,又看了看司逸明。

  最終想了想, 把最後兩個生蠔分別給了司逸明和白雲……白虎。

  沒有多餘的筷子了,姑且用牙籤敷衍一下。

  白虎一點都不見外的接了吃了, 而司逸明搖了搖頭, 表示他吃過了。

  於是顧白手伸到一半又轉道繼續投餵給了白虎。

  被投餵的大老虎來者不拒, 甚至十分美滋滋。

  司逸明看不得白虎這副蠢樣,垂著眼睨著對方, 明明沒有什麼表情, 卻透著一股子肉眼可見的嫌棄。

  白虎看著顧白這一副友好的樣子,也覺得顧白肯定不會是司逸明的崽了。

  因爲司逸明的崽肯定跟司逸明一樣摳門!

  但是顧白大方呀!

  白虎把屁股往顧白那邊挪了挪, 心裏還記掛著他那五百多幅畫。

  這頭老虎完全沒有把司逸明放在眼裏的意思, 就在司逸明眼皮子底下對收拾碗筷食盒的顧白大獻殷勤。

  顧白有點兒遭不住, 收拾好了食盒之後就忍不住往旁邊縮了縮。

  顧白這一躲,司逸明眉頭瞬間就挑得老高,轉臉就想對白虎開嘲諷, 但他話都到喉嚨口了,卻在看到顧白的瞬間咽了回去。

  小妖怪還是得有個良好的成長環境才好。

  比如顧白這種嘴皮子不利索嘲諷技能沒點亮的小妖怪,應該學習的是生氣了就直接動手不動口,幹脆利落還特別好學習。

  司逸明這麼想著,就收回了嘲諷的打算,伸腳不輕不重的踢了踢正在給顧白賣西部安利的白虎。

  “換個地方說話。”他說道。

  白虎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司逸明一番,發現對方不是想換個地方揍老虎之後,點了點頭,一邊爬起來一邊好奇道:“你竟然會給報酬?你給人顧白什麼報酬了?”

  司逸明拎著食盒,順便把顧白一上午拆材料什麼的製造的垃圾撿出來帶走,對於白虎這個提問,他是相當沒好氣的。

  “我怎麼就不會給報酬了?”司逸明怒斥,“你以爲你們幾個鬧出的那些麼蛾子是誰給你們砸錢擦屁股的!”

  他們這幫神獸是經常會有忙到昏頭的時候的,自己轄區裏溜出了什麼異獸這算是重大事件了,而其他一些瑣碎淩亂的小事件裏,發生得最多的則是他們由於忙到虛脫而不小心把自己暴露在人前。

  這個人前,指的是在人們偶爾會拍攝或者肉眼窺見有什麼怪異生物的模糊身影。

  其中一半由中央臺的《走近科學》來解決,另一半則是由司逸明砸錢把新聞撤得乾乾淨淨熱度壓得一點不剩。

  司逸明一邊往外走一邊對白虎的良心進行了一番拷問:“我砸了那麼多錢,掏幾下你們的老底怎麼了?”

  一個個的跟吃了多大的虧一樣跳得飛起。

  司先生一邊涼颼颼的拷打著他同僚的良心,一邊非常沒有良心的隱瞞了自己砸的錢數。

  實不相瞞,每年司逸明撥出去用以處理這種事情的資金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但白虎他們這群神獸大都對人類的消費和貨幣是沒什麼太多瞭解的,司逸明這麼一說,白虎登時就不敢再多嗶嗶一句了。

  司逸明對於自己兩句話就成功的消滅了一個黑歷史的口才相當的滿意。

  接下來,他就得好好的跟白虎聊聊關於那座守護神州大地的大陣的事情。

  有顧白能夠幫忙固然好,但他們也清楚充滿靈氣的畫作幷不是隨意就能夠畫得出來的。

  顧白的畫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短暫的緩衝期,可以讓他們有時間騰出手來好好琢磨一下這幾百年來的異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邪氣魍魎井噴這個事兒的確跟人口暴增有很大的關係,畢竟人類內心之中的陰暗面是相當多的。

  但也不至於多到讓他們一群神獸忙碌成這樣。

  “現在八月。”司逸明算了算日子,“我想儘量在今年除夕之前,帶著顧白先在你們四方神獸這邊走一圈,把最重要的四個點先穩住。”

  穩住之後,他們幾頭神獸先湊在一起過個好點的年,欺負一下近代以來突然誕生的年獸,順便也聚在一起討論討論這事兒。

  神獸們雖然討厭加班,但實際上,他們對於時間的概念其實幷不強。

  他們活了這麼多年了,十幾年的時間對他們來說就仿佛彈指一揮,幾百年的時間放以前都不夠他們打個盹的。

  他們也一直念叨著要湊在一起開個小會議,但奈何工作太忙異獸太會搞事情魍魎多到白天擡頭一看天都險些以爲是霧霾等等種種緣故,一直沒能成功。

  現在有了顧白的畫暫時幫忙鎮著,一直拖來拖去的聚首,也差不多可以計劃一下了。

  作爲四方神獸的第一個受益者,白虎高舉著四隻爪爪,表示贊成。

  顧白畫這面壁畫花費的時間比想像中的要更加久一些,等到他最後一筆落成的時候,已經是八月二十六了,二十八號正好是之前師兄跟他約好了要提前一周去實地看的日子。

  兩位監工看到成品都相當的滿意,尤其是白虎,他看著那塊石板,感受到那塊石板糅合了顧白的白虎像之後強盛的本源氣息,簡直是要感動哭了,當場摸了摸兜就把自己庫存的小零食一股腦全都塞給了顧白。

  白虎前些時候才被司逸明掏空了家底,這會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小零食能掏出來的。

  司逸明就看著白虎堂堂一個神獸,從兜裏掏出了一堆散裝的大○兔奶糖旺○牛奶糖阿爾○斯棒棒糖和徐○記花生糖等等等等各種各樣的糖往顧白懷裏塞。

  簡直沒有任何身爲神獸的尊嚴和風骨!

  要不是司逸明還在旁邊,他這會兒肯定已經抱著這個小崽崽蹭上去了!

  顧白把懷裏的糖放進收拾好的工具箱裏,跟在司逸明和白虎身後上著樓梯。

  他盯著白先生的皮外套研究構造,非常的想知道那麼些糖是怎麼塞進這件小小的皮外套裏的。

  司逸明在前邊接了個電話,掛了電話就轉頭對白虎說道:“南邊又出了點事,我得去看看,晚上要是沒回來……”

  白虎兩眼一亮,拍著胸脯就保證道:“行,我幫你看著顧白!”

  司逸明不怎麼放心,在帶著這一大一小回酒店的路上,司先生就從自己的兜裏拿出了幾個小零食。

  “翼望山鵸脯肉,英鞮山醬香冉遺魚……”司逸明說道,“味道都很好。”

  “咦?”顧白看著那些小零食,那個有點像鴨脯肉的小零食他吃過,的確是很好吃的。

  他摸了摸肚子,正巧也有些餓了,也就接過了司逸明手裏的幾包小零食。

  白虎聞著了味兒,探了個頭在兩人中間橫插了一杠子,不服道:“有我守著你還怕出什麼事兒啊!”

  司逸明自然是知道白虎的實力的,跟他相比其實不分上下,只是本質比較慫。

  但要是有個萬一怎麼辦?

  畢竟小妖怪一腳踏入成長期了,出什麼奇形怪狀的意外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顧白要是出事了顧朗會不會沖過來跟他殺個魚死網破天昏地暗先不談,司逸明自己就特別不能接受顧白在自己的護佑下出事。

  司先生沈穩的開車著,腦子卻在跑神。

  他思索了好一會兒,最終恍然的想起他一直都忘記了還有他自己也能算一個。

  於是他又從兜裏拿出了一串小巧精緻的玉雕串子,遞給了副駕駛座上的顧白。

  “貔貅相,好好收著。”司逸明仔細的交代,囑咐道,“辟邪禦兇,一定要貼身帶著。”

  顧白看了看單手開車的司先生,又看了看他手心裏玲瓏剔透的玉石串子,覺得這大概是司先生在被他告知了不要報酬之後偷偷準備的。

  而且還是當著白先生的面給,要是拒絕了的話,司先生肯定很沒面子。

  顧白抿了抿唇,收下了這塊玉石,卻幷不感到高興。

  這種對每一件事都清算得十分清楚的作風,對於顧白來說就像是在刻意與他劃清界限一樣——尤其是他們早已經針對報酬這個事情達成了共識的情況下。

  說好了不要報酬了,現在還給這麼好的一串玉,顧白怎麼想怎麼覺得難受。

  顧白的情緒非常的好懂,司逸明偏頭看了他一眼,就這麼一眼,馬上發現了顧白的不愉快。

  司逸明看著顧白神情低落的把玩著手裏的玉石,問道:“怎麼了?不喜歡這個貔貅相?”

  顧白搖了搖頭:“不,很喜歡,謝謝司先生。”

  司逸明心說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麼個意思。

  司先生想了又想,最終也沒想出顧白情緒波動的原因,但瞅著顧白也沒說的打算,司逸明乾脆就選擇了放棄糾結這個問題。

  司逸明走的時候把車鑰匙給了白虎,然後又告訴顧白明天上午的機票回程,說他儘量趕回來,趕不回來的話就讓白雲飄送顧白去機場。

  白虎點頭同意了,而顧白也情緒不高的點了點頭。

  司逸明看著顧白蔫噠噠的回了屋,有些擔心。

  他轉頭給白虎塞了兩袋子不周山果乾,告訴他:“顧白心情不好會發生點無傷大雅的意外,你看著點,不許欺負他。”

  誰會欺負那麼可愛的小崽崽啊?

  怪沒品的。

  白虎一邊想著一邊瞅了瞅不周山果乾,心想人家小崽子心情不好你竟然用這種東西強壓下去,簡直不愧是神獸裏最不會帶崽的獸。

  白虎唏噓道:“苦了顧白了。”

  但他才不會給顧白吃果乾,情緒這種東西不管是對什麼種族來說都是宜疏不宜堵的,尤其是幼崽,老憋著很容易變態。

  司逸明不懂,看別人帶過崽,其中好幾個崽都變態了的白虎心裏卻門兒清。

  白虎覺得自己有必要幫著司逸明解決一下顧白心情不好這個小煩惱,順便下次還可以帶上一堆心理學的書籍去給司逸明看看。

  說不上是失落難過還是覺得委屈的顧白回了自己屋裏,收拾好了東西之後無比低落的滾上了床,抱著被子整個人都埋了進去。

  顧白覺得司逸明很好很好,是一位非常值得去喜歡去深入交往的先生。

  也是顧白少有的、想要主動與之産生良好關係的人。

  翟先生也是,黃女士也是。

  想要跟他們成爲朋友,跟金錢沒有關係。

  顧白只是非常憧憬他們這樣閃耀著明亮光芒的人。

  司先生跟翟先生黃女士還不一樣,顧白想著,翟先生吊兒郎當的沒個正形,但司先生卻是十分沈穩的,有著顧白所憧憬的、有著一切成熟男人象徵的集合體。

  娃娃臉脾氣還軟唧唧的顧白可崇拜司逸明這種類型的男人了。

  簡直就是他理想中的樣子。

  跟司先生的關係本來已經拉進了許多了……

  顧白摸了摸下車的時候被司逸明強行串在了手上的貔貅相,臉往被子裏埋得更深了些。

  總覺得被一串手串再一次隔絕了距離。

  顧白覺得有點難受,抱著被子滾了一圈,把自己團成了一個巨大的繭,然後把腦袋也縮進了繭裏。

  好好睡一覺!

  顧白窩在繭裏想著,剛好他這些天也累得很,睡一覺就什麼都過去了。

  睡一覺就忘記掉煩惱這種事情顧白做得可熟練了。

  沒有什麼苦惱是睡一覺不能忘記的,如果有,那就大睡三天!

  顧白在自己屋子裏團成球說睡就睡,連飯都沒有吃,直睡到了日落時分。

  蹲在外邊的客廳裏美滋滋的吃完了飯,幷確定司逸明已經徹底、完全的離開了西部的白虎“噌”地一下跳了起來,興奮的搓了搓手。

  他喜滋滋的跑去顧白房門口推了推門,門反鎖著。

  顧白的屋子被司逸明上了結界,顧白沒應聲的時候除了司逸明沒人能進去。

  白虎乾脆變回了原型穿過了客廳的窗戶,然後跑到了顧白房間的窗戶邊上,伸爪子輕輕敲了敲顧白的窗戶。

  顧白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從被子團裏探出頭來,就看到窗戶上印著一張巨傻無比的白虎的臉。

  顧白一個激靈就清醒了。

  而白虎看到他爬起來了,先是一頓,有點不懂小崽崽怎麼出竅出來浪。

  但這也幷不妨礙,出竅還剛好不會被普通人給看到呢!

  白虎那對小小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敲著顧白的窗,小聲喊道:“顧小白!出來我帶你出去玩!”

  顧白懵逼的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我……?”

  然後他又覺得這聲音相當的耳熟,驚疑不定的問道:“白……白先生?”

  巨傻無比的白老虎點了點頭,似乎是有些不耐煩了,乾脆直接穿墻而入,嗖地一下躥過來,叼著顧白的後領往自己背上一甩,拽頭就翹著尾巴宛如脫繮的野狗一般狂奔了出去。

  白虎能控風,顧白這會兒被扔到了他背上,跨坐著,能夠清楚的看到白虎在攀升,在帶著他往更高的地方飛去。

  白虎正在奮力狂奔,但在他的背上卻絲毫感覺不出顛簸。

  他一邊奔跑一邊說道:“謝謝你給我畫了法相!我現在兜裏沒什麼值錢的東西,西部看久了也沒有什麼特別好看的,我只能帶你來看草原雲海上的日落啦!”

  顧白還沒能消化這頭巨大的猛獸……不,神獸話裏的意思,便發覺自己置身一片絢爛璀璨的紫紅色雲層之中。

  那是被將要西沈的夕陽所染成這般瑰妙美麗的雲彩,連綿成一片,像極了藝術家手中暈染完美的漸變色。

  顧白頭一次這樣直觀的看到夕陽折射出的顔色。

  遠比金色與橙色要多得多。

  夕陽與地平綫相接的部分隱約的泛著一絲極細微的綠,這綠色回饋到天空,糅雜在一片紫色之中,又綠得極爲輕柔透徹。

  整片天空被即將到來的夜色與不屈的照耀著大地的夕陽碰撞糅合成一片通透的紫,橙紅的光綫被雲彩拉扯成絲絲縷縷,宛如拱衛一般的趨向那一抹緩緩消逝的殘陽。

  顧白看著眼前絢麗的色彩,滿眼都是對這天地壯闊之景的贊嘆,他連呼吸都停滯了,生怕驚擾到悄然西沈的光亮。

  那光亮終於暗淡了。

  白虎尾巴尖兒輕輕晃了晃:“怎麼樣?好看吧!聽說你心情不好,現在心情有沒有好起來?”

  顧白點了點頭,意識到對方看不到之後,又輕輕的應了一聲,說道:“好看,謝謝白先生。”

  “一般人可看不到的。”白虎可高興的說道。

  之後幾個小時裏,窮困神獸白虎馱著窮困藝術生顧白,從西部這頭浪到那頭,那頭又浪到了這頭。

  他們在夜色下的草原裏追著一群藏羚羊跑,聽了高山泉水在寂靜的夜裏叮咚作響,上了雪山頂觸碰了潔白不染塵埃的純淨白雪,興致來了又重新上了天,欣賞著沒有雲彩遮擋的星河。

  白虎掐著時間,在十點鐘的時候馱著顧白準備回酒店,今晚上出來浪的事兒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司逸明絕對不能知。

  其原因嘛,是因爲白虎本身不想讓司逸明知道,他堂堂一頭神獸白虎,竟然窮到只能支付出這樣的報酬。

  神獸裏除了司逸明之外,都是要臉的!

  然後一人一虎一轉頭就看到了一頭氣勢洶洶殺過來的貔貅。

  臥槽!!

  白虎嚇得耳朵都慫成了飛機耳,馱著顧白轉頭就跑。

  顧白茫然了兩秒,剛想說爲什麼要跑啊,就感覺後領被人拎了起來。

  嘴裏叼著個崽的貔貅龍尾一甩,只聽白虎“嗷嗚”一聲就宛如一個球一樣飛了出去。

  那聲“嗷嗚”實在是太過於壯烈,距離極近的顧白腦子“嗡”的一聲,閉了閉眼甩了甩腦袋之後,再一擡頭就是一片溫暖的黑暗。

  顧白楞了好一會兒,從卷成了一個卷的被窩裏探出個腦袋來,又摸了摸自己暖烘烘的被窩和身體,怔怔的看了鎖著的窗戶好一會兒,才滾了兩圈把自己從被卷裏拯救了出來,翻身下床拉開了房間門。

  外邊黑漆漆的,沒有人。

  沒有白先生也沒有司先生,客廳的屋子沒有亮燈,門窗也緊閉著,看起來白先生已經離開有一段時間了。

  又是夢?

  但不應該啊。

  顧白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他一邊琢磨著一邊打開了工具箱,拿出了水彩顔料和畫紙,絲毫不肯浪費時間的肝起了稿子。

  顧白直覺自己還能夠清晰的回想起每一個細節的記憶,應該不僅僅是夢境而已。

  但他又覺得如果不是夢的話,神獸白虎開口說話是白先生的聲音這也太扯了。

  之前夢見過的貔貅開口是司先生的聲音也很扯。

  “……”

  顧白楞了好一會兒,目光緩緩的挪到了手腕上掛著的貔貅玉串上。

  噫!!!!

  總、總不能真的是神獸顯靈……

  ……吧?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搞這種封建迷信!![BGM:義勇軍進行曲]

  司逸明:你還是別動腦了。

 

 

33 S市周邊的妖怪們全都知道有顧白這麼個妖了。

  顧白握著畫筆, 瞅著自己手腕上掛的貔貅玉串, 感覺有點方髒。

  他小心的把畫筆放到一邊, 俯身把箱子裏的白虎的那張草稿雙手捧著,端端正正的擺上來, 剛準備連帶著手上的玉串也取下來,又想到司逸明之前叮囑的一定要貼身戴著的事情,又停下了動作。

  他摸了摸手腕玉串上雕著的貔貅, 滿臉肅容又帶著點顫抖的小聲喊道:“貔、貔貅……先生?”

  玉串毫無動靜。

  顧白稍微松了口氣,又摸了摸那個玉雕,聲音稍微大了點:“貔貅先生?”

  玉串一動不動, 房間裏毫無異狀。

  顧白猶豫了好一會兒,然後一邊摩挲著貔貅的玉雕, 一邊提心吊膽顫巍巍的喊:“司先生?”

  依舊什麼都沒發生。

  顧白長舒了口氣, 依葫蘆畫瓢的對著白虎那張草稿喊了一遍, 喊了一圈也沒喊出什麼東西來——主要是沒有喊出司先生和白先生的顧白使勁兒揉了揉臉,放下了心。

  雖然他依舊覺得那不應該僅僅只是夢而已。

  顧白還是比較傾向於是神獸顯靈什麼的。

  之前因爲他要畫貔貅卻不知道應該怎麼畫, 所以貔貅跑他面前溜達了一圈, 現在他畫好了白虎,所以白虎心情一好就帶著他跑出去溜達了一大圈。

  不是說有什麼靈魂出竅之類的玄學說法嘛, 說不定人家白虎就是他的魂魄出去溜達了一圈呢。

  至於最後出現的貔貅……

  顧白摸了摸手腕上掛著的貔貅玉串, 覺得大概是這串玉串的緣故。

  畢竟貔貅一到, 第一反應就是把他從白虎背上叼過來——顧白覺得那應該是一種保護的反應。

  也可能真的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顧白想這樣認爲,但心裏總有個聲音告訴他不是的。

  不是就不是吧。

  真實就真實。

  顧白收回搓揉自己臉頰的雙手, 決定把這樣的經歷當成是愛麗絲夢遊仙境一樣的,獨屬￿他的夢境一般的奇遇。

  別人想有這樣的夢,想見這樣的奇跡還見不著呢!

  能夠擁有這樣的小秘密,哪怕只是回憶呢,也是相當不得了的一個經歷。

  擱普通人眼裏,這就可是奇跡啊!

  顧白正兒八經的架起了畫架,端坐在畫架前邊認認真真的畫了起來。

  不管是那片夕陽還是山澗的泉水,抑或是夜色下奔跑的藏羚羊和璀璨清晰的銀河,哪怕是那頭憨頭憨腦一點神獸風範都沒有,願意馱著他指哪兒飛哪兒的白虎,都是非常值得記錄的畫面。

  現在手頭只有水彩和彩鉛,但這幷不妨礙顧白給自己這份美好的經歷留下一個大範圍的概念草稿。

  司逸明回來的時候天都快亮了,卻發現顧白屋裏的燈還亮著。

  他輕輕敲了敲門,幷沒有得到回應,於是乾脆輕輕推開了顧白的房門,發現顧小白正呈大字型橫躺在床上,敞著個小肚皮,手裏還拿著一支彩鉛,畫架上晾著一張水彩,桌上放著幾張彩鉛畫的極其粗略的概念草稿,床上還有一張沒畫完的。

  他這會兒已經香甜的睡了過去,臉上還帶著一點點未盡的笑意,看起來是極爲開心的。

  司逸明頓了頓,輕手輕腳的走進去,拿起那幾張畫看了一圈,微微挑了挑眉。

  顧白的筆觸總是非常奇妙的,哪怕是黑夜的景象在他手底下也能散發出一股融融的暖意來,連月光的冷色調在他的畫面中都像是一層溫暖的柔紗。

  看來是真的挺開心的。

  司先生將散落的畫都整理好放到了桌上,又運起靈氣,在絲毫沒有驚擾到顧白的情況下,將他塞進了被窩裏。

  這麼晚回來,時間當然不是全花在揍白虎這件事兒上了。

  司逸明幷不反對白虎單獨帶顧白出去玩,但他回去的時間很不巧,都十點出頭了馬上要到十一點了,司逸明一見十點多了白虎還帶著顧白在偏僻的野外浪就來火,第一反應當然是把顧白搶回來然後塞回酒店裏去乖乖呆著。

  酒店裏有司逸明做好的小型結界,再加上白虎和貔貅兩頭神獸已經在這座城市溜達了好些天了,城市裏邊非常安全。

  但在叼走顧白時小妖怪的魂魄卻自己主動開溜了之後,司逸明就收了手,決定回頭再讓顧白吃點教訓。

  而之後的時間裏,兩頭神獸主要幹的事情,就是白虎捂著被抽的屁股,跟貔貅深刻探討關於《如何照顧他人情緒(包括但不限於幼崽)》這個話題。

  照白虎的說法,他這樣把顧白的情緒堵回去,時間久了顧白是會變態的。

  而顧白這會兒的狀態,也的的確確的證明白虎的方法的確有效。

  司逸明瞅著顧白帶著笑的睡顔,感覺白虎說得似乎挺有道理。

  以後視情況給白虎打個折好了,司先生想道。

  司逸明瞅了進被子之後就忍不住鑽進了被窩只露出一小撮頭髮尖兒的顧白,站在屋裏瞅了好一會兒,面上的神情漸漸的恢復了先前的軟和,心情還算愉快的坐在客廳裏,安靜的等著天亮。

  顧白是被司逸明從床上挖起來的。

  前一天晚上熬得太晚,顧白睜眼被司逸明連人帶被子兜頭掀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

  他瞪著眼看著司逸明,過了半晌,才反應了過來,慢吞吞的喊道:“司先生,早上好。”

  司逸明點了點頭,回道:“已經下午了,距離登機還有三個小時。”

  顧白點了點頭,剛準備迷迷糊糊的繼續往後倒睡個回籠覺,倒到半路上“噌”的一下坐了起來,轉頭看了一眼外邊的天色之後,連聲道歉的掀開了被子,火燒屁股似的沖進了洗漱間。

  顧白的早午飯是隨便買了點乾糧在車上吃的,手裏還拿著一盒司逸明塞給他的牛奶。

  顧白頭一次坐飛機,幷不清楚是怎麼個流程,很擔心遲到的問題,整個人都跟錯做了事情一樣蔫噠噠的:“司先生抱歉,我今天沒聽到鬧鐘。”

  “嗯?”司逸明開著車,頓了頓,“你鬧鐘我關的。”

  顧白一楞。

  司逸明偏頭瞅了他一眼,解釋道:“你昨天熬夜了,今天本就該多休息,而且機場距離不遠,完全來得及。”

  “嗯……”

  顧白還想說點兒什麼,他張了張嘴,又閉上,安安靜靜的啃完了自己的早午餐,又瞅瞅手上的貔貅玉串。

  這一覺睡過去,煩惱卻幷沒有完全被他拋到腦後去。

  近一個月的朝夕相處,司逸明都相當的照顧他——絕對不是單純的把他當成合作夥伴的那種照顧,而是當成朋友和親近的人那種存在在關心他。

  顧白還清楚的記得他昨晚是困到隨意往床上一躺就睡過去了,而今早上醒來的時候,自己不但在被子裏安安分分的躺著,連工具箱和畫架都已經被司先生收拾好了,直接拎包就可以走人。

  有人會對合作夥伴照顧到這種程度嗎?

  沒有的。

  顧白對於這種溫暖善意的感知幷不算遲鈍。

  他瞅著手腕上的玉串,猶疑了好一會兒,還是深吸口氣,鼓起勇氣問道:“司先生,這個玉串,是算作我這次畫畫的報酬嗎?”

  司逸明沒想到顧白會這麼問,他顯得有些驚訝。

  “說什麼呢,只是個小禮物而已。”司逸明似乎不太能理解顧白這個問題,“報酬你不是說不要了?”

  “禮物?”顧白也楞了楞,“爲什麼要送我禮物啊?”

  司逸明被問住了。

  他是完全沒去給自己送出的玉串一個定位的,擱他們這幫神獸眼裏,除了交易的時候需要明碼標價之外,其他時候隨手送點什麼東西出去,都不會特意去給那些的東西安上點什麼名頭。

  那些禮數在他們眼裏,都是虛的。

  東西送了就送了,想送就送,哪需要那麼多由頭和名目。

  擱司逸明這裏,一串貔貅的玉雕都沒有他之前給顧白吃的那些小零食值錢。

  司逸明感覺有點兒納悶:“送禮物需要理由嗎?”

  “……”顧白被他理直氣壯的反問整懵逼了。

  送、送禮物不需要理由嗎?

  大概是顧白的表情太明顯,司逸明理所當然的解釋道:“想送就送了啊。”

  顧白垂眼瞅著手串,幷不是很懂有錢人的套路,但這手串不但不是劃清關係的報酬而是更加拉進關係的禮物,著實是讓顧白高興不已。

  那他跟司先生也算是朋友啦!

  顧白摸了摸手上的玉串,欣喜的想著——就算不是朋友,至少也是關係良好的鄰居了!

  回去之後要再接再厲,顧白想,堅持給司先生投餵甜點和小零食。

  都說兩個朋友之間會相互影響,顧白可希望司先生多影響影響他了。

  他也想變成司先生這種充滿了男子氣概,一瞪眼就能讓一群人安靜如鶏的大男人!

  最好再影響一下他的身高!

  顧白美滋滋的想著,他要求也不高,能長成一米八五以上的大長腿就很好啦!

  司逸明看了一眼漸漸變得興致高昂的顧白,一邊想著這小妖怪情緒怎麼這麼豐富,一邊又經不住的跟著顧白高興的樣子而感到了一絲愉悅。

  拿到他送的禮物就這麼開心的嗎?

  怎麼這麼好打發的。

  司逸明看著滿臉都寫著高興的顧白,琢磨著他以後多隨手給顧白塞點東西什麼的,這小妖怪豈不是能樂到天上去。

  司逸明帶著對機場的一切都相當新奇的顧白一路慢慢溜達,甚至都沒走貴賓通道也沒去VIP休息室,就看著顧白抱著他那臺相機四處找角度拍攝,竟然也覺得挺有意思。

  顧白還問了他的意思,買了些特産,準備回去送給老師和師兄們,還有黃女士和翟先生,感謝他們對他的照顧。

  等回到S市了,顧白還準備給白先生寄一份S市的特産回來,到時候聯絡方式和地址問問司先生就可以了。

  不管他們是不是需要這些,是不是見過也吃過,對顧白來說,感激的心意一定要表達到位。

  感情這種東西,就是要相互維護、彼此付出才能逐漸穩固然後加深的。

  司逸明看著顧白拎著好幾袋子特産去了快遞點把東西全寄出去,最後只剩下了一個盒子。

  顧白抱著盒子跑了回來,然後將盒子遞給了司逸明。

  司逸明看著這一盒子甜點一楞:“嗯?”

  “送您的禮物!”顧白說道,眉眼笑得彎彎的,“謝謝司先生這一個月的照顧啦。”

  司逸明看著顧白,竟然也感到了一絲驚喜和愉悅。

  他瞅了瞅那盒子甜點,一點頭收下了,然後帶著已經心滿意足的顧白去了休息室,順便吃掉這些甜點。

  直到要到登機的時候,司逸明像是想起了什麼,問道:“對了顧白,九月之後你有時間吧?”

  “暫時就只有九月份的工作啦。”顧白想到他昨晚上的那些草稿,忍不住更加開心了幾分,“我覺得這次也能提前完工!”

  對顧白來說,這一次草原之行簡直是物超所值。

  來的路上采風寫生時所做過的那些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事情先不提,頭一次坐了飛機這事兒也不提,他最大的收穫還是昨晚上天降的那個靈感大禮包!

  草原主題根本難不倒他了!

  顧白甚至覺得,那幾張概念草稿等他回去之後畫成正兒八經的概念圖,跟師兄商量一下說不定能夠省下設計的功夫,直接上墻!

  司逸明點了點頭,覺得要是能夠提前完工也挺好。

  “這個工作之後,我還有事要找你幫忙。”司逸明說道。

  顧白自然是一口應了下來,然後湊到了窗口,眼睛一眨不眨。

  司逸明和顧白出門近一個月,怎麼都沒想到,他們回來的時候,會看到公寓樓下邊熱鬧得像是菜市場。

  一群物業的員工苦哈哈的蹲在六單元底下,堵著門口不讓那群人沖進去。

  顧白坐在車裏,看到司逸明打了個電話詢問情況之後,轉頭看向他的目光相當的微妙。

  真是失策了。

  司逸明想。

  不應該把那幅畫掛在物業大廳裏的,這會兒九州山海苑和S市周邊的妖怪們,全都知道有顧白這麼個妖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那豈不是要發~~

  司逸明:嘖。

 

 

34 告訴他們你是我的人,免得他們動歪心思。

  顧白被司逸明看著, 忍不住低頭瞅了瞅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怎麼了嗎, 司先生?”

  “嗯。”司逸明點了點頭, 表示的確是怎麼了。

  他指了指站在六單元樓下等著的那一群人,說道:“看到沒, 都是你未來的客戶。”

  顧白一楞,順著司逸明指的方向看過去:“什麼?”

  “都是沖你的畫來的。”司逸明解釋道,“之前那面貔貅圖, 家裏沒地方放,我放到物業大廳去了。”

  物業大廳是九州山海苑這個陣點的中心,擺個貔貅之師的圖鎮在那裏, 宛如本尊還在。

  而擺在物業大廳裏,也是爲了讓貔貅的力量覆蓋更廣一些, 堅持得更久一些。

  司逸明也想過自己會帶來的效應, 他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招財, 顧白跟他朝夕相處這麼長一段時間,財運爆發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是沒想到會動靜這麼大。

  財運其實是相當玄妙的一個東西, 它通常表現爲一種運氣和巧合。

  《死神來了》看過嗎?

  財運跟那些千奇百怪的意外死法是同樣的道理。

  司逸明已經見多了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各種意外的財運, 這會兒他帶來的財運應在了顧白身上,司逸明倒也沒有多意外。

  只不過給他添了點小麻煩而已。

  對於司逸明而言, 顧白爲衆人所知的最大問題, 幷不是會有人跟他搶這個大寶貝了, 而是顧白獨自出門時的安全問題。

  這裏必須要解釋一下,靈畫對如今已經式微的妖怪和異獸們有多重要。

  前邊說了,在神仙大能們還沒有翻車之前, 他們以天地爲畫卷,隨手揮毫潑墨便是一片山河。

  擱以前,這種地方被稱作點墨山河,裏邊全是靈氣,是可以讓生靈進入其中生活修行的。到了現在,這種地方被稱作蜃景、海市蜃樓,還能夠讓生靈進入其中生活的蜃景,整個華國都只餘下了蓬萊山那一片。

  蓬萊山的蜃景,是如今整個神州大地唯一一個還能夠種出靈植的地方了,爲了保住這根獨苗苗,蓬萊山被交給了不作妖會種地的兔子精們看守,他們如今得四方庇佑也爲那些神獸服務,其中有多珍貴自然是不用多說。

  而在靈氣逐漸消退幾近枯竭的現在,出了一個能夠畫靈畫的妖怪!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在未來,可能會有大量的蜃景出現,他們將會有機會重新進入充滿靈氣的點墨山河裏,專心鑽研修行大道!

  那些妖怪是不會去考慮如今靈氣枯竭的情況下,還畫不畫得出點墨山河這種牛逼哄哄的畫卷的。

  他們就看到了那張貔貅圖,靈氣充裕得都要溢出來了!

  “不過他們這會兒應該是來找我的。”司逸明坐在車裏,沈吟思索。

  那張畫顧白的署名在畫布後邊,不把畫框拆下來整張畫翻過來看,是不會知道是誰畫的,只會知道這圖是屬￿誰的。

  而那兩個去顧白家裏搬過畫的物業員工在貔貅點頭之前,肯定是不敢多說一句的。

  顧白的靈氣很特殊,跟普通的天地靈氣一模一樣,其中只有一絲細微的異樣,讓司逸明覺得有些熟悉——那是一種很久遠的熟悉感,已經被時間的洪流沖淡到幾不可察。

  但如今有幾隻上古存留下來的妖怪呢?

  除了他們這群神獸和逐漸從良的兇獸之外,不過一個巴掌之數。

  所以絕大部分妖怪都只是非常直觀的認識到那張貔貅圖上有著非常充裕的天地靈氣,換成山河風景圖,那就又是一卷點墨山河了。

  這種情況,對那些妖怪的誘惑力可大得不行了!

  顧白還小,對外邊藏起來的那些大妖怪而言,想逮他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下車。”司逸明說著,解開了安全帶。

  顧白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聽到司逸明這麼說,也跟著解開了安全帶,下了車。

  他一下車,司逸明就拉著他過去,一把摟住了他的肩。

  顧白震驚的瞪大了眼,剛想躲開,就被司逸明死死的按住,聲音聽起來十分嚴肅:“別動。”

  顧白一下子不動了。

  他隨著司逸明的腳步而緩慢的向前走著,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每往前一步,就覺得自己的身影驟然高昂了幾分。

  現在接近日落時分,影子落在了他們身後。

  顧白這會兒要是回頭,就能清楚的看到他和司逸明的影子糅在了一起,已經變成了一頭猙獰昂首的貔貅,正氣勢洶洶的往前邁步。

  在他們邁出第三步的時候,公寓樓下鬧騰的妖怪們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霎時間安靜了下來,紛紛轉頭看向了緩步而來的司逸明和顧白。

  顧白看著他們,向來不適應被矚目的他這會兒心情竟然沒有一絲波動。

  身材幷不高大的顧白看著絕大部分都比他高的人群,心中卻隱隱升起了一種輕蔑和睥睨的心情來。

  司逸明像是察覺到了顧白受到的影響,輕輕揉了揉顧白的後頸。

  顧白頓了頓,感覺那份奇異的心情又倏然的從他心裏消失了。

  司逸明氣勢攀升,將顧白死死罩住,面對這群瞬間安靜不敢吭聲的妖怪,冷冷道:“讓開。”

  這話平靜到帶著些冰寒的味道,屬￿上古神獸無數歲月沈澱的金戈之氣宛如利刃,震得在場的妖怪腦子嗡嗡響,腳下不自覺的讓開了道。

  司逸明目光轉也不轉,帶著顧白步履沈穩的進了公寓樓。

  進了電梯,司逸明就鬆開了手,那一身嚇得人連呼吸都凝滯的氣勢也跟著驟然消散。

  顧白隱隱察覺到有什麼的東西從他身上抽離了,那種突然膨脹起來感到無所畏懼運籌帷幄的心情也消失得一乾二淨。

  他小心的偏頭看了看司逸明,看兩眼又挪開視綫,過了沒兩秒,又忍不住偏頭過去看了看。

  通過電梯門的反射將顧白的小動作盡收眼底的司逸明眉頭挑了挑:“看什麼?”

  顧白一驚,順著司逸明的目光看向了電梯門之後,不太好意思的抿了抿唇:“司先生,剛剛……是怎麼回事?”

  “嗯?”司逸明相當隨意的答道,“告訴他們你是我的人,免得他們動歪心思。”

  顧白問的其實不是這個問題——他想問剛剛那種奇異的情緒是怎麼一回事來著。

  但他卻被司逸明的回答震住了,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問題,只是傻了吧唧的瞪圓了眼看著司逸明,滿臉都寫著懵逼。

  應該不是他想太多,這話裏是不是充滿了歧義?

  以爲顧白被嚇到的司逸明安慰他道:“放心吧,他們不敢動你了。”

  司逸明這話說得挺輕巧的,可他剛剛的行爲擱妖怪眼裏,就跟在顧白身上蓋了個“司逸明所屬”的鋼印一樣。

  的確是沒妖怪敢動顧白了,但也沒多少妖怪敢跟顧白深入交往了。

  司逸明本質只是單純的要告訴妖怪們說“這崽子是我罩的,想動他掂量著點”,然而這個鋼印在妖怪的邏輯裏,卻基本上可以理解爲:這是我對象。

  司逸明沒想那麼多,而顧白壓根不知道。

  而顧白聽著司逸明的安慰,還有點懵。

  “他、他們動我……?什麼意思?”顧白磕磕巴巴的問。

  司逸明解釋:“就是逮你去給他們畫畫。”

  顧白:“……”

  這麼刺激的嗎?聽起來怎麼像混黑的。

  不用逮也畫的啊,大家好好商量你給錢我給你畫畫不是和和美美十分愉快嗎?

  司逸明看著顧白茫然的樣子,一邊在心裏駡著顧朗個廢物什麼都不教,一邊問道:“你想接他們的單子嗎?”

  “也可以啊。”顧白順著司逸明的問題點了點頭,“不過得看他們要什麼啦。”

  司逸明點了點頭:“行,你先等著點,別急。”

  司先生在琢磨著,顧白情況特殊,尤其是作爲才能特殊的妖怪,他是不可能放著他隨便去浪的。他覺得,還是應該給顧白抓個懂事的代理人……不對,代理妖來幫他負責畫畫單子交接的事情。

  八樓住的那只獬豸在人類法律方面混得相當不錯,同時,也是司逸明手底下的那個集團的法務部的顧問,從天性上來說就是相當優秀的,抓他來幫忙應該錯不了。

  顧白喜歡錢,剛剛那些聚集在樓下的妖怪大多在人類社會裏有著一定的根基,錢財這種東西是不缺的。

  就算拿不出錢來,拿點寶貝換靈畫也行,有他坐鎮再加上獬豸,顧白這個實誠孩子絕對不會虧就是了。

  也正好,給這些妖怪畫畫,也能磨煉磨煉顧白。

  誰都知道,畫技這種東西,是要經年累月大量練習緩慢打磨出來的,而繪畫,也是個天花板極高、總能夠得到新的領悟新的啓發的一門行當。

  顧白多多練習靈畫,對他們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除此之外,回頭還得給顧小白準備幾個法寶揣著,免得有妖怪急了眼不管不顧的襲擊顧白。

  司先生內心劈裏啪啦的給他的大寶貝打著小算盤,全然不知他堂堂一個貔貅,擱妖怪裏的形象已經變成了對小崽崽下手的禽獸。

  顧白到了家就把行李扔到了一邊,連整理的意思都沒有,從箱子裏翻出了之前畫的草稿就奔上了二樓。

  他的電腦一直是放在二樓的,這會兒他把相機連上電腦放著照片上傳,然後在旁邊擺開了畫架。

  那些照片他準備挑一些自己滿意的先給師兄看看,然後今天稍微熬一會兒,把這些草稿稍做細化,明天也可以帶給師兄去看。

  結合一下實地確認沒問題的話,最好是能夠稍作修改就直接上墻。

  畢竟一面畫作,最費腦子的就是畫面設計階段了,簡直是要撓禿嚕頭皮。

  顧白看著照片上傳還需要十來分鐘的樣子,乾脆就下去隨意煮了碗面,臥了個蛋撒上點蔥花,呼嚕嚕的吃完刷好碗又馬不停蹄的回了二樓,然後挑著那些上傳好了的圖片,發給了師兄。

  師兄怎麼都沒想到,他的小師弟竟然會認真到這種程度!

  說句不怎麼好聽的話,九月這個工作,擱他眼裏根本不是什麼大項目,爲了這樣的工作去采風這種事情,基本上是沒有的。

  不是說他對待工作不認真什麼的,而是完全沒那個必要。

  又不是自己參展的作品,爲此而去正兒八經的花大錢受大苦走一趟高原,那是純傻的。

  師兄被純傻的師弟震驚了。

  他沈默的算了算師弟在上一個項目裏拿到的錢,然後又放下了心。

  還行,師兄想,至少還能剩下個五六萬呢,小師弟還沒有傾家蕩産。

  顧白在大學裏是學過美術與攝影基礎的課程的,雖然他攝影技術極其業餘,但有理論基礎和畫面鏡頭感撐著,拍出來的照片還真有幾分草原遼闊無垠的豪邁。

  師兄挑了幾張,表示他去打印出來明天揣上。

  顧白發覺自己真的幫上了忙,心裏高興得不行,又告訴師兄他還有幾張草稿,準備今晚上細化一下,明天揣上他那幾張剩下來的寫生,也帶給師兄看看。

  八百年沒見過這麼努力的新人了,師兄一邊打印照片,一邊跑到師門群裏感動得汪汪大哭。

  要說這些師兄們跟新人搭夥做事情,那就是一部鬥智鬥勇被噴打壓新人還要被甲方爸爸駡得狗血淋頭的血淚史。

  小師弟真是個令人感動到痛哭流涕的珍稀大寶貝。

  這份感動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師兄弟兩個人碰了頭,顧白拿出了他那一張水彩和幾張草稿爲止,又驟然迸發出了新一輪的激動。

  師兄從來沒遇到過這麼省心的新人!

  他高興到飛起的把打印出來的照片揉吧揉吧扔進了垃圾桶,從顧白的草稿裏挑出了那張星空下奔跑的藏羚羊,一拍他們要畫的墻面:“上墻!!直接上墻!!”

  然後他又把剩下的草稿都卷好塞進了顧白的工具箱裏,小聲對顧白說道:“這些也都好,特別是那張夕陽圖,咱們就不浪費給商業項目了。”

  “今年十二月帝都有個專門的繪畫藝術展,名頭很大的,我拿到了五個展位,這些草稿你好好畫,回頭挑一幅最好的出來,師兄帶你去參展!”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禽獸

  司逸明:???

  獬豸(xiè zhì):象徵司法公平的神獸。

 

 

35 司先生,人類《刑法》瞭解一下?

  顧白跟師兄找了間咖啡廳, 撲開了一張新畫紙開始調整起草稿來。

  他們得畫一張老闆看得懂、看得明瞭的草稿出來。

  雖然是沾著藝術邊兒的展會墻, 但到底還是商業項目, 是商業項目,就得給老闆審核, 老闆點了頭,才能過。

  但師兄還是有很大把握一次過的,因爲這個老闆跟他合作過許多次了, 私底下關係還算不錯,本身也有一定的藝術涵養。

  師兄給顧白端來了拿鐵,坐下之後就開始一邊琢磨著改草稿一邊跟顧白叨叨關於這一行的門道。

  “小白, 你知道爲什麼有的老闆每次藝術展都辦得紅紅火火,有的就門廳冷清嗎?”

  顧白捧著杯子拿著筆, 搖了搖頭。

  “其實很多小私展, 都是花錢請有名氣的人來畫, 撐場面,然後捧新人。”

  師兄也拿了支筆出來。

  “但區別就在於, 有的老闆懂得尊重藝術家, 尊重藝術從業者,而有的, 則覺得他自己的藝術素養比我們這些從業者要好。”

  很多人都喜歡半瓶子晃蕩, 外行指點內行做事。

  這種人在甲方裏其實占比很大, 但畢竟是商業項目,拿錢辦事,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 改就是了。

  至於自己的作品,那還是要按照自己的構思和設計來好好畫的。

  師兄還說了很多,比如什麼甲方和乙方是相互挑選的,合作過一次感覺不愉快之後就不要委屈自己合作第二次。

  比如說什麼哪幾位是業內出了名的寬厚的甲方,他們的單子基本上是擠破了頭人人都想要搶的。

  “噢對,你隔壁那位司先生司逸明,他們集團也是這種甲方之一。”師兄說道。

  “哎?”顧白突然聽到司逸明的名字,楞了兩秒,而後答道,“司先生人的確很好。”

  還叫他藝術家呢!

  顧白想著,忍不住微微抿著唇翹起了嘴角。

  師兄看了一眼偷笑的顧白,挑了挑眉。

  “你跟司先生關係很好?”

  顧白認真的想了想,答道:“還行吧。”

  “那師兄們以後可都得仰仗你拿項目了。”師兄隨口說道,然後愛撫了一下小師弟一頭軟絨絨的碎發,“來,改草稿了。”

  師兄挑這張夜色圖,主要是因爲老闆讓他們畫的那一面墻,是處於前展廳和後展廳中間的分隔區的通道墻。

  這面墻說是一面也幷不準確,它整體呈拱型,連接前後展廳。

  前展廳主要是一些大型雕塑和繪畫、攝影展覽,後展廳主要陳設一些小型雕塑和室內設計展,展館的室內設計本身就是一個草原元素的設計展覽點。

  前展廳的色調偏向於明亮,而在進入了後展區之後,就是一個室內展了,整體燈光和色調都偏暗。

  一個好的主題展覽,整體場館和每一幅畫作都應該是相互呼應,迎合著共同主題的。

  所以,師兄跟總策劃商量了一番,覺得這壁畫最好是能夠起一個從明到暗的過渡作用。

  顧白拿來的草稿裏,師兄一眼就看上了那張有明有暗的星空藏羚羊。

  “拱型天花板上可以畫上星河,星星的位置可以裝上小燈泡,然後蓋上一層膜打成柔光,順便也把通道裏燈光問題解決掉。”師兄一邊想著,一邊跟顧白討論。

  顧白稍微想了想,說道:“我覺得燈泡做成垂落式也是可以的。”

  師兄跟著想了一下,覺得也可行,點了點頭:“記上記上。”

  顧白拿著筆記本把兩個構思都記了下來。

  改稿和開腦洞開了一整天,最後掐在總策劃下班跑路之前,師兄帶著顧白堵住了他,順便去下了個館子,把具體想法和腦洞說明了一下。

  然後總策劃扒了著顧白寫的那幾頁紙,揣兜裏帶走,準備回家加班加點做出3D示意圖來給老闆去看。

  顧白跟師兄告了別,到自家公寓樓下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了,他背著包路過物業大廳的時候,聽到物業大廳特別的熱鬧。

  他想到司先生說那張貔貅圖被掛在了物業大廳的事,想了想,還是停住了腳步,走到物業大廳門口瞅了瞅。

  他畫的那張巨大的貔貅圖,就掛在物業大廳進門的前臺後邊。

  顧白剛往門口一站,就仿佛有一股兇狠震懾的肅殺感撲面而來,緊隨著一絲若有似無的龍吟,轉瞬即逝。

  顧白楞了兩秒,左右瞅瞅,卻是什麼異常都沒有。

  物業大廳裏大晚上的還聚集了一大幫人,顧白粗略一數,大約是三十來個的樣子,他們守在前臺排著隊,說話聲音雖然低,但因爲人多的緣故,整個大廳裏都是嗡嗡響的聲音。

  顧白發現他們在排隊拿號。

  顧白低頭看了看手機,發現物業幷沒有給他發短信來說最近小區有什麼活動。

  他瞅著拿到號的人一個個喜氣洋洋的走了,忍不住攔住了其中一個面善的小姑娘,小聲而禮貌的問道:“您好,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請問這裏在排隊做什麼?”

  “你還不知道?”被攔住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然後指向那張貔貅圖,“那張貔貅看到沒?司逸明說這幅畫的作者願意接受外界委托,不過要慢慢來挑著畫,讓我們來物業拿號排隊等通知,不許打擾人家本尊,我正好拿到一百號,你要排的話趕緊了。”

  貔貅圖的作者顧白:……

  貔貅圖的作者顧白:???

  什、什麼啊?!

  顧白震驚的瞪大了眼,轉頭看了一眼又結伴而來排在了隊伍末尾的另外幾個人,張了張嘴,又閉上,然後轉頭對小姑娘說了聲謝謝,背著他的包腳底抹油跑了。

  怪不得司先生說讓他等著別急。

  顧白心慌慌的抱著他的背包,哪來那麼多人啊!

  那張貔貅圖是好沒錯,也不至於好到那種程度啊!

  但聯繫一下司先生的身份,給他畫了那麼大一幅畫,有人想要跟風好像又很正常。

  名人效應是非常可怕的,這一點,從S市藝術博覽中心現在炒到天價的黃牛票就能看得出來了。

  但顧白沒想到這名人效應會影響到他身上——那個小姑娘都已經排到一百號了!

  顧白在美院裏呆著的時候高效率趕作業三天一張圖也算小菜一碟是沒錯,但是這種工作量未免也太嚇人了一點。

  顧白到了樓層跑出電梯,噔噔噔的沖到了司逸明家門口,毫不猶豫的按響了門鈴。

  來給顧白開門的是翟良俊。

  翟先生整張臉紅光滿面的,渾身透著一股成功人士人生贏家的氣息。

  顧白瞅著翟良俊:“翟……翟先生?”

  “顧小白晚上好啊!來找司逸明?”翟良俊直接把顧白拉了進來。

  顧白還是第一次踏入司逸明的家門,他從來都是呆在門外的,每天早上就是站在門口跟司先生打個招呼投餵一下甜點,從來沒有進來過。

  他被翟良俊拽進屋裏,換上了鞋,剛輕手輕腳的走出玄關,就看到司逸明正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一疊打印紙,桌上還散落著好幾個文件袋。

  司逸明家裏的裝修跟顧白那邊的裝修完全不同,顧白那間公寓的裝修整體是時髦溫馨的甜暖風格,而司逸明家裏的裝修,乍一看去就是有錢。

  但又不是那種金碧輝煌的有錢,而是充斥著一種雍容矜貴的底蘊。

  顧白嗅到空氣中飄著一股令人心靜平和的香氣,說不上來是怎樣的氣味,因爲他以前從來沒有聞過。

  顧白跟著翟良俊輕手輕腳的坐在了沙發上,也沒有出聲打擾。

  而顧白也沒別的事兒幹,就乾脆眼巴巴的瞅著司逸明,觀察著他跟平時的不同。

  司逸明正專註的看著手中的文件,眉頭微微皺著,表情是顧白從來沒見過的嚴肅正經。

  顧白見過司逸明平時面無表情的樣子,生氣的樣子,打人的樣子,更多的時候是司先生瞅著他,神情冷淡卻始終都帶著一點暖和的樣子。

  司逸明正經工作的模樣,他是從來沒見過的。

  司逸明看完了最後一張紙,乾脆的蓋了個章,然後將手裏的文件塞回文件袋裏,推給了翟良俊。

  翟良俊喜形於色,拿著文件袋恨不得高呼司逸明萬歲。

  跟司逸明和顧白兩個去高原溜達休假采風一圈的悠閑不同,翟良俊這一個月是跑去北邊找了好幾個山頭的妖怪,又挖出了妖怪集市背後的妖,把他們拖出來嘴皮子都要說破,甚至差點祭出武力,才讓那群老頑固松了口。

  他現在準備利用北方作爲第一試點,現在先找司逸明拿錢,拿了錢之後他就可以去深山裏挖妖怪出來,然後成立公司了。

  如果第一試點發展順利的話,不愁別的地方不加入進來。

  等他在妖怪這邊的事業有成了,他就去跟黃亦凝求婚!

  “感謝老闆投資!我就先撤了!”狐貍精美滋滋的跑了。

  司逸明沒理高興得一步三蹦躂的狐貍精,他看向顧白,問他:“有事?”

  “那個……司先生。”顧白對這副正經樣子的司逸明還有點不太習慣,說話的聲音不由的小了一些,“就是,那個在物業排隊的那些……”

  司逸明點了點頭:“怎麼了?”

  “……太多了。”顧白哭喪著臉,“我畫不過來。”

  司逸明聽顧白這麼一說,打了個電話給物業之後馬上叫了停。

  就算是司逸明,也萬萬沒想到那群妖怪的熱情會這麼高——主要是沒想到這些妖怪會呼朋喚友拖家帶口的傾巢出動來拿號。

  S市附近生活的,包括九州山海苑在內的妖怪,滿打滿算才五百來個,這才一天呢,就排了一百多號的隊了。

  可了不得。

  “叫停了,你也不用急。”司逸明說道,帶著點安撫的意味,“你不用全都接下來,挑你想畫的畫就是了。”

  顧白抿了抿唇,對於這種情況感到十分的不自在。

  他從未被這麼多人所期待過,在感受到他們對他的期待之後,顧白就忍不住想要一一回應,捨不得任何一個人失望而歸。

  雖然心裏知道自己接不下那麼多單子,但顧白還是忍不住小聲逼逼:“可是,他們都喜歡我的畫……”

  “這是交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沒拿錢就用不著回應他們的期待。”

  司逸明倒不是不能理解顧白這種心態。

  小年輕急切的想要得到他人承認和誇獎的時候,就會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回應每一個人的期待——這種情況的最終結果一般都是小年輕心氣太高而手段太低,最終因爲達不到自己心裏的標準綫而導致心態爆炸然後發生翻車慘案。

  司先生對顧白這個小崽崽可是寄予厚望的,他決不會允許顧白心態長歪然後翻車。

  司先生語重心長:“顧白,你一步一步穩紮穩打慢慢來,每一張都好好畫。”

  “不要去想著自己能夠有多優秀,能夠達到哪位大家的高度,你現在的畫能夠比自己之前的畫有所進步,就是成功了。”

  顧白有一個特別棒的優點,就是他特別會虛心接受別人的意見,特別是司先生這種成功人士,願意這樣勸誡他,聽了準是沒錯的。

  “我知道了,司先生。”顧白乖乖的點了點頭,司逸明幫他把物業那邊的排號喊停了之後,顧白也沒有再留著的想法了,他站起身來,問司逸明,“司先生明天想吃什麼?”

  司逸明想都沒想:“提拉米蘇,抹茶的。”

  顧白記下了,告辭之後就往門口走。

  司逸明瞅著顧白換鞋,等顧白走出門了,從像是想到了什麼,讓顧白稍等一下,回頭去他藏寶貝的櫃子裏拿了一個拇指大小的紫色貔貅相出來。

  這是司逸明古早時候拿建木引下的樹皮做的自己的法相,經過萬萬年的時間,粗糙的樹皮已經被磨得圓潤光華,像是一個正兒八經的木雕了。

  司逸明拿了自己的法相之後又翻了一圈,找了根他忘記是什麼玩意兒的筋,在法相底座上隨意捏了個洞出來穿上,然後回到門口,不由分說的掛在了顧白脖子上。

  上古建木加上貔貅本尊親自做的貔貅相掛在顧白脖子上,再加上手腕上的貔貅玉串,司逸明相當滿意,終於是不擔心顧白在他沒看到的時候出事情了。

  “不許摘了,洗澡的時候也不行。”司逸明叮囑顧白,見顧白茫然但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之後,愛撫了一下他的腦袋,“行了,回去吧。”

  “好的,司先生晚安。”顧白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木雕,道了晚安之後屁顛屁顛的回去了。

  司逸明目送著顧白進屋,然後轉頭看向了站在八樓走廊上,不知道看了多久的獬豸。

  “下來。”他說道。

  獬豸神情複雜的看了貔貅好一會兒。

  他本來應該在加班的,但是司逸明說有事要找他,他就回來了,回來之後從路過的妖怪那裏聽來了不得了的消息。

  現在還仿佛眼見爲實了。

  他直接從八樓翻了下來,走到司逸明面前。

  “其實我覺得……妖怪也應該正兒八經的立法的。”

  獬豸這麼說著,然後反手摸出了一本《刑法》。

  “雖然已經進入成長期人形也是成年狀態了,但按照妖怪的算法是還算在幼崽範圍裏,司先生,人類《刑法》瞭解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我要打人了。

  建木這裏取山海經海內經的說法_(:з」∠)_

 

 

36 S市藝術博覽中心開展了。

  司逸明眉頭皺起來, 幷沒有明白對方這算是怎麼個意思。

  獬豸解釋道:“拐帶幼童按照人類《刑法》裏……”

  “我?拐帶幼童?”司逸明眉頭挑得老高, “誰告訴你的?”

  “實際上, 按照我聽到的說法,是你對一個小幼崽下手了。”獬豸一本正經實事求是。

  要用人類的律法來束縛妖怪的行徑是不可能的。

  就比如說擱妖怪眼裏, 貔貅那麼大張旗鼓的表示這崽他罩,按理來說應該理解成護崽的,但那幷不是貔貅的崽, 所以三觀跟人類差了不知道多少的妖怪們就理所當然的覺得,貔貅這是對個小崽子下手了。

  這擱妖怪裏還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只不過多少是個談資, 對於如今死氣沈沈的妖怪世界來說,勉強也算是個大事。

  司逸明聽著獬豸的話, 眉頭越挑越高, 表情越來越兇殘, 手上那本磚頭書險些就要蓋上對方的臉。

  深諳這只貔貅之暴力的獬豸面無表情的大退了三步,十分冷靜的說道:“司先生, 暴力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我還是覺得妖怪應該立法,只有個不具備強制效力的《妖怪入人類社會基本法》是遠遠不夠的, 妖怪之間也需要……”

  司逸明沒好氣道:“逮住犯罪的妖怪, 你來看守?”

  獬豸頓了頓, 剛想說刑獄問題可以找狴犴,然後想到跑去當法官當得美滋滋的同僚,想了想, 還是閉上了嘴。

  他們一個法官一個律師,剛剛好能給那些傻了吧唧被人類坑上法庭的妖怪擦屁股,要騰出人手來制定妖怪的法律的確是夠嗆。

  獬豸憂愁的嘆了口氣,覺得你們妖怪真是好廢物,幾百年都不見生出個崽來的,導致妖口始終不足。

  “好吧。”獬豸再一次妥協了,“找我什麼事?”

  “是關於剛剛那個小崽子……”司逸明說著,把獬豸再一次變得微妙的眼神瞪了回去。

  由於老闆那邊還沒給反饋的緣故,顧白第二天是閑著的。

  司逸明帶著初步瞭解了一下顧白情況的獬豸上了顧白的門。

  司逸明對顧白的作息無比的瞭解,顧白這邊才剛煮了碗麵條準備做小點心了,司逸明那邊就剛剛巧按響了門鈴。

  顧白還準備折騰完甜品之後趁著還沒正式開工好好細化一下那張夕陽圖,聽到門鈴聲之後微微一楞,放下手裏的鶏蛋去開門了。

  “司先生?”顧白有些驚訝。

  司逸明主動上門來找他的次數屈指可數,基本都是他出門去上工順便給財神爺投餵甜點。

  他的目光從司逸明身上挪開,看向了司逸明身邊的人。

  司逸明身邊的人戴著金絲邊眼鏡,穿著一身正兒八經的西裝,從頭髮絲兒到腳底下踩著的皮鞋都規規整整的,整個人看起來就是那種跟顧白這樣的藝術生沾不上邊的精英人士。

  不過從外表和身份上看,顧白跟司逸明翟良俊他們也沾不上邊。

  顧白已經完全接受了能在這棟樓——不,這個小區裏出現的都是不得了的大佬的設定。

  他向著那位陌生人點了點頭,露出一絲有些拘謹的笑容來:“您好?”

  那位陌生人神情相當平靜,他跟顧白的視綫對上,然後主動伸出了手:“你好,顧白,我是謝致,司逸明邀請來我做你的代理人。”

  “您好謝先生,我是顧白。”顧白條件反射的答完,然後一楞,看向司逸明:“……代理人?”

  顧白說完才意識道自己還把人堵在門口,連忙將人讓進來,順口問道:“司先生和謝先生吃過早餐了嗎?”

  謝致看了一眼司逸明,沒做聲。

  司逸明就很乾脆的答道沒有。

  顧白點了點頭,跑進廚房給他們炒了點肉碼,下了碗面,然後照舊一個荷包蛋撒蔥花。

  坐在外邊的兩個神獸對視了一會兒,謝致率先挪開了視綫,打量了一圈這裏的裝修。

  九州山海苑的裝修在每一個房客第一次插入鑰匙的時候就會根據這個房客心中所想的樣子而呈現出來,心裏沒個具體的,基本上就是陣法自己感應。

  住進來的房客內心是什麼樣的,從裝修多少能窺見些許。

  謝致看著這屋子裏充滿了家庭溫馨的煙火氣的裝修,臉上微微放鬆了些:“倒是個挺好的孩子。”

  這麼大一棟房子一個人住也能折騰出生活的熱鬧感,對於他們這幫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內心相當荒涼枯竭的神獸來說,這孩子的確是能讓他們打心眼兒裏感覺熨帖的特例。

  謝致嗅到肉碼的香氣,這種對於人類而言普普通通的生活感對於神獸來說其實相當的難能可貴。

  他探頭看了一眼廚房,又對司逸明說道:“也怪不得你最近心情變好不少。”

  以司逸明以往的暴脾氣,每天大清早有人去騷擾他,多半已經被打成餅餅了——幼崽倒是的確會得到格外的照顧,但是那也得首先克服對貔貅的恐懼才行。

  仔細數數古往今來,不怕貔貅還堅持不懈的大清早騷擾貔貅的小崽子,仿佛只有顧白這麼一個。

  謝致問:“這是誰家的崽?”

  司逸明被這個問題問得臉皮都抽了抽。

  謝致有些驚奇:“怎麼了?”

  司逸明面無表情:“顧朗家的。”

  謝致秒速接口:“這肯定不是親生。”

  司逸明看了他一眼,相當滿意的點了點頭。

  “具體是誰家的看不出來,得等白澤回來問問他。”司逸明說著,顧白已經端著面碗從廚房裏出來了。

  神獸也不講究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一邊吃著麵條一邊就幹脆利落的解釋了一番來意。

  大致意思是,讓謝致出面去替顧白進行工作的交接,當然了,主要交接目標是在物業排號的那幫人。

  反正儘量能捂住顧白就捂住,捂不住了,別人顧忌著獬豸和貔貅,想搞什麼名堂也得掂量著來。畢竟現在神獸們都手拉手鎮著整片神州大地的噴湧的邪氣,他們這群妖怪不想被邪氣侵蝕失去理智,就得乖乖聽神獸的話,別惹怒人家。

  “你給那幫傢夥畫了畫之後,他們對你的畫肯定不會藏著掖著,以後會找你畫畫的人肯定只多不少。”

  謝致非常清楚顧白的重要性和特殊性,而且司逸明還跟他說了,顧白是想辦個人畫展的,這就意味著,他還得騰出時間來專心畫自己的畫——暫不出售的那種。

  這類作品,一張要畫多久就沒個準數了,沒人幫著打理一下外界的那些事情,只一個勁推辭的話,顧白恐怕要在不知覺的時候得罪業內外從人類到妖怪不少大佬。

  倒不是說他們作爲神獸面對那些人類大佬就會慫了,但現在畢竟是人類的時代,而人類最講人情了,很多人心眼兒還小得不行。

  顧白需要個正兒八經的代理人來作爲他對外發聲的形象。

  擱人類那邊,現在的準備還有點早了,但是對於妖怪們來說,早就已經急不可耐。

  顧白聽完了解釋,還有點茫然,但本能的又覺得司逸明會把這事兒推到他面前來肯定是沒有錯的。

  他想了半晌,垂著眼有些不自在,卻還是堅強的小聲問了出來:“那、那謝先生的薪酬問題……”

  謝致頓了頓,心想司逸明誠不我欺,這小崽崽實在是太實誠了。

  且愛錢。

  謝致也想當乾脆:“代理費用你八我二。”

  顧白有些驚訝,他不是那個對業內一無所知的人了,他很清楚這個代理費用便宜到簡直跟白撿的一樣。

  尤其是在瞭解過謝致的履歷之後,他就更加覺得八二分比白撿還過分了。

  顧白實話實說:“八二……您會不會太虧了?”

  謝致驚奇的看著顧白,又看了一眼嘆了口氣卻一副習以爲常模樣的司逸明,搖了搖頭:“放心,不會虧的。”

  他從別的妖怪和人類手裏摳出來的東西,絕對不會虧。

  顧白還是覺得謝致虧了。

  他還想開口,卻被司逸明擡手按住了肩膀:“行了,就八二,謝致回去做合同。”

  被下了逐客令的獬豸站起身,跟著司逸明剛準備走,又停住了腳步,轉頭對顧白說道:“顧白,你要覺得我虧了,那讓我偶爾來你家蹭蹭飯當補償也行。”

  “哎?”顧白一怔,看了一眼謝致連面帶湯喝了個精光的碗,忍不住露出個笑容來,“好呀!”

  謝致這會兒非常理解爲什麼六樓的那只狐貍精和司逸明都對顧白另眼相待了。

  說實在的,誰不喜歡這樣真誠純粹的小崽子呢。

  乖巧聽話,又軟又甜,有點小慫又不熊,笑起來就像一團小太陽,做的東西還很好吃。

  最重要的是,這小妖怪對生活可熱情了,朝氣蓬勃靈火明亮,跟他們這幫死氣沈沈成天跟一堆汙糟的邪氣打交道的神獸截然不同。

  就跟喝了多年的中藥突然吃到了一顆糖一樣,讓人從內到外都覺得輕鬆愉快了不少。

  可惜已經被貔貅給圈走了。

  謝致遺憾的想著,跟顧白交換了聯繫方式,跟著司逸明離開了顧白家。

  可司逸明萬萬沒想到,在他還琢磨著怎麼把顧白捂緊點的時候,顧白就猝不及防的出了名。

  九月一日,S市藝術博覽中心開展了。

  受翟良俊號召跑去這個新建的場館揪藝術小尾巴的粉絲們,毫不猶豫的把顧白畫的那面3D墻送上了熱搜,連帶著顧白本人的資料履歷一起,暴露得乾乾淨淨。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我有一句……

  謝致:算了算了,貔哥,算了。

 

 

37 你見著顧朗了?

  最近國民老公翟良俊的粉絲們十分躁動。

  原因大致分爲兩個。

  第一, 是翟良俊最近除了一些已經定檔的舊的活動通告消息之外, 已經摳了足足一個多月的腳了, 足足一個多月,一個新通告新活動的消息都沒有, 更別說新戲了。

  第二,是翟良俊七月份自己發的那條微博裏的藝術展館,正式開館了。

  翟良俊的社交賬號一向冷淡, 除了活動通告例行轉發之外,極少有其他的內容。

  這導致七月份的那個小視頻,還一直被他的粉絲舔來舔去記掛於心。

  S市藝術博覽中心門口人滿爲患。

  S市作爲人口大市, 一旦打響了名氣,就不愁票賣不出去, 如今展館大門口排著長龍, 顧白的那面3D墻面前更是合影的人成堆成堆的, 主辦方甚至不得不派出了安保部門輪流守在那裏,免得在開展前期就給那面活招牌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而在一群普通人中間, 有不少非人類正瞅著那兩面墻上普通人所看不見的靈光, 滿臉震驚。

  他們發現,這個展館裏散發著靈氣的還不止是那兩面墻而已, 三個展館之間的迷宮墻上的壁畫, 多多少少都泛著一股清冽的靈氣。

  而走入第一展館, 一樓的第三個展位上掛著的那幅畫作,更是清清楚楚的,獨立於所有畫作之外的特殊。

  那幅師生傳承圖中蘊含著濃郁充足的輕靈之氣, 整個畫面上暈染著一抹濃重的秋色,紅楓似火,湊近一些似乎還能嗅到一些秋日特有的芳香氣息。

  運氣好搶到了第一批票幷發現了這幅畫作的非人類激動的搓了搓手,轉頭就去找主辦方要買畫。

  結果等他們到的時候,卻發現已經有不少同類發現了這幅畫的特殊性,堵在了主辦方的辦公室門口。

  其中還有幾個單純的想要買畫的人類。

  ——一部分是覺得這畫的確好看,另一部分是發現了這畫跟那面3D墻是同一個作者,抱著支持愛豆朋友的心思,跑過來詢價的粉絲。

  結果萬萬沒想到,競爭對手竟然那麼多!

  而且還有好多隻在雜誌和新聞圖片上見過的大佬!

  跑來詢價的粉絲都驚呆了,縮在角落裏聽著大廳裏那些人寒暄,摸出手機瑟瑟發抖的跟朋友分享起這件事來。

  顧白的畫這個熱搜話題始終居高不下,而顧白以前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人,非常平凡,平凡到不起眼的程度。

  很多人對於他突然飛升這一點感到非常意外,但這幷不妨礙他們將他們認識顧白這一點作爲談資。

  想要蹭熱度的人總是不會嫌自己說得多的。

  網友們在熱搜詞條裏,才一個上午過去,就總結出了顧白的履歷。

  沒媽,爸也不養他,打小住在貧困待拆的筒子樓裏。

  由於繪畫天賦肉眼可見的牛逼,一進入初中就被特長老師看上帶在身邊學畫畫,藝術方面和文化課業方面都相當的勤勉努力,靠低保和獎學金過日子,性格內向不善交際,上了省重點之後又如願的考入了S市美術學院。

  大學裏照舊安靜低調,每天宿舍畫室教室三點轉悠,因爲繪畫成本極高的緣故,想盡辦法從各個方面折騰點錢出來,學校辦的活動裏,只要獎品是錢的,肯定就有他的身影,偶爾還會去天橋底下擺攤賣畫。

  一直到他畢業爲止,整個兒就是個小可憐堅強不屈百折不撓努力向上的勵誌史。

  大抵是因爲他的堅強真的感動了上天,畢業之後,他的際遇突然急轉而上,剛畢業就被他的導師、著名壁畫大師高教授接納進了團隊,完成了一個大型項目,又機緣巧合認識了翟良俊,通過翟良俊的宣傳換得如今終於爲人所知。

  現在他的畫還引起了衆多大佬爭相競價!

  江湖傳聞顧白還認識了那個金融界的傳奇司逸明。

  這一套經歷看下來,基本是能寫成一本鹹魚翻身一飛沖天的大爽文了。

  熱搜底下除了驚嘆和心疼這個人的勵誌史之外,還有一些顔粉在嗷嗷叫。

  S市美術學院有攝影課程,走在校園裏總能看到不少人拿著相機取景的。

  人也是景色之一,而好看的人,也稱得上是美景。

  有人發出了自己取景時意外將顧白納入了鏡頭的照片,還有的甚至乾脆就是在畫室裏拍攝的顧白專心畫畫的照片。

  有妖怪從網絡上知道了顧白的身份和長相,上次見過顧白一面的,都一拍腦門,心想怪不得司逸明那麼護著貔貅圖的那個作畫者了。

  敢情那張貔貅圖是他倆的定情信物!

  妖怪們恍然大悟。

  不想自家對象出來給別人畫畫是多正常的事啊,換了他們有這麼個大寶貝對象,他們也得死死捂著藏在家裏護著啊!

  顧白願意站出來面對外界接受委托,那簡直就是非常的善解妖意了,真不愧是如今鎮守神州大地的神獸家的對象,簡直義薄雲天!

  對於這個事情這個發展,別說謝致了,司逸明都覺得猝不及防。

  被謝致告知情況的時候,司先生楞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旋即便有些不太爽快的咂舌。

  謝致非常機智的開口阻斷了司逸明的不爽,他說:“挺好的,這樣顧白的畫就能擡價了。”

  “可那些老藝術家可不喜歡這種。”司逸明說道。

  謝致頓了頓,心想的確如此。

  顧白想開個人畫展,得到實至名歸的頭銜,首先是他自己要成名。

  這個成名,幷不是說外界知曉的問題,而是他在業內人士中的名氣,得到業內的承認。

  傳統藝術行業其實算得上是有些閉塞排外的,對於營銷和炒作相當的反感,這麼一下子,顧白的確是被大衆知道了,但是擱業內,估計風評是會變差。

  他們妖怪本來是壓根不用擔心人類的看法的,但他們不看重,顧白卻很在意。

  小崽崽有自己的夢想自己的目標,是好事。

  這麼個有天賦又乖巧聽話的小妖怪千載難逢,何況他們本身還有求於顧白,自然是要寵著他的。

  謝致思考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沒關係,不是沒有運作空間的,但這事兒得找翟良俊他們去。”

  謝致的思路其實挺簡單的。

  不就是出名嘛?

  把翟良俊抓過來,利用他的名氣做個藝術家的節目去,綜藝節目也好紀錄片也好,大家一起上天一起出名,一起脫離小圈子出現在公衆眼前,這樣可不就皆大歡喜了?

  然後提一嘴這是顧白和翟良俊一起策劃的項目,老前輩們不就會覺得小輩做藝術推廣真是有心了。

  獬豸在人類社會裏可是靠腦子和嘴皮子吃飯的,這事兒交給他準是沒錯。

  而被外界議論紛紛的顧白,此時正坐在自家二樓的大畫室裏,拿著畫筆專註的勾畫著他那張剛剛脫離了草稿範疇的草原夕陽圖。

  放在桌上的手機被調成了靜音,但短信和電話還是被連環轟炸。

  他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了,但對於這個事情他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反應。

  一切被暴露於人前的感覺幷不好,雖然大多都是誇贊,但顧白依舊接受不良。

  幸好他現在的住處幷沒有被扒出來。

  ——上了熱搜對於顧白來說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他放在那裏參展的圖,根據老師的說法,已經轉爲拍賣了。

  據說現在已經拍出了個相當不得了的價格。

  於此同時,他的手機也快被打爆了。

  師兄們都跟顧白說乾脆的換個號碼,顧白深以爲然,落下了鋪色的最後一筆之後,就把他跟他爸的信息以及通訊錄備份了一遍,跑出去銷號辦新號碼了。

  顧白通訊錄裏的人幷不多,滿打滿算三十多個,其中包括小時候照顧過他的那些警察,初中的時候帶著他入了繪畫門的老師之類的。

  顧白拿著換了張新卡之後驟然安靜下來的手機,群發了短信給通訊錄的人告知了新號碼之後,瞅著自己的通訊錄,有點懷疑自己這二十多年到底是怎麼過的。

  手機的通訊錄劃一下就能看到底,仔細看看,竟然是沒有一個同齡朋友的。

  顧白楞了好一會兒,然後使勁揉了揉臉。

  沒有同齡朋友也沒關係啊!

  他現在有朋友啦,有翟先生黃女士司先生,謝先生大約也勉強能算上一個。

  顧白回到小區門口,看到了快遞的車正在往保安亭放包裹。

  而保安小哥正在旁邊拿著本本一本正經的做記錄。

  哦對,物業保安的蕭先生大約也算是他的朋友之一。

  顧白想著,心情又雀躍起來,跑到保安小哥旁邊,打了聲招呼剛準備進小區,就被喊住了。

  “顧白,有你的包裹,三個!”

  顧白一楞,然後想起自己在X省買的特産。

  剛剛老師好像在群裏說過收到了來著,還拍了照片,挺高興的樣子。

  顧白抱著三個大包裹回了家,三個包裹分別是給黃女士的,給翟先生的,還有顧白給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爸爸留的。

  回頭跟師兄一起去買項目材料的時候,還要記得順便去買點S市的特産給白先生寄過去。

  想到自己如今也有這麼多可以記掛著的人了,顧白馬上就把沒有同齡朋友這一點小失落甩到了腦後。

  他出電梯的時候,恰巧看到了謝致、司逸明和翟良俊三個人,翟良俊正準備往司逸明那邊走。

  “司先生翟先生謝先生!”顧白喊了他們一聲,聲音聽起來還挺高興,“要不要來我家吃晚餐?”

  顧白在廚房裏忙活,整個人都顯得特別活潑愉快。

  他喜歡熱鬧,大概是因爲以前住的地方太過於死氣沈沈的緣故,顧白尤其喜歡那種充滿了煙火氣的熱鬧。

  也很喜歡家裏來客人——特別是這些客人還稱得上是他的朋友的時候。

  外邊三個非人類湊在一起,看顧白似乎完全沒有受到熱搜那破事影響的樣子,倒是放下了心,然後開始認認真真的琢磨起給顧白掃尾這件事來。

  司逸明表示他可以出錢。

  謝致表示他提供法律援助。

  翟良俊表示他可以出影視圈資源。

  三個非人類一拍即合。

  謝致嘆氣:“養崽不容易啊。”

  翟良俊跟著嘆氣,點了點頭。

  司逸明想到顧白他爸,只覺得腦子抽著疼。

  謝致跟他想一塊去了,一本正經道:“看顧小白的成長經歷,應該撤銷顧朗監護人資格。”

  翟良俊又跟著點頭,點到一半驟然停下,傻了好一會兒,猛地轉頭看向謝致:“你說誰?!”

  “顧朗啊。”謝致說道,“怎麼了?”

  “他怎麼會有崽的?”

  “不對,他有崽了怎麼不把崽帶在身邊?”

  “不對,顧白怎麼可能是顧朗的孩子?!”

  翟良俊三連問,問完沈默了兩秒,又改口道:“不過看他的樣子,的確是正經了不少。”

  他這話的信息量就有點大了。

  謝致偏頭看向翟良俊,而司逸明則看到了端了碗土豆絲炒肉出來的顧白。

  謝致沒看到顧白,他問翟良俊:“你見著顧朗了?”

  “嗯。”翟良俊點了點頭,“就前些日子,在北方,大興安嶺深山裏打了個照面。”

  顧白輕輕放下手裏的碟子,木楞楞的看向了翟良俊。

  作者有話要說: 顧爸:看老子挖點寶貝帶回去給乖崽。[高興的搓搓手.jpg]

 

 

38 您可行行好吧。

  顧白感覺怎麼誰都認識他爸爸。

  難不成他爸爸不止是超級英雄的設定, 還是什麼隱世高人。

  不對, 爸爸去大興安嶺幹什麼?

  顧白茫然的想著, 他看著翟良俊,想了又想, 欲言又止,最終卻只是小聲問道:“翟先生,我爸爸還好嗎?”

  翟良俊一回頭看到顧白, 答道:“好著呢,活蹦亂跳的。”

  還活蹦亂跳啊?

  活蹦亂跳就好。

  顧白對翟良俊點了點頭,然後“哦”了一聲, 又轉頭回了廚房。

  他這個反應太過於平淡,平淡到讓外邊三個都感到非常的意外。

  司逸明率先反應了過來, 想到他之前跟顧白提及顧朗的時候他那個反應, 稍一琢磨, 也明白了過來。

  “顧白估計是知道顧朗以前幹的那些破事的。”司逸明說道,他上次跟顧白提到顧朗呆的地方都挺危險之後, 顧白的反應也是相當的鎮靜。

  大概是很清楚顧朗被一幫神獸追著攆的境況的。

  這會兒知道顧朗還好好的, 估計顧白就放心了。

  其實幷不清楚自家爹是個什麼情況的顧白,在廚房裏悄咪咪的搜了一圈大興安嶺地區最近的新聞。

  那邊最近風平浪靜的, 只有科研隊又發現了什麼什麼稀有物種的消息。

  也許爸爸是跑去搞科研了——顧白對於他爸的任何設定都接受良好。

  不管怎麼說, 看到大興安嶺風平浪靜的, 顧白就放下了心,把手機揣回兜裏,重新打開了火。

  飯桌上三個成功人士在討論關於藝術紀錄片的問題, 顧白咬著筷子聽著,然後就聽到翟良俊問他有沒有什麼國內的老藝術家可以推薦一下的。

  顧白想都沒想,報出了一溜的名字。

  有了名字就好辦了,在座的三個不管是人脈還是財力都相當驚人,既然有了目標,要找到聯繫方式是非常簡單的事情。

  說幹就準備幹,飯後司先生率先離開準備去找人了,而翟先生和謝先生留了下來,卻是都擠進了廚房,幫著顧白刷碗。

  顧白瞅著翟良俊那雙保養得特別好的手擱洗碗池子裏就覺得心裏慌慌的。

  這可是國民老公的手!萬千少女的夢中情手!

  “翟先生謝先生,還是我來吧!”顧白企圖把這兩位擠開,奈何狐貍精和獬豸體格根本不是他能夠比的。

  顧白企圖從兩人中間插進去,而這兩位不動如山,甚至還騰出手把顧白轉了個嚮往廚房外邊推。

  推著他到了廚房外邊的謝致問他:“怎麼不讓物業裝個洗碗機?”

  顧白一楞,然後搖了搖頭:“不想用。”

  顧白覺得不管是做飯刷碗打掃衛生還是別的什麼,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家裏本來就只有他一個人了,還把活計全都扔給機器,那也太冷清了。

  謝致不太能理解,但還是點了點頭,然後從客廳茶幾上拿了個蘋果塞給了顧白:“吃蘋果,吃完這邊就結束了。”

  顧白很聽話,一邊啃著蘋果兩頰鼓鼓的,一邊扒著沙發靠背,眼巴巴的看著兩個客人在廚房裏扯著他聽不懂的話題順便刷碗。

  耳邊是碗筷碰撞撩起的水聲,顧白趴在沙發靠背上,瞅著廚房裏的兩個人,恍惚覺得這也挺溫馨。

  顧白從沙發背上滑下來,啃了兩口蘋果,忍不住又扭頭瞅了瞅廚房裏。

  上一次他兩手空空的坐在客廳裏聽到廚房裏這樣的動靜,好像還是爸爸回來的時候。

  都隔了快兩年時間了。

  顧白啃完了一個蘋果,而兩個幫著刷完了碗的客人也結束了工作,跟顧白告了辭。

  顧白笑容滿面的送他們到了門口,等到門關上了,回頭看了一眼家裏,只覺得燈光亮堂堂的反倒是顯得更加的空落落了。

  顧白又忍不住摸出手機來搜了一圈大興安嶺的消息,目光在一堆一堆的旅遊團上邊掃過,感覺有點蠢蠢欲動。

  但他又不知道他爸具體在哪兒。

  翟先生說的深山裏,肯定不是那些熱門旅遊景點。

  顧白耷拉著頭,蔫噠噠的收好了手機。

  等爸爸回來的時候,發現他已經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了,肯定會開心的吧。

  要成長爲能夠獨當一面、能讓爸爸感到驕傲的大人才行!

  顧白想著,揉了揉臉,重新抖擻起精神,爬上了二樓。

  在短暫的休息了兩天之後,草原藝術展的總策劃那邊說稿子過了,可以直接過去開工。

  這一次的工作地點距離顧白住的公寓很近,就隔了兩條街,出門踩個共享單車十分鐘就能到。

  顧白跟著師兄去買材料,抱著一堆小燈泡,順路去了一趟特産商店,路過自家小區的時候,把特産放到了保安亭裏,準備下了工順便取回去。

  這個草原藝術展的展廳幷不算特別大,如今布置起來工作人員包括師兄和顧白在內,滿打滿算也就十六個人。

  顧白在熱搜上溜達了一圈下來,抱著一堆小燈泡到了地方的時候,被其他工作人員挨個圍觀了一遍。

  顧白蹭在他師兄身邊,默默把梯子架好,也不吭聲。

  師兄轉頭看了一眼垂著頭不講話的顧白,又看了周圍一圈,對那些吃瓜群衆抱歉的笑笑,說道:“顧白膽子小,不好意思啊。”

  周圍人擺了擺手,也沒把這件事情放心上。

  師兄拿著手裏的草稿拿著炭筆爬上梯子,目測了一下比例,問道:“顧小白,這個位置開始可以嗎?”

  他舉著炭筆等了一會兒,卻沒有聽到回答。

  師兄放下手來,低頭瞅了瞅下邊那個扶著梯子仰著腦袋卻在走神的小師弟,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梯子上,輕輕揉了揉顧白的腦袋。

  “今天一直走神,想什麼呢?”

  顧白被揉得腦袋跟著晃,回過神來楞了楞,顯得有點呆。

  師兄又輕輕敲了他一個毛栗子,溫聲問:“到底怎麼了?”

  顧白擡手揉了揉額頭:“我聽……聽人說,在大興安嶺深山裏看到我爸爸了。”

  顧白說完,整個人就顯得蔫噠噠的。

  每次爸爸出去之後,顧白都不知道他到底去哪兒了,工作是什麼不清楚,是死是活也不清楚,打小拿著低保過日子,小時候很長一段時間都心驚膽戰的覺得他爸是不是死在外邊哪個角落了,所以一直都不回來。

  後來隨著年齡增長,他知道了這世上原來還有不能夠跟家人說的保密職業,顧白在得知之後多少也放下了些心。

  就當他爸真的是個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唄,反正保密職業幹的事情跟這種大約也差不到哪兒去。

  但以前不知道他爸具體在哪兒,也習慣了一個人過日子,倒是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可現在,他知道了他爸在哪兒,就控制不住的去想。

  顧白以前可不會瞅著屋子就覺得空蕩蕩的,這兩天會這麼覺得,多半是因爲翟良俊跟他講了他爸在大興安嶺的事兒。

  顧白沈默的揉了揉自己心口,覺得他大概是想他爸了。

  師兄沒想到會得到這麼個答覆。

  說實在話,要說顧白他爸是個不負責任的渣男吧,也說得通,畢竟顧白這麼多年過的日子擺在那兒呢。

  但要說顧白他爸完全不管顧白嘛,也不對,現在顧白住的房子可不是什麼輕易就能住得起的。

  “大興安嶺深山裏……”

  師兄撓了撓頭,腦子了閃過無數騷操作,多少也聽過一些渺無人跡的深山裏藏著什麼科研所之類的江湖傳聞。

  他猜測道:“你爸幹保密科研的?”

  顧白擡頭瞅瞅他師兄,沒說話。

  師兄恍然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哦對,要是幹保密科研的估計也不會告訴你。”

  “科研不是很好嗎!”師兄拍了拍顧白的腦袋,安慰他,“你想想啊,你爸可能是一位爲國爲民鞠躬盡瘁的無名英雄,老牛逼了。”

  要是擱以前,顧白聽到他師兄這麼吹他爸,肯定高興得尾巴都要翹起來。

  但現在不同。

  顧白小聲逼逼:“我想去找我爸爸。”

  師兄:……別吧。

  師兄滿臉苦惱的撓了撓頭,憋了半晌,還是不忍心打擊小師弟:“也行啊,那邊風景挺好的。”

  顧白聞言,擡頭看著他師兄,兩眼漸漸亮了起來。

  顧白膽子不大,想去找他爸這事兒在他心裏轉悠了好幾天了,但始終都沒敢說出來。

  他沒什麼朋友,沒有人會陪他去幹這事兒,他自己也慫,不敢一個人進那種地方,這想法就一直是想法,撓心抓肺的,始終沒敢付諸實踐。

  師兄被他這副期待的樣子看著,覺得壓力有點兒大。

  “我記得有那種生物科研興趣小組組團的深度遊,一去就是一兩個月的那種,你身體素質要是跟得上的話,回頭可以去找找。”師兄說著,晃了晃手裏的畫稿,“但現在,得先把活幹完。”

  顧白對這種事情完全不知情,聽師兄這麼一說,頓時喜笑顔開的,美滋滋的點了點頭,把拿在手裏的畫稿展開來,動力十足的開始配合著他師兄給穹頂上裝燈的地方畫標記。

  除了穹頂要以小型的裝飾燈泡來替代星空之外,底下的墻面上也有一團篝火,準備以燈光來作爲裝飾。

  到了下班的點,顧白和師兄的工作才剛剛推進了一點點,最艱難的穹頂上的草稿已經有了,明天過來可以試著裝上燈幷且塗上第一層底料了。

  顧白回去路上給他爸發了條短信表示要去找他之後,就一直在搜索關於深入大興安嶺的團隊的消息,幷敲開了翟良俊的門。

  翟先生以爲顧白是來喊他吃飯的,笑容滿面,覺得顧崽崽真棒!

  顧白拿著手機,兩眼亮晶晶的看著翟良俊:“翟先生,您是在哪兒看到我爸爸的?能具體一點嗎?”

  顧白無比雀躍,滿是期待:“我這次工作結束之後,如果有時間的話,我想去找我爸爸,要是能把他帶回來就最好啦!”

  翟先生臉上的笑容一僵。

  翟先生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翟先生臉上失去了笑容。

  實不相瞞,翟先生跟顧先生的相遇幷不多美好。

  ——因爲翟良俊身上帶著被貔貅庇佑的氣息的緣故,被迎面撞上的顧朗二話不說就爆捶了一頓,捶完了顧朗才發現這只是個狐貍精,才撒開了手。

  而之所以說顧朗正經了不少,是因爲發現捶錯了妖之後,這只從上古時期就橫行霸道見啥吃啥的饕餮,竟然規規矩矩的道了個歉,還抓了幾個精怪來給他治好了傷,確定他沒事了才走了。

  撞上了顧朗還沒被啃個屍骨無存,簡直是驚天的喜訊了。

  而對如今的妖怪來說,沒有直接撲街就都不算什麼事兒,日常被貔貅打到四分之三死的狐貍精早就習慣了。

  而且顧朗看起來還相當的理智沈穩,跟三百年前那一次見面時兇殘暴戾的狀態完全不一樣。

  但翟良俊覺得這大約也僅僅只是他運氣好而已,剛巧撞上了饕餮心情好的時候。

  翟良俊不可思議的看著顧白:“你……要把顧朗帶回來?”

  顧白看著翟良俊這副模樣,楞了楞,一腔熱情漸漸消失了。

  他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的問道:“不……不可以嗎?”

  翟良俊一下子就激動了:“當然不可以啊!!!”

  饕餮哎!!

  那是饕餮哎!!!

  你帶他回來,是讓我們都變成儲備糧嗎!

  翟先生雙手按住顧白的肩膀,將他擰轉了個方向,面對著司逸明的門口,說道:“看到咱們的鎮樓神獸了沒?我跟你講,你……你爸要是來了這裏,第一個跟他死磕的就是司逸明!”

  翟良俊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三百年前,司逸明剛從山窩窩裏被白澤挖出來鎮著這裏。

  顧朗來搞事情被白澤給攔住沒搞成,結果他走的時候,路過了這只貔貅還沒來得及收拾的小金庫,順手撈了不少東西。

  還不是拿去花用了,是拿去吃了!!!

  他吃了啊!!

  還當著司逸明的面!!

  司逸明都要氣死了,那整整五十年的時間,整個九州山海苑的妖怪賺來的進賬到手裏都沒焐熱就入了貔貅口袋了。

  翟良俊這會兒手裏可是握著一個剛起步的妖怪物流公司的!

  翟先生滿臉悲痛的看著顧小白。

  您可行行好吧。

  他真的一點都不想再經歷一次貔貅暴怒的黑暗時期了。

  他還想功成名就娶媳婦兒呢!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我爸是這種人設?!

  司逸明:就是這種人設:)

 

 

39 我聽說你跟司逸明在一起了?

  顧白楞了好一會兒, 轉回身看向翟良俊, 半晌, 才憋出一句:“司、司先生跟我爸爸,不是朋友嗎?”

  翟良俊:“……”

  翟良俊:“你聽誰說的?”

  顧白張了張嘴, 然後又閉上,失落的低下頭來。

  沒有人跟他說。

  是他自己會錯意了。

  聽起來爸爸和司先生不是朋友,不止不是朋友, 關係好像還不太好。

  “那……那我不帶爸爸回來了。”顧白小聲說道,“您還是告訴我在哪裏遇到他的吧,我想去看看他, 就……就去看看他。”

  翟良俊看著顧白這副可憐巴巴的小模樣,說道:“你要去找, 沒人帶路也找不著。”

  顧白垂著頭盯著自己腳尖, 不說話了。

  翟良俊看著他這副樣子, 算了算他自己的時間安排,說道:“也不是不能帶你去。”

  大不了到時候把顧白往那附近一扔再吼一嗓子, 顧朗要真還留在那附近還記掛著崽, 肯定會跑出來的。

  顧白看向翟良俊,整個人一掃陰雲:“真的嗎?!”

  翟良俊點頭:“真的。”

  顧白蠢蠢欲動, 開心得腳底下都踩起了小步子, 整個人興奮得小步蹦躂:“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帶我去嗎!”

  “真的真的!”翟先生面對著仿佛馬上就要跳起來抱住他的顧白高舉雙手表示投降, “你要不信我現在就帶你去!”

  顧白努力收了收笑臉,卻沒能憋住,不好意思的垂下頭, 又在原地轉悠了兩圈,然後狠狠的給了翟先生一個擁抱。

  抱完就跑,賊鶏兒刺激。

  翟良俊被狠狠抱了一下,還沒回過神來,就看到顧小白已經噔噔噔的跑到了他自己門口,麻溜的打開了門。

  翟先生傻了兩秒,眼看著顧白要進門了,趕緊喊道:“顧小白今天有沒有晚飯吃啊!”

  顧白探出小半個腦袋,應了一聲,乾脆也沒關門,直接轉頭進了屋。

  住在這裏大約這一點最好了,鄰居都是很好的人,哪怕大門敞著,也不怕出什麼事情,安全感簡直爆棚了。

  顧白先去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卻發現客廳裏坐著的不止有翟先生一個人而已,還有謝先生和司先生。

  他們三個打開了電視,正滿臉嚴肅的看著一部人文紀錄片。

  顧白頓了頓,司逸明率先轉過頭來,看到顧白濕噠噠的頭髮時,提醒道:“頭髮要吹幹。”

  幷沒有吹頭髮習慣的顧白站在浴室門口,看了司逸明好一會兒,有點想開口問問司先生和他爸爸是怎麼一回事。

  但話到嘴邊了,顧白又看了看另外兩位,想了想,選擇了放棄,轉頭回了浴室裏吹頭髮。

  吹風機的聲音有些吵,顧白聽著外邊電視的聲音還有模模糊糊的說話的聲音,瞅著鏡子裏被吹得一頭毛竪起了無數揪揪的自己,胡亂扒拉了一下頭髮,尋思著外邊的人裏要是有他爸一個就好了。

  等人找到了再看情況好了,顧白想,要是他爸爸要回來,大不了……大不了他搬出去。

  顧白關掉了吹風機,沈默了好一會兒,聽著客廳熱鬧的動靜,又覺得有點捨不得。

  這麼好的鄰居多難找啊,而且外邊那幾位都幫了他很多的忙。

  顧白小小的嘆了口氣,把手裏的吹風機放下,一出門就發現沙發上少了兩個人。

  穩坐在沙發上的只剩下了謝先生一個人,他正一邊瞅著紀錄片報幕的名單,一邊拿著小本本做記錄。

  而另外兩個,跑去了廚房裏。

  顧白看向廚房,發現翟良俊正一本正經的淘米,而司逸明則在正兒八經有模有樣的切菜,聽刀剁在案板上的節奏,似乎還是個熟手。

  顧白站在浴室門口楞了好一會兒,才趿拉著拖鞋走進了廚房,探頭一看,然後拽了拽司逸明的衣擺。

  司逸明放下手裏的刀具,轉頭看向顧白:“怎麼了?”

  顧白看了看被司逸明切得薄如蟬翼幾乎能透過光來的土豆片,欲言又止。

  切這麼薄炒起來會碎。

  顧白想了又想,最終誇贊道:“司先生刀工真好。”

  司逸明聽到誇獎還挺開心,麻溜的把剩下的半個土豆都切完了,然後放下了刀具,看向了顧白在去洗澡之前拿出來解凍的肉和拆好了的鶏。

  “還是我自己來吧司先生!”顧白企圖搶過刀具,然後被司逸明攔住了。

  翟良俊在那邊一邊淘米一邊說道:“一直讓你做也不是個事兒啊,打打下手還是行的。”

  別的不說,至少司逸明就挺喜歡這種生活感的。

  對人類而言稀鬆平常的日常,對於他這種歷經過萬萬年時光的神獸來說,反而是十分難能可貴的平和。

  他們以前的日子都過得跌宕起伏的,不跌宕起伏的時候基本都躲在渺無人跡的地方睡大覺,沒有誰會選擇跟人類一樣安安分分過日子的。

  但現在不太一樣了,很少有人類沒有涉足的地方,不管是妖怪還是神獸兇獸,動物花草修煉成精的還好,其他天生地養基本都得時時刻刻保持人形,不然轉頭就要上新聞頭條了。

  而保持人形,也不意味著就又能找個地方睡大覺了,要是維持著人形找個地方睡上個幾十年,被發現的話照樣也是個大新聞。

  唯一的出路就是乾脆融入人類社會裏去。

  但人類社會對於絕大部分妖怪來說幷沒有什麼難度,而對天生就帶著天地眷顧和吉祥預兆的神獸們而言就更是如此了。

  再加上他們隔三差五就要大半夜的跑出去巡查幾圈,天天都面對著那麼多噁心的邪氣和魍魎,換誰誰都受不了。

  像這種站在廚房裏慢騰騰做菜的日常,擱司逸明這裏就是非常舒心的休憩。

  不過主要還是有這個小崽崽在。

  顧白的情緒表現得相當明顯,而且整只妖都透著一股非常難得的朝氣,特別感染人。

  哪天揣著顧白睡一覺,說不定對緩解疲勞有奇效呢,司逸明想道。

  顧白搶不過司逸明,而翟良俊又已經啓動了電飯煲,於是顧白選擇了放棄。

  他從冰箱裏拿了兩根水靈靈的胡蘿蔔出來,放到了案板上,說道:“司先生,切塊就好。”

  司逸明聞言,轉頭看了一眼案板旁邊剛切好的那一碟土豆片,突然就意會了:“土豆我做錯了?”

  “沒有。”顧白笑著說道,“可以炸薯片。”

  司逸明看了顧白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看著顧白把油炸鍋倒上油打開,於是回過頭看著手裏的胡蘿蔔,認認真真的切成了塊。

  顧白本質還是抱著窮苦思想的,他看著那麼多油,捨不得浪費,乾脆就決定除了主食之外給這三位客人做一堆油炸小零食。

  簡單快速好吃,帶回去吃還是飯後吃還是就當飯吃都很合適。

  事實證明顧白這個打算相當的正確。

  今天的他照舊沒能搶到洗碗的位置,而在洗了碗之後,三個客人都沒有走,還留在顧白家裏繼續看那些人文紀錄片,人手一碟子薯片邊吃邊看。

  顧白心知這三位是在給紀錄片物色合適的團隊,這會兒明顯看得出意見是以翟良俊爲主的。

  顧白也不打擾他們,輕手輕腳的上了樓,到了二樓,顧白回頭看了一眼樓下橙黃色的柔暖燈光,聽到電視的聲音和他們小聲講話溝通的動靜,也覺得有幾分熱鬧的意思。

  他駐足在二樓的樓梯口,聽了好一會兒這樣的熱鬧,才心滿意足的帶上了二樓的門,隔絕了一樓的聲音,在二樓畫室裏忙碌起來。

  下邊的三個非人類瞅了瞅二樓,另外兩個轉頭看了看翟良俊。

  翟良俊吃了一片薯片,老得意了:“都跟你們說了我慧眼如炬,一看就知道顧小白肯定是寂寞了!”

  謝致推了推眼鏡,轉頭對司逸明說道:“我建議你們誰把顧白的監護權……”

  說到一半他又把話收了回去。

  謝先生又忘記人類的法律對妖怪來說幷不頂用了。

  而且顧白按照人類的算法,已經成年了。

  司逸明覺得這事挺好處理的,他們三個輪流來陪著顧白呆著就行。

  反正有了那張貔貅圖之後,神獸之中轄區最小的司逸明就變得清閑了不少,至少在顧白工作的這一個月裏,司逸明都很悠閑。

  反倒是謝致和翟良俊各有各的事情要忙,跟司逸明這種坐在幕後把事情全都推給公司去做就行的大佬完全不一樣。

  顧白在晚飯後窩在樓上畫到犯困,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了。

  他趕忙從樓上下來,發現一樓的那三個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不僅離開了,茶幾上還替他收拾得井井有條的,垃圾袋也拎走了,桌上留了一碟薯片,謝先生還壓了張紙條在下邊。

  顧白小心的將紙條抽出來,看到了上邊寫著的內容。

  薯片很好吃,小孩子要早點睡,明天見:)

  明天見!

  顧白看著最後那三個字,忍不住揉了揉臉,美滋滋的跑進了浴室裏。

  他很少會跟人有這樣的約定,就算有也是因爲小組活動或者是公事公辦的事情,這種不是公事也沒有什麼正兒八經的事情要做的無意義的約定,在顧白看來卻是十分令他高興的一件事。

  顧白瞅瞅鏡子裏笑得賊開心的自己,嚴肅的咳嗽了兩聲,努力的板起了臉,洗臉刷牙,然後抱著美好的心情爬上了床。

  顧白在第二天一早,照例去敲了司逸明的門。

  今天的甜點是芒果糯米糍。

  “司先生早上好!”顧白紅光滿面的,精神頭十足。

  司逸明稍稍的打量了他一圈,看顧白這副模樣似乎是睡了個好覺,心情也不錯的樣子。

  他點了點頭以作回應,然後接過了顧白遞來盒子。

  顧白抿了抿唇,仰頭看著司逸明,滿臉都寫著糾結。

  他小聲道:“司先生……”

  “嗯?”

  “那個……”顧白聲音更小了,“您、您跟我爸爸關係很差嗎?”

  司逸明動作一頓,想了想,委婉的回答道:“不算好。”

  其實想到那只饕餮就心裏冒火,但在顧白麵前,司逸明還是不至於表露出來這一點的。

  畢竟顧白看起來還挺喜歡顧朗的。

  而即便他這樣委婉,顧白也顯得十分失落。

  他點了點頭:“……這樣啊。”

  那看來是真的不能把他爸往這邊帶了吧。

  顧白失望的想著,但這件事情在昨天他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顧白調整得很快,馬上就跳過了這個話題。

  “那司先生,能把白先生的聯繫方式給我一下嗎?”顧白問道。

  司逸明楞了好一會兒,最終好不容易才想起了白先生是白虎,他非常熟練的報出了一串號碼,順口問道:“你要他聯繫方式做什麼?”

  “準備給他寄S市的特産!”顧白記錄著號碼,有些不大好意思的說道,“不過都是些普通的東西……”

  司逸明看著顧白,神情鬆快了些許,又忍不住胡嚕了一把顧白的腦袋,就像擼貓那樣。

  “挺好的。”司逸明說道。

  白虎那個孤家寡人的,估計除了貢品之外,從來沒收到過別人給他的寄特産呢。

  別說白虎了。

  司逸明也沒收到過。

  不過之前在X省機場的時候,姑且也能算是收到禮物了。

  雖然不是特産,但也是顧白的心意。

  司逸明端著一盒子圓圓胖胖的芒果糯米糍目送著顧白進了電梯,然後關上了門。

  顧白低著頭,給白雲飄先生髮了條短信,告訴了對方他是誰之後,又問對方要了能夠收到包裹的地址。

  白雲飄先生很快就回了一串地址過來,幷用一系列慷慨激昂的話語表示了驚喜和期待。

  等到顧白走到保安亭,翻出了昨天寄放在保安亭裏的一大堆特産,準備抄一份地址給保安小哥拜托他幫忙叫快遞寄出去的時候,他的短信收件箱已經被白虎給擠爆了。

  白先生似乎對於自己要收到特産這件事感到非同一般的驚喜和高興。

  連帶著顧白也被他的驚喜和高興感染了,感覺心裏美滋滋的。

  而在顧白打開收件箱準備抄地址的時候,看到的最新一條信息是:顧白,我聽說你跟司逸明在一起了?

  顧白:……

  顧白:???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40 在大興安嶺深山裏的老父親。

  坐在旁邊正瞅著他寫地址的保安小哥也看到了這條信息。

  他蹲在這門口, 是聽了不少來來往往的妖怪之間的消息的, 最近討論得挺多的就是顧白跟司逸明的關係問題。

  他瞅了瞅顧白, 看著顧白驚愕的瞪大了眼,迅速敲了兩個字回去。

  沒有!

  白先生成天在想些什麼呢!

  他跟司先生是很純潔的朋友關係!

  ……雖然司先生跟他爸爸關係不是很好。

  顧白回完就快速的抄完了地址, 整個人看起來氣鼓鼓的,交給了保安小哥,揣著手機掃了個共享單車, 哼哧哼哧的蹬著車跑去上工了。

  這一次的工作環境跟上一次不太一樣,上一次算是獨立團隊項目,工作的搭檔只有老師和師兄們, 但這一次是師兄帶著他另外加入一個臨時團隊的性質,顧白就不太好意思去那麼早了。

  去早了遇到了陌生人也沒話題聊天, 容易尷尬。

  而在外邊的臨時團隊工作, 師兄也不像在自家團隊裏那麼放飛了, 每天都衣冠楚楚的,禮貌性的提前三四十分鐘到, 跟之前天天一臉鹹魚踩點到只有工作時間精神抖擻的狀態截然不同, 人五人六的,看起來就是個境遇挺不錯的成功人士。

  新工作每天早上九點開工, 顧白就八點半左右到, 不早也不晚, 昨天還正巧遇到了師兄。

  今天顧白的運氣也很好。

  “師兄早!”顧白停好了自行車,小步追上前邊的師兄,從背包裏拿出了一盒芒果糯米糍。

  昨天師兄跟他說了, 這不是自家自由負責的項目,得從衆,所以早餐就不要準備了。

  所以顧白退而求其次,不用早餐就準備小零食嘛。

  師兄瞅著顧白塞過來的小盒子,很小,裏邊就四個糯米糍,全吃完還真能當一頓早餐應付過去了。

  師兄瞅了瞅還有些距離的展區,也不推辭,幹脆利落的打開吃了起來。

  糯米糍入口香甜綿軟,裏邊的芒果粒也甜絲絲的,透著一股清甜的香氣,驅散了秋老虎的悶熱氣息。

  師兄一邊吃著,一邊還不忘強調:“不是說不要準備了嗎?”

  顧白義正辭嚴:“這是小零食,不是早點。”

  師兄瞅瞅他,竟然無法反駁。

  師兄弟兩個一邊慢吞吞往前走著,一邊聊著這一次壁畫的事情。

  說道半道上,師兄突然跳轉了一個話題:“昨天跟你說的那種生物科研小組,我找到了一個,但是他們過兩天就準備出發了。”

  師兄說完這話的時候,還挺美滋滋的。

  他的確是認認真真的去找了一圈深入大興安嶺的那種調研組的,但實際上他不是很希望顧白去,至少不是這種時候去。

  理由很簡單,等他們工作結束的時候都快十月份了,十月份才開始往緯度高的地方走,那會兒他們晚上氣溫都已經往零下走了。

  小師弟看起來那麼小一隻,身上也沒二兩肉,整個人顯得瘦瘦弱弱的,一看就是要翻車的樣子。

  師兄選擇性無視了他瘦瘦弱弱的小師弟一刀子剁開了案板還剁裂了大理石料理臺的事實,非常執著的選擇了以貌取人。

  “他們說十月份的時候,那邊很多地方都要封山不給人進了。”師兄說道。

  “哎,這樣啊。”顧白點了點頭,覺得翟先生應該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於是轉頭對師兄笑了笑,“沒關係,我已經找到人帶我去啦!”

  師兄一頓,將手裏最後半個糯米糍吃完了,說道:“很冷的。”

  “我很強壯的!”顧白說道,然後舉起雙手來做了個大力士的動作,努力鼓了鼓肌肉,發現根本沒什麼明顯變化之後,又默默放下了手,再一次小聲逼逼,“我真的很強壯。”

  師兄沈默了好一會兒,把手裏沾著的椰蓉拍乾淨了,愛撫了一下顧白毛茸茸的腦袋。

  “回頭師兄多給你備點藥。”

  顧白:“……”

  是真的很強壯啊!

  顧白環顧四周,企圖證明自己是真的很厲害。

  而師兄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兩手一擡就輕輕推著顧白一路小跑進了展廳。

  小師弟輕飄飄的,推起來都不需要用多大的力。

  師兄收回手,正琢磨著應該準備哪些的藥品,就看到顧白跑到雜物間裏,一手一架梯子還拎了兩筒子塗料,腳步如風的送到了他們的任務地點上。

  顧白把東西都放好,然後扭頭看著楞在雜物間門口的師兄,又做了個大力士的動作。

  師兄:“……”

  好好好,你牛逼你強壯,但還是照樣得給你備著藥。

  顧白感覺證明了自己,美滋滋的架起了兩架梯子,又去雜物間裏拿了工具,開始往穹頂上貼小燈泡。

  現代壁畫大多都是會靈活利用一些工具來進行合理設計的,雖然對於純手繪壁畫而言,最方便的其實就是單純的繪畫,但在主辦方對畫作有一定的要求時,他們自然是需要跟著變更計劃的。

  顧白跟師兄一人一架梯子,麻溜的把那象徵著滿天繁星的小燈泡按照規劃好的標記都固定好了。

  這種裝飾性的燈泡燈光幷不強烈,燈泡本體也幷不大,但即便如此,對於這一副畫作的比例來說還是顯得過於大了。

  但這事兒非常好解決,將透光性不強的材料剪出合適的小孔和形狀,然後籠罩在小燈泡上,被隔絕的光亮就會從那些小孔裏透出來。

  但在將這些材料蓋在小燈泡上之前,得率先在上邊畫出最基本的一層夜色來。

  師兄和顧白從梯子上爬下來,吃了午飯,吃完師兄去勾墻面上的草稿,而顧白則找了個不會耽誤別人來往工作的地方,蹲著開始鋪色。

  之後鋪好了色的這幾塊材料,要視情況進行裁剪和其他處理,以此來補平因爲安裝小燈泡而顯得不平的穹頂。

  而穹頂也會適當的順著之前標記好的地方,將那些綫路做成浮雕的紋理效果。

  顧白和師兄兩個找了個地方把材料晾乾,剩下的時間,師兄弟兩個一人一邊墻面開始勾草稿。

  雖然這種臨時團隊的氛圍遠不如之前老師的團隊來得輕鬆和諧,總是隔著一層,顯得十分陌生疏離,但顧白和他師兄的工作進度相當的迅速。

  公事公辦的效率幷不低,至少對顧白和他師兄來說非常順利。

  在九月過了大半的時候,顧白放在S市藝術博覽中心的畫終於撕出了一個結果。

  這個結果卻不是錢,而是一套據說價值連城的翡翠首飾。

  一開始人家叫價叫著叫著突然就不叫錢,轉而換成了人脈資源珠寶之類的東西的時候,顧白就已經懵了。

  不止顧白懵了,老師和師兄們也懵了。

  論畫面,顧白的確是非常有靈性和天賦的,但他再有靈性和天賦,也缺少了時間的打磨,有些方面總是會顯得青澀一些。

  論資歷,顧白就更加不用說了。

  而油畫這種東西,原創的人物畫叫價向來是不如靜物畫和風景畫的,尤其是這幅畫的畫面裏還是目前尚且活著的人。

  一群人湊在一起百思不得其解,最終見多識廣的老師思來想去好一會兒,覺得顧白估計是運氣好,撞上了一群大佬杠上火了在撕逼叫價。

  顧白拿到那套首飾的時候人都傻了,他瞅著那套翡翠,蹭過幾節珠寶設計也在圖書館裏看過一些書,雖然沒有接觸過實物,卻也多少能看得出來這套翡翠首飾品相極佳。

  顧白拿在手裏覺得燙手極了。

  他又沒有能送這麼貴重禮物的對象,也不認識能買下這套首飾的人,這套東西放他這裏可就是砸在手裏了。

  顧白小心翼翼的抱著盒子,跟做賊似的溜進了小區,回自己家的時候路過了司逸明屋門口的時候猶豫了兩秒,還是按響了門鈴,準備問問司先生這種東西應該怎麼脫手變現。

  可司逸明開了門,顧白卻又改變主義了。

  他改口喊司先生記得去他家裏吃飯。

  這套首飾就當是給爸爸攢的老婆本好了,顧白想,不當老婆本,當孝敬給爸爸的禮物也挺好的。

  這麼貴重的東西,如果他和他爸都不要,就只能再拜托司先生幫個忙脫手出去了,中間代理費多拿點也沒關係。

  顧白將東西收好,然後又摸出手機給他爸他了個電話,照舊是無法接通,顧白又掛了電話,低頭編輯著一條長長的小日記。

  顧白給他爸發完了消息,聽到門鈴聲跑去開了門,門外站著謝先生和司先生兩位,翟良俊已經開始外出忙碌了起來。

  而另外兩位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裏,謝先生間歇性來報道,而司先生是每天定時定點上門,還會跟他一起在廚房裏忙碌打下手。

  對於這種情況,顧白其實還挺開心的,特別是偶爾司逸明和謝致講的一些話題,對於顧白來說是聞所未聞的,相當的長知識。

  顧白在廚房裏淘米,聽到外邊電視上似乎在放天氣預報。

  旁邊的司逸明已經放下了手裏的刀具,轉頭走回了客廳裏,滿臉嚴肅的看著天氣預報。

  天氣預報說我國東南地區近期將會有大量降雨,濕潤氣流將從沿海蔓延到東北部,居民出行記得帶好雨具……

  謝致看了天氣預報的衛星雲圖好一會兒,然後扭頭看向了司逸明。

  然後又看到了跟著司逸明出來的顧白。

  顧白是看不懂衛星雲圖的,但他會擡頭看天。

  他扭頭看了看窗戶外邊的夕陽,天空一片晴朗,連片多餘的雲都沒有,剛想說天氣預報又扯淡呢,就聽到一聲晴空霹靂驟然炸響。

  顧白嚇得一個哆嗦。

  司逸明皺了皺眉,轉頭推著顧白回了廚房。

  顧白順著他的力道回了廚房,又聽到天氣預報在那邊告誡居民配合各部門謹防各種洪澇等災害。

  顧白一頓,想到了自己那個在大興安嶺深山裏,極可能遭遇山洪泥石流的老父親。

  顧朗在山裏轉悠了快兩年了。

  他在長白山發現了一顆生出了些許蒙昧靈智但還沒正式成精的千年老參。

  這種老參很難得,出來溜達避開神獸們視綫的顧朗當時就想挖回去給他乖崽,吃了這顆老參乖崽說不定能直接飛躍成長期一舉變成成年大妖怪!

  老參膽子小跑得飛快,顧朗又是個渾身上下都透著兇氣的兇獸,一路追著那顆老參在長白山裏打了一年多的遊擊戰,最終那顆老參忍無可忍,硬是扛著它難以適應的環境,跨越了長白山鑽進了大興安嶺的老林子裏。

  顧朗在一片枯色之中窺見了一絲紅色的人參子,等到他屏息悄咪咪躥過去的時候,那一點紅色又瞬間從他視綫裏消失了。

  “……”顧朗一臉兇煞,忍了又忍,最後不忍了,一腳踹斷了一顆樹,“操!”

  駡完了他扭頭看了一眼那顆無辜的樹,又圍著樹幹轉悠了兩圈,轉頭去附近最近被他禍害了好幾次的靈木附近抓了幾團精怪回來,往那顆樹邊上一放,又把樹扶起來,粗聲粗氣的對那幾個精怪說道:“弄好!”

  精怪乖乖把樹重新弄活了,然後瑟瑟發抖的目送著那頭兇獸氣勢洶洶的殺去了另一座山頭。

  顧朗剛踏上了另一座山頭,就倏然停下腳步,擡頭看向了南邊。

  那邊天際隱隱傳來了轟鳴的雷聲。

 

 

41 小白,你是不是長高了?

  天氣預報很準, 顧白他們剛吃完了飯, 天色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暗淡, 閃電與雷鳴緊隨而至,過了沒兩分鐘, 將天地都模糊城一片的雨幕便劈裏啪啦的砸了下來。

  顧白放下了碗筷,趕緊跑去了陽臺上,把窗戶死死關上。

  他聽著雨滴打在窗戶上的聲音, 砰砰砰的,隨著狂猛的風,砸在玻璃上就是一灘迸濺的水花。

  顧白站在陽臺上看了好一會兒, 然後又恍然想起自己房間的窗戶還沒關,忙不疊的又從陽臺上跑出去, 穿過客廳和餐廳, 趿拉著拖鞋啪嗒啪嗒的往自己房間沖。

  司逸明和謝致都沒在意, 還在天南海北的閑扯淡。

  謝先生對於如何順著司先生的毛捋這事兒似乎相當的熟練,他甚至都能開口抱怨一下最近遇到的奇奇怪怪的案子。

  當然, 是模糊了關鍵信息的——這位先生哪怕是在面對根本不把人類放在心上的神獸時, 也始終秉持著那麼一丟丟的職業精神。

  顧白房門一開,外邊兩個神獸都是一頓。

  謝致轉頭瞅了瞅顧白打開的房門, 隱隱察覺到其中有那麼一絲非同尋常的氣息。

  司逸明凝神看了兩秒, 然後收回了視綫:“是老翡翠送的小玩意。”

  謝致點了點頭, 恍然:“老翡翠搶到那幅畫了吧。”

  司逸明頷首。

  他們可是相當關註妖怪們對顧白那張擺出去的畫的爭奪情況的。

  那幅畫對於妖怪們來說幷沒有想像中的要好,充其量就能作爲一個靈氣源擺著,說珍貴吧, 也的確是珍貴,但也沒有到能值得這麼爭搶的程度。

  之所以這麼爭著要,肯定是想借由這個事情在原作者這裏留個印象。

  算盤倒是打得挺好的。

  “你也差不多該出面了。”司逸明提醒道。

  謝致點頭:“明天就去物業。”

  顧白關好了窗戶回來,謝致問他:“最近有空畫別的了嗎?”

  顧白一楞,搖了搖頭:“還沒有。”

  顧白手裏還攢著三章草原元素的圖沒動筆,但那張被寄予厚望的夕陽圖,他斷斷續續細緻的畫了大半個月了,卻依舊距離完成遙遙無期。

  具象風格的油畫要註意的細節太多太複雜了,顧白保守估計自己在結束了草原藝術展的工作之後,至少還得畫上一個來月的時間。

  而在工作結束之後,他第一件事還不是完成這幅畫,而是去找他爸爸。

  師兄說要帶他一起飛的帝都展覽是十二月底,顧白掐指一算時間相當的充裕,一點都不急。

  謝致聽顧白說沒空,乾脆的點了點頭。

  他正好也不希望顧白當勞模,一開始架子大一點最好,免得什麼牛鬼蛇神都敢跑過來要畫。

  最近顧白每天晚飯都有人陪著吃,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心情好的緣故,他的食量近日來變得越來越大了,一頓飯吃三碗都還覺得有點餓。

  當然,這個狀況只出現在晚飯時間,因爲中午的工作餐對顧白來說沒有任何吸引力,也根本激發不了他的食欲,但家裏就不一樣了,公寓裏不管是食材還是佐料,品質都比外邊要好得多。

  味道也是。

  顧白今天裝了第四次飯了。

  他最近由於食量暴增的緣故煮飯都特別多,反正吃不完放到第二天早上也能炒個炒飯當早飯吃,但每一次基本上都在當天就被他吃了個精光。

  司逸明瞅著顧白扒拉米飯吃得香噴噴的樣子,看得最近食量大增的顧白有點不好意思。

  顧白小聲解釋道:“最近也不知道爲什麼這麼餓。”

  司逸明點了點頭,覺得這沒毛病:“長身體。”

  成長期的小崽子迫切的渴求靈氣這是相當正常的事情。

  顧白現在渾身靈氣跟個萬瓦大燈泡似的,要不是身在S市,還渾身上下都被貔貅的氣息籠罩著,早就被心懷不軌的妖怪或者邪氣魍魎給啃得渣都不剩了。

  任何幼崽都要經歷這個危險的階段,想盡辦法快速跨越成長期是所有幼崽的本能。

  就顧白房間裏放著的那套老翡翠,估計也過不了幾天就要被胃口大增的小崽崽吸收乾淨。

  飯後照舊是謝致跑去洗碗,而司逸明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摸魚,偶爾的時候,司先生會帶著些需要他蓋章的文件過來,乾脆就在顧白家書房裏辦公。

  顧白家書房的使用者從來都不是顧白本人,甚至顧白除了打掃衛生之外就沒怎麼進去過。

  書房的書架上除了顧白住進來的時候就有的那些美術相關的書籍之外,已經被司逸明間或帶過來的金融大部頭和亂七八糟的文件袋給占據了剩下的空間。

  書桌上還擺著幾個屬￿司逸明的印章。

  而他們在顧白家裏,也不再是穿著一次性拖鞋的了,翟良俊司逸明和謝致三個人,分別都有了屬￿他們的拖鞋。

  雖然拖鞋上的花分別是粉色兔子白色兔子和藍色兔子這一點挺讓妖一言難盡的,但三位大佬姑且還算是滿意。

  除此之外,顧白家裏也隨處可見屬￿另外的人的痕跡。

  比如門口新放過去的衣帽架,這是給那三位經常性要穿西裝的人準備的。

  比如沙發旁邊的小型按摩椅,這是顧白在聽到翟先生抱怨到處跑腰酸背痛之後準備的。

  比如掛在墻上的三版華國地圖,這是顧白在發現司先生偶爾會摸出手機查閱地圖之後掛上的。

  再比如電視機旁邊擺滿了閑書的小書架,這是顧白在發覺謝先生其實特別喜歡看毫無邏輯的狗血類的言情小說之後放上去的,還非常貼心的在客廳矮幾上放了個可隨意拉伸移動的閱讀燈。

  顧白的領地感不強,只要不到二樓攪亂他的畫室布置,顧白是非常樂意看到自己家裏擁有別人生活的痕跡的。

  多熱鬧呀!

  顧白每次都會這樣高興的想,有了那些的痕跡的存在,他就不再是孤零零一個人過日子啦!

  日子怎麼過都是過,但能讓自己開心一些,顧白當然願意開心的過。

  顧白這個月來,每天爬上床的時候都是帶著笑的,哪怕窗外雨聲劈裏啪啦的還嗚嗚的刮著狂風,他也覺得屋裏暖黃色的燈光格外的溫馨。

  是夜,昏暗的房間裏雨聲劈啪。

  顧白縮在被子裏,完全沒有受到狂風與雨聲的打擾,睡得香甜。

  他放在桌上裝著那套翡翠首飾的盒子,從縫隙中透出幾絲綠色,那綠色宛如絲綫一般蔓延著,悄悄的伸進了顧白的被窩裏。

  少頃,那綠色逐漸潰散,而緊閉著的盒子裏的老翡翠,肉眼可見的小了一圈。

  顧白第二天醒得很早,卻沒有絲毫睡眠不足的感覺,而是精神抖擻的,一點困意和疲憊都沒有。

  就好像喝了紅牛一樣,充滿了無限的活力!

  他摸出手機看了一眼,竟然才六點。

  顧白在床上翻滾了兩圈,最終還是依依不捨的爬了起來。

  這一次的強降雨伴隨著狂風來勢洶洶,豆大的雨點砸下來,雨幕也被風吹得一波一波傾瀉。

  顧白抖了抖手上的傘,撐開,才剛走出沒兩步,他花了十塊錢買的傘就被吹翻了,漫天雨水悶頭灑了他滿頭滿臉。

  顧白退了回來,甩了甩瞬間濕透的頭髮,低頭看著自己手裏唯一的雨具,發愁。

  謝致正巧從電梯裏走出來,看到渾身濕噠噠站在門口不知道怎麼辦的顧白,想都沒想,往天井底下一站就大喊了一聲司逸明。

  顧白被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向謝致,而同時,六樓剛剛跟顧白互道早安的司逸明探出了頭,看表情,對於自己被這麼喊出來這事兒,心情似乎不太美妙。

  樓裏來往的妖怪們一個個安靜如鶏,不敢講話。

  司逸明冷著一張臉,睥睨著樓底下的謝致,一臉“沒大事我就揍你”的表情。

  謝致一點都不虛,他仰頭說道:“雨太大了,你送顧小白啊!”

  司逸明臉上的不愉快頓了頓,偏頭看了一眼謝致身邊渾身濕噠噠的顧白,點了點頭,對仰頭看他的顧白說道:“回來換衣服。”

  聲音聽起來帶著些怒氣,但表情卻是好了不少。

  謝致拍了拍顧白同樣濕透了的肩:“去吧。”

  顧白點了點頭,重新回去換了身衣服出來,兜頭就被司逸明蓋了一腦袋雨衣。

  這種天氣,傘是沒有用的。

  雨衣也不見得有用,但兩個加在一起,總歸是會好一些。

  顧白坐在車裏,瞅著白茫茫的雨幕,嘆氣:“這雨什麼時候能停啊。”

  司逸明看了一眼天。

  這事兒他還真不知道,得看蒼龍什麼時候逮住那頭從東海裏跑出來的夔。

  “沒事。”司逸明說道,“下雨我就送你。”

  “您不忙嗎?”顧白問。

  司逸明點了點頭:“除非有什麼突發事件,不然最近都不忙。”

  顧白也不跟他客氣,臉上笑容燦爛的:“那我就不客氣啦!”

  顧白這次的工作地點距離住處近得很,開車更是只要短短四分鐘的車程,說兩句話就到了。

  司逸明看到顧白穿好了雨衣準備下車,說道:“你這次事情結束之後要跟翟良俊去北方?”

  顧白點了點頭,旋即想到司逸明之前說過會有事要找他幫忙,於是問道:“司先生是有什麼事嗎?很急嗎?”

  “不是。”司逸明搖了搖頭,“去北方的話也可以,北方也有你能幫忙的地方,到時候跟你們一起去。”

  顧白也不多問,乾脆的點了點頭,把鬆緊帶系緊了就準備開門。

  停車的地方距離他的工作地點也就十來米的距離,但這風刮得實在太厲害了,不想被淋透還是雨衣比較靠譜。

  司逸明看著顧白開了門,又補充道:“下班發條短信,我來接你。”

  顧白點了點頭:“麻煩司先生啦!”

  司逸明看著顧白關上門之後,雨衣被風灌得鼓起來,整個人走兩步就被風吹著往旁邊踉踉蹌蹌的晃兩下,不禁擡頭瞅了一眼天色。

  真廢,他無情的想,一晚上了都沒抓到。

  司先生發動了車子,全然無視了他本人之前抓鶏抓了一周多才抓到這個事實。

  顧白走到門口的時候撞上了同樣穿著雨衣撐著雨傘的師兄。

  “師兄早上好。”顧白聲音悶悶的,臉上被冷酷的雨水拍得冰涼一片。

  “早。”師兄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放下顧白之後就離開的車。

  他眼不瘸,那好像是一輛法拉利。

  他和顧白一起走進門解著雨衣,問道:“誰送你來的?”

  顧白扒掉了身上的雨衣,大大方方的回答道:“是司先生!”

  “司逸明?”

  “對!司先生人好。”

  師兄:“……”

  每分鐘千萬上下的金融大佬送他小師弟上班??

  這是什麼時髦設定??

  師兄震驚的看著他這個小小一隻賊鶏兒可愛的小師弟,想到江湖傳聞有錢人的混亂生活,腦子裏閃過無數的騷操作,最後拍了拍小師弟的肩。

  “缺錢一定要跟我們說啊小白。”師兄語重心長。

  別被那些有錢的野男人迷惑了,藝術女神才是我們真正的歸宿!

  顧白看向他的師兄,點了點頭:“我現在已經不缺錢啦!”

  師兄非常滿意的點點頭,帶著一臉老父親的欣慰,看著顧白精神滿滿的從雜物間裏扛出了他們的材料。

  他跟著顧白走過去,卻發覺了一點不對勁。

  師兄伸手按住了顧白的肩膀,在他頭頂比劃了一下。

  “小白,你是不是長高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難怪我最近食量暴增,原來是二次發育了!

  翡翠首飾:??我有話要講!

  夔(kuí):東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裏。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

  東海中有座流波山,在入海七千裏的地方。山上有一種野獸,形狀像牛,青色的身子,沒有角,只有一隻腳,出入海水時必定有風雨相伴,它的光如同太陽和月亮,聲音如同雷響,它叫夔。

 

 

42 藝術女神怕是真的被戴上了綠帽。

  “長高?”顧白楞了楞, 摸了摸自己頭頂, 沒什麼感覺。

  “我覺得是長高了一點。”師兄說道。

  大概是藝術從業者所特有的敏銳觀察力, 對於細枝末節的小變化,感覺總是要敏感一些。

  顧白想到自己最近食量大增的問題, 又想起了司先生說的那句長身體,頓時也有點小激動了:“那……量一量?”

  師兄看了一眼時間,還沒到正式開工的點, 乾脆的點了點頭。

  展廳裏沒有能量身高的地方,師兄就從旁邊做設計的人那裏借來了卷尺。

  師兄踩著底,然後貼著顧白背後拽上去, 壓了壓他蓬鬆的頭髮,一比劃:“哎喲。”

  顧白被壓著腦袋, 也不敢動:“怎麼樣怎麼樣?”

  “高了一點五厘米!”師兄說道。

  顧白驚奇的回過頭來瞅著標記, 摸了摸自己天天吃老多也不見長肉的肚皮:“還真是二次發育啊。”

  師兄看著比他矮了半個腦袋的顧白, 摸了摸他腦袋上竪起來的小揪揪,鼓勵道:“繼續努力。”

  “好!”顧白應了一聲, 又揉了揉肚皮, 他一定爲了他的身高努力多吃!

  順便再多做做拉伸操,說不定還能多長點個子。

  “今天把底下的那個燈光處理完。”始終指了指墻面那團完成度不算太高的篝火, 篝火中心是一團特製的柔光小燈泡, 又平又小, 貼在墻面上之後只有一點小小的起伏,是可以輕易處理掉的小瑕疵。

  但是篝火周圍的環境色和光綫,在進入細化的尾聲時, 會相對較複雜一些。

  顧白從工具箱裏拿出了顔料,隨手扯了塊乾淨的塑料布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就坐在了上邊,盤上腿拿起添加劑和顔料小心的混著,低頭配色。

  顧白之前是不介意直接一屁股坐地上的,但是看這架勢,今天這雨恐怕是停不下來,所以他下午可能還得坐司先生的車回去,總不好弄髒別人的車。

  顧白和他師兄的這面壁畫,從頭頂有星無月的黑沈墨藍往下落看,夜幕之下是山峰頂端上覆蓋著的白雪,其下是夜色之中墨綠深沈的群山,暗淡的白色賦予了它們清晰的輪廓。

  群山之下是一片平坦而豐厚的草場,草場如同綠毯蔓延而來,中心有一灣極淺卻寬闊的的水灘。

  有帳篷在水灘邊上,生起了篝火,明亮璀璨,篝火旁有一隻藏羚羊輕悄悄的湊過來,擡著前蹄對是否繼續前進猶豫不決。

  而夜幕之下由師兄主筆的另一面,是一望無際的草場,其上有奔跑著的藏羚羊群,還有一側它們在休憩,遠處隱約還可以窺見牦牛與野驢,以及零星的幾匹野馬。

  顧白抽了幾縷染色性極佳的棉麻,小心的將篝火中心的燈泡邊緣補平,然後一層一層反復的上著塗料。

  今天天氣不好,濕度太高,顔料晾乾成了個大難題,即便是用速幹的添加劑,顔料也幹得慢吞吞的。

  顧白沒辦法,在等待期間,又轉頭去細化起背景來。

  下雨讓整個展廳都顯得有些潮濕粘膩,偶爾有人進門時帶進來的風都像是夾著雨絲。

  顧白看著自己的墻面,有點犯愁。

  “這樣的天氣進度都拖慢了,要不我們買個吹風機吧。”顧白出餿主意。

  師兄轉頭看了他一眼,手中畫筆輕輕戳了戳顧白的腦袋:“別想,乖乖畫去。”

  顧白揉揉臉,剛準備重新坐回那張塑料布上,就聽到總策劃拿著張表走過來,對師兄說道:“作品資料填一下,準備做展示牌了。”

  師兄點了點頭接過了表格,又接過了圓珠筆,想都沒想就低頭寫了起來。

  顧白伸腦袋看了一眼,卻發現作者那一欄裏,他的名字在前邊。

  像這種合作作品,展示牌的作者名字排列可是有著規矩的,排在前邊的,一般理解爲作品的主創作者,通常情況下,默認後面的人是負責打下手的。

  這種時候可不是什麼排名不分先後,這種時候排名可是正兒八經的讓人知道誰是主創的。

  顧白覺得師兄大概是手滑了,他輕輕戳了戳師兄的腰,提醒他:“師兄,作者名字。”

  師兄看了一眼名字,檢查了一番錯別字,疑惑的擡頭:“沒錯字啊?”

  “我是說順序。”顧白解釋。

  師兄又看了一遍,更疑惑了:“順序也沒錯啊。”

  顧白楞了楞,指了指表格,又指了指自己:“我……主創?”

  “當然。”師兄奇怪的看著他,“難道不是嗎?這個草稿設計的原作者是你啊。”

  顧白傻了半晌,低頭瞅了瞅表格,有點想說點什麼,但是又無從說起,最終只是看著師兄,傻了吧唧的笑了起來。

  師兄看著他這副傻樂的樣子,哭笑不得的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這點事就樂了?之前藝術博覽中心那兩面還只寫了你的名字呢。”

  顧白晃了晃腦袋:“那不一樣。”

  藝術博覽中心那個群體墻的展示牌,他的名字還擺在最後一位來著!

  “行了行了,畫你的畫去。”師兄收回手,繼續填表。

  司逸明下午來接顧白的時候,收穫了一個宛如上幼兒園得了小紅花一樣一個勁傻樂的顧小白。

  司先生看著顧白這副傻了吧唧的樣子就忍不住也跟著樂。

  顧白系好了安全帶,拿塑料袋把濕噠噠的雨衣和雨傘裝好免得弄濕了車,然後特別高興的跟司逸明說道:“司先生,這次工作我算主創!”

  司逸明覺得這很理所當然,但看顧白這副高興的樣子,想了想,誇道:“不錯。”

  顧白被誇了,忍不住又嘿嘿傻笑了兩聲,抱著雨衣和雨傘,看著車外瓢潑的雨幕也覺得一片晴朗。

  顧白是個特別會給自己找樂子的人,揪住了一點愉快,他能細水長流的開心上好幾天,而與其相對的,那些會讓他不開心的煩惱,他揪住了轉頭就能把他扔出腦子裏去。

  這麼多年來沒什麼朋友也沒個正兒八經的家長照顧,顧白就是靠著這種心態堅持下來的。

  這麼多年過來了,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這世上快樂的事情那麼多,爲什麼非要爲不愉快而駐足生氣。

  顧白這會兒瞅著窗外給他的工作生活造成了挺多不便的雨幕,看著也覺得它們是可愛的。

  雨聲多好聽,雨水滋潤萬物,下完了雨空氣都會清新不少,天空也會變得一碧如洗。

  司逸明發動了車子,就聽到顧白心情頗好的哼起了不成調的曲子。

  曲調有點耳熟,司逸明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是哪首歌。

  正在司逸明忍不住去琢磨的時候,顧白轉過頭問他:“司先生今天晚餐想吃什麼?”

  “都好。”司逸明不挑,然後補充道,“今天就我們兩個。”

  顧白點了點頭,看著車子駛離了展區,開始琢磨起今天吃點什麼比較好。

  他和司逸明都屬￿甜黨,連豆腐腦都喜歡放白糖,倒是相當的統一。

  展廳裏,顧白的師兄目瞪口呆的看著他的小師弟被今早上那輛豪車接走,掐指一算覺得要遭。

  顧白這會兒才二十三呢!

  司逸明看資料也才三十二!

  相差區區九歲!

  怎麼想都不會是什麼長輩情懷。

  藝術女神怕是真的被戴上了綠帽。

  這場雨來得實在是有些嚇人,一直到顧白這一次工作結束了,也沒有停下來。

  偶爾雨勢會變得小一些,但那雨絲也零零散散的往下落,忽大忽小,但始終都沒聽過,S市的江面水位都上漲了不少,據說有關部門已經開始準備堆建臨時堤壩了。

  顧白咬著筷子,聽著窗外的雨聲,看了看翟良俊,小聲問道:“翟先生,這樣的天氣,明天還能飛嗎?”

  “能啊。”翟良俊答完,專心啃白切鶏。

  願意在人類社會裏混的妖怪早就滲透進了人類的方方面面,客運機不能飛,可以讓司逸明用他的私人飛機啊,抓個在人類社會裏當機長的人可簡單了,而司逸明的私人飛機疊著好幾層陣法呢,就是迎頭撞上大鵬鳥,墜機的也絕對是大鵬鳥而不是司逸明的飛機。

  顧白聽到說可以飛,就放下了心。

  他行李都已經收拾好了,畫也都蓋上了布防落灰,就等著明天到點走人。

  翟良俊忙了這兩個月,一手操持那個紀錄片的問題,一手緊緊抓著剛起步的妖怪物流公司,整只狐貍精都忙得腳不點地。

  這次知道司逸明也要跟他一起去之後,他就放心了不少。

  因爲翟良俊是要去北方山裏挖點妖怪出來幹活的,但要真讓他把顧白一扔就跑,這事兒他還幹不出來。

  有司逸明就好辦了。

  讓司逸明跟顧朗打架去,他就先溜爲敬豈不美哉。

  私人飛機是司逸明提供的,顧白看著這個跟客機截然不同的機艙,有點不自在,只好扒著窗口,瞅著被雨水糊透了的窗外。

  飛機在厚重的雨雲中穿行時,顧白隱約看到了那黑沈沈的雲層裏略過數道閃電。

  顧白驚嘆的看著這樣的畫面,低頭抽出畫紙就想要來個速寫。

  他剛抽出紙重新擡起頭來,就看到被閃電照亮的那一片雲團之後,赫然有一條亂舞的蒼青色的神龍!

  顧白腦子一懵,驚愕的瞪大了眼,又是一道閃電伴隨著滾雷照亮了天際。

  但那雲層後邊又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

 

 

43 顧白:臥槽??????????

  顧白扒著窗口瞪著眼, 盯著那一塊厚厚的鉛灰色雨雲, 等了半晌也沒等到下一道閃電。

  不僅閃電沒有來, 他們也逐漸遠離了那一片昏沈黑暗的天空。

  入目的雲海變成了一片純潔柔軟的白色,貼在窗戶上往那邊瞅, 只能看到那邊有一大片翻滾的鉛黑色,遠遠看去,雨雲之下的雨幕宛如厚重的霧氣一般籠罩著的大地。

  顧白收回視綫, 揉了兩把臉,低頭看自己手的畫紙時,發現畫紙已經被他揉皺了。

  顧白將輕嘶一聲, 覺得好浪費,然後將大畫紙放到了一邊, 從自己隨身的包裏拿出了那本比較小一點的速寫本來。

  顧白習慣直接在標準畫紙上畫東西, 速寫本怎麼說都是本子, 翻頁的那裏總是擋著他的手和筆,怪難受的。

  但在飛機上幷不合適用畫紙畫, 即便這架飛機飛得非常平穩。

  顧白打開了活頁速寫本, 又摸出幾隻鉛筆,把剛剛看到的畫面飛速的畫了下來。

  速寫是一門相當重要的繪畫基礎課程, 鍛煉的是繪畫者的觀察力和畫面概括能力, 讓作畫者能夠迅速抓住畫面重點進行描繪。

  美術學院裏經常看到背著畫板和小凳子隨地一坐就開始取景速寫的學生, 因爲街景速寫的取景裏,大多都有人物,而人物通常都有交互性, 繪畫者可以從中獲取畫面故事的表達技巧。

  除卻靜物畫和少部分人物肖像畫以外,絕大部分成功而出名的畫作,都是能夠從其畫面中清楚的讀出故事性的,而非乾巴巴的一張畫。

  這樣的畫即便是外行也能夠咂摸出一點意味來,而那些人物肖像畫和靜物畫,一般都是用來炫技或者練習的。

  顧白以前會跑去S市中心步行街去擺個小攤子,沒生意的時候就會畫街景速寫,再加上學校的作業練習,他畫速寫的機會其實相當的多。

  翟良俊在旁邊戴著眼罩睡得昏天黑地,而司逸明正捧著一本顧白看不懂的、不知道什麼語言的原文書翻看。

  司逸明將書簽夾進書頁裏擡起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坐在他對面的顧白打開了閱讀燈,低著頭認認真真畫畫的畫面。

  娃娃臉顯得特別小的小妖怪垂著頭,一腦袋碎發這會兒有點長了,隨著他低下頭的弧度而在發頂翹出了幾個揪揪。

  顧白的手底下即便已經墊了張餐巾紙,也依舊沾上了鉛灰,顯得有些髒髒的,但那認真的樣子卻又格外的讓人心軟。

  出行路上都不忘練習,司逸明都忍不住想要誇贊他了。

  妖怪很少有這麼勤快的,倒不是懶,而是因爲他們的壽命總是非常的漫長,甚至是與天地同壽的。

  人類必須拼盡全力去努力做的事情,對妖怪來說完全可以慢慢來。

  這大概就是爲什麼妖怪們總是死氣沈沈的當鹹魚,而人類總是能出一些驚才絕艶名留青史的鬼才。

  大致是因爲被時間驅趕的緣故,人類總是能做出那些令人驚嘆的成就。

  而被時間所遺留下來,不會因爲時間流逝而老去的妖怪,則漸漸的沈澱,不再擁有那樣的熱情了。

  司逸明還挺喜歡這種熱情的,久違的讓他感到了一絲熱切。

  司逸明視綫在顧白頭頂那幾個小揪揪上徘徊,看著那幾個小揪揪隨著顧白的動作晃來晃去,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把它壓下去。

  司逸明掃了一眼顧白正在打陰影的畫面,窺見那條騰龍時微微一怔,看向窗外已經被他們遠遠甩在身後的烏黑雲層,意識到剛剛恐怕是蒼龍路過被看到了。

  他收回了視綫,撐著臉看著顧白畫畫。

  司逸明也會畫畫,但是他先天受限畫不出靈畫。

  靈畫這種東西要求還是挺高的,首先就要求作畫者的靈氣中正純和,光這一條,就直接把修行成精的那些妖怪全都排斥出去了。

  當然了,像司逸明這種天性自帶司戰屬性的神獸,也直接被剔除了,就連麒麟這樣的祥瑞之獸,也因爲身負鑒別帝王賢明之責的天性,在先天上翻了車。

  以前都是只有正兒八經的仙人可以畫,白澤也可以,但是白澤在早年間畫過了《白澤圖》之後,就再也沒有畫過靈畫了。

  據他自己所說,是因爲再畫就會被榨成白澤幹。

  當年白澤出門溜達撞上了黃帝,給黃帝畫完那些精怪圖之後,的確是元氣大傷的樣子,整只獸蔫了吧唧的躺屍了幾千年,到數百年前才恢復過來。

  說到底還是一個天性的問題,白澤正兒八經的天賦可不是畫畫,而是通曉天地六道的八卦,有什麼事不知道就跑去問他,基本沒啥事情是他回答不出來的。

  連白澤畫靈畫都會翻車,而如今又處於仙人全都隕落的情況下,就尤其顯出顧白的存在相當的珍貴。

  等過個千百年,顧白成長起來畫上一卷點墨山河,把那些不服管教的異獸妖怪全都塞進山河蜃景裏去豈不美哉。

  這樣他們就只需要鎮著邪氣,用不著去逮那些抓住機會就開溜的異獸和妖怪了。

  在司逸明規劃未來的時候,顧白已經把速寫畫好了。

  他看著這幅畫,覺得回頭細化一下說不定能賣個好價錢。

  顧白將筆收拾好,從杯子裏弄了水打濕紙使勁兒擦乾淨手,小心的把垃圾和本子都收好,然後又瞅了一眼時間,最後才擡頭看向機艙內的另外兩個人。

  翟先生依舊睡得無比的香甜,看起來他最近確確實實累得夠嗆。

  顧白轉頭看向司逸明,卻直直的撞上了司逸明盯著他的視綫。

  顧白楞了楞,顧及到還在睡覺的翟良俊,小小聲說道:“司先生?”

  司逸明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顧白腦袋上落下去一部分,但依舊殘留著的堅強的揪揪,想了想,還是站起身,把它們按了回去,順手胡嚕了兩下顧白的頭髮。

  顧白已經習慣司逸明時不時摸摸他腦袋的行爲了,司逸明的手掌挺大,乾燥溫暖,被輕柔的揉兩下腦袋,顧白還覺得挺舒服。

  他擡手摸上自己發頂:“怎麼了嗎?有東西?”

  “沒有。”司逸明收回手,低著頭手指摩挲了一下,覺得顧白頭發的手感越來越好了。

  司先生不動聲色,又坐了回去,順手拉開了旁邊的小冰箱,轉移了顧白的註意力:“想吃點什麼?”

  顧白的註意力果然馬上就歪了,他轉頭看了一眼冰箱裏的東西,發現清一色的全是甜點和飲料。

  他摸了摸最近總是餓得飛快的肚子,最終拿了兩塊小蛋糕和一瓶牛奶。

  S市距離大興安嶺的航程幷不多遠,加上S市最近機場客運幾近停擺,航道空置的緣故,也不需要繞開其他客運飛機的航道,幾乎就是呈直綫飛過去順順利利的落地了。

  S市最近天氣涼,顧白已經套上了大外套,而在這邊落了地之後,即便沒下雨,竟然也沒有暖和到哪裏去。

  翟先生在剛落地的時候就被震醒了,顧白看著他從行李箱裏拖出了大衣墨鏡和口罩,發現全副武裝的樣子也依舊掩蓋不了翟先生的帥氣。

  據說翟先生每次因工作出入機場的時候,被粉絲認出來的幾率爲100%

  根據那些認出翟先生的粉絲所說,就算翟先生連根頭髮絲都不露出來,他們也能通過走路的姿勢和行爲習慣辨認出來。

  可以說是非常的變態了。

  鑒於自己的粉絲搜尋蒸煮的能力如此變態,即便今天他們下了機就直接有車,翟先生也一點都不敢大意,照舊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能防止一點意外就防止一點意外。

  畢竟他要是被發現了,那就是一場大暴動。

  好在他們下飛機的時候周圍幷沒有別的客機落地,完全沒有給別人看到全副武裝的翟先生的機會,今天的翟先生大概是得了神獸庇佑,下飛機一路上相當的安全。

  司逸明打了個電話,過了沒多久,就有一個機場工作人員給他們送來了車鑰匙,幷告知了他們停車的區域。

  司逸明轉頭就把車鑰匙交給了翟良俊。

  讓他堂堂一隻貔貅給狐貍精當司機,顯然是不可能的。

  妖怪之中的階級分層可是相當的明顯,顧白沒察覺出來不對,但翟先生卻習以爲常,接過車鑰匙就坐進了駕駛座。

  顧白把自己的行李箱拎到了後備箱裏,又看了一圈後備箱裏備好的乾糧、水和其他物資,發現跟上次前往X省的時候,司先生的朋友給準備的那些都差不多。

  顧白打開了他的行李箱,抱著他帶來的單反,美滋滋的鑽進了後座。

  他這次出來主要目的是找他爸沒錯,但順便采采風也是極好的。

  據說過些時候就要下雪了,山裏的景象會變得非常漂亮。

  由於衆所周知的安全問題,景區從國慶之後就要開始限制出入遊客數量了,一旦氣溫跌落到安全綫以下,就會馬上封山。

  到時候雪落下來,滿世界銀裝素裹,山中杳無人跡,將會呈現出最原始、最漂亮的畫面。

  顧白網上查了一大圈,還特意爲此而準備了不知道有沒有用的墨鏡和拍雪景的鏡頭設備。

  司逸明坐在副駕駛位上,回頭看了一眼興致勃勃高興得要蹦起來的樣子的顧白,又回過頭去,對翟良俊示意走人。

  翟良俊見到顧朗的地方,已經是非常深入的原始森林的範圍了。

  硬要說具體位置的話,就是從藏在這片山脈裏的妖怪集市出來往北走,距離大約六十公裏的地方。

  讓翟良俊說那地方具體是哪裏,他還真說不出來,但最方便辨認的坐標點,就是這裏的妖怪集市。

  如今華國內妖怪集市不算太多,大多都藏在深山裏或者地底水底之類地方,全都被陣法籠罩著,就算是大妖怪和神獸來了,也得乖乖的按照陣法走進來,不然永遠都到不了地方。

  進入的路程很長,妖怪們圖方便舒服,一般都習慣開車來。

  像那種直接用原型往裏沖的,基本上走到半路就被人類無處不在的設備拍得清清楚楚了。

  回頭一個大新聞爆出來,又得讓司逸明跑一趟,讓人類那個電視節目幫他們忽悠一番。

  後來就被嚴令禁止了這種耿直的行爲。

  翟良俊路還是走得挺熟,他還記得顧白這會兒在長身體,便叮囑道:“進去至少要花兩天的時間,餓了就直接拿車後邊的東西吃啊顧小白。”

  顧白應了一聲,還拿著飛機上帶下來的一袋子泡芙在吃。

  進山的路還算好走,這會兒正是高峰期,車道上旅遊大巴來來回回不少,顧白他們坐的明顯就是屬￿私家的越野車還挺打眼。

  到了遊客止步的區域,司逸明打開了窗戶刷了個臉,就被乾脆的放了過去。

  之後的路就開始不太好走了,只有條土路,土路上有明顯的兩道車輪印,看起來通過這條路進山的人還不少。

  翟先生握著方向盤,晃晃悠悠的駕駛出去還沒兩公裏,就踩了一腳剎車。

  顧白一楞,就眼睜睜的看著在這個四下無人的禁入區裏,翟先生把臉上身上的僞裝全扒了,一身輕鬆的下了車,然後動作異常熟練躥上了一顆松樹。

  顧白嚇得一抖,泡芙裏的奶油都蹭到了鼻尖上,驚恐的看著翟先生沒有任何防禦措施就順利的爬到了高高的松樹頂,還險之又險的晃悠了兩下樹頂,晃下兩顆松塔來。

  顧白看得心驚膽戰,直到翟先生揣著兩個松塔回來了,才活動了兩下僵硬的身體,看了一眼習以爲常幷不覺得意外的司逸明,想了想,還是默默的憋回了話頭。

  翟良俊鑽回車裏,手上一用力就扒出了一大堆松子來,其動作之熟練令人嘆爲觀止,一看就沒少幹這種事。

  翟先生拿著一堆松子,扭頭遞給了顧白:“來,顧小白,嘗嘗這個,可香了。”

  顧白頓了頓,伸手接過了那一把松子。

  “這個季節進山有好多好吃的。”翟良俊又扒了一把松子,然後把松塔的殘骸扔出車外,順便抖落了身上的碎屑,先是上供了一把給司逸明,然後才慢騰騰的自己吃起來。

  顧白擦掉了蹭到鼻子上的奶油,一路上就看到翟良俊無比熟練的上樹下河捅蜂窩,晚上還跑出去逮兔子,然後美滋滋的把收穫都拎回來。

  兩天下來他們進山的路程才走了一半不到,翟良俊不急,司逸明不急,顧白瞅著他們,也不好意思喊急。

  翟先生從溪水裏抓了魚出來,興致勃勃道:“今天喝魚湯!”

  顧白和司逸明都沒什麼意見,司逸明正看著顧白畫畫,畫的是他們如今眼前的高山流水。

  翟良俊這兩天在顧白的指導下終於學會了煮魚湯,這會兒見沒人有意見,就在旁邊把卡式爐打開,架上裝滿了溪水的鋁盒,開始燒水處理抓來的魚。

  結果水剛滾起來,天際便驟然炸響一聲雷鳴。

  顧白嚇了一大跳,手上歪出一長串亂七八糟的綫條。

  司逸明和翟良俊齊刷刷擡頭看向了南方,眉頭一皺。

  “走,回車裏去。”司逸明將顧白手裏的速寫本合上。

  顧白看了一眼迅速暗下來的天空,一瞅就知道是要下雨了,趕忙點了點頭,幫著翟良俊關了卡式爐,抱著自己的寶貝速寫本麻溜的回了車裏。

  雨水來得飛快。

  被淋濕了的三個人回了車子裏,司逸明卻幷沒有坐進來,而是叮囑翟良俊:“看好顧白,我去看看。”

  翟良俊點了點頭,把車窗全都給關上了,順便“啪嗒”一下打開了車裏的陣法。

  顧白看著司逸明在外邊淋著雨,拍了拍車窗,轉頭看向翟良俊:“司先生幹什麼去?”

  “啊?”翟良俊隨意的擡頭看了一眼,努努嘴,“抓牛去啊。”

  顧白一楞,回頭看向被雨幕覆蓋的車窗外,然後就親眼看著好好一個金融大鰐,跟仿佛要擁抱自然放飛自我一樣,往雨幕裏踏出了幾步。

  顧白傻楞楞的看著司先生放飛自我的背影,而後耳邊便響起一道略有些耳熟的清亮龍吟。

  隨著這聲龍吟,顧白看到司先生轉瞬化作了一頭威武的巨獸,然後頭也不回的踏空而去。

  顧白:……

  顧白:???

  顧白:……臥槽。

  顧白:臥槽??????????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

 

 

44 我、我我是人人類啊!

  顧白僵在後座上, 瞪著眼看著被瓢潑大雨模糊的世界, 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他連驚恐都擺不出來了, 整個人僵硬的盯著車窗外,仿佛連靈魂都已經不在身體之內。

  翟良俊看了一眼瞅著窗外的顧白, 以爲他是在看雨景。

  翟先生也跟著往外看了看,然後默默收回了視綫。

  窗外這會兒雨幕都厚得三米外人畜不分了,也不知道顧小白能看出點什麼來。

  也許搞藝術的眼中的世界跟別的人不太一樣。

  車裏保持恒溫乾燥的陣法正運作著, 整個車子裏暖烘烘的,外邊的狂風驟雨被死死的攔在了外頭,一絲冰冷都沒有透進來。

  車外有許多被狂風卷斷的樹枝, 在觸及到這輛車之前,就被輕輕的拋飛了出去。

  翟先生看了一眼剛剛按開的陣法的按鈕, 再確認了一遍正常運作中之後, 將椅背放下來, 從後備箱裏拿出了兩條毛巾,給自己腦袋上蓋了一條, 又給顧白腦袋上蓋了一條。

  將心比心, 狐貍精對身上濕淋淋這個事情本能排斥,不舔毛也得擦乾淨頭上換身衣服。

  小崽子肯定也不喜歡水……大概。

  翟良俊擦著頭髮, 瞅著頂著條毛巾茫茫然扭過頭來的顧白, 胡嚕了一把他頭頂的毛巾。

  “擦乾, 然後換身衣服去。”翟先生提醒道。

  顧白腦子嗡嗡響,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順著翟良俊胡嚕他腦袋的動作晃了晃頭, 然後又呆呆的聽著翟良俊的話,擦乾了身上的水,換了身衣服。

  完事又頂著毛巾,在後座上縮成了一團,扭頭木楞楞的看著窗外。

  翟良俊回頭看了顧白一眼,想了想,翻出了一堆碟來,問顧白:“顧小白,想看哪個?”

  顧白楞楞的擡起頭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將目光聚焦到翟良俊臉上。

  他這會兒看著翟先生的臉,想到翟先生這兩天所展現出來的野外生存技巧,産生了深刻的懷疑。

  顧白一直以爲翟良俊操作之所以那麼熟練,是因爲拍戲的原因曾經學習過野外生存。

  畢竟翟先生名聲在外,演過不少上頭指定下來要拍的紅色題材,那些片子拍攝之前可是要實打實的進部隊裏摔打幾個月的。

  而顧白本人對於部隊有一種近乎迷信的信任,所以即便看得膽戰心驚的,但看司逸明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樣子,也就把這事兒當成了正常範疇。

  可誰都沒跟他說過,司先生……

  顧白扭頭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幕,對那個踏空而去消失在雨幕之中的巨獸表示相當的眼熟。

  那不就是那個聲音跟司先生一模一樣的、在夢裏出現過兩次的貔貅嗎!!

  司先生是貔貅,那跟他關係這麼好,身手好到不正常的翟先生是什麼!

  顧白看著翟良俊,忍不住拉下頭上的毛巾捂住臉,把自己團成了一團。

  拿著碟的翟良俊滿臉問號。

  他看了一眼車窗外,想了想,問道:“你擔心司逸明啊?”

  顧白沒動靜。

  “司逸明很厲害的,你用不著擔心他。”翟良俊安撫顧白,“畢竟是咱們樓的鎮樓神獸,抓只夔牛而已,輕而易舉。”

  顧白聽到了熟悉的形容,微微動彈了兩下,從毛巾底下露出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瞅著帥氣逼人的翟先生。

  翟良俊一邊低頭挑著碟,一邊絮絮叨叨有一句沒一句的安慰顧白。

  就在翟先生拿著兩張碟猶豫不決的時候,顧白悶悶的開口問道:“……鎮樓神獸?”

  翟良俊擡頭看他:“嗯,怎麼了?”

  顧白覺得他的思維已經完全停滯了,只能當一個傻了吧唧的複讀機:“夔牛?”

  “應該是從東海流波山裏跑出來的,最近在沿海附近亂竄搞得整天下雨,現在估計是被攆到這邊來了。”翟良俊終於挑好了碟片,還想順口diss一下小半個月了還沒逮住夔牛的蒼龍,思及對方可能也跟著夔牛跑到這邊來了,於是默默把到嘴的話給咽了回去。

  要是不小心被聽到了,怕是要被蒼龍爆捶一頓的。

  顧白腦子又開始嗡嗡響。

  鎮、鎮樓神獸原來不是調侃的外號嗎?!

  那翟先生自稱狐貍精豈不也是真的狐貍精!

  還有以前仿佛在夢裏見到的那頭白虎,開口就是白先生的聲音,試探著喊過還得到了回應,原來那不是夢,是真的白雲飄先生啊!

  你們妖怪都這麼大方直接告訴別人自己身份的嗎,作爲一個人類,顧白縮在後座上,感覺都要昏過去了。

  “我們看海綿寶寶吧!”翟先生說著,打開了車載家庭影院,把頭頂的顯示屏拽下來,放好碟,順著放下來的椅背爬到了車後座上,從後備箱裏翻出了兩包小零食,分了一包給顧白,然後跟顧白幷排坐著美滋滋的看起了海綿寶寶來。

  顧白楞楞的接過小零食,懷裏抱著順便也送進他懷裏來的小毛毯,思維還在無比艱難的努力跟上身體的節奏。

  他兩眼發直的看著大屏幕上播放的海綿寶寶,還在努力的回憶自己究竟錯過了哪些細節。

  黃女士曾經半夜進過他家的門。

  翟先生見面就說過他是狐貍精。

  白先生也壓根就沒隱瞞白虎的真身。

  司先生更是沒有特意瞞著過——他第一次見到貔貅的時候,還被打了下屁股教訓不好好睡覺。

  謝先生……

  顧白努力回憶了一番,驚喜的發現謝先生說不定是個正兒八經的人類!

  發現了這一點之後,顧白終於感到稍微輕鬆了一些。

  等一下,司先生是貔貅。

  那之前摸摸他額頭說會發財的事情……顧白摸出了手機,看了一眼打上了一把大叉的信號格,又點開短信去看了看自己的銀行卡餘額。

  是真的啊。

  顧白木然的看著自己的餘額,那之前司先生在畢業聚餐的時候,說拿走那些人的財運,恐怕也是真的吧。

  那回頭要是他犯了什麼錯,司先生豈不是也能拿走他的財運!

  而且江湖傳聞妖怪吃人啊!

  顧白抿抿唇,戰戰兢兢的轉頭看了一眼看海綿寶寶看得津津有味的翟良俊,由於對方盤著腿吃著零食刷劇的姿態實在是太過於接地氣,顧白才戰戰兢兢的沒兩秒,就怕不下去了。

  如、如果妖怪都是像他認識的這樣的,那也挺好的,幷不是不能接受啊。

  顧白做了半晌的精神建設,然後鼓起勇氣,揪了揪對方的衣擺。

  翟先生偏過頭:“怎麼了?”

  顧白猶豫了好久,才試著小聲問出了他超在意的問題:“謝、謝先生是什麼?”

  “啊?”翟良俊楞了楞,“你說他本體啊?”

  顧白聽翟良俊這麼一說,只覺得眼前一黑。

  謝先生也不是人嗎!

  “謝致就是獬豸啊。”翟良俊說道。

  “……哎?”顧白沒能解碼。

  翟良俊吃了一口小零食,視綫往顯示屏上飄,答道:“就獬豸啊。”

  顧白對同音字取的諧音名字感到不知所措,滿臉茫然加懵逼。

  翟良俊嘎嘣嘎嘣的啃著零食,提醒道:“不過,問別人本體容易招忌諱啊顧小白,你爸沒教……”

  翟先生頓了頓:“顧朗好像的確是不會教這個。”

  顧朗那種大兇獸,就沒有講過道理。

  管你本體是什麼,逮住了就是一口,就沒他不能消化的東西。

  翟良俊話音剛落,顧白就驟然收緊了拳頭,哆哆嗦嗦的說話都帶上了哭腔:“我、我爸爸又是什麼啊……?”

  翟良俊終於發現不對勁了,他轉頭看向顧白,把嘴裏的小零食咽下去,問道:“你……不知道你爸爸是什麼?”

  顧白搖了搖頭,原本覺得還能勉強接受的世界觀,在得知他爸也不是人之後,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塌。

  “……”翟良俊張了張嘴,又閉上,又張開嘴,“那你知道你本體是什麼嗎?”

  顧白:……

  顧白:???

  我的本體?!

  顧白終於露出了驚恐崩潰的神情,膽都要嚇破了,磕磕巴巴虛弱地說道:“我、我我是人人類啊!我我還能是什麼……”

  翟良俊:“……”

  翟良俊陷入了沈默。

  他看著驚恐無措的顧白,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該不會……一直以爲我們是人類吧?”

  顧白吸吸鼻子,乾巴巴的應了一聲。

  翟良俊:“……”

  翟良俊再一次陷入了沈默。

  半晌,他一咂舌,愛撫了一下顧白的腦袋:“咱們等司逸明回來再說吧。”

  顧白小小的嗚咽了一聲,抱著毛毯在一邊瑟瑟發抖。

  身邊關係很好的鄰居朋友都是妖怪這一點不算什麼,在已經跟他們熟悉、知道他們本性不壞甚至十分可愛的前提下,顧白是能夠接受的。

  他爸爸其實也不是人這個設定,也不算……不,算很大的事,但顧白也勉強能夠接受。

  但連自己也被開除人類籍這個事已經完全超出顧白的承受範圍了。

  顧白很迷茫。

  他長得沒有司先生和翟先生那麼帥氣,又不會飛,也沒有見過什麼奇奇怪怪的存在,更加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能力,還十分貧窮。

  要說有什麼非同尋常的天賦,那大概只有繪畫這一行了。

  可是他這樣的天賦,放在真正的繪畫天才裏,也算不上什麼。

  顧白裹著小毛毯子,慫成一團毛茸茸,想不通自己渾身上下哪裏不像人類了。

  翟良俊看著團在一邊懷疑妖生的顧白,想了想,甩出了一條潔白的狐貍尾巴,把瑟瑟發抖的顧小白圈住了,有一下沒一下的拿尾巴尖輕輕拍著小崽崽的後背。

  ——然後在心裏狠狠的駡了一句顧朗個廢物。

  作者有話要說: 顧朗:?????你等老子出場。

  顧白:慫成一團.jpg

 

 

45 顧朗簡直就是個大辣鶏。

  不管翟先生心裏怎麼唾棄那只不負責任的兇獸, 也照舊不敢嘴上駡出來。

  誰知道顧朗是不是就在附近呢, 妖怪神獸這種的, 五感都敏銳得很,要是有心的話, 隔著百裏地一隻蟲子爬行的動靜他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萬一被顧朗聽到了,翟良俊覺得顧白加上司逸明兩個都救不回他這只狐貍。

  狐貍精拿著包薯片哢擦哢擦的啃,騰不出手就拿毛茸茸的大尾巴敷衍小崽崽, 自己坐在一邊美滋滋的看著海綿寶寶。

  顧白躲在毛毯子裏,感覺自己仿佛像個小寶寶一樣,被翟先生抱在懷裏安慰了。

  他有些不太好意思, 悄咪咪的從毯子裏鑽出半個腦袋,剛一出來就被一團毛絨絨糊了一臉。

  顧白楞了兩秒, 看著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的大尾巴, 又看了一眼翟良俊, 察覺了這個是什麼之後,顧白感覺整個人都要窒息了。

  真真真真的是狐貍精啊!

  尾巴!

  尾巴啊!

  顧白整個人都木了, 僵硬的瞪著這條大尾巴, 目光跟著尾巴轉來轉去。

  翟良俊察覺到顧白的動靜,轉頭看了一眼顧白, 然後隨意擺動的尾巴微微一頓。

  他想了想, 尾巴往左晃了晃。

  顧白的目光緊跟著尾巴往左飄了飄。

  翟良俊眨了眨眼, 尾巴又往右晃了晃。

  顧白的目光又緊隨著往右飄了飄。

  翟先生挪開了視綫,繼續晃著尾巴啃薯片,覺得顧白怎麼跟只貓似的。

  以前逗樓裏那只貓妖的時候, 對方的反應跟顧白簡直一毛一樣。

  翟先生壓根沒把顧白一直都覺得他自己以及他身邊的傢夥全都是人類這事兒放在心上,這對妖怪來說本身也不是什麼多值得驚訝的事情。

  把自己當成人類才多久?

  二十年出頭。

  以後做妖怪要做多久?

  這得看顧白的本體是什麼了。

  反正最終絕對會比顧白當人的時間久。

  這麼長的時間,還擔心顧白接受不了麼?

  顧朗應該知道顧白的本體是什麼的,翟先生看著動畫片,有一搭沒一搭的晃著尾巴逗顧白,晃著晃著就感覺尾巴一重。

  翟良俊偏頭看過去,發現顧白裹著毯子,倒在他尾巴上睡過去了。

  睡一覺也好,這個天氣可適合睡覺了。

  翟先生想著,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舒服一點,也沒出聲打擾,順手把海綿寶寶的聲音調小了,繼續樂呵呵的看電視,反正妖怪聽力好,調小一點聲音壓根不影響。

  這個天氣的確適合睡覺。

  外邊瓢潑大雨傾盆而下,車內卻乾燥溫暖,還亮著柔和的暖黃色燈光,動畫片的聲音雖然熱鬧,但卻被細心的關小了。

  雨水打在車頂棚上、車窗上,傳入內部的聲音卻幷不多大,咚咚咚的如同密集卻相當輕柔的鼓點,催著人趕緊落入沈眠中去。

  司逸明配合著蒼龍把那頭牛逮住回來的時候雲銷雨霽,天際透出一絲柔和的橙黃色夕陽,落入被狂風席捲過的林間,穿過掛著水滴的翠色枝頭,有種頽敗與新生的交替之美。

  司先生走到車旁邊,身上也沒見哪裏濕了。

  他站在外邊,剛準備敲敲車窗讓翟良俊把防禦陣法關上,結果剛靠近,就看到了車窗裏抱著狐貍尾巴睡成一團的一大一小。

  司逸明看了一眼抱著狐貍尾巴蓋著毛毯整個人都埋進了白毛毛裏的顧白,又看了一眼估計是因爲扯不出尾巴而乾脆歪坐在一邊睡過去的翟良俊,想了想,轉頭離開。

  雨水過後的森林之中會有許多美味。

  比如某些菌菇。

  司逸明不怎麼會做菜,但他對於這些東西卻是相當熟悉的,畢竟古早年間,他們這群神獸也是靠著這些純天然的自然造物打牙祭的。

  司先生踩了一堆蘑菇回來,有毒的沒毒的都沒放過。

  有些毒蘑菇味道相當的不錯,對妖怪來說影響很小,毒性強烈一點的,撐死了也就是個致幻。

  至於那些正兒八經對妖怪有作用的菌菇,壓根等不到司逸明去采,早就被妖怪集市裏的那些商家給消滅乾淨了。

  畢竟集市裏生活的可都是正兒八經的妖怪,誰樂意留著那些會對自己有所威脅的東西。

  司先生捧著蘑菇,發覺車裏的那兩個人還在睡。

  這一次他沒有再默默走人了,而是踢了踢車門。

  整輛車都晃了兩晃,翟良俊一個激靈就醒了過來,而顧白抱著翟先生的尾巴,埋得更深了一些。

  翟良俊扭頭看向窗外,司逸明輕輕點了點車窗。

  翟先生回頭看了一眼抱著他尾巴的顧白,輕輕推了推睡得正香的小崽崽。

  顧白迷迷瞪瞪的被喊醒,抱著白色的毛絨絨大尾巴,仰頭看著翟良俊。

  翟良俊指了指顧白懷裏:“鬆開尾巴,司逸明回來了。”

  顧白楞了兩秒,低頭看了看自己懷裏抱著的毛絨絨,趕緊縮回了手,眼巴巴的看著翟良俊尾巴一晃就消失了,然後爬到前面去按下了陣法關閉的開關。

  顧白摸了摸剛剛蹭著尾巴的臉,竟然覺得有點可惜。

  翟良俊看了一眼顧白這滿臉遺憾的樣子,忍不住笑了:“這麼喜歡我尾巴啊?”

  顧白頓了頓,思來想去,最後誠實的點了點頭:“喜歡。”

  司逸明在這個時候拉開了車門,對裏邊兩個說道:“出來,采了蘑菇。”

  顧白看了一眼司逸明,大概是由於剛剛打完架的緣故,這會兒他雖然神情平靜,但身上卻還有未曾消散的金戈之氣。

  顧白瞅著司逸明,哪怕知道司先生不論是本體還是人形都對他相當的友好照顧,這會兒也有點慫慫的不敢出去。

  翟良俊下了車,又從後備箱裏把卡式爐之類的便攜式烹飪工具拿了出來,看到顧白慢吞吞的樣子,擡頭看了一眼司逸明。

  他將車後備箱關上,看著在車裏的顧白,問司逸明:“你剛剛出去,察覺到顧朗的氣息了嗎?”

  司逸明搖頭:“沒往那邊去。”

  “哦。”翟先生應了一聲,“那你知道,顧小白一直以爲自己是個人類的事嗎?”

  翟良俊估計司逸明是不知道的。

  畢竟這位大佬半個月之前還信心滿滿的表示過顧白肯定知道顧朗以前幹的破事。

  果然,司逸明也楞了兩秒,垂眼看了一眼車裏的顧白。

  “怎麼回事?”

  “顧小白一直以爲自己是人類,還以爲我們也是。”翟良俊解釋得乾巴巴的,“不僅不知道我們的本體,連顧朗是什麼都不知道,爲了顧白的心理健康著想,我還是沒說出顧朗的本體。”

  司逸明:“……”

  “顧白也不知道自己的本體。”翟良俊補充道。

  司逸明:“……”

  司逸明:“顧朗這個廢物。”

  沒錯!

  翟良俊表面不動聲色,內心給司先生瘋狂打尻。

  有人替他駡出來了簡直美滋滋了。

  司逸明眉頭皺著,身上那股驚人的肅殺之氣越來越盛。

  他就說,當初看顧白履歷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了,除了獬豸那種如果工作就需要去人類社會裏刷履歷的職業之外,誰家會放自己小崽子在人類學校裏從小學念到大學啊?

  當時知道了顧白他爸是顧朗的時候,司逸明還覺得顧朗真是畫風驚奇,現在一想,顧朗簡直就是個大辣鶏。

  竟然把一個小崽崽拋棄在一群人類裏,讓人類去教導妖怪?!

  而且顧白還可能是某兩個瑞獸的崽!

  好好的瑞獸崽被交給人類?!

  顧朗其心可誅!

  顧白坐在車裏,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司逸明,對上視綫之後就迅速挪開,落在了司逸明捧著的那幾簇菌菇上。

  顧白認出了其中幾種,其中一部分是能吃的,另外兩種有毒。

  顧白磨磨蹭蹭,又擡頭看了一眼滿臉煞氣的司逸明,登時嚇得一個激靈,忙不疊的推開了車門,在司先生面前立定站好。

  “司、司先生……?”

  司逸明看著顧白這副慫慫軟軟仿佛一捏就能塌的樣子,深吸口氣,決定回頭見到了顧朗就先把他打一頓。

  他一直覺得顧白是天性膽子小,現在看來還有可能是因爲自以爲是人類,再加上家長不在身邊所以才膽子小的。

  好好的一個小妖怪!

  顧朗……其心可誅!

  顧白沒得到回復,感覺有點緊張,也不敢去看司逸明,低著頭盯著自己和司逸明的腳尖,而翟良俊早就開溜跑去之前的那條溪流附近抓魚去了。

  司逸明意識到自己這副樣子可能是嚇到了顧白,他頓了頓,把懷裏的蘑菇都塞給了顧白。

  “走吧。”他說道。

  顧白被塞了一懷的蘑菇,看著司逸明氣衝衝的背影,楞了好一會兒才邁開步子追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顧白覺得司逸明的氣幷不是沖著他來的。

  不是沖著他來的,顧白被嚇癟了的膽子就重新回來了。

  他跟著司逸明背後,低頭看了看自己捧著的蘑菇,然後悄咪咪的把他認出來的那兩種毒蘑菇悄悄扔了。

  認不出來的,猶豫了一下,也悄悄的扔了,就留下了一些他認識的。

  司逸明聽到了後邊菌菇落地的動靜,眉頭一挑,卻也假裝成不知道的樣子,沒有回頭去提醒顧白。

  小崽崽還是要寵著慢慢來的。

  司逸明毫不留情的把帳都堆在了顧朗頭上。

  顧白吃飯的時候終於得知了他們這一次的目的地是一個妖怪的集市,裏邊賣的都是一些人類世界裏少有甚至沒有的好東西。

  同時顧白也差點收穫一隻巨大的白狐貍抱枕,翟先生表示自己可以友情提供陪睡服務,結果卻被黑著一張臉的司先生代替顧白醜拒了。

  司先生的理由非常的充分。

  因爲顧白這會兒身上都是他的氣味,才鎮著那些邪氣魍魎不敢靠近,但狐貍精的妖氣可是邪氣魍魎的重點照顧對象,沾上了遇到危險怎麼辦!

  不管怎麼說,陪睡怎麼都輪不上你狐貍精!

  顧白懵懵懂懂的聽著司先生的話,聽得懂一半,稍微結合一下,也明白了自己手腕上掛著的貔貅玉串和脖子上掛著的貔貅木雕,其實一直都是正兒八經的在保護著他不受侵擾的。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玉串,再看向被訓得滿臉慫唧唧的翟先生和黑著臉的司先生的時候,心裏的恐懼漸漸的消失得一乾二淨。

  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呀,顧白想。

  他聽著司先生訓斥的聲音,抖擻了精神,決定拯救翟先生於水火之中。

  “那、那個……”顧白扯了扯司逸明的衣擺,阻止了他繼續懟狐貍精的行爲,問道,“司先生,我爸爸的本體是什麼啊?”

  司逸明一下子卡了殼。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陪睡怎麼看都是我的任務啊!!

  顧朗:媽噠,放老子出去!!!

 

 

46 乖崽,你身上怎麼一股司逸明那傻缺的氣味?

  “司先生?”顧白又喊了一聲。

  司逸明仰頭看了一眼已經鋪上了星河的夜空, 想了想, 還是決定轉移顧白註意力。

  他慢騰騰的站起身來, 說道:“回車裏吧,準備走了。”

  顧白一楞, 轉頭看了看在旁邊跟著站起來的翟良俊。

  翟先生對顧白攤開手,聳了聳肩,表示自己真的愛莫能助。

  顧白跟在他們背後走了幾步, 才反應過來司逸明這個舉動是怎麼個意思。

  他爸爸的本體是不能說嗎?

  顧白迷茫的坐在車後座上,時不時擡眼瞅瞅前面坐著的兩個。

  怎麼會不能說呢?

  有什麼不能說的啊,顧白十分不解。

  司先生是貔貅, 那會讓貔貅避而不談的會是什麼?

  顧白想了好久也想不出來,對於貔貅而言, 能夠讓他不可說到底能是什麼。

  簡單一點的理解, 應該是很厲害的大人物……不是, 大妖怪吧。

  顧白想,司先生以前那麼篤定他不是爸爸親生的, 說不定是因爲他太平凡, 跟爸爸那種大妖怪毫無共通性的緣故。

  哦對,司先生還跟他爸的關係不好, 翟先生說他們倆見面是要死磕的。

  顧白又沈思了好一會兒, 然後戴著他那副三米厚的父吹濾鏡, 執著的認爲能夠跟如此牛逼的貔貅關係不好的,必然也是個非常牛逼的妖怪。

  不然估計就要跟翟先生一樣,皮一次就被打一次啦!

  顧白這樣想了之後, 竟然覺得有點美滋滋的。

  他爸爸是個超牛逼的大妖怪,難道不值得高興嗎?

  顧白根本就不介意自己是不是親生的,他就是很喜歡他爸爸。

  他還清楚的記得小時候爸爸懷抱裏的溫度,也記得每一次他爸風塵僕僕回來的時候,都會給他帶一些小禮物回來,獻寶似的給他看。

  顧白坐在車裏,扭頭看著外邊的夜色。

  晚上的森林對於普通的人類而言幷不存在多美好的景象,相反的,森林之中有無數晝伏夜出的危險。

  但是對於顧白而言,卻是萬分驚奇新鮮的。

  大致是因爲他自己本身晚上很少出門,而一出門基本都有路燈的緣故,顧白以前幷沒有這樣實際的感受過自己在夜間視野的提升。

  今天睡了一下午,天黑之後難得的沒有困意,這會兒扒在窗口瞪著眼看著外邊的夜色,滿臉都是贊嘆。

  夜晚的森林靜謐而深邃,偶爾能夠看到有夜光植物散發出一團團微弱的瑩白光芒,還有許多晝伏夜出的動物,正在林間狂歡。

  人生最愉悅之事莫過於見從未見過的風景,做從未做過的事。

  對這世界充滿探索與求知欲,人才不會變的麻木與失落,反而鬥誌昂揚。

  顧白小時候曾經夢想過環遊世界。

  尤其是在畫畫落筆只能靠照片與網絡作爲參考的時候,“一定要親眼看看”這樣的想法就變得無比的深刻起來。

  於他而言,去任何一個地方,見任何一個人,都是充滿了驚喜和欣悅的。

  這都是他未曾見過與做過的事情,對於他來說,都是值得全神貫註去觀察、探索與記錄的事情。

  就像之前跟著司先生去X省,又比如現在半夜在森林之中前行。

  車子裏搖搖晃晃,顧白跟著車搖搖晃晃,一直晃到了一片相對平緩的坡度上,翟先生停下了車。

  顧白好奇的看著翟先生下了車,然後走到那一片緩坡底下的一顆喬木下,爬上樹,掐了一小根樹枝下來,然後走了回來。

  顧白腦袋都湊到前座那邊去了,司逸明一偏頭就看到了顧白好奇的探頭探腦的樣子,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解釋道:“迷榖樹,南方移植過來的。”

  顧白一楞:“哎?”

  司逸明見他不懂,想了想,翻了翻自己隨身揣著的那個小小的芥子空間,發現幷沒有隨身帶書之後,選擇了自己開口解釋:“帶上它的樹枝或者是葉片和花就不會迷路,進入妖怪集市必須帶著這個。”

  進入妖怪集市入口的陣法是一直在變動的,不帶上迷榖樹,基本上是沒指望進去,只能在山裏轉悠。

  顧白兩眼睜大了:“厲害!”

  顧白在翟良俊回來之後,猶豫了兩秒,就向他討了那枝不過手掌長度的樹枝來看。

  看起來是很普通的樹木枝條,但上邊有不規則的黑色紋理。

  翟良俊在顧白反復看著那根樹枝的時候就發動了車子,剛走了十來米,就開口問顧白:“集市往哪邊?”

  顧白想都沒想,答道:“往西。”

  翟良俊點了點頭,方向盤往西一打,油門一踩,哧溜一下躥了出去。

  完全不知道集市在哪兒,但卻直覺往西走兩公裏之後要往北轉的顧白楞了好一會兒,驚奇的看著手心裏的樹枝。

  他再一次感嘆道:“好厲害啊!”

  司逸明看著他這副見到迷榖樹都驚嘆不已的樣子,就非常的想暴打顧朗一頓。

  顧白竟然連這種常識都不知道,顧朗個大辣鶏!

  司逸明越想越生氣,他一邊生氣一邊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相冊翻了好一會兒,然後塞給了顧白,說道:“這是迷榖樹開花的時候。”

  迷榖樹的花是璀璨的橙黃,不知道是拍攝的緣故還是本身就是如此,這照片裏的花似乎正在綻放著奪目的光彩。

  “會發光啊!”顧白驚奇。

  翟良俊插嘴道:“花期正盛的時候會。”

  司逸明涼涼的看了翟良俊一眼,然後將照片往後翻了一頁:“正常時候。”

  顧白看著照片,半晌,輕咦了一聲:“這個我見過!”

  顧白一下子笑了出來,整個人肉眼可見的變得喜氣洋洋:“我爸爸給我帶過好幾朵!不過被我當成普通的花,做成幹花夾進相冊裏了,原來這麼厲害的啊……”

  司逸明轉頭看了顧白一眼。

  顧白卻陷入了回憶,他沈思了半晌:“這麼說來,爸爸好像給我帶過不少奇奇怪怪的的東西。”

  顧白想了想:“帶得最多的是一些小玻璃珠和水鑽。”

  司逸明頓了頓,手一翻摸出了幾顆小玻璃珠,問他:“小玻璃珠?”

  “對,就這個。”顧白點了點頭,然後迅速發現了不對,楞了好一會兒,小心問道,“……這個也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嗎?”

  “……”

  司逸明眼一閉,不想講話了。

  翟良俊:“……”

  翟良俊:“這不是小玻璃珠,這是靈石。”

  顧白一楞:“吃的?”

  翟良俊搖頭:“是貨幣,靈魂的靈,石頭的石。”

  顧白:“……”

  司逸明又翻出了幾塊顔色不一的水鑽:“水鑽?”

  “……”顧白縮了縮脖子,“是……”

  “……這是頂級護身符篆的載體之一。”翟良俊嘆氣,“這些東西你扔哪去了?”

  “我……留在老家了。”顧白小聲逼逼。

  他爸爸送他的東西他當然是一個都捨不得扔的,哪怕是小玻璃珠和水鑽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他都珍而重之的收在了老家。

  翟良俊突然有點同情顧朗了。

  但想到顧朗之前暴打他的那一頓,翟良俊又迅速甩掉了同情。

  而司逸明也稍微的對顧朗有了那麼一丟丟的改觀。

  那就從往死裏打變成打到四分之三死好了。

  經年舊恨可不是那麼容易消除的。

  一行三個一邊遊山玩水一邊揣著迷榖樹枝安然的到達了妖怪集市。

  妖怪集市倚靠著一座靈氣相對充裕的山頭而建,腳下盤著一條蜿蜒清澈的山澗溪水,看起來不像是集市,而更像是一座村落。

  顧白是眼睜睜看著前方本來依舊是群山綿延,在拐了個方向之後,那群山就宛如泡沫一般消散,露出了掩藏在其後的熱鬧集市。

  翟先生來這裏是要直接去找大老闆談生意的,剛下車就直接跑了,留下了司逸明和顧白兩個。

  司逸明向顧白伸出了手:“走,我帶你。”

  顧白楞了楞,這樣的場景跟之前在X省往地下的殿堂走的時候完全重合了。

  他看了看司逸明向他攤開的掌心,然後毫不猶豫的伸手搭了上去,仰頭對司逸明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來。

  “那就麻煩司先生啦!”

  司逸明看著顧白的笑臉,拇指輕輕摩挲了一下對方的手背,就感覺心尖尖上被羽毛輕輕的掃過,麻麻的,癢癢的,卻又讓他全身都感到難以言明的舒適。

  他停頓了兩秒,才微微抿了抿唇,低聲答道:“不麻煩。”

  妖怪集市也沒有什麼十分特殊的地方。

  外表上看起來像是一個普通的村落,走在街上卻類似於人類旅遊熱點的那些古城。

  只是相比於翻新過許多次的古城,這裏的建築與街道要顯得更加的有歷史感一些,而且相當的熱鬧,熱鬧到了接踵擦肩的地步。

  而在這裏生活著的妖怪,就幷不全是人形了。

  顧白一路上驚奇的看著各種奇形怪狀的攤主和遊客,偶爾看到人形和獸形湊在一起的,也會鼓起勇氣上去詢問可不可以拍個照。

  ——這當然是爲了獸人人體肌肉骨胳組成之類的專業研究了。

  顧白還沒畫過這樣特殊的人體類型呢。

  司逸明買了本妖怪編纂的《山海經》,交給顧白,對他說道:“看看。”

  這本書流傳到現在,一部分是真的,一部分是假的,還有一部分異獸早八百年就已經絕跡了,另外一些留下來的,現在都已經開始辦起養殖場了。

  不過跟人類一樣,妖怪們對於養殖的那些幷不感冒,他們同樣也追求野生的。

  究其原因,是因爲養殖的那些異獸的肉,吃完了效果的的確確沒有野生的厲害。

  要知道野生異獸的效力可是能持續人類一生的。

  雖然這本書編纂的時候,人類的平均壽命也就四五十年的樣子,對妖怪來說是不算什麼,但是四五十年跟短短兩三年的可是差著不少的。

  何況養殖的異獸肉價格同樣不便宜。

  整只整只的賣不出去,養殖這些異獸的妖怪只好做成了小零食。

  東西少,效力就低,價格雖然偏貴但也足夠普通妖怪一個月裏買上幾包啃啃了,這才算是解決了問題。

  不過像司逸明這種一點兒都不差錢的,買這些異獸肉做的小零食基本上是花出去不眨眼的。

  顧白見什麼都好奇,司逸明基本上是他湊過去看了的全給他買了,毫無底綫的寵著他。

  顧白不收,他就塞進自己的芥子空間裏,總會找到機會把那些東西送出去。

  從第一條街頭走到街尾,顧白收下的也就那本《山海經》和幾個小零食而已。

  而司逸明毫無原則毫無規律毫無底綫的給他牽著的顧白買東西這種行爲,也賺足了第一條街上妖怪的眼球。

  顧白啃著小零食,躲在司逸明旁邊避著那些妖怪的視綫走。

  “司先生,我去拍一下那個。”顧白小心的指了指旁邊一個鶏精攤主。

  司逸明點了點頭,看到妖怪群中有一個賣不周山果糖葫蘆的,指了指那邊,問顧白:“想吃嗎?”

  顧白順著看了一眼,美滋滋答道:“想!”

  司逸明點了點頭:“拍完了在攤位前邊等著。”

  “好的,司先生。”顧白點了點頭,看著司逸明轉頭去買糖葫蘆,自己也跟著轉了身,往旁邊那位攤主身邊走。

  他才剛走出沒兩步,就感覺手被拽住,使勁兒一扯,整個人往旁邊倒去,接著他被人接住,托著腰抱起來,轉瞬便躥過了一條小巷,進入了隔壁街道的一間茶肆裏。

  顧白傻楞楞的看著眼前場景騰挪轉移,等到穩定下來了,才乾巴巴的“啊”了一聲意思意思。

  他被人放下了,坐在了椅子上。

  顧白看向劫持他的人,驚愕的瞪大了眼。

  “爸、爸爸!”

  顧朗緊皺著眉頭看著他的乖崽,不甘心的湊到顧白邊上嗅了嗅,臉上露出了無比嫌棄的表情,下一秒又強行壓了下去。

  令人聞風喪膽的大兇獸眉頭擰得能擠死蚊子,明明一臉不高興卻還是努力放柔了聲音,粗聲粗氣的說道:“乖崽,你身上怎麼一股司逸明那傻缺的氣味?”

  大兇獸的話音剛落,茶肆的大門就被一腳踹開。

  司逸明逆著光,手還拿著一串糖葫蘆,渾身殺氣騰騰:“你說誰傻缺?”

  作者有話要說: 顧朗:誰應說誰,略略略!

  司逸明:老子反手就是一串糖葫蘆捶飛你個臭傻逼!

  迷榖[gǔ]樹:招搖之山,有木焉,其狀如榖而黑理,其華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招搖山有一種樹,它的樣子像構樹但有著黑色的花紋,它的花好似陽光照耀四方,它的名字叫迷榖,把它佩戴在身上就不會迷路。

 

 

47 老父親與好心鄰居的修羅場。

  司逸明轉頭沒有看到顧白的時候心裏一驚, 但好在顧白身上揣著他送出去的兩個貔貅法相, 稍一搜尋就迅速找到了地方。

  可司逸明是當真沒有想到, 顧朗竟然會在這裏。

  顧朗是誰啊?

  是上古時就見神殺神見佛殺佛無所不吞的大兇獸。

  饕餮的天性註定了他永遠都置身饑餓之中,即便吞納天地也不可能有所緩解。

  同時這也意味著, 顧朗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身處這種妖怪密集的地方,顧朗竟然沒有鬧出大亂子。

  簡直令妖不敢相信。

  而顧朗也沒想到會碰上司逸明。

  講道理好吧, 他們這種兇殘的神獸兇獸,出門到這種地方來,都是要收斂些氣息好好藏好的, 不然會造成十分可怕的騷亂。

  神獸一貫是高傲的,他們本身也極少會來親自逛這種地方, 妖怪集市最高的那個建築看到沒?

  就是專門接待貴客的地方, 通常來說, 神獸們都是直接去那裏取自己要的東西。

  司逸明和顧朗是什麼關係?

  天敵關係。

  兇獸和瑞獸從上古時期就一路撕到近代,正面碰上了話都不用多說一句, 不是兇獸撲上來張嘴就咬, 就是瑞獸撲上去上爪子照臉抽。

  他們打架是不需要理由的。

  何況這會兒顧朗還駡了司逸明傻缺,還被司逸明聽到了。

  顧朗滿臉警覺, 渾身氣息都變得無比的兇惡, 而司逸明也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 原本因爲陪著顧白而收斂得乾乾淨淨的屬￿上古神獸的氣勢驟然攀升起來。

  顧白夾在中間,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從兩邊擠壓而來,幾乎在瞬間就要把他攆成餅餅。

  顧朗和司逸明齊齊一頓, 彼此對視著瞇了瞇眼,然後動作異常一致。

  顧白被司逸明塞了糖葫蘆,而顧朗則抱著他崽往屋頂上一躥。

  “乖崽,你在這裏看著。”顧朗指了指司逸明,“看爸爸捶爆這只貔貅。”

  司逸明冷哼了一聲,充滿了不屑。

  顧白手裏攥緊了那串糖葫蘆,腦子嗡嗡響,這是剛剛這兩位大佬氣息對撞時被牽連出來的後遺癥。

  顧白還是個脆弱的成長期小幼崽,毫無防備的碰上兩個大佬拼氣勢,整個人都木在了那裏,眼前都冒著五彩的星星。

  而在這兩位大佬毫不猶豫的展露出其令妖驚恐萬狀的氣息互掐時,正在跟妖怪集市的大老闆們一起琢磨找哪種的妖怪運送貨物比較保險的翟良俊驚得渾身毛都要炸起來了。

  不過幸好他在離開S市的時候,就意識到司逸明和顧朗撞上肯定會出大事。

  翟先生早有準備,手往兜裏一摸就掏出了一個陣盤來,連滾帶爬的跑出去,二話不說運起妖力就把陣盤扔到了天上。

  下一瞬,一道無形的波紋便將整個妖怪集市籠罩了起來,而那兩頭氣勢洶洶的撞在了一起的巨獸,被死死的擋在了陣法之外。

  顧白坐在屋頂上,好不容易回過了神,仰頭看著在虛空之中掐得兇殘無比的貔貅和……

  顧白看著那個大概是他爸爸的巨獸,滿臉茫然。

  羊身人面,虎齒人手,臉上該有眼睛的地方幷沒有,而生在腋下。

  顧白無措的看著他爸和司逸明打得不可開交,分分鐘就是一灘血灑下來。

  顧白“噌”地一下站起來,在傾斜的屋頂上腳步打滑,又不敢跳下去,急得團團轉。

  “爸!”顧白捉急的喊了一聲。

  饕餮一口咬在了貔貅的背脊上,連鱗片帶肉的生啃下了一塊來,貔貅仿佛絲毫沒有察覺到這點疼痛,龍吟怒咆,一尾巴狠狠的拍在了饕餮的軀幹上,劇烈的碰撞聲聽得人牙酸,饕餮整只獸都橫飛了出去。

  顧白倒吸一口涼氣:“司先生!!”

  兩頭廝打正酣的巨獸幷沒有分出註意力來。

  大約是他們倆都顧忌著用法術會將妖怪集市連帶著整座山脈都直接掀翻,這兩頭巨獸都齊齊的選擇了最爲原始也最兇殘的肉搏戰。

  巨大的神獸與兇獸打成一團,帶著令觀者幾近窒息的源自於蠻荒之時的兇狠與暴烈。

  底下妖怪們都躲了起來生怕被牽連,而顧白哪裏見過這種陣仗,急得腳直蹬,兩眼泛紅,在屋頂上賺了好幾圈也沒找著能下去的地方,手裏也沒有能當武器的東西,除了相機就只有一本書和一串糖葫蘆。

  顧白急得渾身靈氣跟炸了一樣,甩手就要把糖葫蘆往天上扔。

  翟良俊緊趕慢趕的找過來,先是被顧白渾身的靈氣嚇了一大跳,然後湊過來看了一眼糖葫蘆,發現是不周山果之後,二話不說塞進了顧白嘴裏。

  “沒事,他們這樣打是常態。”翟先生說道,“看起來兇殘而已。”

  顧白被塞了一嘴糖葫蘆,心中的焦急和怒氣就像是被戳了個洞的氣球,“噗”的一聲消失了。

  狐貍精看小崽崽的靈氣漸漸平穩下來,表示自己見多識廣:“他們都打了這麼多年了,誰都沒擰過誰,肉搏就更是誰都不會吃虧了。”

  翟良俊說得沒有錯,他把之前那倆打架打出來的傷口挨個指給顧白看,顧白發現之前打出來的傷口沒過多久就恢復如初,一點受過傷的痕跡都看不到了。

  “唉,他們這種天生地養的靈物真好,恢復起來飛快的。”

  狐貍精拉著被不周山果安撫下來的顧白重新坐在了屋頂上,還從兜裏掏出了幾袋小零食來,分給了顧白。

  “幾百年沒見過他們打架了,很難得的。”

  意思就是,我們排排坐分瓜瓜,看著他們打累了就好了。

  顧白摸了摸剛剛還急得怦怦直跳的心口,這會兒已經完全平緩下來了。

  他看了看手裏的糖葫蘆,估計這糖葫蘆也不是一般的糖葫蘆。

  顧白冷靜下來之後,看著翟良俊對頭頂上的廝打毫無波動甚至習以爲常的樣子,在“我爸爸是什麼?”和“幾百年?”這兩個問題之前猶豫了兩秒,最終選擇了前者。

  “翟先生,我爸爸是什麼?”顧白問。

  “……就那個……”翟良俊仰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兩頭巨獸,乾巴巴的答道,“饕餮啊。”

  顧白楞了兩秒。

  饕餮是什麼他是知道的,但是關於饕餮的各種記載其實相當的多,也分不清哪種真哪種假。

  但從司先生和翟先生的態度上看,顧白就算是遲鈍也能察覺出不對來。

  他小聲問道:“我爸爸……很不好嗎?”

  “沒什麼好不好的。”狐貍精想了想,摸著自己僅存的良心說道,“不管是瑞獸還是兇獸,他們都是順著本性而爲的,你不能用人類的標準去衡量他們——雖然說兇獸瑞獸這個定義本來就是人類給的。”

  象徵著祥瑞與豐收的,就是瑞獸。

  象徵著毀滅與危險的,就是兇獸。

  其實他們都是天地指定生出來的自然象徵,有豐收就有荒蕪,有安全就有危險,有誕生就有毀滅。

  誰能說這不對呢?

  沒有人能說這不對。

  只不過兇獸註定被萬物所恐懼排斥而已——畢竟有智慧的生命都不會樂意自己被當成食物。

  瑞獸們倒是不在意這個,但是天性相斥也註定了他們跟象徵著毀滅和危機的兇獸見面就掐。

  而兇獸不太一樣。

  兇獸普遍是見誰都掐,全世界都是他們的敵人,總而言之見到了什麼就是一頓打,準沒錯。

  顧朗一貫是看到那幫子神獸就不順眼的,而司逸明也一貫是看到了那幫子兇獸就不順眼的,再加上顧朗早先還掏過他的小金庫,就更是仇上加仇了。

  比起上古年間打起架來就直接往死裏磕的毫無顧忌,這會兒雖然有顧忌了,發泄的方式卻更加解氣一些。

  畢竟用法術撕起來之後就算是他們這種天生地養的靈物也得修養好一陣,但肉搏的話,就是又解氣又不需要修養的方式了。

  顧朗和司逸明從上午打到天黑,又從天黑打到晨光微熹。

  一直打到顧白那串糖葫蘆的效力消失殆盡,急得不行,心一橫反手沖他們扔出了他超級寶貝的單反相機,兩頭巨獸才不甘不願的停了下來。

  停下來了還在以眼神廝鬥,一副暫時放過你我們秋後算帳的態度。

  顧白站在房頂上,看著下邊回到了街道上變回了人形對峙著的老父親和好心鄰居,發現他們身上這會兒竟然連衣服都沒亂,不由大大的松了口氣。

  差點就以爲他要收穫一個缺胳膊少腿的老父親,或者一個身上被啃得坑坑窪窪的好心鄰居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顧白慶幸著,伸手扯了扯身邊的睡著了的狐貍精,想下去。

  下邊兩個都猜到了他的意思,齊刷刷走到了屋頂下邊,張開了雙臂。

  顧朗:“乖崽,爸爸接著你。”

  司逸明:“跳下來。”

  他們話音剛落,又齊齊扭頭看向彼此,眼裏冒火。

  “那是我崽!”顧朗噴他,“你個癟犢子湊什麼熱鬧!”

  司逸明冷笑一聲:“你崽?親生的?”

  顧朗一下子卡了殼。

  嘿我這暴脾氣!

  無話可說的顧朗又想打架了。

  司逸明不理他,繼續擡頭看著顧白,低聲說道:“下來,我接著你。”

  顧白看了看一副要氣到暴斃的他爸,又看了看氣定神閑宛如打了個勝仗的司先生,只覺得背後發麻。

  顧白猶猶豫豫的看了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思來想去,最後扭頭看向了睡醒了就吃瓜看戲的狐貍精,小聲道:“翟先生,帶我下去?”

  美滋滋吃著瓜的狐貍精一個哆嗦,被另外兩個大佬的眼刀子刮了個透心涼。

  作者有話要說: 翟良俊:????這瓜……不甜。

 

 

48 當他帶著崽的兩百多年是假的嗎?

  司逸明和顧朗被請到妖怪集市最高的那棟建築裏去了。

  連帶著還有瑟瑟發抖的狐貍精和死死貼著狐貍精, 免得落入前邊那個奇怪修羅場裏的顧白。

  顧白扔出去的單反被司逸明接住了, 這會兒完好無損的回到了他手裏。

  顧白抱著相機和書, 一天一夜沒睡,精神頭也出奇的好。

  他跟著走進了最高的那棟建築, 一行四個被請入了大堂裏。

  這大堂也想當的有古韻,主座這會兒空著,兩旁的位置已經擺上了茶水。

  顧朗和司逸明相互看看, 倒是都沒有去搶那個主座,而是一左一右在堂前坐了下來。

  顧白看了看這邊,又看了看那邊, 發覺翟先生往司逸明那邊去了之後,馬上丟掉了猶豫, 屁顛屁顛的跑去了他爸旁邊, 坐下。

  司逸明看了顧白一眼, 眉頭微微皺了皺,卻還是沒說什麼。

  顧白沖司逸明笑笑, 拉著凳子往他爸那邊挪了一段, 貼緊了,美滋滋的。

  顧朗可得意了。

  他從懷裏揪出了一顆老參, 顧白還沒來得及看清, 就感覺一股極其誘人的清香撲面而來。

  他瞅了瞅那玩意兒, 楞了楞:“人參?”

  “少說千年的老參,給乖崽抓的。”顧朗說著,剛想遞給自家崽, 又思及這老參狡猾得很,於是又收了回來,“等回去洗乾淨吃了。”

  顧白覺得自己吃了怕是要流鼻血的。

  司逸明坐在對面,看了顧白和顧朗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話。

  一開口就直指重心:“顧朗,顧白是誰家的崽?”

  顧朗剛揣好了那顆參,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頓了頓,眉頭擰得死緊:“我家的。”

  司逸明冷酷的戳穿他:“扯淡。”

  顧朗一拍桌子:“我幹嘛告訴你?”

  這回答,基本就是蓋章了顧白的確不是他親生的了。

  顧白早就有所準備,但多少還是有點失望。

  他低下頭來,默默擺弄著手裏的相機,不說話了。

  顧朗粗枝大葉的,心還很大,一點沒察覺到他乖崽的心情,反問司逸明:“你跟我乖崽什麼關係?帶他來這裏做什麼?”

  司逸明看了顧白一眼,端著茶杯的指尖微微動了動,又按捺住了。

  他也沒回答顧朗的問題,而是同樣的質問道:“你知道顧白一直認爲自己的是人類嗎?”

  顧朗想都沒想就準備回噴他,反應過來之後,驟然扭頭看向了顧白。

  顧朗:“……”

  顧朗:“乖崽?”

  顧白擡頭,不太好意思的看著他爸笑了笑。

  顧朗囂張的氣焰一下子就凝滯了。

  他撓撓頭,有些控制不住的躁動,轉頭看了一眼顧白,又漸漸冷卻了下來。

  別人看不見,但司逸明看得清清楚楚,顧朗身上那股狂躁的戾氣正一點點慢吞吞的被鎮住了。

  司逸明眉頭一跳。

  這可真是令獸驚奇不已。

  “乖崽是我撿的。”顧朗粗聲粗氣的回答道,明顯不怎麼情願,但還是極爲勉強的解釋道,“前不久白澤跟我講往西走,能夠找到讓我平靜下來的東西。”

  司逸明一頓:“前不久?”

  “就之前跟你打架那次。”顧朗不耐煩的回答道。

  之前打架那次,就是三百年前了。

  對他們這種存在來說,的確是前不久。

  司逸明被他這語氣挑得也有點躁動,控制不住的想暴打天敵。

  顧朗也賊想動手了,打從上古時候起,他就沒有跟司逸明這麼和諧的相處過,也從來沒有同屋坐著說過話。

  哪次見面不是打生打死的,現在看著對面坐著的司逸明,聞到自家乖崽身上的貔貅味兒,顧朗就氣得不行。

  顧白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想了想,還是拽了拽他爸的衣袖:“然後呢?”

  “然後我就往西走了啊,就撿到你了,跟你呆一段時間我能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的飽腹感。”顧朗頓了頓,不高興的補充道,“乖崽你跟我一樣,都是天生地養的靈物,叫我爸爸也沒有不對啊!”

  其實這事兒真的不能怪顧朗。

  不說別的,誰家小妖怪出生之後不知道自己是妖怪的?

  至少在顧朗的腦子裏,就是與生俱來的意識。

  他們這種天生地養的靈物,誕生之後度過了頭幾百年的蒙昧期,就有著非常清晰明確的意識和強大的生存能力,哪有像顧白這種蒙昧期過了之後竟然是一張白紙的?

  顧朗怎麼都想不到,天生地養的靈物腦子裏怎麼會沒點數的?

  像他,像司逸明,像白澤白虎蒼龍窮奇這種的,過了蒙昧期就會對自己有個非常清楚的認知,自己天生該做什麼,敵人是什麼,象徵著什麼,本體是什麼都清清楚楚。

  顧朗發現自己整了個大烏龍,覺得不自在極了,但這個烏龍竟然是他的死敵之一發現的,顧朗又控制不住的感覺羞恥和生氣。

  司逸明聽著也覺得奇怪,他問:“所以,顧白本體是什麼?”

  “不知道。”顧朗喝了口茶水,砸吧砸吧嘴,“碰上他的時候,都是個大娃娃了,會走會跳的,就是有點傻,之後也沒見過原型。”

  顧朗饑餓了無數年,之前兇狠暴戾多半都是餓出來的,餓極了又吃不飽,就成天搞事情打架轉移註意力。

  後來聽了白澤的話一路往西走,發現顧白的時候,小崽崽看起來約莫人類一歲出頭,在深山裏光著屁股傻不楞登的發呆,一看就還沒度過誕生之後的蒙昧期。

  而當時的顧朗察覺到自己的饑餓感漸漸被壓下去之後,就知道這肯定是白澤跟他講的那個東西,二話不說就直接把崽撿走了。

  他才不介意他乖崽是什麼,他占了這麼大便宜,當然要好好照顧顧白。

  當他帶著崽的兩百多年是假的嗎?

  要不是他帶著顧白東躲西藏的怕被別的獸叼走了,他顧朗會消失這麼久的時間不出現?

  最近這二十多年就更好解釋了。

  顧朗是個存不住東西的,畢竟天性如此,這麼多年下來什麼積蓄都沒有,但是乖崽的成長期是一定要過的。

  他能怎麼辦?

  他只能出去弄現成的,隔三差五回去瞅瞅崽有沒有被別的獸叼走,順便重新鎮壓一下他漸漸復蘇的饑餓感,恢復了之後他就麻溜的走人繼續去搜尋東西。

  這年頭靈氣衰竭又沒啥特別好的東西,顧朗又不能去搶,萬一鬧出什麼大動靜來被聯手打擊,那豈不是要翻大船。

  他就這麼悄咪咪的攢了十幾年,始終沒攢出點名堂來,還得避著那些隔三差五掠過頭頂上空的神獸們走,免得被他們發現,導致大打出手從而耽誤自己給乖崽找東西。

  顧朗都憋了一肚子火了。

  司逸明聽著顧朗拍著桌子憤怒的指責他們這幫神獸是不是有毛病,有完沒完了成天在天上瞎溜達。

  饕餮駡著駡著心頭火起,又一副撩起袖子就要幹架的姿態。

  司逸明轉頭看顧白。

  顧白感動得不行,眼巴巴的瞅著他爸,然後伸手抱住了顧朗,整張臉都埋進了他爸的胸口,像只親近飼主的貓一樣拱來拱去。

  顧朗一臉兇惡,這會兒卻有點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渾身僵硬著,半晌,擡手輕輕拍了拍顧白的背。

  司逸明喝了口茶,等到顧白冷靜下來了拱夠了,才又問道:“九州山海那邊的鑰匙你哪來的?”

  顧朗被乖崽親近了,一邊呼嚕著乖崽的頭毛,心情指數噌噌漲破了表。

  司逸明這一問他就回答了:“白澤給的,說成長期還是得在大陣裏比較安全。”

  司逸明這會兒清楚了。

  他看著顧朗,強壓下了出於對天敵的本能排斥,姑且不戴有色眼鏡去看這只饕餮。

  然後他發現他還是哪裏都看不順眼。

  天敵BUFF實在是太強勁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帶偏見。

  “顧白有靈畫的天賦。”司逸明努力了一番也沒能對顧朗摘掉有色眼鏡之後,乾脆不掙紮了,而是慢吞吞的說道,“現在什麼情況你也知道,顧白很重要。”

  顧朗眉頭一皺,顯然是知道這件事的:“那又怎樣?我是不會放我崽跟著你們這幫神獸混的。”

  顧朗說完,頓了頓:“白澤除外。”

  顧朗現在是有崽萬事足,不餓了之後通體舒泰。

  他們兇獸其實相當冷酷,自己舒服了哪管他人如何,這世界被鬧翻了天他們眼皮都不會跳一下。

  司逸明見慣了兇獸這副作態,也不理他,而是轉頭看向顧白:“顧白你自己怎麼看?”

  顧白看了看司逸明又看了看他爸,想了想,對顧朗說道:“我畫畫很開心,還能掙錢養活自己了。”

  顧白還是人類思維,他不知道妖怪是怎麼樣的,他只知道自己長大了,經濟獨立了,就是應該贍養父母的時候了。

  他現在把畫畫當成了事業,在人類社會裏,有錢了,以後給妖怪畫畫,也能從妖怪那邊拿到報酬。

  擱顧白眼裏,他都能夠養他爸了!

  想想竟然有點小興奮!

  顧白兩眼亮晶晶的看著他爸:“爸爸要不要一起回去?”

  既然不餓了,就不會瞎挑事了,不瞎挑事,就不會變成公敵了。

  顧白想得挺好的,但司逸明和顧朗齊聲對他的提議表示了醜拒。

  天敵畢竟還是天敵,這倆同處一室都快到極限了,還長期住在一起?

  這絕對不可能的。

  根本沒得商量。

  顧白滿臉失望,在一邊安靜吃瓜的狐貍精大大的松了口氣。

  顧朗不會因爲顧白而選擇跟神獸和平共處——哦,白澤除外。

  而同樣的,他也不會去幹涉顧白的決定。

  顧白喜歡畫畫想畫畫,顧白隨意去就是了,父子兩個不住在一起又不是什麼大事。

  反正乖崽還是他的乖崽,他問顧白:“你們來這邊做什麼?”

  “找您。”顧白答道,“還有司先生說有個事拜托我。”

  司逸明非常乾脆,反正也沒什麼能隱瞞的地方,便補充道:“畫玄武。”

  顧朗聽了,轉頭瞅著司逸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他拜托你的?”顧朗問顧白。

  顧白點了點頭。

  顧朗想起了三百年前那一架,惡向膽邊生,一點都不帶掩飾的,當著司逸明的面說道:“乖崽,你聽爸的,把這貔貅掏空,這貔貅屯了老多上古時的好東西了,什麼龍筋龍角龍鱗鳳翎鳳羽鳳血建木枝條九尾狐心……”

  司逸明臉色一下子就黑了。

  因爲顧朗報的那些東西,全都是三百年前從他的小金庫裏掏出去吃掉的!

  顧朗話音未落,顧白就感覺眼前刮起了一陣風,等他反應過來之後,他爸和司先生又已經沖出去打起來了。

  翟良俊坐在那裏,慢吞吞的站起身來,走到顧白麵前,說道:“別出去看他們打架了,打不出什麼名堂來。”

  翟先生伸手在兜裏摸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摸出了一張照片來,交給了顧白:“看打架不如畫畫,這是玄武畫像的照片。”

  顧白想了想,思及之前他的老父親和好心鄰居連髮型和衣服都沒有亂的情況,竟然覺得翟先生說得十分有道理。

  於是他伸手,乾脆的接過那張照片。

  照片上的是跟司逸明之前給顧白的那張畫上一樣的水墨筆觸,整體看來卻與氣勢兇悍的貔貅腦袋截然不同。

  這副玄武圖整體看來幷不鋒利,反而相當沈穩安靜,透著一股子經年沈澱的氣息。

  玄武,居北方,五行主水,蛇龜一體,乃鎮幽冥。

  作者有話要說: 白澤:迷失在亞馬遜雨林.jpg

  四、四舍……[小聲逼逼.jpg]

 

 

49 白澤腦子不太好。

  顧白看了那張照片好一會兒, 擡頭看向翟良俊:“這是分開的嗎?”

  顧白指的是畫像上的蛇和龜。

  這張照片拍得幷不好, 傾斜得厲害, 還有點走形,細節根本看不清楚。

  “分開的, 分別是靈蛇和玄龜,你看過心裏有個數就好了,回頭到了玄武那裏, 有畫像的。”翟良俊解釋道。

  顧白拿著那張照片,點了點頭,然後又問道:“這個畫像跟司先生那張是一樣的嗎?”

  翟良俊點了點頭:“都是白澤畫的。”

  顧白一楞, 對於今天新聽到的這個名字生出了一絲好奇。

  他拿著照片,想了想, 還是沒能按捺住:“白澤, 是那個傳說裏的白澤嗎?就是通曉天地萬物的那個。”

  “是啊。”翟良俊點了點頭, “這些都是他們當年偷偷從白澤畫的那一堆精怪靈物的畫卷裏摸出來的,後來流傳在外邊的都是摹本。”

  顧白驚嘆的“哇”了一聲, 看著手裏的照片覺得真不得了。

  之前他看到司逸明給他的那張貔貅圖, 就覺得絕對是頂尖大家畫的,顧白也學過一點水墨畫的皮毛, 很清楚要畫出那種撲面而來的鋒銳感有多難。

  水墨不同於其他色彩豐富的繪畫流派, 它無法利用利落的綫條和明艶的色彩差來凸顯對比, 從而達到對觀者視覺衝擊的目的,水墨畫講究形意,做不到像油畫那樣幾近真實的表現, 而是更加的註重動態抓拍一些。

  以形達意,又以意來塑形,要達到這樣的境界,沒個幾十年的刻苦練習是達不到的,另外還得對這方面有一定的天賦。

  反正顧白對於水墨畫是放棄治療了,比起水墨畫,他對那些顔料油泥混合而成的色彩有著天生的敏銳,自然是不會繞個大圈子去學水墨的。

  白澤一定畫畫一定非常厲害,顧白想。

  “之前司先生不告訴我畫是白澤畫的。”顧白小聲嘟噥。

  翟良俊倒是理解:“怕你去找白澤吧,白澤之前應了黃帝的話,畫完精怪圖之後元氣大傷,記性就不太好了。”

  顧白楞了楞:“元氣大傷?”

  “靈畫不是誰都能畫的。”翟良俊站在顧白身邊,說道,“白澤畫完之後就說再畫就變成白澤幹了,說完就沈睡了幾千年,醒來之後……”

  翟先生指了指自己的腦子:“之後這裏就不太好了,經常是前腳說完的話後腳就忘。有妖怪偷偷摸摸找他畫靈畫,白澤也忘記自己不能畫了,後來要不是我們發現及時,白澤就真的被榨成白澤幹了。”

  後來司逸明押著白澤讓他自己寫了一幅墨寶掛在了墻上,寫的是:拒絕畫靈畫,不當白澤幹。

  每次白澤看到掛墻上的書法就會想起這件事,這才勉勉強前的把這只失智神獸給穩了下來,雖然偶爾還會出些意外,但也算是保住白澤一條獸命了。

  “所以啊顧小白,你真的很重要。”翟良俊苦口婆心。

  全華國的妖怪都眼巴巴的看著蓬萊的蜃景饞得要命,現在有個能夠畫靈畫還沒後遺癥的,那些妖怪一個個眼紅得都要滴血了。

  翟良俊說著,看了一眼外邊再一次打起來,這次卻連原型都沒有變回去的兩個,在發覺他們在照著彼此的臉捶的時候,忍不住嘶了一聲,摸了摸自己英俊的臉。

  翟先生想了想,還是過去把門給關上了。

  顧白拿著照片,視綫被翟先生擋住,倒是沒有看清楚外邊是個什麼戰況,但沒像之前一樣看到兩頭巨獸相互撕咬,一會兒龍吟一會兒獸咆的,顧白是大大的松了口氣。

  “那爸爸之前說,帶著我兩百多年了?”顧白仰頭看著端著茶杯坐到他身邊來的翟良俊,“可我不記得有那麼久啊。”

  “我也不記得我成精之前的事情,不管是妖怪還是靈物都這樣的。”翟良俊喝了口茶水,“成精呢,就是漸漸生出了靈智,這期間是會有一段轉變期的,意味著你已經從低層次的物種飛躍到了另一個階層,講白了就是換了個物種了,你總得有個適應的時間。”

  這期間也挺危險的,那顆老參就是在成精路上被顧朗這個半路殺出來的攔路虎給弄死了。

  他們這種動物草木成精,撐死了也就花個幾十年,但像顧白這種天生地養的靈物,那是以十年爲單位來算的。

  這期間,絕大部分精怪都會選擇沈睡,將自己的活動水平降到最低,保持最普通最平凡的存在感,免得被逮住變成那些已經成精的妖怪們的大餐。

  而這個轉變期間,被稱作蒙昧。

  相當於人類的嬰兒階段。

  人類會記得嬰兒階段的事情嗎?

  不會。

  所以妖怪也基本都不記得蒙昧時候的事情。

  “不過我挺好奇你本體到底是什麼的。”翟良俊咂咂嘴,“應該只有等白澤回來了,他雖然記性不好,但是什麼都知道,問他他就能想起來回答。”

  顧白瞅著照片,摸摸衣兜裏拿出了一隻鉛筆,卻沒有找到能夠打底稿的畫紙。

  他頓了頓,只好繼續跟翟良俊扯淡:“白澤去哪了?”

  “亞馬遜雨林吧,這麼久還沒回來,估計是每天都蹲在林子裏思考他是誰他在哪他爲什麼要去那裏。”翟良俊隨口答道。

  他們倒是一點都不擔心白澤在外邊出問題。

  因爲神州大地之外的那些妖怪沒一個能打的。

  就算是不擅長打架的白澤,出去了也是橫著走,何況白澤天生自帶親和BUFF,去外邊可比在本國呆著安全得多了。

  而且神州大地真要發生什麼大事,他白澤回來得比誰都快。

  顧白欲言又止:“……”

  你們神獸是不是除了司先生沒一個靠譜的。

  翟良俊覺得這個問題他沒法回答,於是假裝四處看風景,卻看到了顧白手裏的鉛筆。

  缺了畫紙。

  “你畫紙在車裏?”翟良俊問道。

  顧白點了點頭。

  他本來只是準備隨意逛逛這個妖怪集市開開眼,就跟著司先生去深山裏找他爸的,所以壓根沒準備動車裏的東西。

  結果沒想到直接就撞上他爸了。

  “我給你去拿。”翟先生說著,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這個廳堂裏沒人了。

  顧白輕輕眨了眨眼,將照片放到了一邊,深吸口氣,低頭看著單反裏這兩天拍的照片,看著他拍的饕餮和貔貅打架的照片,使勁兒拍了拍自己的臉。

  感覺到疼痛之後,他又低頭看了看照片,發現幷沒有變化之後,露出了恍惚的神情。

  好吧,看來這真的不是能以夢境來解釋的事情。

  顧白把單反裏的照片挨張刪掉,重重的嘆了口氣,擡頭看向翟先生留下來的門縫。

  顧朗和司逸明已經沒有在打了。

  他們在對峙著,好像是在談什麼條件。

  顧白尊重他爸,也尊重司逸明,這倆看起來是有不可調和的矛盾,而顧白本身對妖怪是怎麼處理矛盾的也幷不瞭解,翟先生說他們打架是常態,根本不用管,顧白也就嘗試著去適應這個常態。

  雖然還是會擔心,但只要不會出事,顧白還是勉強能夠接受。

  可能這就是妖怪吧,顧白想,不過看起來對他的影響不大。

  ——至少在真正看到自己變成非人類的模樣之前,顧白幷不覺得自己的生活會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顧白很清楚,他自己對於周邊環境的適應性是相當強悍的。

  當年一覺睡醒發現老父親不見了,他慌了沒一會兒就鎮定了,現在只不過發現老父親不是人而已……

  哦,他自己也不是人。

  ……這個事情好像比當年他爸神秘失蹤還要刺激一點。

  這麼想來,他適應性和動手能力這麼厲害,好像還真不是普通小孩子能幹得出來的。

  發現他爸不見那會兒他幹了什麼來著?

  也沒哭,而是感覺到餓了,就跑去廚房給自己煮了個面。

  吃飽了之後打了個110,跟著警察叔叔去所裏走了一圈。

  那會兒那個老警察說是特殊情況,但不用擔心,然後就被送回家了。

  顧白把手裏的相機放到旁邊的茶幾上,慢吞吞的揉著之前被自己拍痛的臉,回憶著以前。

  他小時候腦子好像的確是比同齡孩子機靈聰敏一些。

  打小成績好,還有畫畫天賦,沒有一點小孩子的浮躁,整個人都特別沈得下來。

  顧白仔細的回憶了一下自己這二十多年,把他幷非普通人類的身份帶進去之後,竟然發現很多都被他自己用天賦之類的蹩腳解釋給敷衍過去的事情,都變得合情合理了。

  顧白摸了摸自己“嘭嘭”跳得飛快的心口,覺得自己現在非常需要睡一覺冷靜一下。

  等到翟良俊揣著顧白的速寫本過來的時候,發現顧小白已經靠著椅背,腦袋一點一點的打盹了。

  翟先生精明,知道顧白其實從看到司逸明變回原形起就緊綳著神經,而這兩天看著顧朗跟司逸明打架的時候,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的了。

  安撫顧白這種事,司逸明做不來,顧朗也做不來,狐貍精也做不到。

  但讓顧白一個人待會兒,冷靜一下,卻是可以的。

  到底還是人類養大的,對這種事情的接受度幷沒有想像中的高。

  不過也算接受得快了,翟先生想著,至少顧白一直在努力調節努力接受,而沒有直接暈過去。

  九州山海苑裏那兩個現在已經轉修真的人類,當初知道自己的伴侶是妖怪的時候,無一例外的全都暈過去了。

  顧小白不愧是天生地養的靈物,以後長大了可就是,精神強度就是比人類高。

  翟良俊輕輕把手裏的速寫本放下,轉頭看向踏步走進來的顧朗和司逸明。

  顧朗和司逸明看到打盹的顧白,腳步齊齊的放輕了。

  司逸明面無表情的給了顧朗兩個半透明的大概拇指蓋大小的小圓盤給顧朗。

  那玩意兒翟良俊認識,是這個時代相當難得的通訊法寶。

  畢竟打從靈氣大退之後,通訊法寶就不怎麼頂用了,跟人類傳遞信號是依靠電磁波一個道理,當年的通訊法寶依賴的是隨處可及的靈氣。

  現在靈氣無比稀薄了,通訊法寶也就退出了舞臺,司逸明給顧朗的,是花了老大功夫才琢磨出來的新的通訊法寶,只要是有氧氣的地方就能夠相互溝通,比衛星電話好用。

  因爲煉製難度過大,所以有市無價。

  翟良俊有點眼熱。

  顧白似有所覺,迷迷瞪瞪的擡眼看向門口。

  顧朗大步跨過來,一把把他乖崽抱起來,摸出顧白衣口袋裏的手機,把其中一個小圓盤夾進了顧白的手機殼裏。

  然後把手腕上的黑色編織手繩給擼了下來,套到了顧白另一隻沒有掛貔貅手串的手腕上。

  這手繩裏邊的東西是顧朗僅存的老本了,其中包括了他給顧白抓的那顆老參。

  顧朗本身是不在意什麼財産之類的東西的,交給顧白反倒更有用一些。

  “乖崽,保持聯繫。”顧朗說道,“要是被欺負了就叫爸爸回來。”

  迷迷糊糊趴在顧朗肩上蹭來蹭去的顧白一楞,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您又要走嗎?”

  “嗯。”顧朗點了點頭。

  不是所有神獸都跟司逸明一樣還勉強能夠交流的,顧朗的確不怕跟那些神獸死磕,但可能會牽扯到顧白。

  主要是因爲顧朗當年得罪過睚眥,跟他掐架的次數還不算少,這個神獸報復心太強了,萬一扯到顧白,小崽崽可不是那麼容易能夠逃過成年神獸的報復的。

  而且,兇獸之間也是打得很兇的,說全世界都是他們的敵人,就是字面意思。

  挑來挑去,司逸明還是靠譜的。

  而且白澤很信任司逸明,顧朗就算不爽他乖崽渾身都是貔貅氣,但也清楚這樣剛剛好。

  顧朗還覺得他其實能揣著顧白一起跑,可惜成長期的變數實在太大了。

  至少顧朗就沒法在顧白靈魂出竅的時候,從邪氣魍魎的浪潮裏護住他。

  被司逸明駡了一頓之後,顧朗雖然心裏不舒服,但也知道不妥。

  顧白失望的看著顧朗。

  “那之後是要去哪?”顧白問。

  顧朗想了想,答道:“亞馬遜雨林吧,去找白澤。”

  作者有話要說: 白澤:您好,您哪位?

 

 

50 顧白:噗。

  顧朗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走前還特別不放心的看了司逸明好一會兒, 被司逸明毫不留情的瞪了回去。

  整只獸顯得特別不甘不願。

  白澤前些時候不聲不響的去了亞馬遜雨林——時間點就在顧白住進來不久之前。

  據看著白澤離開順口問了一句的妖怪所言, 白澤說是要去那邊找點東西。

  是什麼東西,誰都不知道, 也沒敢去問,畢竟白澤這種問什麼答什麼的失智神獸都搖頭含糊其辭了,那多半是什麼比較重要的東西。

  顧朗準備去找白澤, 也是琢磨著白澤讓他找找了寶貝乖崽,解決了他的生存大計,怎麼著都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這會兒他能騰出手了,去幫幫白澤也是可以的。

  不然誰知道那個記憶力甚至不如金魚的白澤會折騰到什麼時候去。

  顧朗挺信任白澤, 因爲那群瑞獸滿打滿算, 打從上古時期就沒有跟他打過架的, 就只有不擅長打架又沈睡了幾千年的白澤了。

  特別是白澤脾氣還好,見誰都迷迷濛濛笑瞇瞇的, 看上去都像是籠罩著一層柔光。

  顧朗還真就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類型。

  再加上白澤不忽悠他還幫了他, 顧朗對白澤的好感度是相當高的。

  饕餮行事向來沒什麼顧忌,按照以往的囂張, 他肯定是直接變回原形飛走的, 但考慮到自家崽還得暫時托司逸明照顧, 顧朗想了想,自覺非常委屈的施了個小法術,把自己偉岸的身形給藏了起來。

  顧白看著他爸“咻”的一下就消失了, 瞬間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蔫了下來。

  他爸又跑了這件事,對顧白來說比他爸不是人的打擊好像要更大一些。

  司逸明看著顧白低著頭站在那裏,整個人都灰暗下來的樣子,拿過放在一邊的速寫本和照片,塞進了顧白懷裏。

  “走,帶你去看玄武。”司逸明說道。

  顧白悶悶的把照片夾進速寫本裏,又拿起旁邊的那本《山海經》,跟著司逸明出了門。

  翟良俊要留在這裏,最終回到車裏的,只剩下了顧白和司逸明兩個。

  司先生擔起了開車的重任,而顧白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顧白縮在座椅裏,抱著速寫本和那本《山海經》,看著前邊的風景,整個人都顯得過於安靜了。

  司逸明偏頭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最近的確是吃得太好,過得也非常開心圓滿的緣故。從顧白六月住進了公寓起,到現在快四個月了,跟第一次見面相比,顧白的變化其實挺大的。

  長高了一點,身體比例變得協調好看了不少,跟剛開始慫到有些畏縮的性格不同,整體變得外放而熱情了一些,雙眼之中的光彩都變得明亮了不少。

  從平日的相處裏很明顯的看得出來,顧白是那種會因爲他人傳遞而來的友善感到由衷的快樂和愉悅的類型。

  那張娃娃臉倒是沒什麼太大的變化,這種天生的短板還是不要太過於深究的好。

  畢竟妖怪本質還是習慣叢林法則,沒有一個妖怪希望自己長一張無害的娃娃臉。

  因爲長相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種震懾。

  司逸明的目光從顧白臉上挪開。

  雖然是娃娃臉,但好看倒是挺好看的,他想著,但他還是更喜歡看顧白笑起來的樣子。

  司逸明覺得顧白臉上失去了那種暖洋洋的笑容之後,怎麼看怎麼都不對勁。

  司先生把車裏正在一點點慢慢枯萎的迷榖樹枝拿上,剛準備發動車子,想了想,又把樹枝塞進了顧白懷裏。

  “指路。”他說道,然後又補充,“你要是無聊,可以看看那本書。”

  按照白虎之前開的小講座,這個時候應該讓顧白多說說話,轉移一下註意力,發泄排解一下內心的情緒。

  司先生覺得自己真的是很努力了。

  顧白拿起被塞他懷裏的樹枝,又看了看那本書,點了點頭。

  頭點到一半他的目光觸及手腕上的編織手繩,上手摸了兩下,感覺跟普通的編織繩手感不太一樣,他舉起手來,轉頭問司逸明:“司先生,這是什麼?”

  說話了!

  司先生非常滿意。

  白雲飄誠不我欺,以後幫忙可以給他打個折。

  “小芥子空間,一個小把戲。”司逸明答道,他伸手拿起了顧白的速寫本,貼上那串編織手繩,“你就想,把這個本子塞進去。”

  顧白看了看速寫本,念頭剛起,本子就突然消失了。

  顧白:“……!”

  司逸明繼續指導:“想讓它出來。”

  司先生話音剛落,顧白就被飛出來的本子砸到了頭。

  司逸明看著顧白看著那個速寫本,一副被砸懵的樣子,有點想笑。

  他輕咳一聲:“多練習吧。”

  顧白點了點頭,在拿起迷榖樹枝指了路之後,就開始正兒八經的折騰起了他爸給的那串編織手繩。

  司逸明就看著顧白那邊時不時蹦出一兩顆靈石,又時不時冒出一瓶蓬萊山靈泉水,顧白還從裏邊翻出了幾片龍鱗和鳳羽。

  最終那顆老參也被顧白給揪了出來,滿車亂跑。

  顧白慌裏慌張的要抓參,而司逸明一點都不慌,他把車內陣法按鈕一按,又從顧白那裏接過了迷榖樹枝,就優哉的開著車,任由顧白在車裏撲騰撲騰的去抓那顆東躲西藏卻逃不出這輛車的老參。

  顧白一直到吃午飯的時間也沒能逮住那顆參。

  等到司逸明停車的時候,顧小白已經選擇了放棄。

  都說了,人只要學會了放棄,就沒有什麼事情能夠難倒他了。

  在畫畫和掙錢以外的事情上,顧白一向是放棄得飛快也忘記得飛快的。

  司逸明轉頭看顧白,顧白已經抱著自己的小毛毯放下椅背睡過去了,大概是因爲攤平了會跟著車子一起晃來晃去睡不好的緣故,顧白這會兒整個人都團成了個球,臉上還紅撲撲的,顯然是被這一上午的運動量累到了。

  這參到底還是遛了顧朗一年多才翻車的參,顧白無比深刻的感受了一把這幾年他老父親的艱難。

  司逸明轉頭看了一眼在後座上安靜蹲著的參,回過頭來,慢吞吞的按下了車內一個按鈕。

  然後只聽一聲輕響,那顆參就被一團圓潤的流光給罩住了,然後飄到了司逸明面前。

  司逸明看了一眼顧白放在旁邊的保溫杯,見顧白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下了車,找了水源把掙紮個不停的老參洗乾淨了,然後“嘭”的一下把它拍進了保溫杯裏,加入蓬萊山靈泉水,以自身靈火烹之。

  顧白兩天沒休息了,司逸明想了想,也就沒喊他吃飯,把那顆搞事情的參給烹化了之後,他把保溫杯放回了原位,又發動了車子,搖搖晃晃的繼續往目的地開。

  司逸明不知道怎麼安慰顧白,大致是因爲他從來沒有過家人,更加沒有被家人拋下之後的經歷,所以無法對顧白的失望感同身受。

  但顧白不開心,他知道,他幷不擅長安慰別人,卻也有自己的體貼方式。

  比如忍痛從他的甜品庫藏裏拿出一部分來,投餵顧白。

  人類說甜食會使人心情舒暢,司逸明覺得這非常有道理,幷以己推人,選擇以此來安慰顧白。

  於是顧白一醒來就被塞了一盒子奶油小方。

  他茫然的看了一眼司逸明,腦袋上幾乎要掛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司逸明表面十分冷靜:“吃。”

  順便還把保溫杯塞進了顧白懷裏,提醒道:“喝。”

  顧白被他一句吃喝唬得一楞一楞的,剛把奶油小方放到一邊擰開了瓶蓋,就聞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清甜香氣,光是輕嗅一下,便滿是馥鬱的清香,剛醒來時的困倦瞬間消失無蹤。

  顧白嗅了兩下,終於回想起這股氣味在哪兒聞到過。

  他轉頭看向後座,又放下手裏的保溫杯,爬起來找了一圈車裏。

  司逸明一轉頭,看到的就是顧白翻到後座去看後備箱時翹起來的屁股。

  還挺圓挺翹。

  司逸明:……

  司逸明:…………

  司逸明收回了視綫,踩下了剎車,看著逐漸昏暗下來的天色,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沒休息好。

  顧白轉頭問司逸明:“司先生,那顆會跑的人參呢?”

  “……”司逸明還在緩神,聽到這個問題,指了指顧白的保溫杯。

  顧白爬回來做好,拿起杯子瞅了瞅,發現裏邊全是水了,一點渣滓都沒有。

  但顧白也不會去琢磨司逸明會不會昧了他的人參,畢竟司先生是個非常正直的人,雖然脾氣暴躁了一點兇了一點——但也比他爸爸要好上不少了。

  最重要的是,司先生也不會對他發脾氣。

  顧白喝了一口保溫杯裏的水,然後被苦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下一秒竟然一吸鼻子,被苦得眼淚直掉。

  司逸明震驚的看向顧白。

  顧白擺了擺手,解釋道:“生理反應。”

  實在是太苦了,碰一丁點都想吐的那種苦。

  司逸明看著眼淚嘩啦啦掉仿佛被他欺負了的顧白,拿起奶油小方,往他那邊遞了遞,然後叮囑道:“參水大補的,不要浪費。”

  顧白一邊哭一邊痛苦的點了點頭。

  一杯參水顧白喝了整整兩天,還把司逸明的甜品庫存掏空了一半。

  司逸明是真的扛不住顧白抱著那杯參水眼巴巴瞅著他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來的樣子。

  以前怎麼就沒發現這小孩還挺精。

  甜品庫被掏空了一半的司先生這樣想道。

  但大概是這幾天眼淚流得多了,雖然是被苦哭的,但也算是宣泄情緒的一種手段。

  顧白看起來心情好了不少,那些犧牲的甜品也算是有價值。

  參水的確大補,但幷沒能讓顧白直接飛躍成長期。

  非要說最顯著的變化是什麼,顧白覺得應該是他變得耳聰目明,明到了百米外的一個小物件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顧白對這種變化感覺還挺新奇。

  “翻過那座山,就到玄武住的地方了。”司逸明指了指前邊那座山,對正在翻看《山海經》的顧白說道。

  顧白擡起頭來,看向那座山,楞了楞。

  司逸明停的地方非常巧妙,正巧能夠看到那座山的全貌。

  那是一座臥龜,自西可見昂首的腦袋,自東可見垂落的尾巴,看得更細一些,還能窺見這臥龜山上的林木種類區別分明,山上一片金色的楓葉林隱隱約約呈現出盤旋纏繞之勢,像極了一條纏繞在臥龜之上的靈蛇。

  司逸明看到顧白端起相機拍了好幾張,順口提醒道:“見了玄武裏的靈蛇之後,不要太驚訝。”

  顧白一楞:“怎麼啦?”

  “玄武算是神獸裏年齡最大的了,他們是一蛇一龜,蛇爲女龜爲男,生來就是彼此相伴的,但是……”司逸明頓了頓,神情顯得有些微妙,“他們……始終沒有子嗣。”

  顧白一直沒明白這有什麼關係。

  直到他一見到靈蛇,就被這位身材妙曼面貌美艶的女性來了個抱胸殺洗面奶,然後又被使勁兒吧唧了一口臉,幷被塞了一個等身的大泰迪娃娃之後,才恍恍惚惚的明白過來。

  顧白轉頭看向司逸明。

  英明神武上懟天下懟地無所畏懼的司先生,這時候已經被各種各樣的毛絨玩具淹沒了。

  司先生不僅被淹沒了,還被靈蛇夫人親切的喊作:“寶寶。”

  顧白:……

  顧白:…………

  顧白:噗。

  作者有話要說: 司寶寶:我跟你講要不是這位年紀大……

 

 

51 那你是挺慘的。

  神獸們對於北方這一塊, 通常都是習慣性繞著走的。

  究其主要原因, 基本不用解釋, 因爲這裏住著玄武。

  北方這邊也極少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因爲玄武天生就比別人多了個幫手, 所以絕大部分神獸都是繞著玄武的轄地走的。

  因爲他們基本上都被靈蛇夫人喊過寶寶。

  不過這沒辦法,誰讓玄武年紀大來著,而且還是上古時候的大功臣, 幫著駝過天的。

  哪怕是現在,玄武也還肩負著一個非常艱巨的任務,算得上是相當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了。

  有這麼一份功勞在, 基本上沒誰會去得罪玄武,畢竟得罪了也打不過, 還會被反噬倒大黴。

  玄龜其實還好, 但靈蛇是真的喜歡小孩子, 閑的時候無比熱愛手工製作各種逗小孩兒的玩具,在人類社會裏還是兒童教育和心理方面的專家, 老厲害了。

  顧白抱著那個巨大的等身泰迪熊, 沒敢放手。

  而司逸明從那一堆毛絨絨裏鑽出來,臉色不太好, 但在觸及靈蛇夫人美艶的臉龐上那溫柔的笑容時, 又默默的憋了回去。

  要尊老, 司先生想。

  “我跟玄龜說過了的。”司逸明把顧白抱著的娃娃拿過來放到了一邊,雙手搭在了顧白肩上,“帶來了個幫手。”

  靈蛇夫人看了看顧白, 她剛剛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個成長期的小崽。

  她臉上的笑容充滿了母性的光芒:“畫靈畫的那個小寶寶?”

  顧白:“……”

  也不能叫小寶寶了啊。

  司逸明點了點頭,賣隊友賣得飛快:“就是這孩子。”

  幼崽對靈蛇的吸引力是非常強勁的,至少放個小幼崽在靈蛇面前,他們這幫成年都不知道到有幾萬年了的神獸基本不會引起她任何興趣。

  靈蛇夫人看起來開心極了,而顧白經常因爲這張娃娃臉而被廣大女性特別照顧,這會兒雖然有點吃不消她的熱情,但也沒有到想躲的地步。

  司逸明掃了一圈這棟房子,問靈蛇夫人:“玄龜呢?”

  “去幽冥那邊了。”靈蛇答道,然後美滋滋的拉著顧白去冰箱旁邊,問他想吃點什麼。

  玄武的房子建在臥龜山之後的,是一棟建築風格相當溫馨的歐式大別墅,三層,第一層會客,第二層住,第三層全都是靈蛇夫人的工作室。

  玄龜是沒時間出門工作的,他連人類社會的身份都用不上。

  因爲自上古時候駝過天之後,在現代,玄武還始終都鎮守著幽冥。

  幽冥是啥?

  是地府的入口,幽冥開的時候具體表現其實非常明顯,肉眼可見——就是人類稱之爲極光的現象。

  玄武偶爾還會兼職引渡一下亡魂,整體來說還是很忙的。

  不過因爲玄武到底是一體同心的兩個神獸,就算是需要鎮守幽冥,北方也極少出現什麼人手不足的情況。

  這會兒玄龜去鎮守幽冥了,估計是幽冥又要打開接受亡魂的時候了。

  司逸明看著顧白被靈蛇夫人滿臉慈愛的投餵了一堆靈果雙頰鼓成松鼠的模樣,清了清嗓子,揚聲說道:“能麻煩夫人把畫像拿出來嗎?”

  前腳還在喊著司逸明寶寶的靈蛇夫人,這會兒卻十分嫌棄的“嘖”了一聲,轉頭上樓去取畫卷了。

  顧白松了口氣,趕忙把嘴裏的東西都嚼吧嚼吧咽下去,跑回客廳裏一臉劫後餘生。

  “慢點吃。”司逸明拍了拍他的背,“回頭拿到畫像了,看看草稿還有沒有什麼需要修改的地方。”

  顧白點了點頭:“好。”

  他拿出了打了個粗略底稿的速寫本,又拿出了鉛筆。

  之前司逸明在來的路上就跟他說過了,需要作畫的地方,是一塊玄武曾經背負過漫長年月的石碑。

  幷不算大,兩米寬高,需要花的時間幷不算長。

  顧白看著速寫本上的草稿,突然意識到了自己之前畫的貔貅圖和白虎圖也算是這個系列的一種。

  顧白偏頭看向司逸明,猶疑了一小會兒,還是悄聲問道:“司先生,畫這些……是有什麼用處嗎?”

  司逸明頓了頓,也沒有隱瞞的意思,答道:“補陣而已。”

  神州大地有一個自上古時就流傳下來的陣法,其主要目的是將邪氣魍魎過濾掉,以及將滅頂的天災攔在外邊。

  邪氣魍魎是人類自身所生出的邪魔之氣,而滅頂的天災,卻是實打實的大事。

  所謂的滅頂天災,是全世界所有神系傳說裏都有的、將會把整個世界都摧毀的——大洪水。

  這是從古早年間開始,全世界的非自然生物都非常清楚的危機,幷且將這份危機傳達給了人類,所以幾乎所有的文化的神話傳說裏,大洪水的出鏡率都相當的高。

  但各家也有各家的辦法,比如華國這邊,就是依賴從那個時候流傳下來的龐大陣法。

  在靈氣逐漸消退的時代裏,陣法的主要陣點上,就都必須有屬性對應的神獸鎮守,鎮壓邪氣的同時也鎮壓天災。

  但神獸們除了做鎮壓這件事之外,偶爾還要跑出去把那些異獸逮回來,尤其是近幾百年邪氣魍魎泛濫得厲害,神獸們就更是分身乏術。

  找顧白幫忙,也就是想要補陣,讓神獸們輕鬆一些。

  同時,邪氣魍魎泛濫也意味著這座大陣肯定是哪裏出問題了,人口暴增的確是一方面原因,但陣法肯定也是有點毛病的。

  不過這事兒得等到一群神獸一起聚頭的時候琢磨商量了。

  司逸明和神獸們敢這麼拖延,他們不敢輕易離開自己的轄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們覺得這估計不是什麼大問題。

  要真是大問題,白澤早就火燒屁股一樣的蹦回來了,畢竟每次有點什麼事兒,第一個得到未來啓示的就是這只通曉天地萬物的仁獸。

  司逸明還是相當安逸的,他擡頭看向拿著畫卷下來的靈蛇夫人,接過對方隨意拋過來的畫卷,遞給了顧白。

  那面石碑就立在院子裏的假山邊上,不仔細看都發現不了這是塊石碑,幾乎已經要跟假山融爲一體。

  顧白走到院子裏,照例檢查了一番材質和平整起伏之後,就乖乖回到了屋子裏,開始琢磨畫像。

  其實要是能夠看到本體是最好的,就必須說顧白目前爲止,最自我滿意的圖,還是那張貔貅圖。

  但讓顧白去對靈蛇夫人說想要看她本體,這事兒就有點不太禮貌了。

  翟先生說過對妖怪們來說,本體其實是相當忌諱的一個話題來著。

  司逸明在顧白研究石碑的時候,就轉頭去車裏把顧白這次帶來的畫具——以及在妖怪集市上掃來的那些非同一般的繪畫顔料都拿了過來。

  妖怪之中也是有追求風雅的存在的,書法、繪畫這兩方面,他們可不見得會輸給普通人類,這些本身就附帶著幾分靈氣的天然自製顔料,擱人類社會裏根本買不到。

  靈蛇夫人看著顧白拎著他的畫架糾結的尋找著能夠坐下來打草稿的地方,當即毫不猶豫,把顧白帶去了三樓她自己的工作室,騰了一塊地方出來,給顧白畫畫。

  顧白畫起畫來是相當專註的,這一點,司逸明比誰都清楚。

  他對一臉慈母神情的靈蛇夫人打了個手勢,兩個人走下了樓。

  司逸明開門見山:“您能分辨出顧白的本體嗎?”

  靈蛇夫人聽到這個問題,眉頭一皺,不贊同的看向司逸明。

  玄武是司逸明少數會表現出尊敬的存在,雖然靈蛇夫人的性格和愛好一言難盡了一點,但是她是個值得人尊重敬仰的前輩,這一點是無法磨滅的。

  比起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的白澤和顧朗,司逸明覺得還是求助玄武說不定還來得比較快一點。

  “顧白情況比較特殊,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什麼。”司逸明稍微解釋了一番顧朗跟顧白的關係,而後說道,“但我覺得他的氣息有點特殊,有種很久遠的熟悉感。”

  玄武比司逸明活得長,自天地開闢盤古隕道之後,玄武就存在了。

  活得長了,就什麼都有機會遇到。

  即便是天生地養的靈物幷不清楚自己的天性這一點,在玄武這裏也算不上什麼特別驚奇的大事。

  靈蛇夫人聽到司逸明的疑惑,坐在沙發上輕闔著眼思忖了好一會兒:“的確是有些熟悉,聞著有些像洪荒時的氣息。”

  司逸明聽靈蛇夫人這麼一說,便又問道:“能想起具體嗎?”

  “就是洪荒時的氣味。”靈蛇夫人偏頭看他,揶揄道:“怎麼關心這個小崽子?”

  司逸明一頓,覺得靈蛇夫人這話裏的意思有點不得勁。

  他不自在的曲了曲手指,解釋道:“我擔心他萬一跟白澤一樣……”

  萬一跟白澤一樣畫靈畫畫出毛病了就不好了。

  “所以你還是關心他。”靈蛇夫人稀奇的看著司逸明,“以前可沒見你對誰上心過。”

  司逸明想說關心幼崽不是很正常的事。

  靈蛇夫人在他開口之前就把他堵了回去:“以前對別的幼崽你也沒見上心。”

  “……”

  司逸明沈默了好一會兒,最終帶著點憋屈的說道:“因爲這是第一個見過我打架卻沒被嚇跑的幼崽。”

  靈蛇夫人:……

  哦。

  那你是挺慘的。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無fuck說。

 

 

52 司、司先生,我可以摸摸您嗎?

  顧白對於創作環境是不怎麼挑的。

  他坐在靈蛇夫人的工作室裏, 一擡頭就能看到被他妥帖小心的掛在了墻面上的玄武圖。

  正如他初次見到那張貔貅龍首圖時的瞬間的震撼一樣, 這張玄武圖同樣的給了顧白無比清晰的震懾。

  只是與那張牙舞爪幾乎要衝出畫面撕咬而來的貔貅不同, 顧白能夠清楚的感受到前方那張玄武圖所透出來的、宛如高聳入雲支撐著天地一般的山嶽的沈重。

  這大約就是普通的畫與靈畫之間的區別。

  不需要什麼修養也不需要什麼鑒賞技巧,甚至都不需要懂得丁點藝術, 就可以清楚直觀的感受到其中的非同尋常。

  顧白想起自己之前總是得到“畫面十分有靈性”、“衝擊力強”這種評價,這麼一想,恐怕就有自己一直以來畫的都是靈畫這一點因素在裏頭。

  怪不得他的某寶生意和擺攤生意總是那麼好。

  顧白一直認爲是畫技不錯加上自身運氣和幾年的積累, 現在想來,應當還有這麼一份特殊原因。

  顧白看了那張水墨圖好一會兒,將靈蛇身上的花紋與細節記下來之後, 低下頭來拿起了畫筆。

  畫玄武就要比當初畫白虎順利得多了。

  在清楚的意識到那位親切溫柔充滿了母性光輝的夫人就是靈蛇之後,顧白迅速按照白澤所畫的玄武圖粗略的勾勒了幾筆, 將結構定下來之後, 毫不猶豫的開始動手畫起了那條纏繞在玄龜身上的靈蛇來。

  靈蛇本性柔和, 然有大毒,遇險攻擊性極強, 不動則以, 一動則必然收割對手的性命。

  顧白對於這種對比極爲強烈的性格表現幷不苦手。

  他花了一下午時間修修改改,最終在蛇尾處輕輕一挑, 便勾出了一道鋒利如同寒刃的直綫。

  畫中的靈蛇上半身高高竪起, 頭卻微微垂著, 註視著下方的玄龜,斑斕的毒蛇在此時卻透出了一股溫軟的柔情來。

  稍往後看,卻又能看到微翹起來的蛇尾, 鋒利尖銳,警惕萬分。

  顧白又開始著手畫玄龜。

  可他才剛觸及龜背,就停了下來,擡頭瞅著那副水墨圖裏安然合著眼沈睡的玄龜,開始發楞。

  他沒有見過玄龜——不管是本體還是人形。

  跟當初司逸明對他說,畫頭白虎這種狀況不同,在清楚的知道了畫中的神獸是有原型的之後,顧白反而不太敢隨意的下筆了。

  而且按照白澤的畫裏那個安然打盹的玄龜來畫的話……

  顧白看了看自己畫的靈蛇,覺得那樣可能會變成母子圖。

  既然是感情非常好的伴侶,那麼靈蛇溫柔垂眸的時候,玄龜應當也是會給予回應的。

  ——即便不回應,在他已經給靈蛇夫人定下的這個畫面基調的情況下,顧白覺得作爲丈夫,怎麼都不可能選擇睡覺的。

  而且神獸圖,不管怎麼說,帶有一絲震懾的威能是基本。

  顧白自問自己的畫技還沒厲害到畫個打盹的神獸也能畫出如山嶽般的壓迫感的程度,他只能利用構圖和畫面主體的肢體語言來表達出威懾的意味。

  就如同之前的貔貅圖和白虎圖一樣,他還需要利用到背景來進行襯托強調。

  可白澤畫的光禿禿的水墨圖,沒有背景只有主體,照樣牛逼哄哄。

  顧白扒著自己的畫架,看著墻上掛著的水墨圖,幽幽的嘆了口氣。

  沒辦法的事,顧白想,畢竟白澤比他多活了好幾萬年呢。

  靈蛇夫人來叫顧白下去吃飯的時候,剛巧就聽到顧白在嘆氣。

  她悄聲走到顧白後邊,看了一眼顧白將她的本體細化完畢的草稿,感覺還挺滿意。

  她弄出了點兒動靜來,柔聲問道:“嘆什麼氣呢?”

  顧白一驚,猛地轉過身,看到是靈蛇夫人之後一下子放鬆了下來,顯然是被嚇到了。

  靈蛇夫人體貼的拍拍他的背順氣,卻眼尖的看到了顧白的單衣底下的吊墜。

  靈蛇夫人倒吸一口涼氣,然後輕輕勾了勾顧白脖子上掛著的細繩。

  顧白感覺有點癢癢,十月中的深山裏已經很冷了,但在神獸家裏,必然是有著陣法保持恒溫和乾燥的,所以在外邊穿的毛衣和薄棉外套基本都脫了,只剩下裏邊一件單衣襯衫。

  顧白擡手摸了摸被勾起來的項煉,疑惑的看向身旁的女性。

  靈蛇夫人又勾了勾那根龍筋細繩,看著那個紫色的貔貅掛墜,問顧白:“這是司逸明送你的?”

  顧白一楞,點了點頭:“是的。”

  靈蛇夫人收回視綫收回手,滿臉驚嘆。

  顧白隱約察覺到了一絲異常:“這個……怎麼了嗎?”

  “這是建木的樹皮。”靈蛇夫人說到,“天上地下僅有一顆,黃帝栽的,溝通天地,以前天庭沒塌的時候,仙人上天下凡往來便是靠著這棵樹,後來天庭塌了,建木也就消失了。”

  顧白摩挲著那個拇指大小的紫色小貔貅木雕,別的他都沒個具體的概念,唯一知道的就是,脖子上這個東西賊貴賊貴。

  幷且可能是無價之寶。

  “這繩子,蛟龍筋,蛟龍早幾千年就滅絕了,水族太無能,沒有能化蛟的。”靈蛇夫人說完,覺得貔貅到底是貔貅,從上古時期就囤貨囤到現在,竟然連建木和蛟龍筋都能隨手送出去。

  顧白收回了自己摸木雕的爪子,想摸摸繩子又收回了手。

  看來真的是無價之寶。

  顧白突然就覺得脖子上的這個掛墜有點重。

  “貔貅挺好的。”靈蛇夫人拍了拍渾身不自在的顧白的肩,“走吧,下去吃晚餐。”

  顧白看著靈蛇夫人邁著優雅的步伐輕巧的離開了工作室,忍不住又摸了摸脖子上的掛墜,感覺有些失措。

  他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貔貅玉串,也不知道這串玉串價值幾何。

  顧白摸了摸衣兜裏的手機,發現竟然有信號了,趕緊拍了兩張照發給了顧朗,求助。

  然後又把玉串拍下來發到了師門群裏,求助。

  山裏信號不太好,斷斷續續的,師門群裏的圖片轉悠了半天還停留在10%,發給他爸的圖片卻意外的順暢。

  而令顧白感到驚訝的是,他爸竟然回他短信了!

  還是秒回!

  顧朗也拍了張照給顧白,畫面裏是顧朗那張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兇惡臉,以及一條滿口利牙的食人魚——看起來是顧朗的戰利品。

  緊接著,來自老父親的文字消息是:反正是貔貅找你幫忙,你把他掏到傾家蕩産都是值當的。

  顧白沈默了半晌,最終回了個笑臉過去。

  他的價值觀跟占了便宜還理直氣壯嫌不夠的顧朗差得有點多。

  顧白摸著脖子上的掛墜,決定以後司先生要是還找他幫忙,就不要報酬了。

  最好了這個決定之後,顧白長長的出了口氣。

  在樓下等了幾分鐘也沒見顧白下來的司逸明走了上來,一上來就看見顧白滿臉凝重的樣子,不由一怔。

  司逸明敲了敲實木的樓梯扶手:“怎麼了?”

  顧白回過頭來,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畫不出玄龜。”

  司逸明掃了一眼畫架上完成度還挺高的靈蛇綫稿,又看了一眼還只是幾根綫條的玄龜和背景,點了點頭:“先下來吃飯。”

  “好。”顧白乖巧的跟著司先生下去了。

  晚飯是靈蛇夫人親手做的,食材倒不是什麼靈植,就是山裏采的獵的野味,妙手烹炒之後味道相當不錯。

  一桌非人類都不講究吃飯不說話的規矩,顧白好像一下子就忘記了剛剛的苦惱和無措,抱著手機兩眼亮晶晶的跟靈蛇夫人取經。

  取的自然是做飯的經。

  顧白一直以來做飯可都是靠菜譜,從來沒有誰教過他什麼技巧,再撐死了也不過是看一點美食視頻學一學。

  靈蛇夫人也沒見過對做飯這事兒感興趣的妖怪,而且還是個小崽崽。

  她心情好極了,慷慨大方的將自己獨門技巧教給了顧白。

  飯桌上一大一小你來我往侃侃而談,司逸明一個偶爾負責給顧白切菜洗菜的默默扒飯,有點不大高興。

  顧白小聲嘟噥:“司先生喜歡吃甜的,燉菜的話再加糖會不會太甜了一點?”

  溫柔的夫人答道:“先試試,如果太甜了就加水加鹽調劑,或者放幾塊土豆塊進去也行。”

  “嗯嗯嗯。”顧白點頭,埋頭啪啪戳手機屏幕做筆記。

  司逸明夾菜的動作頓了頓,突然就覺得心情好了起來。

  飯後司先生直接把顧白從屋裏拎了出來,在顧白還茫茫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司逸明從口袋裏掏出了兩張符篆,自己揣一張顧白兜裏塞一張,然後一把摟住了顧白的腰,二話不說直接把人帶上了天。

  顧白:……

  顧白:!!!!

  跟靈魂出竅的時候那種自己本身就輕飄飄的像張紙的感受截然不同,顧白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引力在拉扯著他,腳底下空落落的,全靠腰上的手才能保持在空中。

  顧白眼睜睜的看著大地距離他越來越遠,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渾身僵硬,只能死死的抱住了旁邊的司逸明。

  以爲揣個避風符就完美解決一切的司先生感到了一陣窒息。

  他乾脆變回了原型,把顧白往自己背上一甩,開始平穩的向北方飛去。

  司先生這一次展露出來的本體很大,大到顧白完全可以在他背上滾兩圈。

  顧白傻楞楞的趴在貔貅背上,跟他的面頰親密接觸的、是貔貅光滑冰冷的鱗片,和一絲絲沁涼的雲彩。

  平穩前進的高空中沒有風,大概是用什麼法子避開了,遠遠的能夠看到有飛機在遠處安然的航行,同樣沒有出什麼岔子,大約也是用什麼法子把自己藏起來了。

  顧白終於反應過來,爬起來,想要摸摸貔貅的金色鱗甲,手伸到一半,擡頭看向了正破開雲彩的龍首。

  他小聲道:“司、司先生,我可以摸摸您嗎?”

  聲音雖然小,但其中的興奮卻幾乎要溢出來!

  司逸明:“……”

  你這話我怎麼接。

  發現自己的話有歧義的顧白趕緊澄清:“我、我就摸摸鱗片!”

  司逸明沒好氣地:“你都已經坐在我背上了。”

  這就是同意了。

  顧白忍不住笑了兩聲,上手撫摸著輕柔而細緻的感受著手底下的鱗甲。

  堅硬,冰冷,就像是戰士披著的甲胄,邊緣看起來很鋒利,在顧白小心避開的情況下,還是不小心擦過了鱗片的邊緣。

  他都要條件反射的等待疼痛了,卻發現那鱗片的邊緣變得柔軟,擦過之後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顧白楞了楞,察覺到這是來自於這位大佬的體貼,不由露出了笑容來:“……謝謝司先生!”

  司逸明也沒否認,只是提醒道:“小心一點。”

  顧白沒了顧忌,摸得心滿意足,甚至還沒能控制住自己胡來的雙手,爬到司逸明頸後,輕輕碰了碰龍首之後那些看起來細膩又脆弱的鱗片。

  後頸的脆弱之處被輕柔的觸碰,司逸明感覺渾身鶏皮疙瘩都要抖掉三斤,差點沒回頭把顧白甩下去!

  好在顧白很快就收回了手,像是這才意識到問題一般,開口問道:“司先生,我們要去哪兒?”

  “你不是畫不出玄龜嗎?”

  司逸明晃了晃腦袋,緩解了後頸的脆弱之處被觸碰的麻癢,才繼續說道:“我帶你去看看玄龜鎮守之下的幽冥的極光。”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看看!看看!司先生真是教科書一般的好人!

  司逸明:………欲言又止.jpg

 

 

53 要是他被欺負了,就投毒吧。

  大約是爲了體貼剛剛被嚇到的顧白, 司逸明前進的速度幷不快, 前進的時候也相當的平穩。

  顧白能清楚的看到隨著司逸明的前進而起伏的後背, 金色的鱗甲披著逐漸暗淡的夕陽,反射出帶著些許暖意的柔光。

  顧白小心的湊到邊上, 俯瞰著荒蕪無人的大地。

  山脈層巒,荒無人跡,山脊與峰巒清晰的呈現出猙獰的溝壑, 連綠色都極少能夠窺見。

  高緯度地區在這個季節已經開始降溫,隨著越來越往北走,就漸漸的看到那些空蕩蕩的溝壑上蔓延著點點的雪的白色。

  夜幕遮蔽了天空, 身處雲層之下的顧白只能間或隱約的窺見一絲星光。

  而下方的大地,不同於先前還能看見的交縱溝壑, 如今只余一片被厚重的白雪所覆蓋的高山與平原。

  顧白看著下邊的大地, 發覺司先生還在不斷的拔高。

  他們正在往上。

  穿過了雲層, 下邊也已經看不見大地。

  還在不斷的拔高,無限的向天空貼近。

  然後突然的, 周圍變得一片黑暗。

  唯一能夠看清的, 只剩下了一低頭便映入眼簾的寬闊的白色平原。

  顧白覺得他們這會兒大概已經不再國境綫以內了——甚至可能都已經不在正常人所能接觸到的範圍之內了。

  因爲在那一片慘白平原的盡頭,顧白看到了海。

  一直往北走所看到的海, 那不就是北冰洋了嗎?

  顧白卻沒感覺到冷, 他這會兒還穿著那件貼身的襯衫呢。

  顧白看著那海岸綫越來越近, 與一片靜謐的白色完全對立的,是那片在夜色之中黑沈沈沒有一絲光的海洋。

  顧白擡頭看了一眼天,發覺不知何時天際的雲彩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 而在無雲的夜幕之上,卻沒有絲毫的星光。

  顧白輕輕戳了戳手底下的鱗甲:“司先生,那是什麼海?”

  “不是海。”司逸明答道,“是幽冥。”

  顧白還想問幽冥是什麼,嘴一張開卻感覺眼前倏然一亮。

  無數瑩瑩的綠色光團自水下輕柔而緩慢的浮了上來,一朵兩朵,湊在一起,像是毛絨絨的蒲公英種子,隨著風輕飄飄的上浮,離開了水面之後便隨著氣流飄蕩,隨波逐流,安逸而溫和。

  司逸明在接近海岸綫的時候停住了腳步,滯留在了這片虛空之中。

  那些柔軟的綠色漸漸的形成了一道道垂直的光幕,就像是魚群一般,跟隨著氣流浮動飄蕩,安逸而歡欣的散開又聚攏。

  那些光幕時而淺薄時而明亮,將這片昏暗的虛空照亮,連綿成一片,便化作了人類眼中神秘莫測又極其美麗的極光。

  顧白身在其中,驚嘆的看著那些柔軟的綠色一點點彙聚成了光的洪流。

  他再開口時聲音極小,似乎生怕驚擾到了那些可愛溫柔的光團:“那些是什麼?”

  “人類的亡魂。”司逸明同樣輕聲答道。

  他對人類的感官中等偏下,但對於這種類同於世界輪回的景況,卻也抱著足夠的敬畏。

  這世間萬物,即便是他們這些天生地養的靈物,也是世間輪回的一員。

  不論是誰,不論生於何處,對這自然、這世界、這天地,本就該抱以最崇高的敬意。

  在這樣的景象面前,連高聲說話都是冒犯。

  “他們在幽冥裏徘徊,等到了時間,就會被引渡進入地府,落入輪回。”司逸明這話說得緩慢而低沈,“幽冥在天空之上,每一次引渡的景象太過於宏大,哪怕是人類也足夠以肉眼所見,他們稱這景象爲極光。”

  司逸明話音剛落,被亡魂的光所照亮的幽冥如同沸騰了一般翻湧起來,似有龐然大物將要從其下破水而出。

  司逸明沒有動。

  顧白從他背上站起來,剛好高過了貔貅的龍首,清清楚楚的看見了那一片沸騰的幽冥。

  痕跡斑斑的龜殼漸漸的看得清楚了。

  玄武曾經爲這世界背負過青天,替這世間抵抗了無數災禍,那龜甲上的每一道劃痕都鐫刻著曾經轟轟烈烈的經歷。

  玄龜自幽冥之中破水而出。

  他無比巨大,水流從他背後的龜甲上滑落下來,形成了無數氣勢恢宏的瀑流。

  玄龜距離司逸明和顧白所在的位置極遠,但卻幷不妨礙顧白認識到他的巨大。

  若是放在眼前,那必然是遮天蔽日的。

  顧白看到玄龜慢吞吞的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回過頭,仰頭看向了頭頂那些溫柔的綠色光團,昂首長鳴。

  悠長悠長的、帶著亙古之氣,引著那些光幕緩慢而輕柔的向著幽冥之後的海平面落去。

  幽冥之後,就是地府輪回。

  顧白看著那些熙熙攘攘的綠色光團,安靜又熱鬧的簇擁著彼此,隨著玄龜一聲又一聲的長鳴,最終化作一道綠色的洪流,照亮了天地,歡欣的向著輪回的起始與終結之地而去。

  直到這天地又重回黑暗與寂靜。

  玄龜又重新潛入了幽冥之底。

  顧白輕喘了口氣,從那令人神魂震顫的景象之中回過了神,才驚覺自己竟然連呼吸都忘記了。

  司逸明卻是習以爲常。

  這樣的景象他見過不止一次兩次,所以他最關註的反而是站在他背上的顧白。

  司先生問道:“怎麼樣?知道怎麼畫了嗎?”

  “啊……”

  顧白還沈浸在剛剛的景象之中,接收了司逸明的問題之後,腦子艱澀的進行了一番處理,然後終於從恍惚之中抽出了神思。

  “畫……”他頓了頓,“我會了。”

  司逸明點了點頭,轉過身:“那我們就回去。”

  顧白晃了晃腦袋,轉頭看向重歸寂靜的黑暗幽冥,重新坐了下來。

  他湊在司逸明腦袋背後,臉上欣喜的笑意蔓延開來,說話語氣中也滿是愉悅:“謝謝司先生帶我來看這個。”

  司逸明應了一聲。

  顧白摸了摸脖子上掛著的建木的木雕,發覺眼前漸漸變得明亮。

  他又重新看到了高懸於天際的銀盤,與無風無雲的夜幕之下璀璨明亮的星河。

  顧白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發現已經十點了。

  司先生果然還是相當謹慎的保持著“十一點之前必須回到陣法之內呆著”這個規矩,免得成長期的小崽子被邪氣魍魎趁虛而入。

  他們剛回去一進了門,就看到了靈蛇夫人在桌上給他們留下了兩碗熱湯,還留了張紙條,讓他們喝了湯祛除一下幽冥的陰氣。

  而夫人本人幷不在家,大約是出去巡視了。

  司先生喝完了湯,按住了準備去洗碗的顧白。

  “有洗碗機,小崽子就該早點睡覺,你的客房在二樓左數第二間。”

  顧白看了司先生兩眼,乖乖應了一聲,趿拉著拖鞋上了樓,卻沒有留在二樓,而是脫了拖鞋拎在手上,輕手輕腳的跑去了三樓。

  自以爲自己完美瞞過了樓下那位大佬的顧白,拉著凳子在畫架前邊做好,拿起筆就開始擼起了玄龜的草稿。

  司逸明在一樓,按下洗碗機按鈕的動作微微一頓。

  在必要的時候,他們這些神獸可是連千裏之外昆蟲爬動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的。

  顧白這點小動作,根本沒能瞞住樓下的貔貅。

  看穿了一切的司逸明偏頭看了一眼樓梯口,想了想,還是沒說什麼,假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安靜的坐在了一樓客廳的沙發上。

  他細心的關註著三樓的動靜。

  鉛筆與畫紙的摩擦聲,顧白的呼吸聲以及他在思考是習慣性輕輕咂舌的聲音。

  隨著夜深,這些聲音漸漸的慢了下來。

  司逸明聽到顧白打了個哈欠。

  他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到淩晨一點了。

  司先生站了起來,上了三樓,一把將困得迷迷瞪瞪的顧白抱了起來,就像是抱小孩子一樣,單臂托在顧白腿後,讓他整個人都倚靠在自己身上。

  以前顧朗也總是這麼抱顧白,即便顧白已經長成成年的模樣了,也是如此。

  顧白對這個其實幷不太舒服的姿勢反而相當的適應,司逸明一上手,他就非常熟練的調整了一下姿勢,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扶著司逸明的肩膀,困得腦袋一點一點。

  司逸明護著顧白一點一點的腦袋下了樓,把人塞進客房的被窩裏。

  在離開之前,他看到了顧白的手。

  司先生想了想,又去拿毛巾打濕了給顧白擦乾淨了被鉛灰弄髒的手,然後才慢吞吞的收拾了一下,離開了房間。

  他剛出了房間,就撞上了巡視完畢歸來的靈蛇夫人。

  兩隻神獸齊齊一楞。

  靈蛇夫人看了看司逸明,又看了看客房的門。

  客房裏的人呼吸綿長,大約是睡得很深了。

  “你竟然還搞夜襲?”靈蛇夫人震驚的看著司逸明,然後下一秒又轉爲了譴責,“顧白還是個寶寶!”

  司逸明:“……”

  “我沒有。”他解釋道,“送他回來休息。”

  靈蛇夫人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司逸明,最終也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了這個說法,敷衍的點了點頭,然後拿出了一瓶漆黑色的液體,交給了司逸明。

  司逸明頓了頓,這個東西他認識。

  是靈蛇的毒液。

  “給顧白的報酬。”靈蛇夫人說道,“要是他被欺負了,就投毒吧。”

  司逸明毫無預兆的,感覺背脊一涼。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感覺被針對???

  欺♂負[住口

 

 

54 司逸明:做飯,有趣。

  不論男性還是女性, 非常註重家庭的人給人的感受與體驗總是非常溫暖而柔軟的。

  就比如顧白還是頭一次被輕輕拍著被子溫柔的叫醒。

  不是自然醒, 也不是鬧鐘, 更加不是什麼亂七八糟鬧騰的動靜。

  而是被如此正常的,輕輕的叫醒了。

  顧白縮在被子裏, 看著靈蛇夫人,腦子一片空白。

  靈蛇夫人又輕輕拍了拍被子:“今天早餐吃魚片粥,已經熬好了, 快點起床吃飯。”

  顧白忍不住被子裏縮了縮,然後又意識到不對,重新探出了腦袋, 點了點頭。

  “乖孩子。”靈蛇夫人展顔而笑,腳步輕快的離開了客房。

  顧白目送著她離開房間, 傻了好一會兒, 才慢吞吞的從床上爬起來。

  爬起來之後他才反映過來, 低頭瞅了瞅自己被擦乾淨的手,意識到他昨天沒有睡覺偷偷跑到三樓去畫畫的事情估計是露了餡。

  大概是被司先生送回來的吧, 顧白想著, 趿拉上拖鞋,啪嗒啪嗒的跑去了二樓的主衛。

  主位裏放上了新的洗漱用品, 漱口杯是竪著兩隻兔子耳朵的款型, 新的毛巾是淡藍色, 上邊還印著朵朵小花。

  顧白:“……”

  看出來靈蛇夫人是真的很喜歡小孩子了。

  顧白想了想,還是默默的接受了自己在妖怪裏還是個幼崽的設定。

  反正,像他這樣已經能夠在人類社會和妖怪世界兩邊掙錢, 還養得活自己的老父親的幼崽,說出也老有面子了。

  少年成才總是最值得父母自豪吹噓的。

  顧白覺得自己能撿個便宜,讓他爸面子上有光,順便刷刷自己在妖怪世界的履歷,也沒什麼不好的。

  顧白洗漱完了下樓,卻只在餐桌邊上看到了正慢吞吞喝粥的司逸明。

  魚片粥清淡香氣彌漫在客廳裏,帶著暖洋洋的,大約可以稱之爲“家”的溫暖的味道。

  顧白輕嗅一口,臉上就忍不住露出了傻乎乎的笑來。

  他邁開步子蹭過去,拉開凳子坐下來:“司先生,夫人呢?”

  司逸明隨口答道:“三樓曬太陽。”

  靈蛇夫人通常喜歡在三樓工作室外的大露臺上呆著,懶洋洋的曬曬太陽見見光,沒有太陽的時候,就跑去屋頂的花房裏,暖烘烘香噴噴的,坐在花叢裏縫一些小手工品。

  她除了身負神獸的重任之外,最大的愛好就是跑去各種各樣的兒童福利院和兒童醫院,把她平日裏縫製的小玩意兒送給那些可憐的小寶寶。

  今天天氣很好,太陽探出了腦袋來,這會兒靈蛇夫人正在三樓的大露臺上舒舒服服的躺著。

  “夫人看過我的草稿了嗎?”顧白問。

  “看過了。”司逸明點了點頭,“她說不錯。”

  顧白美滋滋的喝了三碗粥,又吃了兩個水煮蛋,還覺得沒飽,但在別人家裏,他又不好意思再開口了。

  他摸了摸肚子,乾脆站起身來,拍拍屁股就準備上三樓去把畫架扛下來,然後直接對照著實景過一遍草稿。

  司逸明掀了掀眼皮:“站住。”

  顧白腳步一頓。

  司先生站起來,又去冰箱裏拿了些麵包和果醬出來,然後教育顧白:“沒吃飽就說,怎麼都不會讓你餓著。”

  成長期的幼崽食量有多大,靈蛇夫人可瞭解了。

  當年靈氣充沛靈植遍地都是的時候,大家的成長期基本上都不長,但絕大部分神獸都是接受過靈蛇夫人的投餵的。

  所以她還做了一些麵包,還有傳統的包子花卷饅頭之類的,還有自製的果醬。

  原材料用的自然是蓬萊山那群兔子勤勤懇懇種出來的靈植。

  顧白被重新拽回餐桌邊上,而司逸明已經進了廚房,把靈蛇夫人包好了放在一邊的八十來個餃子挑了二十個扔進了沸騰的鍋裏。

  顧白看了看手裏的麵包和桌上的果醬,又看了看進廚房裏煮餃子的司逸明,忍不住竊竊的笑了幾聲,聲音小小的,還帶著哼哼唧唧的尾音。

  司逸明聽到動靜偏過頭,就看到顧白正低著頭給麵包塗著果醬,入目的側臉所透出的愉悅和快活擋都擋不住。

  真是個好忽悠的小崽子,司先生攪動了一下鍋裏翻滾的餃子,想道。

  只要得到一點點的善意,就能笑得像朵花一樣燦爛。

  司逸明想著顧白的笑臉,心情也忍不住跟著變得輕快了一些。

  人類的從衆心理還是有點道理的,看到小崽子高興,他也跟著感到了愉快和輕鬆。

  最近在白虎的建議下開始琢磨起人類心理的司先生一本正經的想著。

  冰箱裏還有靈蛇夫人做的甜辣醬。

  司先生把那二十來個餃子撈起來,又把甜辣醬拿出來,放到了顧白麵前。

  司逸明沒有照顧過幼崽,也早就忘記自己當初食量有多大了——總之是不小。

  他看著已經吃掉了五個麵包小半罐果醬的顧白,心裏有點沒底:“這些夠嗎?”

  顧白瞅了瞅那二十個白白胖胖的餃子,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然後不好意思的搖了搖頭。

  司逸明又起身,繼續去煮餃子。

  蒸包子饅頭花卷這個技術性都顯得有點強了,司先生幹不來,他只能煮餃子。

  最終八十個餃子全都擺在了餐桌上,顧白才點頭表示足夠。

  司逸明沒有對顧白的食量表示任何驚訝,他坐在顧白旁邊,撐著臉瞅著他吃東西,在顧白吃下了最後一盤餃子,饜足的瞇起了眼的時候。

  他開口說道:“昨晚上……”

  顧白心虛的縮了縮脖子,小心的看了一眼司逸明。

  看到司先生竟然皺起眉了的時候,顧白心裏“咯噔”一下。

  好像真的惹司先生生氣了。

  顧白垂下頭,小小聲說道:“我就是……昨晚上很有靈感,就……”

  司逸明沒說話。

  顧白仔細思考了一下司先生可能生氣的點,最終小心翼翼的試探道:“我以後不熬夜了。”

  說完又小聲補充:“儘量。”

  司逸明有些好笑。

  放剛認識的時候,他眉頭一皺,顧白都已經慫得連話都不敢講了,這會兒不但敢講話了,還敢跟他談條件了。

  事實證明,不管是人類還是靈物,恃寵而驕這四個字的確是通用的。

  司先生瞅著顧白,看得顧白越來越心虛,心裏火速的思考自己還有哪裏犯了錯。

  可是除了昨天沒有去睡覺而是悄咪咪上了三樓畫畫之外,顧白感覺自己幷沒有犯錯。

  顧白擡頭瞅瞅司逸明,被司逸明的註視逼回去,又擡頭瞅瞅他。

  司先生是關心他。

  顧白知道。

  就是因爲清楚這一點,顧白就特別特別的心虛。

  司逸明看著不敢看他的顧白,良久,才慢吞吞的開口說道:“熬夜會長不高。”

  顧白一楞,擡頭看向司逸明,一眼就看到了司逸明臉上明顯的笑意。

  顧白呆了兩秒,不敢置信的瞪圓了眼,看著司逸明。

  司先生竟然嚇人!

  惡趣味!

  顧白鼓起了臉,鼓到一半又憋了回去。

  的確是他讓司先生擔心了,顧白承認自己的錯誤。

  而且司先生這麼笑起來可真好看。

  顧白這麼想著,跑去三樓把畫架和自己的工具箱扛了下來,然後跑去庭院裏,找到了那座假山。

  石碑在假山一側,正對著圍墻,除非特意繞過來,不然根本看不到那塊平整的石碑。

  顧白靠著墻站著,架高了畫架,開始比對著實物景象調整自己的草稿。

  顧白的草稿已經成型,單純的一張綫稿,其中也包括了粗略的背景,這會兒正在針對實地做調整,幷且細化,添加上光影與明暗的對比。

  顧白站在外邊,這一調整一細化就折騰了一整天。

  這是一幅將會比較偏向於魔幻與色彩運用的畫作。

  畫面上方,一片厚重的鉛灰之中有幾道撕裂天際的枝杈般的閃電。

  在玄武的正上方,一團灰黑的雷雲劇烈的翻滾,巨大的滾雷在雲層之後透出亮光,穿透了厚重的雲層,充滿了渾濁的壓迫氣息。

  而其下,水紋沸騰洶湧,玄龜破水而出,龜甲斑駁,水流如瀑,靈蛇輕柔的纏繞在玄龜身上,尾部翹起鋒銳的綫條,直面頭頂的滾雷以示警告,頭卻微微低垂著,凝視著玄龜,輕吐蛇信,含著說不出的柔情似水。

  玄龜正昂首長鳴,馭使著腳下無垠的水域,掀起了洶湧澎湃的水墻,將纏繞著他身軀的靈蛇牢牢護住,他身上的龜甲遍布傷痕與裂紋,而纏繞著他的靈蛇身上卻鱗片細膩,沒有絲毫的損傷。

  顧白反復調整修改著角度和細節,好不容易覺得妥了,落下了最後一筆。

  還沒有撲上顔色,但光影明暗卻已經足夠呈現出一個完美的畫面。

  厚重的水墻隔絕了天與地,滾雷將落,而其下背負蒼天的神獸巍然不懼。

  ——甚至還有閑心發發狗糧。

  顧白看著這張畫,感覺滿意極了。

  他麻溜的拆下了畫板,抱著板子跑去找了司先生。

  “司先生司先生!”顧白沖進了客廳,整個人都顯得無比的活潑。

  他把畫板舉到了面前:“您看這個怎麼樣!”

  司逸明聞言,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了那被顧白用光影著重強調出來的斑駁的龜甲與靈蛇細膩毫無瑕疵的鱗片上。

  這兩者彼此纏繞著,這對比便越發的明顯了。

  司逸明微微一怔,覺得會畫畫的文藝派抓重點的能力就是跟他們這樣熱愛打架的武鬥派不一樣。

  以前他還真沒發現玄龜和靈蛇之間有這樣的細節。

  “很好。”司逸明由衷的誇贊道。

  他有一定的鑒賞能力,但對於細節的發掘,的確是自愧不如。

  顧白被這麼直白的誇了,高興得蹦了兩蹦,臉上大大的笑容像是一團初升的小太陽:“那我去給夫人看看!”

  司逸明點了點頭,看著顧白抱著畫板屁顛屁顛的上了三樓,之後就一直沒下來。

  得到了靈蛇夫人的首肯之後,顧白就乾脆留在了三樓工作室裏,廢寢忘食的開始就著草稿另開一張,上色。

  司先生沒事幹,又發覺靈蛇夫人和顧白都沒下來,就在樓下折磨靈蛇夫人家的蒸籠和那些麵點。

  準備做晚飯的夫人從樓上下來的時候,看到廚房裏那被折騰得沾滿了面皮的蒸籠,張嘴就吐出了一串省略號。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做飯,有趣。

  靈蛇夫人:你已經不是我的寶寶了。

 

 

55 你覺得顧白是你們木族的妖怪嗎?

  在重新起草了一張底稿, 幷且鋪上了色之後, 顧白在等待顔料晾乾的時間裏, 想到昨日夜晚所見的盛大之景。

  他想了想,小心的將這塊板拿下來, 放到了一旁的工作臺上,然後新放上了一塊畫板,從工具箱裏翻出水溶彩鉛來, 又抽了張水彩紙,翻到背面,夾在了新的畫板上。

  比起水彩, 水溶性彩鉛有著一個非常明確的優點。

  就是它有著非常清晰明確的筆觸和同水彩類似的暈染效果,可控性也比水彩要好很多。

  最重要的是, 出門在外, 帶一套水溶彩鉛絕對比帶一整套水彩用具方便得多。

  ——不過顧白這兩樣都帶了。

  至於壁畫的材料, 由於司先生當時說目的地有,顧白就沒帶。

  現在看來的確是有的, 靈蛇夫人的工作室裏各種各樣的材料都相當的齊全, 從縫紉到繪畫到大型雕塑工具都有,顧白所在的工作室旁邊還有一個衣帽間, 裏邊全都是靈蛇夫人自己設計製作出來的童裝。

  上至嬰兒下至少年的, 基本上都有。

  顧白也在這個工作室的櫃子裏看到了很多大牌的顔料, 不過他沒有用。

  自己帶來的小盒裝水彩完全夠用,這種小便宜完全不需要貪。

  顧白拿了一支正黃的彩鉛,開始打起了底。

  司逸明被靈蛇夫人攆上來給顧白送晚飯。

  在此前還被靈蛇夫人勒令把蒸籠都給洗乾淨。

  作爲司逸明少有的會背著尊敬態度去相處的神獸, 靈蛇夫人勒令得理直氣壯,司逸明也沒什麼意見,把自己折騰出來的殘局都收拾好了,順便端著那些他蒸熟了,但賣相實在不怎麼好看的麵點送上了三樓。

  進行創作的時候,總是相當忌諱被打擾的。

  司逸明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上樓的時候手腳很輕,走到顧白背後了,顧白也沒察覺到。

  司先生端著兩碟子饅頭,看到顧白正拿著打濕了頭的毛筆,輕柔而小心的暈染著彩鉛的一些筆觸。

  司逸明站在顧白身後,看著那副畫面,有一瞬間的怔楞。

  那是一幅非常溫暖的畫面。

  畫面中有橙紅的夕陽,和被夕陽渲染出不同顔色的天空與雲彩。

  以及雲海之上,被溫暖的光所籠罩,而映射出柔軟流光的、身披夕陽的貔貅。

  跟以往總是威武勇猛,充滿了肅殺兇悍之氣的貔貅圖截然不同。

  這完成度算不上多高的畫面裏,貔貅竟然顯出了一絲讓他自己都全然陌生的柔和,連冷硬的鱗甲也變得莫名的柔軟起來,淌著暖洋洋的夕陽,被柔暖的光暈所籠罩,在雲海之上,整個畫面都顯得軟和而溫暖。

  司逸明認得出這幅畫面。

  是昨晚上他背著顧白去幽冥時所見的夕陽。

  而顧白似乎是用盡了他所擅長的那些飽和度極高的明亮色彩,讓這畫面顯得格外的熱烈又溫暖。

  司逸明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在顧白低頭去洗筆尖時,開口說道:“怎麼不把你自己畫上?”

  顧白被他突然出聲嚇了一跳,扭頭看了司逸明一眼,然後有些慌張的站了起來,企圖把畫架上的畫遮住。

  “擋什麼,我都看到了。”

  司逸明把饅頭放在了工作臺上,看到了已經晾乾了的另一面畫板。

  他拿起一個饅頭,轉頭塞顧白嘴裏。

  顧白叼著饅頭,想要伸手拿,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著顔色的手,在站在這裏和去洗個手之間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選擇了後者。

  司逸明看著顧白叼著饅頭跑去洗手,又低頭看了看顧白的那幅畫。

  他覺得顧白大概是給他加上了什麼奇怪的濾鏡。

  他好好一頭威武的司戰神獸,還兼職招財進寶,怎麼看都不該是這張畫裏的樣子。

  但這幅畫出自顧白之手,到底也還是靈畫,畫裏也的確有那麼一絲貔貅該有的氣息。

  只不過是完全沒有了威猛感,而是四處溢散著一股的財氣。

  顧白洗完手捧著饅頭出來的時候,看到司逸明低頭看著他的畫,感覺有點尷尬。

  悄咪咪的畫人家本體的圖還被發現了,這事兒的確是有點羞恥。

  “爲什麼不把你畫進去?”司逸明重新問道。

  “哎?”顧白一楞,看了一眼畫,“我覺得這樣比較好看。”

  司逸明覺得真要畫其實都會好看,顧白水平擺在這裏呢。

  他想了想,問道:“你平時也不愛畫人。”

  顧白頓時不好意思起來,低頭瞅著被他咬了幾口的饅頭,小聲逼逼:“因爲帶人物的畫買的人少。”

  司逸明:……

  司逸明:哦。

  都快忘記你窮苦藝術生的人設了。

  司逸明拍了拍顧白的肩:“你繼續畫,我下樓去給你拿吃的上來。”

  要說顧白覺得來北方這一趟最滿意的是什麼,那絕對不是那一晚上的極光,也不是以前從未見過的那些風景,更加不是得知了自己和自己周圍的親朋好友都不是人。

  而是靈蛇夫人變著花樣給他捯飭的食物。

  從主食到小零食,顧白就沒怎麼斷過。

  在壁畫上墻期間,靈蛇夫人每天除了巡邏之外,就是美滋滋的給顧白準備各種各樣的食物,還順便給顧白裁了三套衣服,連內褲都沒放過。

  被打入冷宮的司先生長舒口氣,覺得自己在北方就沒這麼舒服過。

  靈蛇夫人喜歡看顧白畫畫,顧白在等材料幹的時候,在間隙間摸魚畫了一張靈蛇夫人的半身像,彩鉛素描,幷不十分驚喜,但卻被靈蛇夫人喜氣洋洋的掛進了臥室裏,順便還把玄龜人形的照片交給了顧白,拜托他再畫一張。

  顧白推辭不過,收穫了三套衣服,多幫忙畫一張素描這個事,自然是答應的,幷且非常迅速的畫好了。

  司逸明看了一眼那兩張帶著靈氣的畫,又看了看畫上了草稿鋪上了底色的石碑,目光最終落在了顧白身上。

  “身體有沒有覺得不舒服?”他問。

  顧白稍微感受了一下,搖了搖頭:“除了吃得有點多意外,沒有別的異常。”

  成長期吃得多可不算什麼事。

  等到成長期一過,顧白又會恢復以前那種貓胃。

  “如果感覺不舒服了一定要馬上說。”司逸明提醒道。

  靈畫對作畫者總是有一定的損耗的,要麼是精神容易疲累,要麼是肉體容易感到虛弱,再要不,就是跟白澤一樣,強行畫畫,榨取本元。

  打從認識以來,顧白畫畫雖然沒有停過,但對於他們這群神獸而言,其實算不上多少。

  白澤當年精怪圖畫了近百年,畫到黃帝都快嗝屁了才畫完呢,顧白這樣的強度實在是小菜一碟。

  但鑒於還是幼崽,司逸明覺得他有必要細心提醒好好觀察。

  “謝先生剛剛給我發了三個單子。”顧白說道,“都是人類的。”

  司逸明頓了頓,說道:“先別動手,過來,我教你用靈力。”

  顧白畫畫習慣性引導自身靈力流入畫裏,這雖然是他無意識的行爲,但其實也是靈畫的一種輔助技巧。

  但靈畫最重要的還是作畫者本身的本源中正純和,再輔以一定的技法和靈氣,或是添加一些靈植所作成的繪畫材料,變能作出一幅靈畫。

  道理司逸明都懂。

  但是先天所限,就是畫不了。

  給別的人類和別的妖畫,就用不著廢那麼大功夫了,如今的環境裏,分毫的靈氣都值千金。

  司逸明本質還是非常小氣的。

  顧白對於學習靈力這個事兒非常的好奇,結果開始學習的第一天,他天還沒亮就被司逸明從床上刨出來,拎到了三樓的大露臺上。

  司先生告訴他:“盤腿,閉眼,面對東方,靈臺……嗯,思想放空,冥想。”

  顧白楞了兩秒,拍拍屁股照做之後,不負衆望的坐著睡著了。

  以顧白的人類思維,完全不知道對於天生地養的靈物們來說完全就是本能的冥想是怎麼個操作。

  失敗了三天之後,司逸明沒辦法,找了靈蛇夫人一起來。

  然而兩大一小三個天生地養的靈物折騰了快一個月也沒折騰出什麼名堂,顧白在壁畫間隙都已經把謝致交給他的三張畫給畫完了。

  然後壁畫也畫完了,顧白依舊一點進步都沒有。

  司逸明看著怎麼都感受不到氣機的顧白,難得的感受到了疲憊。

  小崽崽在身爲靈物的鍛煉成長這一方面,簡直笨拙得像榆木——不,榆木都要好一些,簡直笨得像塊石頭。

  司逸明看著顧白跟靈蛇夫人告了別上了車,然後慫唧唧的縮在後座,不敢講話。

  慫唧唧的原因,是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死活都學不會夫人和司先生教的冥想。

  哪怕司先生和靈蛇夫人都不介意他笨,但顧白還是控制不住的有點蔫了。

  他從小到大,還沒遇到過這樣死活都摸不到邊的問題。

  這都不是努力就能夠克服的困難了,這種玄妙的事情,他就是個不得其門而入的門外漢,怎麼努力專註都抓不住那一絲氣機。

  話又說回來了,氣機到底是什麼玩意,顧白根本不知道。

  靈蛇夫人和司逸明也說不出個具體來。

  向爸爸和另外幾位求助,竟然也得不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這個東西對妖怪們來說,好像就等同於呼吸一樣,是寫在本能裏的。

  “這是靈蛇夫人給你的報酬。”司逸明把那瓶毒液交給了顧白,“是毒液,以後要是遇到了危險,直接砸掉瓶子就行,包括不小心遇上了邪氣魍魎之類的東西。”

  顧白這會兒連婉拒的話都不敢講了,默默擡頭,默默伸手,默默收下。

  “沒關係的。”司逸明安撫他,“等回家了,帶你去問問那兩個修真的人類。”

  顧白點了點頭,把畫好了準備帶回去的那幾張畫小心翼翼的都收好了。

  在歷經了數天的車程和半天的飛機之後,顧白跟著司逸明重新踏上了S市的土地。

  不知是不是錯覺,顧白很明顯的察覺到腳下的地面傳出了一聲低沈的龍吟,像極了司先生本體咆哮時的聲音。

  司逸明帶著顧白去了榆木那裏定制畫框。

  然後在顧白跑去一邊挑木材的時候,問老榆木:“你覺得顧白是你們木族的妖怪嗎?”

  老榆木聞言一楞,推了推自己假裝成是老花鏡的平光眼鏡,看了那一頭的顧白一眼,然後搖了搖頭。

  “不像咱們木族的,但親切得很。”

  他這樣說著,想了想,用腳掌輕輕踩了踩腳底下的大地。

  “像是這個。”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我懷疑顧白是棵榆木,這麼傻的!

  顧白: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56 迷信使人暴富!!!

  木族的妖怪大多愚鈍, 但純善。

  除了極個別的種類之外, 通常都是非常踏實的類型。

  木族的妖怪雖然極少有出彩和優秀的大能, 但在某些方面,卻是有著得天獨厚優勢。

  比如地質勘測, 比如珍稀動物保護之類的。

  他們對於大地和生靈有著天生的敏感度。

  司逸明帶著顧白出來的時候,知道了顧白不是木族的妖怪之後,心裏也沒輕鬆到哪裏去。

  如果是跟土地相關的妖怪, 那不是更傻了嗎?

  木族好歹本身就是生靈啊!

  土地……指不定更傻吧。

  司逸明忍不住想嘆氣,但是目光在觸及顧白的時候,又頓了頓, 還是沒有嘆出來。

  顧白灰溜溜的回了家。

  回了家之後,他就大大的松了口氣。

  沒有在司逸明眼皮子底下, 那種覺得自己智商可能有問題的念頭就迅速的被他拋棄了。

  顧白覺得自己最優秀的一點, 就是沈得下看得開, 感受不到氣機抓不住靈力的小尾巴這事兒,他努力過了, 做不到也沒辦法。

  雖然在面對司先生的時候會感到一絲心虛和愧疚, 但一旦沒有在面對他了,顧白一下子就渾身輕鬆起來。

  顧白本身其實幷不在意自己能不能控制靈氣什麼的, 雖然的確是覺得好奇, 可那玩意兒對於他而言幷不是什麼必須要會的東西。

  他作爲人類都活了這麼多年了, 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能力,不一樣過得好好的。

  雖然……在面對爲他頭疼的司先生時會有那麼點愧疚。

  畢竟身爲一個妖怪,卻不會妖怪最基礎的本能技能, 的確是個讓人發愁的問題。

  而且司先生也是擔心他不管給誰畫都是靈畫,會不會對他自身造成什麼影響。

  目前來說影響是沒有看到的,不過日後怎麼樣也說不好。

  顧白被這麼擔憂著,一方面覺得心裏暖烘烘的,一方面又因爲始終都學不會牽引氣機而感到內疚。

  他幷不想因爲自己而給他人造成煩惱的。

  每次看到司先生微微皺著眉認真思考的時候,顧白就控制不住的覺得內疚。

  不過現在家裏只有顧白一個人!

  只有顧白這個煩惱從來不留三天以上的人!

  在沒有司先生那張臉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顧白幾乎是馬上就把這個煩惱拋到了腦後。

  一個多月不在家,家裏也沒有落灰。

  顧白上下看了一圈確定不需要搞衛生之後,就把那張水彩的夕陽貔貅圖翻了出來。

  這張圖是標準的水彩紙大小,顧白家裏放著幾個這種標準大小的畫框。

  顧白挑了個白色的,將畫紙小心的放置進去,然後抱著畫框跑進了房間,掛在了臥室床頭的墻壁上。

  這張圖他才不會賣出去呢。

  司先生招財,顧白覺得這張畫一定是要留給他自己的。

  掛在臥室裏,說不定就能躺著看錢飛過來!

  顧白一邊美滋滋的想著,一邊“哐哐哐”的把畫掛上了墻,那副暖洋洋的水彩跟房間溫馨的畫風還挺搭。

  顧白站在床位欣賞了好一會兒,然後摸著手腕上的黑色編織繩,上了二樓。

  那張沒有完成的雲海夕陽還靜靜的被布蓋著。

  顧白看了一眼時間,距離晚飯還早,於是小心的把畫架推出來,掀開了蓋在上邊的布。

  油畫的細膩程度比他掛在臥室裏那張水彩要高得多。

  顧白拉了凳子,在畫架前坐下來看了好一會兒,正準備起身去準備材料繼續畫,口袋裏的手機就是一震。

  顧白一頓,摸出手機來看了一眼,發現是師門群裏,老師發了個全體的艾特,然後發了一個文件出來,文件名字是近期項目一覽。

  顧白點進去,發現裏邊總共三個項目,清一色團體項目。

  師門群裏總共九個人,就算老師也親自出馬,滿打滿算能接下其中兩個。

  顧白掃過文件表格裏的項目介紹,目光落在了最後一個上。

  S市新年元旦時正是開通的新的地鐵綫路,別稱文化旅遊綫,今廣邀各界文藝工作者,發揚華夏文化。

  這個項目的邀請,是這條新綫路在文化廣場站的一個出站口的壁畫。

  文件下邊還附帶了出站口附近的照片。

  這個出站口修的地方很特殊,出站之後一個手扶電梯就直通S市博物展覽館,在上電梯之前直接安檢加檢票,踏上電梯就等於已經踏入了博物展覽館。

  本質其實是這個展覽館和地鐵站共有的面積,不過壁畫項目的發布名義,還是地鐵方面。

  顧白看了一眼壁畫的主題要求。

  神話傳說,純手繪。

  總面積五十平,包括材料在內,每平米六千。

  顧白又看了看那條通道周圍昏暗的環境和幷不算多明亮的燈光,想了想,打了個“3”發出去投票表態之後,就屁顛屁顛的跑去把自己離開之前收好的畫具都重新拿了出來。

  等到顧白把東西全搬出來整理好的時候,群裏的表決已經出來了。

  他們是從工期和面積來判斷需要組成幾人的團隊的。

  第一個項目大致需要四個人,有三個人表示時間可以配合得上。

  第二個項目則是兩個人,遺憾的是沒有搭得上的時間。

  第三個項目需要五個人,加上顧白,表決下來剛剛好是五個湊齊。

  老師不參與表決,只負責當中介。

  最終他們接下了第一個和第三個項目,順便對去深山裏浪了一個月的小師弟致以誠摯的問候。

  如今已是十一月初,長白山早被白雪覆蓋,封了山清了林,除卻某部分確認了安全的坡度和範圍之外,稍微深入一些的地方早就遊客止步了。

  不過好在顧白到了靈蛇夫人家之後就有了點兒信號,時不時給他們發幾張雪景圖幾張山景還有別的一些看起來挺不錯的照片。

  得知顧白安全到家之後,師兄們都大大的松了口氣。

  顧白這次回來揣了一堆深山裏的天然植物和野味當特産準備送給老師和師兄們,這會兒那些東西正在他手腕上的編織繩裏頭呆著,準備回頭同城快遞給師兄和老師寄過去。

  在群裏約好了項目誰主事之後,主事的師兄從老師那裏拿來了聯繫方式,跟人討價還價去了。

  五人團隊,不包材料六千一平,說實在的對他們而言有點低了。

  除非後續有什麼大紅包。

  不過這種主動找上來的通常都好商量,提價一般來說問題都不大。

  顧白看著群裏師兄你一言我一語的叨叨,乾脆先不畫畫了,跑去小區門口,把快遞先寄了出去。

  等到顧白輕手輕腳的重新跑回來時,主事的師兄那邊已經得勝歸來,重新拉了個小群,聊開了。

  最終談下來的價格是八千一平不包材料,對他們團隊的價值來說還是偏低,但跟城市建設扯上關係的,多少都是帶點公益性質,預算擺在那裏,再提也提不上什麼價了。

  大家紛紛表示接受,幷約定好明天就去實地考察順便簽合同。

  顧白又翻了翻文件裏那幾張燈光昏暗的實地照片,想了想,打了個電話給靈蛇夫人,詢問了一番關於玄武鎮守幽冥的事情,又詢問了一番可不可以把她和玄龜先生畫成壁畫。

  靈蛇夫人聽了還覺得挺高興,一口就應了下來。

  顧白剛掛掉電話,師兄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是在去長白山之前,跟他合作了那個雙人項目的師兄。

  “顧小白!”師兄喊了一聲。

  顧白答道:“在!”

  “我之前跟你說的,帝都十二月的展覽你還記得吧?”師兄問道。

  顧白“嗯嗯”兩聲,表示自己記得。

  “主題出來了,是‘自然’。”師兄的聲音聽起來都帶著笑,覺得顧白運氣真好,“你的那個夕陽圖完成了嗎,很貼合主題,剛好能直接用。”

  顧白也覺得自己運氣很好,不過他也知道這種大展,通常來說規定的主題都會比較寬泛,以保證參展的藝術家們不至於集體在開展前瘋狂趕工。

  這樣的大主題,很多藝術家從以往的畫作裏拎一幅出來,就可以通過審核參展了。

  不過那張夕陽圖顧白還沒畫好,他誠實道:“還沒有,不過還有一個半月肯定夠了。”

  “那你好好畫。”師兄叮囑道,那之後又仔仔細細的囑托了一些小細節,才掛掉了電話。

  顧白掛了電話,轉頭就準備上樓。

  結果才剛踏上樓梯,謝致的消息又發了過來,說是圖的照片已經發給那三個老闆了,他們相當滿意,其中兩個給顧白包了個大紅包。

  按照謝致和顧白的合同,報酬二八分包括紅包,但扣掉了那兩分,剩下的八分對顧白而言也是一大筆入帳。

  謝致說一不二,馬上就直接轉了賬過來。

  顧白被這一連串的消息砸得發懵,最後他看著自己銀行卡的餘額,忍不住跑進臥室裏對著床頭的貔貅圖拜了兩拜。

  迷信使人暴富!!!

  司先生萬歲!!

  司先生超厲害!

  顧白激動的想著,轉頭就看到了被他放在桌上的精美盒子。

  盒子裏是他給他爸攢的老婆本,就是那一盒子翡翠首飾。

  顧白想到最近開始頻繁回復他短信,且每次都跟白澤擦肩而過的他的爸。

  於是他打開了手機攝像頭,準備把老婆本拍給他爸看。

  顧白對自己掙錢的能力老驕傲了。

  誰這個年紀就能自己掙一套帝王綠出來了!

  沒有的!

  不存在的!

  顧白滿面春光,美滋滋的打開了盒子。

  盒子打開的瞬間,顧白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

  打開的盒子裏空蕩蕩的,只剩下了底托上的裝飾。

  顧白:……

  顧白:???

  顧白抱起盒子轉頭就沖出了家門,跑到了663號房門口,“啪啪”按著門鈴。

  司逸明打開門,就看到之前還蔫噠噠的小崽子抱著一個盒子,滿臉委屈巴巴還帶著點憤怒的樣子。

  “司先生!我的翡翠不見了!”顧白打開了盒子,“……好貴的翡翠。”

  我給我爸存的老婆本!

  司逸明一頓,低頭看了看那個盒子,又掃了一眼顧白的小肚皮,最終視綫落在顧白巨委屈的臉上。

  “被你吃了”這四個字在喉嚨口轉來轉去,突然就說不出來了。

  司逸明發現在靈蛇夫人那裏呆了一個月的時間,他對這崽子竟然越來越心軟。

  這不好,這不對。

  司逸明一邊想著這不應當,一邊正了正臉色,說道:“大概是跑出去玩了,過幾天會回來的。”

  顧白一頓:“真的嗎?”

  “真的,翡翠玉石這種東西,都有靈的。”

  司先生一本正經的忽悠,看著顧白將信將疑的抱著盒子回了屋,重重的嘆了口氣,拿手機翻出了老翡翠的號碼,撥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認命.jpg

  顧白:司先生使我暴富![乖巧.jpg]

 

 

57 顧白渾身都是貔貅味是怎麼一回事?

  司先生就像不忍心告訴小孩子“聖誕老人是假的”這一真實的老父親一樣, 沒能忍心告訴顧白翡翠被他吃了這一事實。

  因爲顧白看起來挺看重那套翡翠的。

  其實也好理解, 司逸明想, 畢竟這套翡翠嚴格意義上來講,是顧白正兒八經在展上賣出的第一幅畫。

  也是顧白頭一次參加正式展覽的收穫, 意義重大,又很昂貴,顧白把那套首飾當寶貝, 完全是正常心態。

  哪怕是他們神獸,對於這輩子第一次打架的對象和第一次打贏的架,印象都是相當深刻的, 隔著萬萬年都記憶猶新。

  司逸明覺得他要是對顧白實話實說,這小崽崽說不定會當場哭出來。

  但老翡翠之前送來的那套帝王綠可不是一般的帝王綠。

  那是老翡翠爲了表示誠意, 從自身分出來的, 帶著靈性的翡翠。

  這種翡翠沒有靈智, 但卻有著極其豐富的靈氣,其表面也是極美的, 哪怕在帝王綠裏也算是品相最佳。

  但是有靈氣的東西, 呆在一個成長期的小崽子身邊,基本上過不了幾天就要涼了。

  那套翡翠首飾其實在顧白離開之前就已經被他吸收得乾乾淨淨, 只不過這個時候才被顧白發現而已。

  司逸明跟老翡翠溝通了一番, 表示想要一套跟顧白款式同樣的帝王綠首飾。

  幷且, 只要普通的翡翠,不要老翡翠自己分出來的。

  開玩笑,再分一套繼續讓顧白吃嗎?

  老翡翠可經不住被這麼折騰。

  可崽, 還是要寵的,反正傻傻的顧小白也分不出到底有沒有靈氣。

  司先生跟老翡翠達成了共識,看了一眼顧白的房門,回了屋。

  顧白抱著空蕩蕩的盒子回了家,他擔心翡翠跑回來的時候找不著家了,便小心的把盒子放在了之前的位置。

  毫無疑問,顧白是信任司逸明的。

  之前的人參也會跑,司先生和他爸都說人參會跑是本能,有點年頭的參都會跑,有的地方民間傳說人參會跑這個事情確有此事。

  既然人參會跑,那翡翠會跑好像也沒有什麼值得驚訝的地方,說不定也有些地方有這樣的民間傳說呢。

  畢竟他見識少,其實人參會跑這個民間傳說,也是前些時候才知道的。

  見識少的顧白順利的接受了這個設定,幷把盒子打開,以方便翡翠回來的時候進盒子。

  等翡翠跑回來了,顧白就準備帶著盒子去找司先生,麻煩司先生把那些翡翠關起來,不然這麼貴重的東西,要是在外邊被磕著碰著甚至被人撿走了,那豈不是血虧。

  顧白把盒子擺好,轉頭離開臥室,上了二樓。

  在知道了那個大展子的主題之後,顧白就知道那副夕陽圖他得抓緊一點畫了。

  提前一周提交作品資料加上審核,留給顧白的時間幷不多了,再加上他還有一個要新開始的團隊項目,任務幷不算很輕鬆。

  顧白坐在畫架前,拿起了顔料與油,抽出了畫筆來。

  顧白對於這種緊湊而充實的生活相當的滿意。

  人類就是因爲始終在努力追逐時間才屢屢綻放光芒的,妖怪們因爲漫長的時間和生命的緣故,反而不會像人類一樣努力。

  顧白對妖怪這漫長的生命還沒有什麼實感,他還是按照自己先前的節奏,每天都努力的充實自己,埋頭畫畫多多練習,希望自己還能夠更進一步。

  在觸碰到繪畫這一行業的天花板之前,顧白是不會去思考生命和時間的意義這種哲學問題的。

  不過他也已經考慮好了,如果真的碰到了這一行的天花板,他就轉頭去學別的。

  但真要觸碰到這一行的頂端,恐怕很難,畢竟繪畫有那麼多的分支,油畫水彩素描雕塑水墨等等等等。

  顧白覺得要全都掌握精髓攀登到頂峰,恐怕沒個一兩百年是不可能的。

  一兩百年之後,誰知道繪畫藝術方面會不會有什麼新的流派新的繪畫技術誕生呢。

  再不濟,畫夠了之後,他還可以去玩些別的。

  這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是值得努力學習奮鬥一輩子的,顧白覺得怎麼著也不會落得沒事幹的地步。

  ——他的心態總是相當樂觀的,天生就有一種努力向上的韌勁。

  顧白坐在凳子上,沾著白色的顔料,一筆一劃穩穩的塗抹著細節,顔料層層疊疊,透出厚重的光感與切實的層次。

  一團如火的夕陽,與被夕陽浸染宛如仙境的雲海。

  十一月的天開始變得陰沈了,二樓的大畫室裏燈大開著,將畫室照得透亮。

  這種冷冰冰的燈光跟當年集訓的時候倒是挺相似,顧白擡起頭來的時候,恍惚像是回到了被藝術生們譽爲“暗無天日的噩夢”的集訓。

  絕大部分藝術生當那段時間是噩夢,但對除了畫畫和學習之外沒什麼別的追求的顧白來說,充實得不行。

  顧白恍惚了兩秒又回過神來,抻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脖子,然後沾了筆顔料,正準備繼續落筆,門口就傳來了門鈴聲。

  顧白一楞,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發現已經接近晚飯時間了,趕緊起身下樓去開門。

  快到飯點了,大概是司先生或者謝先生來了。

  顧白想著,打開門之後卻驚訝的發現是余叔——就是那個做定制畫框的手藝人。

  顧白看著這位頭髮都泛著些白的老大哥,楞了兩秒,才恍然意識到能夠進入這個公寓小區,恐怕也不是一般人。

  不,恐怕不是人類。

  “余叔。”顧白恍惚的打了聲招呼,然後發覺這位老大哥應聲了之後,指了指旁邊。

  顧白探頭一看,發現門邊立著的三個畫框,正是他今天下午挑好了木料的定制款。

  顧白張了張嘴,又閉上。

  這個速度,果然不是人類。

  “您怎麼親自送來了?”顧白趕緊讓開了門,“進來歇歇……”

  余叔搖了搖頭:“不了,把東西送來,是想跟你商量個事。”

  顧白覺得在門口商量也不是個事,但看余叔這副樣子,顧白還是沒有繼續邀請,而是小心的拿起畫框,挪進了屋裏。

  余叔也開口了:“是這樣,顧白,我想拜托你幫忙畫幅畫。”

  顧白聽著這個要求,也沒猶豫,點了點頭:“您說。”

  “就不用太複雜,你給我畫一片土地就行了。”余叔嘆氣,“我本體雖然不挑生存環境,但是最近的邪氣魍魎越來越厲害了,我有點扛不住。”

  顧白搬畫框的動作一頓:“您不能住到這裏來嗎?”

  老榆樹搖了搖頭:“那裏有我的根,不想走。”

  顧白看著余叔這副下定了決心的模樣,也不再多說,馬上就點了頭:“我會儘快給您。”

  “多謝了。”余叔臉上露出笑容,皺紋擁擠著,透著一股子樸實的沈澱氣息,“以後你來我這兒定畫框,我都給你免單!”

  顧白剛想拒絕,老榆樹就腿腳如風,一路刮進了電梯裏,那矯健的身姿跟他臉上的老態半點不符。

  顧白:“……”

  打折就可以了啊。

  顧白輕聲嘆氣,扛著最後一個畫框進了門。

  今天謝先生和司先生都沒有來,司先生說是去拜訪九單元的那個人類了,而謝先生在事務所裏沈迷加班。

  沒有人陪著一起吃飯,顧白就乾脆把冰箱裏能直接吃的食品都搬了個空,抱進畫室裏得了空就啃幾口。

  啃啃畫畫到了平時睡覺的點,竟然也慢騰騰的被他啃完了。

  啃完了顧白還覺得沒太飽,大約是因爲之前在靈蛇夫人那邊敞開肚子吃了一個月的緣故,顧白覺得自己的胃口被養大了很多。

  顧白想到靈蛇夫人那個時候,基本上一天二十四小時有八個小時泡在廚房裏折騰,就忍不住癟了癟自己的肚皮。

  餓著吧,顧白想。

  畫畫都沒空,哪來那麼多時間給自己做飯。

  撐死了睡前做一做明天早上要帶給司先生的小甜點的準備工作。

  感覺還有點餓的顧白揉著肚皮,跑去做好了幾份布丁,放進冰箱裏冷藏,然後喝了杯牛奶,洗漱完委委屈屈的縮進了被子裏。

  明明幷不貧窮了,爲什麼比之前貧窮的時候更加淒慘了。

  怎麼還帶忍饑挨餓這麼慘的。

  顧白嘆氣,看了一眼桌上還空蕩蕩的收拾盒子,關上了床頭燈。

  夜深了。

  司逸明從外邊巡邏回來,湊到顧白房間窗戶外邊看了一眼。

  司先生今天幷沒有去拜訪九單元那個修真的人類,而是跑去找了老翡翠。

  司逸明確定床上的小鼓包微微起伏著睡著了之後,擡起了一隻爪子,鱗爪上放著好幾顆碧綠碧綠的翡翠,那些翡翠被打造成了掛墜、耳墜和戒指,在夜色下呈現出迷人的墨綠色。

  那一顆顆迷人的墨綠,被貔貅小心翼翼的、一顆一顆的托起來,然後運著靈力,把那套首飾放進了盒子裏。

  將這一切做完之後,司先生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揮一揮衣袖深藏功與名。

  顧白第二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翡翠回來了,美滋滋的蓋上了盒蓋。

  時隔一個月,顧白投餵司逸明的日常又在九州山海苑六單元六樓上演了。

  謝致打著哈欠走出門,站在走廊上剛準備抻個懶腰,就看到了樓下的樓下正捧著個盒子的顧白,和正端著一份大布丁的司逸明。

  這兩人在說著些什麼,聲音不大,也就是正常大小,但架不住謝致身爲神獸耳聰目明。

  謝先生聽到顧白說:“一個月沒有做甜品了,不知道退步沒有。”

  司逸明慢吞吞的吃了一勺,而後說道:“一樣。”

  顧白露出了笑容,懷裏抱著個精美的盒子。

  “翡翠不會再跑了吧?”他問道。

  司逸明一邊吃布丁,一邊點了點頭。

  “謝謝司先生!”顧白聞言,高興的抱著盒子跑回了家。

  聽完了全程的謝先生看了一眼跑回去放盒子的顧白,發現顧白現在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貔貅的氣味。

  要不是他很清楚的知道顧白不是司逸明的崽,他都要以爲顧白是只小貔貅了!

  謝先生對上了司先生擡眼看過來的視綫,一咂舌:“司先生,翡翠不會再跑是怎麼一回事?”

  司先生說得理直氣壯:“糊弄小妖怪的藉口。”

  謝致頓了頓,又問:“那顧白渾身都是貔貅味是怎麼一回事?”

  司逸明想到了之前謝致翻出來的刑法,在面對謝致的時候態度就沒有那麼平和謙虛了。

  他嗤笑了一聲:“渾身貔貅味怎麼了?顧朗都沒意見。”

  有意見也被他打沒了。

  司先生得意洋洋。

  謝致:“……”

  等等?!

  謝致不敢置信的看著說完就關上了門的貔貅。

  顧白背著包,在電梯裏遇到了一月不見的謝先生。

  謝先生用一種充滿了愧疚與惋惜的眼神看著他,看得顧白渾身都不得勁。

  “顧白。”謝致把聲音放柔了,“如果需要法律援助,我一定義不容辭。”

  顧白一楞,猶疑了一瞬:“嗯……謝、謝謝您?”

  謝致沈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一臉目不忍視的表情,大步走出了電梯,進了自己車裏。

  顧白背著包,站在十一月帶著輕寒的風裏,冒出了滿腦袋的問號。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啥??

  司逸明:得意.jpg

 

 

58 顧白眉頭一皺,發覺此事幷不簡單!

  目送著謝致的車開走, 顧白開始思考他是不是也該找個時間去把駕照給考了, 順便買臺車。

  他兜裏存款摳著點, 也能買臺十幾萬的小車車了。

  顧白低著頭,一邊把他剛剛拍的翡翠的照片發給了他爸, 一邊開始查起車來。

  他看了一堆車的報價和評論,又去查了查最近的油價和保養之類的費用,最終放下了手機, 決定還是去買輛小電驢。

  自己開車不如坐地鐵,畢竟S市高架經常堵車堵到能讓人把膀胱都憋炸。

  限行都沒有什麼用。

  還是地鐵好,便宜方便不堵車, 雖然有點擠。

  顧白決定這兩天就去買輛小電驢,順便把他肖想了很久的家庭式小型打印機訂單也下了。

  有了小電驢, 至少來往與地鐵站和小區之間要方便很多, 不用靠著雙腿走過去。

  這一次工作的地方來回不怎麼方便, 顧白得轉兩趟地鐵再坐四站公交。

  顧白下了公交騎了輛共享單車,順著導航APP哼哧哼哧的一路找過去, 好不容易找到地方的時候, 距離約定好的十點鐘已經遲到了十分鐘。

  八點就出了門的顧白嘆了口氣,哪怕已經在群裏說明了情況, 在見到師兄們和老闆的第一件事, 也依舊是道歉。

  老闆那邊早就擬好了合同, 在按照協商結果改正了報酬數額之後,老闆拿著師兄已經簽好了字的合同,帶著他們去看了需要作畫的墻面。

  總共三面墻。

  手扶電梯左右兩邊加起來大約四十五平米, 穹頂不算,正對著手扶電梯上邊的是一個懸掛式廣告屏,屆時所播放的將會是博物展覽館裏的一些展品的廣告。

  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面獨立墻,在上了副扶手電梯之後就能看到,寬三米高兩米,是用來分流人群的。

  按理來說這面墻應該是場館LOGO墻,但因爲本質上來說,從踏上手扶電梯開始其實就等於已經踏入了場館,所以場館LOGO直接被放在了手扶電梯下邊的入口。

  博物展覽館因爲要保護藏品文物的緣故,燈光大都是特殊設計挑選的,絕大部分展廳裏都顯得昏暗。

  幷且針對不同的藏品,還會使用不同顔色、不同明度的燈光來讓藏品得到充分展示。

  “所以,爲了讓遊客有一個相對舒適的過渡期,在電梯這一段,我們所使用的燈光明度就會要偏向昏暗了。”跟在老闆身邊的負責人解釋道。

  這意思就是,他們在做壁畫設計的時候,一定要考慮到燈光的問題。

  說到底還是爲遊客服務,最優先考慮的不是壁畫的質量水平、風格和畫面要求,而是客戶體驗。

  要在S市立足,口碑是相當重要的一環。

  實質上就是商人本色,主事的師兄表示這完全可以理解:“我們到時候可以連著光綫要求的設計稿一起給您。”

  負責人露出個笑容來,繼續給他們講解。

  顧白跟在師兄們後邊,拿著相機找角度使勁拍。

  這個展覽館負責人人挺好,還給他們格外騰出了一個工作室,工作室裏有一個小隔間,裏邊安裝的就是博物館將會裝在電梯那一塊的燈光。

  偏昏暗,但對於只需要在燈光底下調色控制色差和燈光展示效果的這個專業團隊來說,完全夠用。

  等到負責人和老闆走人了,板著臉一本正經的師兄們霎時間放飛了自我,齊刷刷回頭看向了低頭正整理著照片的小師弟。

  顧白一擡起頭來的時候,就發現他被師兄們給包圍了,背上的包也被人拎了起來。

  顧白嚇了一跳,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胖師兄拎著顧白的包,美滋滋地:“布丁呢布丁呢?”

  顧白松了口氣答道:“第二個拉煉的大包裏。”

  師兄們分好了布丁,一起在這個除了工作臺之外沒有桌子的工作室裏席地而坐。

  正在顧白以爲他們要開始琢磨怎麼做設計,幷且已經拿出了筆記本來的時候,卻聽到胖師兄吃著布丁,開口就是:“咱們小白是不是長高了?”

  另外三個師兄齊齊點了點頭:“長高了不少吧,二次發育抽條了,看來出門旅遊一趟收穫不小。”

  顧白拿著筆和本子,楞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他還真沒註意到自己身高的變化。

  師兄們從工作臺下邊的抽屜裏翻出了卷尺,給顧白量了量。

  “哦喲!”胖師兄驚呼,“竟然長了六厘米!”

  “從到我肩長到到我下巴了。”

  “竟如此令人嫉妒。”胖師兄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年輕真好。”

  “嫉妒個屁,嫉妒你昨天晚上半夜還爬起來煮東西吃。”

  胖師兄晃晃腦袋:“那是顧小白寄來的山珍!放久了不新鮮了,不吃浪費。”

  顧白聽著師兄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聊天叨叨,忍不住瞇著眼笑了起來。

  他依舊喜歡這樣的熱鬧,在經歷過靈蛇夫人全方位無死角的慈母式照顧之後,就更加貪戀這種人類所特有的溫情。

  可惜,他爸是指望不上了。

  顧白遺憾的想。

  可能他爸給他找個後媽會稍微改善一下這個情況。

  不過就爸爸那副樣子……不管是長相還是家底,只怕沒姑娘有勇氣往他面前站了。

  畢竟他爸時時刻刻都是一副要吃人的兇惡表情,被當成反派和壞人還真不能怪別人。

  主事師兄心滿意足的吃完了布丁,然後臉一板:“行了行了,趕緊吃完幹正事,這個工作量,一個月工期我們勤快一點能提早好幾天結束。”

  一提到正事,幾個師兄稍微收斂了一點,幾口吃掉了布丁,開始討論起來。

  在這裏邊,對設計尤其擅長的就是主事的師兄。

  神話傳說這個主題其實早八百年就被畫爛了,民間傳說那麼多,很多時候出差給某些政府部門做項目的時候,都會搜集到一些當地的文化民俗和不爲旁人所知的隱秘傳說。

  顧白還沒幹過這些事情,對於神話傳說的瞭解程度還停留在課本和老師隨口提到的一些東西上。

  閱歷和見識是每一個年輕人的硬傷。

  這就是爲什麼從那些巨匠和老前輩手縫間漏出來的一絲光,都能夠讓向上攀登的新手獲益匪淺。

  顧白一邊感慨自己果然還是見識太少,一邊在自己的小本本上瘋狂記著筆記。

  “顧小白,你有什麼想法沒有?”師兄問。

  顧白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雖然周圍都是熟悉的人,顧白照舊不太能適應被人這麼關註。

  他抿了抿唇,終於還是深吸口氣,輕輕點頭,小聲道:“有。”

  師兄們頓時來了興趣:“說說。”

  像這種純粹的商業項目,老油條們基本上都是摳著腳討論的。

  他們之所以這樣從容,是因爲他們很清楚商業的需求是什麼,所以提出的構想大多都是典故。

  原因很簡單,因爲這些故事絕大部分國人都耳熟能詳。

  比如誇父逐日,畫出來之後,哪怕是小孩子,也能指著畫對家長說:“媽媽我知道這個,是誇父逐日。”

  一點什麼素養都不需要有,馬上就讓人心領神會這畫裏的內容,不會讓人根本就看不懂而覺得“哇好厲害可惜看不懂”然後轉頭就走。

  人家請你來畫畫,錢是要花得有價值的。

  就比如當初吸引了大量眼球的S市藝術博覽中心的迷宮墻和3D墻,就發揮了它們應有的價值,吸引了大量的遊客來圍觀合影,給整個藝術博覽中心都帶來了極大的流量。

  ——雖然有一部分是翟良俊的功勞,不過本身也的確是壁畫畫得好。

  又比如那個草原藝術展,那個針對需求就不一樣,那個展覽邀請他們去做壁畫的根本要求,是希望能夠讓整個展廳更加的圓融一體、交相呼應。

  再談及現在的這個,博物館門口這種項目的需求,首先是光綫的過渡,其次是能讓人平靜下來,再次是要勾起人們的興趣。

  絕大部分人,在進入昏暗而空曠的環境時心情會驟然平靜,而博物館需要的就是這份平靜,平靜的同時還能激起人的興趣和探究心就更好了。

  簡單一點來說,就是這裏的畫,首先要能夠配合昏暗的燈光,讓人感覺平靜。

  其次,畫面要足夠有趣且吸睛,同時要方便理解,不應太高深。

  最後,要有能夠吊起人胃口和探索欲的一個因素——比如某些能讓有一定的文化素養的人註意到的細節,能讓他們看到,辨認出來,說出來,幷引起別人的好奇。

  帶著這份好奇的好心情進入展館,看展會要更加投入一些,展館裏的整體氛圍都會要好上很多。

  博物館開館雖然大多都是想要收點門票錢,但其實也有那麼些希望大家都能夠更多的得知每一件文物和藏品背後的故事的心思在裏面。

  ——至少不要滿臉懵懂的看過就走。

  要知道,那些文物藏品的每一個花紋、每一道裂痕都是有著很多故事隱藏在後邊的。

  希望大家能夠聽聽它們的故事。

  對於細心的維護和保護這些東西的人來說,這樣的小心思大概就是他們對大衆最高的渴盼了。

  顧白聽著師兄們的構思已經完全囊括了讓人平靜和簡單易懂的畫面這兩點。

  最困難的點在於怎麼調起遊客的好奇心。

  聽完了師兄們拿著負責人給他們的資料袋分析了一下這次的項目需求,顧白猶豫了一下,還是在師兄們鼓勵的註視下,將想法說了出來:“你們都知道玄武吧?”

  ……

  討論散場的時候是下午三點,顧白揣著筆記本重新背上了背包。

  筆記本上寫著一些師兄們的一些意見和建議,而顧白,則跟師兄們一樣,大家都回去出一張設計稿,設計稿給三天時間,三天後交負責人,過了就直接上墻開搞。

  顧白的想法沒有被直接采納,大概是因爲極光和人類輪回這個騷操作哪怕是他們也是頭一次聽到。

  但爲了不打擊顧白的積極性,他們還是各自提了建議之後,讓顧白也出一版設計稿出來。

  顧白自然知道師兄們是在照顧他,他幷沒有什麼意見,背著包回家路上看到了一家書店,他還跑進去把新上市的言情小說聽老闆的拿了銷量最高的五本,扔進包裏美滋滋的背了回去。

  家裏那些謝先生應該已經看完了,帶幾本新的回去,他應該會很開心。

  顧白揣著書高高興興的回了家。

  在回家之前,他敲門去問了司逸明,余叔本體是什麼。

  得到答案幷邀請司先生今天來家裏吃飯之後,顧白把被包裏的書放進了客廳小書櫃裏,就脫掉外衣上了二樓。

  他今天幷不打算先畫那邊的設計稿,而是準備先把余叔要的畫畫好。

  打從知道了邪氣魍魎就是以前夜裏出竅時看到的那些黑漆漆之後,顧白就對這個東西抱著十二萬分的警惕。

  余叔找他來說最近邪氣魍魎越來越厲害他要扛不住了,那在顧白眼裏就是生死攸關的大事,推遲不得也馬虎不得。

  昨天余叔走後他就打了個底稿,這個底稿是顧白隨手畫的,純幻想,連個參照都沒有。

  一片土地,姑且就可以理解爲風景畫。

  風景畫裏通常有什麼?

  天空,大地,水流,青青的草地,蔥郁的樹木和遠處的群山。

  顧白隨意的揮灑想像,在畫好了草稿之後的今天,就準備開始鋪色了。

  土要是肥沃的黑土,有翠綠的草地和繁花,一條川流如同一條銀色的光帶,從高山傾瀉而下。

  遠處有層巒群山,群山之後,還有一顆極爲高大的、直入雲霄的樹木。

  顧白低頭沾了沾顔料,在調色盤上沾水抹了抹,往那樹幹上一塗,馬上就收回了手中的畫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筆,楞了楞。

  “怎麼沾成紫色了……”顧白小聲嘟噥,洗掉了筆上的顔色,換上了正常的棕色。

  棕色抹了幾筆,他又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這棵樹的樹幹應該是紫色的才對。

  顧白想。

  他爲這個想法而恍惚了兩秒,拿著畫筆扣著調色盤,看著那畫面裏直入雲霄的樹木,一下子不知道怎麼下手了。

  等等。

  顧白比劃了一下畫裏那棵樹。

  爲什麼這樹在群山之後,還這麼高啊?

  顧白迷茫的看著自己親手畫出來的畫,竟然想不起自己昨天爲什麼會畫出這麼一棵樹來了。

  他發了好一會兒楞,直覺這肯定有哪裏不對勁。

  顧白沈思許久,乾脆把手上的畫筆和調色盤一放,麻溜的跑去找鎮樓神獸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眉頭一皺,發覺此事幷不簡單!

 

 

59 你年紀也不小了啊顧小白。

  顧白秉著他爸和翟先生對他“有事就找司先生”的教導, 非常乖巧切實的進行了實踐。

  顧白本身也清楚, 他畢竟對妖怪的世界一無所知, 瞞下什麼異常不上報,萬一真折騰出了什麼大事, 那給人家添的麻煩可就不是如今這樣的小問題可以相比較的了。

  雖然總是零零碎碎的小麻煩去拜托人家的確不太好,但零零碎碎的小麻煩,總比一發不可收拾難以挽救的大麻煩要好得多。

  顧白走到玄關, 也不準備換鞋了,腳上趿拉著一雙居家拖鞋推開門就往外走。

  司逸明聽到門鈴聲的時候,也正巧在玄關準備去顧白家, 門鈴一響,他就拉開了門。

  顧白被這速度驚得一怔, 在看到司逸明的時候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但不過短短一瞬, 顧白就仰著臉對司逸明露出了笑容來:“司先生, 有個小問題。”

  他這瞬間的怔楞在司逸明眼裏是相當明顯的。

  司逸明一直都覺得顧白相對於很多機靈的小妖怪來說有些傻還十分遲鈍,反應和頭腦總是要比別的妖怪稍稍慢上一拍。

  雖然比之普通的人類來說已經是相當聰明的了, 但在妖怪裏就顯得很不夠看。

  現在想來, 這感覺的確是沒有錯的。

  顧白大概的確是受了天性影響,反應總是要比別的小妖怪要遲滯一些。

  這種情況很正常。

  玄龜的反應比顧白還要慢上很多——不過說好聽點, 那叫從容沈穩。

  如老榆樹所說, 如果顧白是跟土地相關的靈物的話, 這有點遲鈍有點傻還異常耿直不貪心的赤誠心思,倒是完全能夠理解的了。

  司逸明向來喜歡這類妖怪,或者遇到了這樣性情的人類, 即便是一向不太喜歡人類的貔貅,態度也會好上許多。

  司逸明跟著顧白往他家走,順口問道:“出什麼問題了?”

  “我給余叔畫了張畫,他昨天來找我,問我要一張有一片大地的畫。”顧白一邊走一邊解釋道,看著司逸明從鞋櫃裏拎出拖鞋來換上,繼續說,“我覺得理解成風景畫是沒有問題的,所以我就隨意想像畫了一張。”

  司逸明換上鞋,點了點頭,跟著顧白上了二樓。

  二樓的大畫室裏,奢侈的橫排擺著三個畫架,一個是那張夕陽圖的油畫架,一個是顧白騰出來準備之後畫設計稿的畫架,還有一個,上邊擺著顧白給老榆樹畫的那張風景畫。

  顧白拉著司逸明的衣袖,指了指最後那張畫,顯得有點緊張。

  “我現在已經記不清當時爲什麼會畫這幅畫了,大約是覺得有山有水有天空有草地就行,但是爲什麼畫面是這樣的,我想不起來了。”

  顧白說著,又仔細的回憶了一下自己昨晚上一邊吃東西一邊摸魚打草稿時的想法,發現那個時候腦子就是一片空白的。

  覺得應該是這樣,所以就理所當然的畫出來了。

  “我還覺得這樹應該是紫色的。”顧白小聲說道,“但它也太高了。”

  可那樹在這畫面裏,卻又出奇的和諧。

  顧白瞅著那幅畫,忍不住小小的打了個抖,轉頭看向司逸明,緊張得聲音都有點乾巴巴的:“司先生,我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

  “那是建木。”司逸明點了點那棵被顧白塗了一筆紫色又塗了一筆棕色的樹幹。

  顧白馬上擡手摸了摸脖子上掛著的木雕小貔貅。

  靈蛇夫人之前告訴他,這是建木的樹皮雕的。

  “建木?”顧白重複了一句,“可是我沒有見過啊。”

  “你應該見過的,只不過那個時候你還沒誕生而已。”司逸明倒是很能理解這麼個套路。

  天地靈物從無形到有形到正式誕生到能夠自由活動,都要經過十分漫長的時間,這漫長的時間裏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

  司逸明也對自己無形時的記憶沒啥概念,偶爾做夢的時候能夠夢見一些荒古的景象,睡醒馬上又忘記了。

  “這裏。”司逸明指了指顧白畫的流水,順著流水往上,輕輕點了點遠處傾瀉這流水的望不見峰頂的高山,說道,“上古時的不周山。”

  “這裏應該是在不周山的西面或者南面,我記不太清了。”司逸明微微沈吟了一會兒,然後反應過來,轉頭對顧白說道:“這真要算的話,你年紀也不小了啊顧小白。”

  顧白聽得一楞一楞的,聽到這話,擡頭看了一眼司逸明。

  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問:“那我多大了啊?”

  “當時的不周山萬萬年前就塌了,它塌了之後建木也跟著被壓垮了。”

  現在的不周山已經不是能撐住天的不周山了,而是當年留下來的殘骸。

  司逸明看著顧白,轉換了人類的計算方式,說道:“你少說十億歲了。”

  顧白頓了頓,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後還是沒憋住:“十億年前地球連生命都沒有,哪來的這些草木花?”

  “人類還說世上沒有妖怪,結果呢?”司逸明說完,又看了一眼顧白這幅畫,只覺得畫裏靈氣膨脹得相當厲害。

  看來放空了一切思緒隨心而爲的畫作,更能讓顧白投入一些。

  也可能是因爲畫作裏的內容是當年靈氣充裕到連呼吸都能修煉的上古時的景象,跟顧白恍惚的記憶相呼應,所以靈氣膨脹得幾乎要透出來。

  司逸明又看了看顧白,發覺顧白身上的靈氣幷沒有什麼異變,沒有多,也沒有少。

  看來顧白跟白澤的確是不同,畫了不周山畫了建木還沒受到丁點影響。

  司先生對這個發現感到十足的愉快。

  “沒事,繼續畫吧。”他拍了拍顧白的肩,“不過現在該準備吃飯了。”

  顧白被司逸明輕推著下了樓,還有點擔心:“我畫這個,會有影響嗎?”

  “不會。”司逸明拉開冰箱拿出兩顆土豆來,“點墨山河——就是蜃景,是要以天地爲幕來作畫的,你這個畫出來了,也就能讓老榆樹和另外幾個木族妖怪把本體放進去。”

  顧白知道不會對現實造成什麼影響,頓時松了口氣。

  “那我要什麼時候才能畫蜃景呢?”顧白從司逸明手裏拿了顆土豆開始削皮,輕聲道,“您和翟先生他們,不都是希望我能夠畫蜃景的嗎?”

  還有其他那些妖怪也是。

  這一點倒不是顧白自己想出來的,他的小腦瓜還不至於深入想到這裏去。

  這一點是顧朗告訴顧白的,意在告訴他家乖崽,這幫神獸也不是什麼清清白白純純潔潔的老好人。

  司逸明沒想到會從顧白口中聽到這個問題。

  他削土豆皮的手一頓,轉頭看向他身邊正垂著眼同樣在慢吞吞削土豆皮的顧白,看著他那副平靜的樣子,意識到這個事情上,不能把顧白當小幼崽來看了。

  他正了正臉色:“是,我們是希望你能畫蜃景。”

  蜃景裏是不受邪氣魍魎侵擾的,還可以保留像上古時那樣充裕的靈氣。畫出來是什麼樣的,只要這蜃景不被刻意損壞好好維護,裏邊就可以一直保持什麼樣。

  因爲普通人類根本進不去的緣故,邪氣魍魎也進不去。

  等到蜃景畫好了他們直接往蜃景裏一鑽,就能夠徹底跟人類分隔開來完全獨立生活,人類愛咋咋去,邪氣魍魎也愛咋咋去。

  要不是現在要跟人類分享同一個世界,誰願意替人類鎮著這些邪氣魍魎啊?

  等到有蜃景,只要這天地不跟上古時一樣垮了,他們就能在蜃景裏生活得有滋有味。

  想想蜃景的好處,希望顧白能夠畫蜃景,有錯嗎?

  沒有。

  “你介意這一點?”司逸明問。

  顧白一呆:“介意什麼?”

  “畫蜃景這事。”司逸明說道,“按照人類的思維來說,這叫利用。”

  顧白被利用兩個字給砸懵了。

  顧朗跟他乖崽說這事兒的時候,顧白其實壓根沒有GET到顧朗真正的本意。

  顧白得知了這個事情之後,腦子裏就一個想法。

  ——更加努力一點,爭取早日畫出點墨山河來回報司先生和翟先生他們對他的照顧。

  “利用……”顧白艱難的理解了好一會兒,也沒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利用我什麼了?”

  司逸明體貼的給他解釋:“利用你的感激來替我們畫蜃景啊。”

  “……”顧白沈默了兩秒,“那你們對我好是想利用我嗎?”

  司逸明想了想,搖了搖頭:“不是。”

  是看你很可愛,司先生在心中這樣想道。

  顧白一下子放鬆下來,露出了笑臉:“那就行啦!你們對我好,我也想報答你們呀,除了畫畫沒有一技之長,要是能夠畫出蜃景給你們幫上點忙我很高興!”

  司逸明看著顧白又開開心心的削起了土豆皮,一邊覺得這傻孩子別人說啥信啥以後可怎麼得了,一邊又覺得被這麼信任著心裏暖洋洋的萬分熨帖。

  司先生輕嘆口氣,把顧白手裏削好了皮的土豆拿過來,放到案板上,熟練的抽出了菜刀:“切片切絲還是切塊?”

  顧白打開冰箱看了一眼,想到今天報餐的人數,答道:“切絲。”

  廚房裏傳來“咄咄咄”的聲響,燉著湯的高壓鍋時不時“呲呲”兩下噴出幾縷氣來。

  顧白燒幹了鍋下油,燒熱了把薑蔥蒜和幹辣椒扔進去爆香,“刺啦”一聲,香氣一下子在廚房裏炸了開來。

  謝致來的時候發現門沒鎖,推門進來換好了鞋之後,踏入客廳一眼就看到了廚房裏兩道和諧的身影。

  謝先生托著腮看了好一會兒,發現顧白和司逸明兩個配合無間的動作,嘖嘖兩聲,仿佛看到了自己平時翻看的那些言情小說的大結局。

  他將手裏的公文包放到了沙發上,掃了一眼沙發旁邊的小書櫃,一眼就看到了新放進去的五本新書。

  新上市的這幾本暢銷言情,他還沒來得及去買。

  謝致看了看那五本書,又看了看正炒菜的顧白,忍不住笑起來,眼睛都彎成了一弧月牙。

  這樣暖洋洋又誠實體貼的小妖怪,誰不想對他好呢?

  謝先生心情頗好的跟廚房裏兩位打了聲招呼,乾脆的把顧白放在二樓的那三幅需要交貨的畫搬了下來。

  最後一幅畫搬完,謝先生發現沙發上癱了一隻狐貍精。

  狐貍精最近累壞了,但在顧白把菜端出來的時候,還是非常堅強的爬了起來。

  “顧小白。”堅強的狐貍精氣若遊絲,“有沒有什麼能推薦的設計師啊?”

  翟良俊的物流公司在妖怪中間已經準備踏出第一步了,但他幷不僅僅只準備在妖怪中間折騰而已。

  都是物流,人類的錢爲什麼不賺!

  何況他們這幫妖怪,在人類社會裏也都是上頭有人的那一掛!

  但在人類裏想要折騰這種東西,就比妖怪這邊要麻煩一些了。

  比如,他得註冊商標。

  沒有商標的翟良俊最近到處跑著疏通了關係,現在就差一個商標了。

  顧白聞言,認認真真的給翟先生推薦了好幾個團隊和個人設計師。

  謝先生看著這兩個湊在一起,乾脆進廚房把剩下的幾個菜端出來。

  在去端最後兩樣菜順便裝飯的時候,謝致一進廚房就看到司逸明微微瞇著眼,有些不太高興的看著跟顧白湊在一起的狐貍精。

  謝先生膽大包天:“看什麼?難不成你還吃翟良俊的醋啊?”

  “胡說八道!”司逸明怒斥道,“翟良俊不是什麼正經妖怪。”

  謝先生想說翟良俊最近爲了黃亦凝的認可已經正經多了,就等著事業有成揣著戒指求愛訂婚了呢。

  刻板印象要不得。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司先生就皺著眉頭強調補充了一句:“我這是長輩對小輩的正常擔憂!”

  這話說完,司逸明感覺有點不太得勁,眉頭忍不住擰得更深了一些。

  “……”

  謝致目瞪口呆的看著皺著眉頭的司逸明。

  不是。

  你把一個妖怪該對對象做的事情在顧白身上做了個遍了,你這是想忽悠誰呢?!

  你司逸明是那種會帶著別人家崽跑出去旅遊,幫人家切菜,糊人家一身貔貅味,偷偷摸摸重新買一套翡翠,還天天早上定時定點跟人說早安順帶聊聊天的神獸嗎?

  你貔貅是那種會給別人家的崽花錢的神獸嗎?!

  你以前明明都是毫不留情直接戳穿真相甚至上手揍妖的!

  謝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司逸明我跟你講我讀的書很多的,你根本驢不了我!

  但最終謝先生還是把一腔臥槽憋了回去。

  仔細想想,司逸明畢竟是個沒動過情的神獸。

  不,其實神獸裏談過戀愛的好像屈指可數。

  ……這麼想想好像有點慘。

  “行吧。”謝先生說道,悲憫的看了一眼司先生,“你高興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獬豸:我跟你講我讀的言情小說很多的,你根本驢不了我!

  司逸明:……

 

 

60 還可能是鑽石精。

  在得知幷不會對自己和周圍有什麼影響之後, 顧白最終還是沒有對畫面做出改動, 而是順著自己最誠實真實的想法, 把那張要給老榆樹的畫給畫完了。

  肥沃的黑土,叢生的花, 看不見峰頂的高山,自己通天貫地的、巨大的紫色樹木。

  司先生說這畫裏的靈氣都快蹦出來了,但顧白看不出來。

  他看著那畫, 只覺得構圖飽滿色彩豐富,硬要說有什麼特殊之處,大概就是那畫裏的色彩因爲太過於豐富了, 可這豐富的顔色糅合在這個畫面裏,卻一點都不彆扭違和。

  顧白對色彩一向敏銳。

  他將這圖拍了幾張照, 好方便上電腦吸色, 對應顔色做幾套色卡出來。

  這相當於對自己這幅畫作的一個經驗總結了, 畫畫這條路上,有一丁點明顯的突破和領悟, 都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事情。

  顧白將那張幹了的畫拆了下來, 看了一眼時間,把畫小心的裝畫板裏, 背著畫板屁顛屁顛的把畫送去了余叔那裏。

  “余叔, 你要的畫我畫好啦!”顧白進門就高高興興地說道。

  老榆樹沒想到這畫能來得這麼快。

  他看著顧白進門, 看著顧白打開了畫板,又看著顧白小心的拿出了一幅畫。

  一股讓老榆樹感到通體舒泰的靈氣驟然迸發!

  那是許久沒有嗅見過的靈土的芬芳,這股氣息在老榆樹極爲久遠的記憶裏才存在著, 末法時期趕上了成精末班車的老榆樹激動得直哆嗦。

  “是靈土?”他道,又深吸了口氣,“是靈土啊!”

  顧白茫然的看著激動得不能自已的老榆樹,又看了周圍一圈,壓根沒見著什麼土。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畫的肥沃的黑土地,心想總不能是說這個吧。

  “您看看這畫您滿意麼?”顧白將畫拿出來,走到了老榆樹的工作臺前邊。

  顧白來的時候老榆樹在雕小佛像木雕,可小可精細。

  但這個時候他卻直接將桌面上的東西隨意的堆到了一邊,有些甚至掉到了地上,也不見老榆樹分出一絲視綫去。

  顧白看著老榆樹寶貝兮兮的鋪整了那張畫,俯身去將掉在地上的那些細細碎碎的工具和小木雕都撿了起來。

  老榆樹的屋子裏很乾淨,這些東西落在地上也沒見沾上灰塵。

  老榆樹輕輕觸碰了一下畫面上平整的土地與那一條銀帶似的河流。

  顧白起身的時候,看到他的手都在發抖。

  顧白一頓,擡頭看向這位外表年紀看上去已經不小了的老榆樹,卻發現對方臉上老淚縱橫的,還要避開畫,生怕眼淚滴到畫上去。

  顧白嚇了一大跳。

  “您這是怎麼了?!”顧白驚愕的看著他,手裏還拿著小木雕,整個人不知所措。

  交個貨而已這麼真情實感的嗎!

  顧白把手上的小木雕放回了桌上,抽了張紙遞給老榆樹,給他擦擦眼淚。

  “我還以爲……以後再也碰不上靈土了。”老榆樹說話聲音沙啞,忍不住摸了摸畫,又小心翼翼的收回了手,擦乾了眼淚,扭頭就直接從一旁的櫃子裏搬出了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畫框來。

  他深吸口氣,努力的平靜了心緒,手也不抖了,也不讓顧白插手,就特別小心的準備裝畫。

  顧白站在一邊,估計老榆樹這是相當滿意這幅畫的表現了。

  但是跟一眼就認出了畫裏的是不周山和建木,甚至畫面主體大概是不周山西面的司逸明不同,余叔幷沒有認出畫裏的山和建木。

  看來余叔其實很年輕。

  顧白感覺自己真是占了這張娃娃臉的大便宜。

  “靈土這種東西,以前這裏也有的。”老榆樹一邊小心的處理著畫一邊說道,“院子裏我的本體所紮根的地方,本來就是一片靈土。”

  生長在靈土之上的就是靈植,靈植相對就比較容易生出靈智,還有一些土的木的小精怪。

  老榆樹能成精,便是托了當年那片靈土的福。

  “但那些靈土,褪去得可快啦。”老榆樹輕聲嘆氣,“我就看著人類做了開發,把那些靈土全都挖走隨意處理,暴殄天物。”

  樹木對於土地的感情跟別的種族都不一樣,他們以此而生,與土地相互扶持互相養育,彼此之間可以說是非常親厚的。

  自己賴以生存且養育他成了精脫離了普通樹木範疇的靈土被挖走了,對此無能爲力的老榆樹感覺十分的難過。

  之後,他有幾百年沒有看到過新的靈土地了。

  “聽說蓬萊山蜃景裏有。”老榆樹絮絮叨叨的說著,“但是那群兔子精爲了保證自己賴以生存的蜃景不被破壞,除了那些給予他們庇護的大能,根本不讓別人進去。”

  蜃景歸根結底還是畫,畫裏的世界也是需要維護的。

  兔子精們不隨便給人進去,這點完全能夠理解,但這幷不妨礙老榆樹隨口抱怨。

  “不過如今咱們也有你啦。”老榆樹說著便開心了起來,他小心翼翼的將畫扣進畫框裏,高興的說道,“身爲友族,以後還是希望你多少能行個方便。”

  蜃景就不敢想了,妖怪們肯定是要搶破頭的,他們木族在這種事情上天然的就不占優勢,還是不爭慢慢等的好。

  老榆樹將畫框合上,愉快的看著手中的畫作。

  “你要是得了空,多畫幾張能養護木族本體的靈畫也是極好的,就像這張。”

  顧白看著他手中裝好了的畫框,疑惑道:“友族?”

  “是啊。”老榆樹扛著畫框準備到院子裏去,一聽顧白這個問題還有些疑惑,不過馬上反應了過來,“你年紀小可能不清楚,簡單點說就是土木相生嘛,我們木族枯葉什麼的落在土裏也能肥土啊。”

  顧白看著老榆樹一邊說著,一邊將畫搬了出去,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

  難不成我其實是個小泥巴精。

  顧白看著自己的手懵逼了好一會兒。

  小、小泥巴精就小泥巴精嘛,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

  顧白擡頭看著院子裏的老榆樹一揮手,直接把院子裏那棵長得異常茂盛的榆樹直接拔了起來。

  顧白瞪圓了眼,然後就看到余叔拖著那棵榆樹,直接往平擺在地上的畫懟了上去。

  接著那棵茂盛的榆樹便瞬間潰散成了點點綠光,光天化日之下,一股腦的湧入了畫中。

  等到老榆樹重新扛著畫回來的時候,顧白的那副畫裏,便多了一棵極爲繁茂的榆樹,它幷沒有選擇在水邊呆著,而是選擇了遠離水岸的遠處。

  “已經蹭到邊界了,你這靈畫的範圍不大。”老榆樹有些遺憾。

  背後的群山竟然翻不過去,要能過去的話,他絕對把本體藏進群山裏頭,誰都別想找到。

  顧白沒見過這種架勢,他之前正兒八經畫的靈畫,都是畫好了給人家鎮著陣點用的,這種直接把自己本體懟進去的騷操作還是第一次見。

  他滿臉茫然加懵逼還帶著一點小震撼:“我……不知道應該怎麼畫大一點。”

  “啊,別放心上,我隨口一說。”老榆樹笑了出來,一張皺巴巴的臉上滿是慈祥,“以後來定畫框不收你錢,就別跟我推辭了,你幫的忙可大了。”

  顧白想推辭的話被堵了回去,他又看了看畫裏那棵遠遠的繁茂的榆樹,忍不住代入了一下自己。

  難不成他本體進去之後就是一坨泥巴。

  顧白發誓他絕對沒有種族歧視。

  但是他真的不太願意接受自己可能是坨小泥巴精的事實。

  顧白決定回去問問司先生——不過在此之前,他去附近的汽修一條街裏挑了輛便宜的白色小電驢,憂心忡忡的騎回了家。

  回家的時候門口的保安小哥告訴他,他的打印機到貨了。

  顧白覺得這個事兒吧,大約是可以消除一部分自己可能是坨小泥巴精這個猜測的悲傷的。

  於是他對保安小哥露出了一個笑容,把包裹往小電驢前邊一放,慢吞吞的開進了小區裏。

  九州山海苑裏基本沒什麼規範的停車制度,也沒折騰什麼地下停車場,單元樓底下一溜兒車庫門直接敞開隨便停,一點都不怕有人偷車。

  顧白看了一圈找插座,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驚覺停在那插座旁邊的車相當的熟悉,是司先生的。

  顧白想了想,膽大包天的把自己的小電驢停到了司先生車旁邊,插上插座,扛著新到的打印機上了樓。

  顧白剛打開家門,口袋裏的手機就“嗡嗡”的震了起來。

  他把手裏的包裹放下,拿出了手機。

  打電話過來的竟然是他爸!

  顧白的表情簡直是肉眼可見的不敢置信。

  他忙不疊的接通了電話,無比緊張的問道:“爸爸?你怎麼了?出事了嗎?餓了?”

  “是我,沒怎麼,沒出事,不餓。”顧朗麻溜的回答了顧白的提問。

  顧白大大的松了口氣,聲音低了下來:“那你怎麼打電話來了?”

  顧白知道,比起打電話,他爸是比較喜歡發短信的,因爲以前打電話他爸都不接,但偶爾會詐屍回一兩條短信,不過最近父子兩個的短信來往還挺頻繁。

  然而顧朗卻是以爲他乖崽比起打電話更加喜歡發短信——畢竟看短信記錄,這些年來他乖崽天天給他發小作文,看得出不是一般的喜歡發短信了。

  這對覺得自己都非常體貼對方的父子天天發著短信,心裏甚至還十分美滋滋。

  顧朗聽到他乖崽的聲音,整個人都愉快不少,他問:“乖崽,你在家嗎?”

  “我剛回家。”顧白答道,剛準備關上門,就被顧朗阻止了。

  “你讓司逸明接電話。”顧朗粗聲粗氣的說道。

  顧白一楞,重新退回了門外,問道:“你們不是有號碼嗎?”

  顧朗回答得乾脆極了,也理直氣壯極了:“黑名單裏,不想拉出來。”

  顧白:“……”

  行吧,你們高興就好。

  顧白去按了司先生家的門鈴,沒出半分鐘,司逸明就打開了門。

  顧白舉起了手機,聲音乖乖巧巧小小的:“司先生,我爸爸找您。”

  司逸明原本平靜甚至還有點愉快的心情登時肉眼可見的險惡起來,把顧白嚇得打了個抖。

  但他還是堅強的舉著電話。

  司逸明做好了心理建設之後,接起了電話。

  他冷漠道:“說。”

  顧朗也說得很直白:“把你們守門的那只犬妖送過來。”

  司先生的聲音依舊冷得掉渣:“原因?”

  顧朗沈默了好一陣,最終語速極快地大聲逼逼:“白澤不認識我了看到我就逃他太特麼能跑了還躲起來了我找不著他所以給我送個鼻子靈的來!”

  司逸明也沒應聲,掛掉了電話,把手機還給了顧白。

  顧朗的聲音不小,顧白的手機也不是什麼質量很好的高端機,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顧白小心的看著司逸明,本能的覺得這事兒司先生肯定會接受。

  當然,幷不是因爲他爸的請求……呃,姑且稱之爲請求吧,顧白想。

  主要原因大概是因爲白澤。

  果然,司逸明臉色雖然相當的不爽,但還是拿他自己手機打了個電話出去交代了這件事情。

  顧白看著司先生的舉動,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傻乎乎的笑容,然後想起了自己的事,又將笑容收斂了,眼巴巴的看著掛掉了電話的司逸明。

  司先生被他盯得眉頭一跳。

  “怎麼了?”

  “司先生,那個……”顧白眼巴巴的看著司逸明,小聲逼逼,“我、我是小泥巴精嗎?”

  司逸明看著顧白那副壓根不想接受現實的樣子,想了想,還是答道:“有可能。”

  答完看到顧白整個人都蔫下去的樣子,司先生用他令人萬分捉急的情商催動了一下思維,趕忙補充道:“還可能是別的,比如石頭精……之類的。”

  顧白:“……”

  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啊!

  司先生認真思考了好一會兒,看著顧白蔫了吧唧的樣子,靈機一動,計上心來,沈聲道:“還可能是鑽石精。”

  顧白:“……”

  好、好像還行吧。

  顧白想,至少鑽石精富貴。

  顧白看出來司先生在努力的想要安慰他了。

  顧白努力打起了精神,決定從今天開始做好自己可能是坨小泥巴精小石頭精或者小鑽石精的準備。

  作者有話要說: 顧朗:大聲逼逼.jpg

  顧白:小聲逼逼.jpg

  司逸明:父子,父子.jpg

 

 

61 做人不能這麼雙標的司逸明!

  司逸明目送著顧白渾身灰暗的回了屋, 想了想, 跟了上去, 堵住了顧白準備關上的門。

  顧白疑惑的看向他:“司先生?”

  司逸明也不知道自己幹嘛來了。

  他雖然覺得本體這種東西其實怎麼樣都好,反正絕大多數時間都是保持人形的, 但是看顧白這副樣子,司逸明總覺得他得做點什麼才行。

  至少……轉移一下顧白的註意力?

  司逸明垂眼看著顧白,滿臉嚴肅, 滿腦子都在想怎麼轉移顧白的註意力。

  顧白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往後慫了慫,擡眼瞅瞅司逸明, 對上了視綫之後呆了一瞬又迅速挪開。

  “司先生?”

  司逸明煞有其事的點點頭:“嗯。”

  顧白楞了楞:“還有事嗎?”

  司逸明思來想去,然後低頭看了看表, 發現這才下午一點半。

  很好, 來等晚飯的藉口不成立了。

  司逸明再一次陷入了沈思之中, 眼睛還瞅著顧白一眨不眨,腦子卻都快被他翻爛了。

  顧白懵逼的看著堵在他家門口的鎮樓神獸, 像是想到了什麼, 主動開口說道:“我新買了輛小電驢,停在您車旁邊充電了。”

  “小電驢?”司逸明回憶了好一會兒那是什麼, 然後才點了點頭。

  這一點頭, 還想問顧白爲什麼買小電驢不買臺車。

  實在捨不得, 幾萬塊的二手車也有啊。

  哦對,顧白捨不得。

  司先生一下子就抓住了點,開口問顧白:“你攢多少錢了?”

  顧白一楞:“啊?”

  “我第一次找你畫畫的報酬, 不是一支股票嗎?”司逸明提醒道,“你不要再繼續攢本金了,攢不完的,直接把現在的本金給我好了,我幫你做。”

  顧白算了算自己的錢,想到接下來會掙到的錢,有點猶豫。

  本金越多掙得越多這一點他是很清楚的,一直就想著多攢點本金再去賺大錢。

  但是最近他工作幾乎沒有空窗期,錢也是大筆大筆的賺。

  說本金攢不完,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顧白想到自己掛在臥室裏那副貔貅圖,想了想斂財神獸司先生,於是乾脆的從兜裏掏出了銀行卡,交給了司逸明。

  但司逸明沒接,他直接推著顧白進了門:“等我一下。”

  顧白點了點頭,然後就看著司先生拎著他的筆記本電腦過來。

  顧白拿起地上的包裹進了屋,一邊拆著包裹,一邊目送著司先生進了書房。

  他低頭看了看包裹裏的家用打印機,想到已經快變成司先生辦公室的書房,乾脆就把打印機搬進了書房裏。

  然後乖乖把銀行卡和密碼以及身份信息一股腦給了司逸明。

  “行了,做你自己的事情去,然後等著發財就好。”司先生說道。

  顧白一聽,先前的陰霾瞬間一掃而空,兩眼發亮:“躺著看錢飛過來嗎?”

  司逸明擡眼看看他,答道:“站著坐著躺著都行。”

  顧白激動的蹦了兩蹦,趿拉著拖鞋去給司逸明泡了杯茶。

  司逸明看了一眼茶水,又說道:“翟良俊那邊那個紀錄片在籌備了,已經準備開始拍了。”

  “好快啊。”顧白驚嘆。

  司逸明點了點頭:“資金到位自然是快的。”

  顧白想了想,還是問道:“第一集 是準備做的什麼內容啊?”

  “翟良俊說,主題是水彩。”

  顧白“哇哦”了一聲,臉上顯出了幾分高興來。

  水彩對於外行來說也屬￿很直觀的美,不像素描之類的基礎功一樣,對不懂畫畫的人來說,後者就是“哇好屌”,而前者畫好了,是一種非常直觀的、誰看了都會贊嘆一句的類型。

  同時,它又不像其他方面一樣艱澀,對於人文紀錄片的第一集 來說,的確是個非常好的選擇。

  不過紀錄片這種東西,除了專業的顧問團隊、優秀的導演和攝影之外,文案也尤其的重要。

  但這一點幷不是顧白需要擔心的,知道那邊很順利,顧白就很開心。

  能夠讓自己喜歡的東西更加大衆化的推廣出去,爲什麼不開心呢?

  能夠讓那些在藝術這一條道上頑強奮鬥了一輩子卻幷不爲衆人所知的老藝術家在熒幕上留下些痕跡,爲什麼不開心呢?

  這是很值得開心的事呀。

  顧白早就忘記了拍這個紀錄片的起因,就單純的爲此而感到萬分的欣悅。

  司逸明看著顧白高高興興的跑上了二樓,喝了口茶水,淺淺的嘆了口氣。

  太好忽悠了,太健忘了,也太天真了。

  不過也挺好,司先生放下了手裏的杯子,嘴角挑起了一絲愉快的弧度。

  他就是喜歡這種天真。

  顧白跑上二樓,正如司逸明所說的,他該幹自己的事情了。

  比如他該開始動手畫博物展覽館那個項目的設計圖了。

  對於要提交給師兄那邊的設計稿,顧白胸有成竹,下起筆來一點都沒帶停。

  顧白很執著,他說想畫玄武,交上去給審核的稿子就是玄武。

  那樣令人震撼的輪回之景,只是默默的不爲人所知實在是太可惜了,哪怕人們只當這是傳說或者單純的談資呢。

  又或者只是單純的欣賞這麼一幅畫作也好。

  顧白就是希望更多的人知道,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有那麼多厲害的傢夥在默默努力的維持著世間的一切。

  即便不被選中放到墻上去,顧白他肯定也是要自己畫下來的。

  顧白有點小固執的想著,下筆沒有一點猶豫。

  直接用水彩上紙的草稿在他手中逐漸成型。

  那是一片黑白分明的世界,天是黑的,幽冥也是黑的。

  白色的荒原與幽冥界限分明,也攏上了一層暗色。

  然後一片黑暗的幽冥上被畫筆勾勒出了一隻玄龜,它背上龜甲斑駁,漆黑的水流從它背上如瀑流般傾瀉,而他腳下的幽冥也沸騰翻湧起來。

  它昂首,嘴張開,耳邊仿佛能聽到源自亙古的長鳴。

  顧白看著畫面,然後低頭開始混起合適的綠色。

  水彩的暈染效果畫起極光來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顧白細心的塗抹著,在底部便不再使用暈染的手法,而是勾出了一條蜿蜒的淺綠色洪流,這綠色溫柔輕軟,洪流之外還有不少落單的成群簇擁著的小光團。

  在這條光的洪流最前方,一條花紋艶麗的靈蛇正帶領著它們,向著幽冥的盡頭一頭紮下去。

  這是顧白從靈蛇夫人哪裏所得知的,她的引渡方式。

  跟玄龜先生不同,她是直接飛上去牽引著那些亡魂回歸幽冥盡頭的。

  於是顧白將他們都放到了畫上。

  綠色的光成了這片天地唯一的光源。

  顧白熟練的給畫面添加著環境色,然後又在幽冥的盡頭用比光的洪流更淺淡的綠,暈染出了一條水與天的分界綫。

  顧白把畫刷放進旁邊的水桶裏,看著這幅他幾乎沒有動腦、完全就是按照當時所見而落於紙上的畫作。

  這畫看起來冷冰冰的十分昏暗,但又莫名洶湧,一眼看去滿心都是沈鬱和死寂。

  但在那綠色覆蓋於上的時候,畫面頓時又奇異的生出了一絲溫柔的嚮往來。

  顧白長舒口氣,無比清楚的感覺到自己進步了。

  怪不得都說要畫自己所瞭解的、親眼見過的、給予過極大衝擊的場景和物品。

  顧白想。

  作畫者畫出那些被自己的記憶和精神賦予了特殊印記的畫面時,畫面之中的感情會尤爲豐富靈動。

  就比方說顧白如今畫好的這個稿子。

  綠色光亮的溫柔與熱鬧幾乎要透出畫來,恍惚之時耳邊仿佛能聽見玄龜的長鳴。

  一聲又一聲的,悠長而古老。

  顧白簡直要捨不得把這幅畫交上去了。

  他坐在畫架前邊,猶豫了好一陣,最終還是一咬牙,決定上交。

  沒關係,以後一定還能畫出更好的畫面來,顧白想。

  他的目標可是以天地爲畫布,構建一個蜃景。

  區區紙上作畫而已,他一點都不心疼!

  顧白一邊想著,忍著心痛,從畫架前站起了身。

  這次跟以往不大一樣,除了稿子之外,顧白還得附帶上一些解說資料和設計思路。

  顧白醞釀了一番,盤腿坐在放著筆記本電腦的小矮桌前,用一指禪艱難的打好畫作介紹的草稿,又對這百來字反復修改潤色,最後搜了一圈玄武的資料挑選篩減了一番,才滿足的拿著U盤跑下去準備打印資料。

  他下了樓,發現司先生坐在了客廳裏。

  而除了司先生之外,還有一隻瘦了一圈的狐貍精。

  狐貍精敏銳的捕捉到了屬￿顧白的腳步聲。

  他一翻身爬起來,在顧白還沒來得及打招呼的時候,一個猛撲過去,看都沒看就開始幹嚎:“顧小白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顧白看著一個箭步擋在他面前的司逸明,聽著翟良俊的幹嚎,楞了好一會兒,點了點頭,意識到翟先生看不到之後,趕忙開口說道:“我可以幫忙的,但是翟先生,您先放開司先生吧……?”

  狐貍精的幹嚎戛然而止。

  他驚恐的看了一眼自己抱著的人,一擡頭就對上了司逸明的死亡視綫。

  翟良俊感覺自己渾身毛都齊刷刷的竪了起來,一蹦三尺高,秒速退到了玄關。

  這真不能怪翟良俊。

  因爲不管是司逸明還是顧白,都是一身貔貅氣味,對於十分信任自己嗅覺和聽覺的狐貍精來說,他怎麼都不會撲錯人的。

  誰知道司逸明會突然擋在顧白前邊!

  占有欲太過頭了吧!

  翟良俊在司逸明的註視下打了個哆嗦,整只狐貍都慫成了一坨,貼在門邊邊上,隔著一個客廳喊話:“顧小白我想找你畫畫啊!”

  顧白看了看司逸明,又看了看翟良俊,覺得這兩人之間食物鏈箭頭恐怕是永遠都改不了的。

  於是他沒說別的,而是乾脆的點了點頭:“沒問題啊翟先生,您想要什麼樣的畫?”

  顧白說完又很高興的分享道:“我畫畫又進步啦,一定能比之前畫得更好!”

  翟先生忍不住也跟著高興了一小會兒,然後繼續慫在門邊,小聲道:“就……就畫個貔貅,要物業中心那麼大的,我回頭掛物流公司總部去。”

  “很急嗎?”顧白問。

  翟良俊猛搖頭:“不急不急!”

  顧白點了點頭:“那可能得等一段時間,我手上有別的工作。”

  “沒問題!”翟良俊滿口答應。

  顧白對於自己又接了個單子這事兒感到美滋滋的,完全忘記了交易應該提報酬,轉頭拿著U盤,一步三蹦躂的去書房打印資料去了。

  然後司逸明開口了,他說:“報酬。”

  翟良俊一聽是司逸明開口,心口登時一痛。

  但他還是堅強的挺住了,一拍胸脯:“隨便開!”

  司逸明眼裏的殺氣頓時消下去不少,然後他教訓道:“別亂撲人,你又不是狗,成天抱著別人,黃亦凝看到了會怎麼想!”

  翟良俊震驚的看向了司逸明。

  我以前撲誰都沒見你逼逼過,撲顧小白咋了!

  做妖不能這麼雙標的司逸明!

  翟先生心中怒斥著這只貔貅,然後看著渾身財氣四溢的鎮樓神獸,慫唧唧的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翟良俊:臉上笑嘻嘻。

  司逸明::)

 

 

62 我想回老家一趟去。

  翟先生戰勝了恐懼, 堅強的蹭了一頓飯, 剛吃完碗一放就火燒屁股似的跑了。

  司先生看著玄關, 冷笑一聲,也沒跟出去, 而是轉頭跟顧白一起去刷了碗。

  “等下跟我出去一趟。”司逸明說道。

  顧白一怔,擦乾淨手上的水:“是有什麼事嗎?”

  “帶你去見見那兩個人類修士。”

  顧白之所以無法感受作爲妖怪本能的氣機,其原因大概真的是因爲他那完完全全的人類思維。

  道理很簡單, 任何一種動物被特殊化訓練之後也是會損失一些本能,或者說,理智蓋過了本能, 習慣了利用理性來思考之後,反而會過度忽略本能的反應。

  人類幷沒有這樣的本能, 卻依舊能夠踏上修行之途, 必然是有著自己的方式的。

  顧白既然是人類思維, 那就帶他去見那兩個人類好了。

  九州山海苑裏的兩個修士都是有伴侶的,也正是因爲他們的伴侶, 這兩個人類才能夠住進這裏來, 才得到了早已失傳的修行法門。

  小區裏最兇殘的神獸上門,這兩個人類雖然疑惑爲什麼已經成精的妖怪會需要人類的指導, 但兩個人類還是把他們的經驗傾囊相授。

  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他們的那些修煉法門本身就來自妖怪。

  顧白被教育了一晚上, 從外邊回家的時候都兩眼發直,腦子嗡嗡響。

  “他們說的你都記住了?”司逸明問。

  顧白晃了晃腦袋,點了點頭:“勉強算是記住了。”

  司逸明滿意了:“那明早就繼續嘗試。”

  顧白也沒什麼意見, 帶著滿腦子被灌輸的騷操作,洗了澡爬上了床。

  他得在日出之前就爬起來,然後跑到屋頂上去,面對東方,打坐冥想——按照以前司先生的說法,就是捕捉金烏東來之時的第一縷天地元氣。

  現在早已經不比從前了,從前的人類修士和妖怪還能利用靈氣修煉,現在,他們一整天都只能指望天色破曉的瞬間這一絲細微的清氣。

  以前的靈石是正兒八經從靈石礦脈裏挖出來的,能讓他們這些尋仙問道的修行人士和妖怪修煉的好東西,現在卻僅僅只是整個妖怪方面聯合定下來的貨幣的名字,想想也是非常的慘。

  十一月的天亮得很晚,但根據天氣預報,這幾天都是會出太陽的好天氣。

  顧白清早五點鐘就從床上爬起來,洗漱完摸了摸餓得癟癟的肚皮,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外邊,乾脆的開始折騰廚房填肚子。

  成長期的食量大得出乎顧白的意料,他現在畫畫都會準備一大堆的食物,就放在畫架邊上。

  從乾糧到飲品,以及能生吃的水果蔬菜,顧白基本上全都撞進自己新買的大食品箱裏,扛到二樓大畫室,餓了就吃。

  餓肚子的滋味實在不怎麼樣,也不知道他爸這種天生就吃不飽的兇獸是怎麼熬過來的。

  顧白想著,順手洗了根胡蘿蔔哢擦哢擦的啃。

  這胡蘿蔔很甜,生吃也沒有一丁點的澀味,一口下去就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清甜。

  大概是因爲蓬萊山那些兔子精比較喜歡吃素的緣故,供應出來的各種蔬菜比肉類明顯要養得走心得多了。

  顧白一邊哢擦啃胡蘿蔔,一邊在廚房裏開始揉麵團。

  等到麵團揉得差不多了,顧白又拿了個蘋果,套上外套就出門上了電梯,按了頂樓。

  頂樓顧白是沒有來過的。

  他推開頂樓的門,迎面就看到了樓頂上茂盛的花圃,那些顧白認不太清的植物,在夜露冰涼的空氣裏,傳來一絲絲好聞的冷香。

  這時天還黑著。

  顧白一擡頭,一眼就看到了漆黑夜幕之上那顆明亮的啓明星。

  顧白看了那顆黎明前後總會出現的星星好一會兒,然後收回了視綫,找了個凸出來的小平臺,盤腿坐下來,面對著東方,闔上了雙眼。

  他被教授的經驗很多,但抓住氣機修煉入門這一方面,卻只有簡單的幾句話。

  那兩位人類修士告訴他,閉上眼,在周圍越來越明亮的時候,會看到眼前的黑暗裏開始有一些灰暗的色塊在移動。

  這些色塊站在科學的角度來說叫視覺殘留,是任何一個人類都會産生的正常生理反應。

  但在太陽升起的剎那,那些移動的色塊裏會出現一道極盛的、一閃而逝的紫。

  那一縷紫色就是金烏東來的時候的那一縷天地元氣,這個時候就集中精神,迅猛出擊,用精神留住它,基本上就成功捕捉了氣機,能夠將它納入體內了。

  有了氣機的認知,就會像是開了竅一樣,對很多東西都豁然開朗。

  不過留住這一縷氣幷不容易,兩位人類當年卡在這一步掙紮了十幾年才好不容易邁出去。

  顧白已經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

  他靜靜的坐在那裏,鼻尖嗅到花圃之中傳來的冷香,闔著眼也能感覺到周圍變得越來越明亮。

  顧白看到眼前有許多色塊在運動,有環狀也有綫狀,偶爾還會出現像是漣漪一般蕩漾開來的奇怪波紋。

  他專註的看著這些色塊,細心的觀察著,而後倏地,一抹紫色驟然在他眼前盛開。

  一直在等著這玩意兒的顧白頭皮一炸,腦子裏想的卻是揪住這一縷馬上就要逃跑的紫色。

  他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蔓延出去了,而後輕輕一勾,那一縷紫色便像是乳燕回巢一般,無比乖巧的留在了他眼前,然後慢慢地浸入了他的身軀之內。

  顧白感覺空落落的小肚皮一下子就漲滿了,甚至還有點撐。

  他恍惚的睜開眼,發現天光已經大亮,太陽升了起來。

  可他眼前的世界卻變得不太一樣了。

  他一低頭就能看到天臺的花圃裏有一團團小小的光在飛舞,最大的有拳頭那麼大,小的比小拇指蓋還小。

  除此之外,他一擡頭,就看到頭頂的天空幷不像以前那樣蔚藍無垠,而是蒙著一層淺淺的、浮動著的黑色陰翳,幷不濃厚,卻讓人感到了一絲壓抑和不爽利。

  顧白楞楞的看著天空,隨著太陽升空光芒漸盛,那一層淺淺的黑色陰翳便被陽光驅散,宛如水蒸氣一般被蒸發消失了。

  顧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清楚的感受到了自己身體裏有什麼東西在歡呼雀躍的奔湧。

  他這是……成功了?

  顧白不太確定。

  他又看向天臺的花圃,那些小光團光天化日之下照舊在飛舞,一點沒受到影響。

  司逸明今天到點了也沒等到送甜品來的田螺小白,在掃了一圈顧白家裏發現幷沒有人之後,司先生就乾脆的上了樓頂。

  他剛走上天臺,就看到顧白正蹲在花圃邊上,看著眼前的花圃,滿臉驚奇的樣子,甚至還想上手戳一戳。

  司逸明一頓,走到顧白身邊:“你以前沒見到這些?”

  “沒有。”顧白聽到了司逸明的腳步聲,搖了搖頭,擡頭看向站在他身邊的司先生,高興道,“司先生,我好像抓到那團氣啦!”

  感受到了氣機這個事,從外表上是看不出來的。

  司逸明聽到顧白這麼一說,也挺高興,他點了點頭,說道:“說了很簡單的。”

  “你們以前沒告訴我那團氣是紫色的啊。”顧白說道。

  司逸明搖了搖頭。

  他們根本就不需要去在意那團氣是什麼顔色啊,他們甚至都不用專門去吸納那一縷天地元氣了,而是就在平時的呼吸之間,那團氣就跑進他們身體裏來了。

  這對於依賴靈氣和天地之氣才能成精的妖怪們來說,壓根就不需要特意面向東方去冥想抓取,而是跟呼吸一樣自然的。

  就像人類不會強調說,氧氣是無味透明的,你應該怎麼樣做才能呼吸到氧氣一樣。

  呼吸對於人類是本能,抓取靈氣和天地元氣對於妖怪來說也是本能。

  需要去跟人類學怎麼逮天地元氣的靈物,古往今來,司逸明就見過顧白這麼一個。

  顧白幷不知道自己有多奇葩。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見司逸明沒有阻止,便戳了戳眼前的小光團,好奇的問道:“司先生,這些是什麼?”

  司逸明看了看花圃,說道:“這些是草木的精怪,不出意外的話,只有早上和傍晚會出來。”

  顧白瞅著那些光團:“精怪?”

  司逸明解釋道:“靈氣旺盛的地方就會誕生這些東西,草木類的精怪會讓植被變得健康茂盛。”

  顧白驚嘆的看著這些圍著花圃飛來飛去的小光團,悄悄伸手攏住了一個小光團,感覺手心暖暖的癢癢的。

  他想到剛剛看到的畫面,又問:“那那些被太陽曬化掉的黑色的東西呢?是邪氣魍魎嗎?”

  司逸明點了點頭。

  他擡眼看了看如今已經看不出異常的天空,微微皺了皺眉。

  以前邪氣魍魎能夠活動的時間只有每晚上子時一個時辰,換算一下就是十一點到一點兩個小時。

  但現在,它們已經能夠堅持到天亮了,甚至太陽都得照上一段時間,它們才會消失。

  毫無疑問,神州大陣的阻擋能力和過濾能力在削弱。

  有著這個認知的司先生幷沒有很擔心,因爲白澤現在還能在外邊摸魚不回來,看起來是不會出什麼大事。

  不過司逸明覺得他該準備去跟蒼龍和朱鳥聊聊了。

  這兩個是沒有什麼長久陪伴他們的器物的,得讓他們去先準備一下能夠畫上他們本體、幷代替他們震懾一方的材料。

  “對了司先生。”顧白放開了被他攏在手心裏的小精怪,轉頭看向了司逸明,“我以後應該是會住在這裏不走了,所以我想回老家一趟去,把那裏的東西搬回來。”

  司逸明一頓。

  “老家裏有很多東西的,我還是得自己回去收拾一趟才行。”顧白強調道。

  比如他爸這些年來帶回來的那些……

  小玻璃珠,和,水鑽。

  作者有話要說: 顧朗:我乖崽!打小就把靈石當彈珠玩!別人的崽根本玩不起!牛批!

  顧白:……

 

 

63 我以後能畫出更好的來。

  打從顧白知道哪些小玩意兒幷不是普通的東西的時候, 他就想找個時間回去一趟了。

  但是他爸這麼些年來回去那麼些次數, 零零碎碎給他的東西不少, 收拾收拾寄過來估計運費也便宜不到哪裏去。

  但是現在顧白手腕上有那根編織繩了,完全可以隨身帶回來, 省去了許多麻煩。

  顧白的老家跟S市隔得有點遠,在南方內陸一個十八綫小縣城裏,名字說出來估計都沒有人聽過。

  一天內來回肯定是不可能的。

  “司先生, 我可以嗎?”

  顧白在詢問司逸明的意見,因爲他現在清楚,自己成長期就像個小燈泡, 一到晚上不乖乖呆在有大佬或者是陣法護著的地方,是要被吃掉的。

  他想回去收拾一下東西, 也首先得保證自己的安全才行。

  司逸明是看過顧白的履歷的, 很清楚的知道顧白老家在哪。

  他想了想, 然後點了點頭:“可以,我也要去南方一趟。”

  四方神獸裏鎮守南方的是朱鳥, 南方人口, 她基本上是騰不出一絲空隙的,而南方最大的好處, 就是那些會招來大災大禍的異獸不多。

  加上麒麟睚眥之類的這種滿神州巡視的流竄型神獸偶爾幫幫忙, 朱鳥她一隻神獸掌管著南方那麼大一片轄區, 姑且還算是忙得過來。

  但忙得過來也不是說她就很想加班了。

  司逸明準備順便去找一下朱鳥,問問她有沒有什麼能夠增幅她本源力量、代替她暫時鎮壓邪氣魍魎的東西。

  雖然白澤給他們畫的肖像也是靈畫,但因爲當時白澤是量産的緣故, 幷沒有花費什麼很大的心力,跟顧白全心全意投入去畫的靈畫效果根本就沒法比。

  再加上四方神獸轄區有那麼大,是沒辦法跟司逸明一樣,一副普普通通的六平米左右的畫就能鎮住自己負責的陣點的。

  玄武有他曾經背負過的象徵著蒼天與大地的石碑,白虎有那塊存在了萬萬年的貓抓板,而蒼龍和朱鳥兩個是沒有這類東西的。

  想要顧白的靈畫達到幫助他們鎮守一方的效果,怎麼都得他們自己拿出點東西來才行。

  司逸明一邊想著,一邊問顧白:“你準備什麼時候去?”

  “就今天下午可以嗎?”顧白看到那些小精怪一個個都鑽進了草木和土地裏,站起身來,小聲說道,“我整理一下,把設計稿給師兄,趁著審核期趕緊回去一趟。”

  司逸明點了點頭:“可以。”

  作爲超牛逼集團的董事長,司先生一個月只需要偶爾去開次會,偶爾過一兩份文件踢走幾個想搞事情的人類高管。

  而把顧白的靈畫鎮在了陣點之後,他更是可以天天蹲在家裏摸魚睡覺,把以前沒睡夠的份全都睡回來,一周都不一定要出門巡視一次。

  總結一下就是說,司先生最近,很閑。

  他隨時都可以說走就走。

  而顧白是很忙碌的。

  他得到了答覆之後,就趕緊離開了天臺。

  天臺和電梯之間是隔著一層樓的高度的,中間是約莫二十來階的樓梯。

  顧白扶著扶手,腳下飛快,一眨眼就到了樓下電梯門前。

  顧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又擡頭看了一眼樓梯,想了想,在按下了電梯按鈕之後,在等電梯期間,轉身一擡腳,又躥上了樓。

  司逸明也正準備下去,結果剛一走到樓梯口,就看到顧白躥了回來,甚至沒能剎住車,直接一頭撞進了他懷裏。

  顧白這會兒好不容易到了司逸明肩膀的身高,司先生微微仰起頭,避免自己完美的下巴被顧白磕上,剛準備伸手扶住顧白,竟然感覺胸口竟然被撞得一陣悶痛。

  司逸明懵了兩秒。

  顧白一個小崽崽竟然會撞痛他!

  他看著後退了一步晃著腦袋一點都沒覺得痛的顧白,深吸口氣。

  看來頭很鐵啊顧小白。

  司先生想揉揉自己的胸口,但礙於自己超厲害的形象,還是忍住了,開口問道:“怎麼又跑回來了?”

  “司先生。”顧白驚奇的看著司逸明,“我突然跑得好快!”

  二十多階的樓梯,“哧溜”一下兩秒就上來了!

  司逸明感受了一下顧白身上像是被喚醒了一般翻湧著的靈力,知道這正是當初人類在引氣入體之後的情況,只不過人類是被打開了修煉之門,而顧白是喚醒了沈睡的本能而已。

  司先生十分冷靜,對顧白說道:“冷靜,常規操作而已。”

  可顧白冷靜不下來,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在樓梯上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快得幾乎要冒出殘影,臉上卻一點都沒覆上汗水。

  顧白臉不紅氣不喘,興致勃勃,甚至還繞著天臺跑了好幾圈!

  司先生慢騰騰的走到電梯前邊,在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喊了一聲顧白。

  下一秒,顧白就出現在他面前,兩眼亮晶晶的,腳步無比輕快的走進了電梯裏。

  司先生看著小崽子活潑的樣子,嘴角微微翹了翹,關上了電梯門。

  顧白越來越清晰的感受到了靈力的好處,比如思路變得更順暢了,視野變得開闊了,腿腳都變得有力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他不餓了。

  顧白一邊整理著昨晚上打印出來的資料,一邊琢磨著不知道早上那一口天地元氣能不能讓他一天不覺得餓。

  成長期的食量實在太可怕了,顧白這幾天爲了填飽肚子,物業隔兩個小時就要來給他送一大堆可以生吃的蔬果。

  聽司先生說,他們以前成長期的時候因爲是靈氣充裕的環境,食量雖然也大,但幷不至於感覺到饑餓。

  顧白屬￿生不逢時的那一掛。

  顧白嘆著氣,把設計稿小心的夾進了大型的紙張文件夾裏,又往裏放了一沓打印好的資料和畫面分解說明,送去了門口保安亭,準備拜托門口的保安小哥哥幫他寄個同城快遞。

  但今天蹲在保安亭裏的卻是個陌生人。

  顧白楞了楞,想到他爸之前電話裏說的把守門的犬妖送過去的話,這才知道顧朗原來指的就是原來的保安小哥。

  不是熟人,顧白一下子就慫了。

  他站在保安亭外邊猶猶豫豫,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

  九州山海苑臨時守門的,都是偵查能力非常牛逼的妖怪,他一下子就發現了站在門口的顧白。

  “有什麼事兒嗎?”新的保安問道。

  顧白擡頭看了對方一眼,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來,然後又迅速收回視綫低下頭:“想、想麻煩您幫我送個……”

  顧白說到這裏,頓了頓,突然意識到自己手裏揣著的怎麼說也是張靈畫。

  把靈畫交到不認識不信任的妖怪手裏,人家帶著畫潛逃的概率是非常高的。

  於是顧白抱歉的朝對方搖了搖頭,扭頭回去,推出了自己的小電驢,哼哧哼哧的騎到地鐵站,然後跑去了主事師兄住的小區門口,親手把畫遞給了他,幷拒絕了對方進去喝杯茶的邀請。

  主事師兄看了看手裏的手裏的文件夾,也知道顧白對外人膽子挺小的,乾脆就拉著顧白在路邊的花壇上坐下,直接打開了文件夾,看了一眼畫。

  只一眼,他的目光就轉不開了。

  傳統藝術這一方面,從細膩程度和靈活性這一點上,跟電腦板繪作畫是很難比肩的,但它有一點,卻足夠優秀。

  就是他的筆觸以及板繪作畫所無法運用的技法。

  在很多裝飾壁畫也乾脆的選擇了電腦噴繪這一方式的現在,傳統壁畫行業日漸式微。

  想要吸引普通人的眼球,除非是像顧白之前畫3D墻那樣,有足夠的衝擊力和新鮮感,再加上足夠重量級的宣傳,才能夠達到像他之前一樣的效果。

  單憑畫面來吸引人的時代早已經過去了,人們更想看到的是新奇刺激的事物,傳統藝術無人問津。

  但顧白這張圖卻不同。

  它仿佛有著一絲讓人移不開眼的魔性,畫中的場景躍然眼前,寂靜無聲的畫面卻恍惚可聞浪濤與玄龜的長鳴。

  哪怕只是一張幷沒有特別細化的畫稿,也一下子就抓住了人的眼球。

  師兄盯著那畫看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扭頭看了一眼顧白,擡手重重的拍了拍顧白的肩。

  後生可畏。

  他想,顧白這幅畫的感染力實在是太驚人了。

  師兄一直都知道顧白的天分很好,簡單的說就是畫得特別有靈氣,色彩拋得非常的巧妙,冷色調的圖也可以畫得出暖融融的感覺。

  他的畫裏不管是怎樣的畫面,那股努力往前的堅韌幾乎都要透紙而出。

  這種玄乎的東西,被稱作風格。

  固定的風格對於一個藝術從業者來說是非常寶貴的東西,極具象徵性,也是藝術家這一行業榮譽的敲門磚。

  他們原以爲顧白還需要再打磨上許久才會綻放出其令人驚艶的光彩來,誰都沒想過這一天會來得這麼突兀這麼快。

  快到措手不及。

  “小白,你這個……”師兄頓了頓,“作爲商稿,太浪費了。”

  顧白看了看那幅畫,很清楚師兄爲什麼這麼說。

  “沒關係。”顧白說完沈默了兩秒,然後挺起了胸膛,滿臉嚴肅,“我以後能畫出更好的來。”

  師兄有些詫異。

  他認知裏的顧白,幾乎沒有明顯的展露過這樣確切的自信。

  他又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稿子,然後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顧白提供的資料和作畫設計說明,長舒口氣。

  “咱們簽的不是買斷版權,你要是有心拿這畫去參展也不算違約,但別的用處就不行。”

  顧白點了點頭,但是這畫到底什麼時候有時間去細化,擱他這裏還是個謎。

  師兄拿著畫心中還在感慨萬千,他拍了拍顧白的肩:“行了,回去吧。”

  “謝謝師兄。”顧白站起來,對師兄露出了個笑,高興的轉頭走了。

  師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比劃了一下剛剛顧白的高度,擡眼看向了顧白的背影。

  總感覺小師弟是不是又長高了一點,整個人都抽條了。

  但現在幷不是追究這個事的時候,師兄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畫稿,小心翼翼的放回文件袋裏。

  小師弟天賦這麼好,進步這麼快,自己也勤勉肯練習肯創作。

  跟已經成型的他們不一樣,顧白在藝術這一行裏還有肉眼可見的光明前景和進步空間,常年混跡在商業項目裏只會磋磨他的靈氣。

  師兄感慨著,給老師去了個電話

  把小師弟推薦給那些圈中大佬的事,大約是可以提一提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我覺得我不畫畫之後可以去參加奧運會!

  司逸明:住腦!

 

 

64 難不成……我真是個禽獸?

  顧白的老家在南方一個被山與水環繞的小縣城裏, 環境很好但位置很偏。

  跟著司逸明一起到高鐵站的時候, 顧白還一臉驚奇。

  司逸明偏頭看他:“有什麼好驚訝的?”

  “就是……驚訝。”顧白非常誠實的說道,我還以爲又會是私人飛機什麼的。”

  高鐵什麼的也太接地氣了,顧白想。

  不過是商務座, 好像也沒有接地氣到哪裏去。

  司逸明看著顧白:“你以爲私人飛機能說飛就飛啊?”

  顧白茫然的點點頭。

  司逸明搖搖頭:“要提前打很多申請的。”

  顧白不懂有錢人的世界,他隨意的點了點頭,摸了摸肚皮, 看了一眼時間,記著那一口天地元氣能讓他堅持多久不餓。

  司逸明沒有跟著顧白回去,他把顧白送到了站, 顧白走了,他是要繼續前進的。

  朱鳥的窩跟顧白沒在同一個省。

  司先生給顧白準備了好幾個陣盤, 在他身上零零碎碎的掛滿了各種各樣的寶貝, 反復叮囑了如何使用幷且晚上十一點之後千萬不要出門之後, 才不怎麼放心的把顧白放走了。

  顧白老家距離高鐵站還有三個小時的車程。

  等到他終於到了自家樓下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小縣城變化不大, 那棟印著拆字的老舊筒子樓就像是完全停留在了時光中一樣, 那個模樣依舊是那個模樣。

  五層樓,橫排開, 一層樓十戶, 坐北朝南, 總共三個樓梯口。

  但樓底下的入口連個鐵門都沒有,空落落的直接就可以上。

  天剛黑下來,這個橫排的足夠容納五十戶人家的筒子樓裏那麼多屋子, 竟然只有兩三間房子零星透出了燈光。

  十一月的晚上已經浸入了幾絲涼意。

  顧白大二之後就沒有回來過了,暑假也是申請留校,這會兒看著那零星的兩三點燈光,只覺得冷清得厲害。

  顧白記得他爸還在的時候,還經常能聽到隔壁阿姨教訓孩子的聲音。

  後來一年比一年安靜,等到顧白去省城念高中開始寄宿的時候,樓裏只剩下十來戶老人了。

  現在那十來戶老人也沒有了,只剩下了兩三家。

  顧白甚至還看到樓裏有幾個沒有搬走的花圈,樓底下地上還擺著兩個搪瓷盆,盆裏有被燒灼的灰黑色痕跡。

  大概前不久,樓裏剛走了一位老人。

  看著外表幾乎沒什麼大變化的筒子樓,連個行李都沒帶的顧白輕輕嘆了口氣。

  這大概就是所謂物是人非吧,顧白在樓下站了好一會兒,頭一次察覺到時間的力量。

  顧白對著樓底下東倒西歪的兩個花圈合掌拜了拜,心想前些日子看到的輪回裏,是不是有屬￿這位老人的一絲光。

  他踏上了樓梯,樓梯間的燈早已經壞掉了,顧白仗著夜視能力好,健步如飛。

  他家住在三樓,也沒個護欄什麼的,這種房子相當的好進小偷。

  顧白拿鑰匙打開屋門,一開門就看到屋裏被翻得一片狼藉。

  他離開的時候蓋在家具上的防塵布也被掀開扔在一邊,失去了它本該有的效果。

  顧白對於這種情況幷不意外,打從年輕力壯的青年人都一個接一個搬走起,這棟樓就成了小縣城裏最容易被小偷光顧的樓。

  出門一趟家裏就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情況簡直是常態,後來當地刑警大隊派人在這裏蹲守了一個多月逮了一串,才終於安寧下來。

  但像顧白這種兩年不回來的情況,是絕對不會被放過的。

  顧白習以爲常的走進屋裏。

  老房子不像九州山海苑那樣,不住人也不會落灰。

  顧白在房子裏走了一圈,一腳踩下去就是一個腳印,灰塵很厚,房子裏也彌漫著一股發黴的氣息。

  他按了一下開關,燈沒有亮,怔楞了兩秒之後,才恍然回神,重新退出門了外,把門口的電閘拉開,然後重新進屋開燈。

  燈光是暖黃色的,照得家裏那一片亂七八糟越發的明顯。

  顧白關上門,也不關註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客廳,直接進了他的小房間。

  他的小房間也沒有被放過,只不過這間貼滿了獎狀,一看就是小孩子的房間被翻找的程度遠遠不及客廳。

  大約是因爲小孩子的房間通常不會放什麼好東西的緣故。

  不過床底下放著的那幾箱子作業本和以前的教科書也都被搬出來翻了,看得出來入室行竊的小偷還是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性的。

  顧白拉開了書櫃下邊的小櫃子,把第一層的書和本子都搬出來,然後拉開了後邊的擋板,露出了他從小就珍視萬分的寶藏。

  顧白把裏邊的幾個盒子翻了出來。

  一大盒子玻璃珠,一小盒子水鑽,一盒子各種各樣亂七八糟不好放的東西,還有一本冊子。

  冊子裏放著的除了彌足珍貴的父子合照之外,還有一些顧白製作的幹制植物。

  顧白翻了一圈,就只認出他見過的迷榖樹的花。

  那一大盒子玻璃珠——不對,應該改口稱之爲靈石了。

  顧白掂了掂這一盒子靈石的分量,覺得自己恐怕是發了一筆橫財。

  之前在妖怪集市的時候,顧白註意了一下司逸明買東西時付出的靈石,一顆靈石可以買十來串烤肉,或者一本《山海經》,或者某些人類世界裏見所未見的神奇玩意兒。

  一顆靈石的價值很高。

  顧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盒子,覺得這裏邊少說千八百顆。

  除此之外還有那一小盒水鑽。

  據翟先生說那是符篆的最高級載體之一,貴得要死,但每次都還是一出就被直接搶光。

  顧白打開那個盒子,發現裏邊竟然已經碎了好幾顆。

  他楞了楞,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屋子,輕輕咂舌。

  估計來光顧過的不止有人類,恐怕還有妖怪,不然不至於觸發符篆。

  顧白把寶貝都塞進手腕的編織繩裏,又從編織繩裏拿出了好幾個陣盤,按照司先生所說的放在了家裏各處。

  他有心想拿出自己帶的被褥來睡覺,但看著這髒得無處下腳的屋子,最終還是認命的開始打掃起來。

  顧白會在這裏呆個幾天,他準備去挨個拜訪一下以前幫助過他的那些好人,然後正式的跟他們道個別。

  這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人世匆匆幾十年,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再見到。

  在要離開這裏之前,去見一面,告訴那些對他伸出過援手人他將要離開遠行了,幷對他們曾經的幫助表示感謝,這是禮貌。

  之後的兩天裏,顧白拎著他買的禮品挨家挨戶的拜訪了那些幫助過他的老師和警察,看著那些滿臉驚喜面上卻已經漫上了皺紋與白髮人們,只覺得心裏一陣陣的難過。

  顧白想到筒子樓底下被遺落的花圈和那兩個用來燒紙錢的搪瓷盆,此時此刻,萬分清楚的意識到了時間將會帶走的東西有多麼寶貴。

  怪不得妖怪們總是不愛跟人類深入交往。

  哪怕是融入了人類社會的那些妖怪,也時時刻刻都保持著隨時能夠抽身的餘地。

  這樣的告別要總是頻繁發生的話,也太讓人難過了。

  顧白拜訪完了那些好人們,站在筒子樓底下的坪裏,仰頭看了好一會兒,眼瞅著左右無人,乾脆的從編織繩裏拿出了畫架和凳子,就在那裏一坐,擡手就畫了起來。

  司逸明在朱鳥窩裏等了兩天才等到忙成死鳥的同僚回來。

  等到他拿到了自己想到的東西時,距離跟顧白道別已經過去了一周的時間。

  顧白還留在那座小縣城裏,師兄那邊審核的回饋還沒拿到,他就幷不急著回去,天天就背著他的畫板滿縣城溜達,把自己記憶中的人與物都留在了畫紙裏。

  顧白把他想畫的地方都去了一趟,畫了一圈的速寫,最後重新縮回了筒子樓底下,用細緻而緩慢的筆觸,將筒子樓最熱鬧的那段時間畫了下來。

  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但顧白多少還是有些印象。

  那個時候他爸還蹲在家裏當煮夫,只要一出門,整個一層樓都會安靜下來,號稱樓中一霸,有他鎮著,當年沒一個小偷敢過來。

  樓上住著一對剛新婚的新人,門口還貼著喜字,右邊的阿姨教訓孩子的聲音整棟樓都能聽到,左邊住著個租戶,在不遠處的汽修廠當洗車工,走廊上總是掛著他總也洗不乾淨的濕噠噠的工服。

  樓下是個老人家,有哮喘,但兒女非常孝順,天天樂呵呵的,最喜歡太陽好的時候拉這條小板凳,坐在坪裏曬太陽。

  顧白循著那些稀薄的記憶溯流而上,一筆一筆的將那些美好的感情傾瀉在畫紙上,畫畫的時候連臉上都忍不住帶著笑。

  司逸明趕過來的時候,正是難得陽光燦爛的一天。

  他揣著朱鳥這些年掉的毛和朱鳥的血跑來找顧白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坐在陽光底下,渾身都被柔暖的靈光所籠罩的顧白。

  一周不見,學會了吸納天地元氣的顧白又躥高了幾分,這會兒就算是坐著,也可以輕易的窺見其修長纖細的體態。

  司逸明站在遠處看著顧白,只覺得顧白身上好像多出了那麼一絲沈澱的成熟滋味。

  顧白坐在那裏,背脊挺得筆直,在十一月的天裏只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衫,袖子還因爲嫌棄麻煩而挽了上去。

  隨著他擡手的動作,下衣擺偶爾被拉上,展露出了他白晰的腰際,順著看下去,那道下凹的背脊綫隱入褲腰之前,有一個小小的腰窩。

  大概是因爲身高猛漲的關係,顧白的牛仔褲顯得有些短了,露出了他的腳踝,在陽光和柔軟的靈光的籠罩下,就像是發光的白玉一樣柔和細膩。

  讓人很想要伸手握住。

  司逸明垂眼看著,感覺手有些癢。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人的視綫,顧白轉過頭來,看到司逸明的瞬間,整個人像是被點亮了一樣,臉上霎時露出了暖洋洋的笑容,沖他揮了揮還拿著畫筆的手。

  他一揮,畫筆上的沾著水還沒有被他勻開的顔料就飛到了他的臉上。

  顧白登時手忙腳亂的從旁邊的工具箱裏翻找起紙巾來。

  而司逸明眼前的美好被他的動作打破,終於回過神來,忍不住深吸了口氣,低頭看了看自己剛剛蠢蠢欲動的手。

  難不成……我真是個禽獸?

  司先生萬分沈痛的想道。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從今天開始修佛吧,洗清罪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顧白:????

 

 

65 整個人就像是一團燒紅了的小煤球。

  回去的路上司逸明很沈默。

  顧白偶爾轉頭看看他, 又被司先生一臉的凝重給嚇了回去。

  顧白有心想問是不是出什麼大事了, 但又覺得真要出什麼大事他也幫不上忙, 不如晚上乖乖呆在家裏,免得別人爲他擔心。

  他對於妖怪們來說是很寶貴的, 關係著妖怪們的未來。

  顧白現在有自己背負著非常重大的責任的認知,目前來說接受良好。

  司逸明偏頭看了一眼把椅背稍微放下去,拿出了速寫本唰唰畫著些什麼的顧白, 目光掃過他正畫著的圖,一怔。

  畫裏的人是他,畫面裏的內容正是他去接顧白的時候的場景。

  司逸明看著顧白隨意幾筆便勾勒出當時的畫面, 問他:“你不是不愛畫人物嗎?”

  顧白聽到司逸明突然跟他說話,擡眼看看他:“我這些圖又不賣。”

  司逸明眉頭一跳。

  小財迷竟然說不賣了。

  顧白仔細打量了一番司先生的表情, 發覺已經看不見那份凝重之後, 終於放鬆了。

  “因爲您在幫我做股票呀, 我肯定不會差錢了。”顧白對於司逸明的招財能力信任萬分,高興的提了一嘴自己的規劃,不差錢了就得多積累作品, 不然以後辦個人畫展都沒有作品可以擺上去。”

  顧白幷沒有因爲自己的種族變了就改變自己的目標。

  他照舊是熱愛畫畫的,其原因大約是因爲小時候他想他爸又沒照片能看, 就自我開發的繪畫技能。

  能夠將理想中的人與物傾註於紙上展示出來, 是非常讓人愉快的事情。

  顧白喜歡做這樣的事情, 能夠用手中的畫筆留下時間與記憶,本就該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

  他想要記錄下他成長的地方,雖然司先生說正兒八經算年齡他都已經十億歲了, 但沒有記憶就不作數。

  顧白打心眼裏還是覺得那座小縣城就是他的故鄉。

  故鄉的山,故鄉的水,故鄉的人與物,都會被他用畫筆畫下來。

  “我還想讓大家都知道你們。”顧白輕聲說道,“鎮守神州這種事,一直默默無聞的也太虧本了。”

  司逸明看著顧白小聲叨叨著手上還不停,忍不住問他:“你準備怎麼做?”

  顧白一頓,想了想:“開個展,獨立一個妖魔神怪的展廳出來,把你們的故事都畫上去!”

  “看的人不多的話,我們可以找翟先生幫忙宣傳一下。”顧白打著小算盤,劈裏啪啦響,“說不定能收穫一大堆的供奉呢!”

  司逸明看著顧白這副美滋滋的樣子,最終還是沒有告訴他現在他們也依舊能收穫一大堆供奉。

  他們這幫神獸可精著呢,跑去幾家宗教裏兼職蹭供奉的可不少,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相關傳說撐著,該有的全都有。

  只不過現在正在幹的事情幷沒有爲人所知而已。

  顧白想畫,那就讓他畫好了。

  這麼乖這麼體貼的小傢夥就該寵著,司先生想道。

  顧白不知道司逸明心中所想,還在開開心心的做夢:“除了這個展廳以外,我還要做個風景畫的展廳!以前白先生帶我看過的風景我還沒有畫完,靈蛇夫人那邊的山水荒原我也還沒動筆,咱們這山河那麼寬廣恢宏,哪裏都值得畫下來。”

  “不過離我有資格辦個人畫展還早呢。”顧白瞅著速寫本上畫出來一個輪廓的司逸明,小小的嘆了口氣。

  司逸明說道:“有夢想是好事。”

  他說完,將顧白手中的筆和速寫本抽出來,在顧白疑惑的註視下,手腕揮動,幾筆便輕易的勾勒出了一個坐在凳子上的身影。

  顧白一眼就認出來,司先生畫的是他。

  畫裏的人穿著黑色的襯衫挽著袖子,帶著滿足而柔軟的笑意,拿著畫筆專註的塗抹著眼前的圖畫。

  顧白幷不意外司逸明會畫畫這一點。

  因爲司先生早就展示過他對於繪畫這一行的瞭解,不過大約是很久沒畫了,司逸明的筆觸有些生澀,畫完了那件黑色的襯衣之後,便漸漸的變得圓融熟練起來。

  顧白腦袋湊過去:“我是這樣的嗎?”

  司逸明沒有答話,他手中的筆尖勾到了畫中人暴露出來的腰綫。

  顧白看著司逸明一筆一劃緩慢卻又流暢的勾勒著他的腰際與臀部,分明是很平常的勾畫,卻讓他莫名的渾身發麻,那筆觸就像是勾在了他身上一樣,讓他瞬間連心臟都揪緊了。

  這樣的感覺在司逸明細心的勾勒出他暴露在外的腳踝時達到了頂峰。

  他擡頭看了一眼司逸明,發覺司先生正微微瞇著眼,帶著一絲微妙的笑意,專註於手底下的綫條。

  顧白又看了一眼畫裏的自己,平平常常一幅畫竟透出了幾分色氣。

  他忍不住往下拉了拉襯衫的衣擺,又拽了拽有些顯短的牛仔褲,可惜他這幾天身高躥得太快了,往下拽也遮不住露出來的腳踝,短襪和腳上的板鞋也沒能起到任何遮擋作用。

  顧白低頭瞅了瞅自己瘦削又白晰的腳踝,勾了勾腳,看著腳踝的變化,又想去瞅瞅畫裏的自己。

  結果他一擡頭,就對上了司逸明安靜註視著他的視綫。

  也不知司逸明看了多久了,臉上帶著一絲笑,那雙眼卻黑漆漆的,像是藏著什麼可怕的東西。

  顧白跟司逸明對視了兩秒,身體控制不住的往旁邊蹭了蹭,本能的遠離了此刻的司逸明。

  司逸明察覺到了他躲藏的小動作,便將視綫收了回來,垂眼看著他畫出來的小崽子,然後合上了速寫本,還給了顧白。

  然後說道:“該買新衣服了。”

  顧白抱著本子,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司逸明,發覺對方說完這話之後就閉目養神了,這才慫了吧唧的點了點頭,小聲應道:“……嗯。”

  顧白打開某寶隨便拍了幾個爆款,拍完之後偏頭看了一眼旁邊已經放下了椅背半躺著閉目養神的司逸明,感覺有些不安。

  他翻開速寫本裏司逸明畫的那一頁,看了好一會兒,目光在腰身及其以下轉悠了半晌,最終面紅耳赤的合上本子,在椅子上縮成了一個球。

  文字、圖畫、音樂等創作,極大一部分是會暴露出創作者的內心所思所想的。

  作品很大程度上能夠反映出創作者當時的創作狀態和心理情緒,顧白非常清楚這一點。

  他總忍不住擡頭看看司逸明,整個人就像是一團燒紅了的小煤球。

  司逸明壓根沒想那麼多,他還沈浸在自己竟然對一個小幼崽有了想法的刺激之中不可自拔。

  顧白還是個幼崽!

  就算他本尊的年紀已經非常大了,那也還是個幼崽。

  妖怪年紀的算法跟人類可不一樣,他們通常都是按照成精開始算的,只不過憑藉自己修煉成精的妖基本上都是成精即成年。

  而那些一生下來就有靈智的先天的妖怪,有的幼年期成長期加起來能花上幾百年,這幾百年裏他不論如何都是個崽。

  年紀再大也是。

  司逸明簡直不敢相信。

  特別是在他意識到自己對顧白有想法之後換了個角度去看這個小崽崽的時候,他發現顧白渾身上下都已經被他蓋過戳了。

  顧白這個本體不明姑且算是顧朗家崽的小妖怪,現在渾身上下都是一股貔貅味。

  他脖子上掛著的是極其珍貴有價無市的建木木雕,雕的是貔貅的法相。

  他手腕上戴著的是絕品的貔貅玉串,這玉串上的貔貅法相,還是司逸明古早時閑得蛋疼的時候打發時間親手雕的。

  他手裏還掌握著顧白的財産,卻幷不是從顧白那裏撈來的東西,而是在替這個小崽崽運用自己的天賦能力斂財。

  本能是不會騙人的。

  司逸明無比清楚的意識到了自己之前毫無所覺的時候到底幹了些什麼。

  怪不得謝致看著他總是一副一言難盡的表情。

  司先生閉目養神,在對自己先前的行爲進行了一番深入剖析之後,睜開眼,偏頭看了一眼睡過去的顧白。

  他在睡夢中微微皺著眉,大約是因爲這個姿勢不太舒服,即便商務座的椅子挺柔軟的,坐著睡過去也難受得很。

  司先生向乘務要了條毯子,又慢吞吞的把椅背放了下去,看到顧白眉心漸漸舒展開來了,嘴角微微翹起,又迅速的被他拉平了。

  顯然,顧白對他幷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司先生對於這一點是非常明確的,他再清楚不過了,顧白估計是把他當成了可以依賴的朋友或者長輩。

  哪一樣都好,反正不是司逸明所希望的那種。

  司先生搭著座椅的扶手,撐著臉看著抱著毛毯睡得香甜的顧白,微微瞇著眼,視綫在顧白身上掃過。

  他伸手給顧白拉下了襯衫下擺,遮住了露出來的小肚皮,而後手控制不住的向下,握住了顧白的腳踝。

  入手微涼,是意料之中的滑膩觸感。

  司先生摩挲了兩下,覺得手感好極了。

  他又擡眼瞅了瞅顧白,對於之後應該怎麼著心裏沒有一點底。

  哦對了。

  顧白名義上的父親是顧朗。

  司先生一咂舌,鬆開握著顧白腳腕的手,微微皺著眉,再一次陷入了沈思之中。

  顧白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司逸明皺著眉,嚴肅的看著手中的手機,正在滿臉正經的給誰發著消息。

  顧白剛睡醒,迷迷糊糊,發覺司逸明又是這副凝重的模樣。

  剛睡醒的顧白沒有清醒的時候想那麼多,他看到了,感到疑惑了,就迷迷瞪瞪的含糊問道:“怎麼了司先生?”

  司逸明偏頭看了他一眼,若無其事的收回了手機。

  “沒事。”他答道。

  不是什麼大事。

  不過是想辦法讓顧朗在亞馬遜裏待久一點而已。

  幷不需要告訴顧小白。

  司先生無比險惡的想道。

  作者有話要說: 顧朗:我日你仙人板板

  司逸明:嘻嘻:)

 

 

66 敢情666號房裏住著這只貔貅的對象啊!

  顧白回家第一件事, 就是把司逸明畫的那一張給裁了下來。

  不管怎麼說, 想到這畫留在他的速寫本裏頭, 顧白就渾身不自在。

  再說了,他才不是畫裏這樣子的。

  顧白看著被他裁下來的畫, 抿著唇,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

  他將裁好的畫放在桌上,一邊收拾著塞進編織繩裏帶出去的那些東西, 一邊鼓著臉瞅著那幅畫。

  不過是最近身高躥得太快導致衣服和褲子有點短了而已啊!

  他哪有……哪有這麼……

  顧白心裏小聲逼逼,逼逼著逼逼著就沒了聲音。

  心中想的是什麼,落在手下的畫裏, 就是什麼模樣。

  顧白看著那幅畫,使勁兒揉了揉臉, 耳尖卻在光綫下紅得剔透。

  沒想到司先生竟然還是個不得了的大悶騷, 畫幅速寫都帶著讓人臉紅的色氣。

  顧白想著, 怪不得司先生從來不自己動手畫畫寫東西,據說演講稿都是專人寫好了讓他照著念就行的。

  大概是因爲自己畫或者自己寫太容易暴露他滿腦子放飛的悶騷本質了吧。

  顧白腹誹不停, 然後深吸口氣, 垂眼看著桌面,有點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這幅畫。

  他本來準備乾脆燒掉毀屍滅跡, 但看著那張畫想了又想, 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轉而把它壓進了箱底。

  畢竟是司先生親手畫的畫,還是很難得的。

  顧白一邊把手裏的畫紙小心的夾進文件夾裏,一邊想著, 萬一哪天司先生突然問起他了,難不成告訴他這畫已經被他扔了嗎?

  這多不禮貌啊。

  顧白這樣想著,然後將手中的文件夾往抽屜裏一塞,就乾脆當成無事發生過,拎著整理出來的工具箱,拍拍屁股爬上了二樓。

  二樓幷不算多整潔的大畫室讓顧白感到了幾分親切。

  對於顧白而言,雜亂無章的環境比起整潔乾淨的地方更讓他有親切感一些。

  顧白把拎在手上的畫板打開,抽出夾在裏邊的畫紙,然後又從櫃子裏翻出閑置的夾子,把那些已經有了內容的畫紙挨個的夾在了他以前懸掛好的鋼絲繩上。

  畫板裏的這些畫是他這段時間以來的寫生和速寫,有遺留下來的那些草原風景,有大北方的山與荒原,還有這幾天他到處亂跑記錄下來的小縣城的畫面。

  那些畫紙被掛起來,背著光,面對著顧白平日裏作畫時所面對的方向,在短短的五六分鐘裏,讓原本顯得空曠的大畫室霎時熱鬧起來。

  顧白滿足的看著他的這些作品,感覺心裏美滋滋的。

  在視野開闊親眼見證過那些廣闊恢宏的景色之後,所得到的感悟、畫出來的畫與先前那些技巧的堆砌是截然不同的。

  比如現在想起初次參展的那副傳承,顧白就覺得那是他的黑歷史。

  哪怕師兄和老師都表現得挺滿意的,但在如今顧白自己看來,相當的不妥。

  顧白拉開了那張被他磨磨蹭蹭畫了快兩個月還沒結束的夕陽圖,看了一眼還因爲審核消息沒下來而在閑聊打屁的群組,默默放下了手機,在即將到來的死綫的逼迫下,卯足了精神,開始趕起了工。

  顧白的時間表其實排得相當的滿。

  刨除掉這幅要參展的夕陽圖不說,跟師兄們一起的那個團隊工作,是因爲他私心的想要把玄武的事跡放到人流量肯定會相當大的地方。

  S市新開的文化旅遊綫,擺明瞭就是給外地來的遊客開設的一條遊覽專綫,因爲S市身爲超一綫大都市,的的確確是沒有什麼太多值得遊覽的自然和人文景點的。

  所以這條綫路應運而生,每一站所銜接的都是相對而言本地特色濃厚、抑或是有歷史意義的站點。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這條綫一旦開放,就會成爲旅遊熱門路綫。

  能把自己想要傳達出去的訊息放到這樣的地方,根本就是白賺的人流量。

  有便宜爲什麼不占!

  顧白覺得要是能在這裏把玄武極光圖畫上,那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

  除了這個團隊項目之外,謝先生前兩天也給他塞過來了兩個單子,一個是人類那邊的,一個是妖怪那邊的。

  妖怪那邊的要求很奇怪,說是要一枝常開不敗的桃花,給三百顆靈石的報酬。

  據謝先生所說,好像是那位妖怪客戶想要追求一位桃花妖而找上門來的,是當時顧白所看到的,在九州山海苑物業那邊排隊拿號的第一號妖怪。

  而人類那邊想要一幅山水畫,出價相當的高昂,高昂到顧白忍不住要擦擦眼睛反復確認才敢肯定的地步。

  用謝先生的話來說,顧白他現在的名氣很飄,其原因主要是他之前在S市藝術博覽中心的那幅圖被競出了天價。

  而顧白本身的朋友圈子看起來好像又很牛逼的樣子,再加上他對外的代言人還是謝致這個出了名的百發百中的金牌律師,導致很多富商迷信追捧。

  什麼新銳藝術家,什麼天才絕倫的新一代壁畫藝術家,什麼連司逸明都難求一畫等等一系列亂七八糟的名頭往他身上蓋,再加上謝致有意讓顧白放緩接畫的節奏,更是把顧白的身價炒上了天。

  而謝致聯合翟良俊那一套以顧白的名義已經籌備完畢開始拍攝的紀錄片,再扯出幾個在人類藝術界裏混得不錯的妖怪的大旗,也同時壓下了藝術界的微詞。

  所以顧白是真的很忙。

  忙得甚至都有意無意的忘記了每天早上去給隔壁司先生投餵小零食。

  而謝致體貼顧白趕稿忙碌,乾脆的表示顧小白最近忙晚飯就不來打擾了,幷頂著司逸明的死亡凝視,給物業打了個電話,讓物業時刻註意著顧白家的冰箱,千萬別空著。

  翟良俊自己就忙得要死根本沒空回來。

  司逸明當然也做不出在顧白忙得要死的時候還去人家家裏蹭飯這種事情。

  司逸明突然失去了田螺小白每天早上的愛心甜點,宛如突然失去夢想。

  雖然以前顧白沈迷趕稿的時候這種情況也發生過,但在他意識到了自己對顧白的特殊看法之後,早上突然見不著人了,司先生還是覺得有點鬧心。

  最鬧心的還不是這個。

  最鬧心的是謝致那一個給物業的電話,讓司逸明連每天去給顧白送飯的理由都失去了。

  司逸明一鬧心,整棟樓妖怪的皮就綳緊了。

  恰巧這時候,翟良俊從山裏挖出來一批準備在他物流公司裏任職的妖怪。

  這群剛從山裏出來,還不知人類世界變化了多少的妖怪,全都被塞進了司逸明所管轄的六單元裏。

  這些妖怪對於人類還停留在幾百年甚至千年前的認知裏,一個個高傲得不行,對人類充滿了不屑與輕蔑。

  雖然司逸明本身也不怎麼喜歡人類,但他很清楚,現在的人類不小心應對是會出大麻煩的,這些妖怪的態度不行。

  司逸明的套路通常是語言教育一次。

  語言教育不行,就是疼痛教育。

  總而言之一個理念,不打不成器。

  不聽話?

  打到你聽話爲止。

  貔貅最近心煩,打起妖怪來無比兇狠,直接導致樓裏新來的那一批妖怪見到貔貅就渾身疼。

  而以前就住在樓裏的那些妖怪,一個個都殷殷期盼著666號房的小崽崽什麼時候出來安撫一下那頭陷入暴躁的神獸。

  顧白蹲在家裏沈迷趕稿了多久,那些新來的妖怪們就水深火熱了多久。

  他在趕稿的時候按下了鎖門的按鈕,基本上是除了門鈴聲什麼聲音都傳不進來的,爲了專心趕稿,他連物業直接給他冰箱補充食物的權限都重新打開了。

  等到顧白那邊的團隊工作終於審核通過,他一大清早拎著剛烤好的菠蘿油出門的時候,被突然住滿了的公寓樓嚇了一跳。

  六層剩下的幾個房間也住得滿滿當當的,這會兒一個個安靜如鶏,開門關門都只敢輕飄飄,連腳步聲都極其輕柔。

  顧白一出門,那些嗅覺靈敏的妖怪們嗅到一股貔貅氣,頓時頭皮一麻,萬分驚恐的扭過了頭。

  顧白被他們這麼整齊劃一的動作驚住了。

  他剛邁出屋門的腳步一頓,然後沈默的縮了回去,接著,緩緩地、緩緩地關上了門。

  隨著他屋門鎖扣落下的細微的“哢噠”聲,對門663號房的房門打開了。

  顧白剛開了鎖,正站在自家玄關,準備等著那些不認識的陌生鄰居都先走了再出去,結果就聽到一陣叮鈴哐啷的聲響和幾聲哀嚎,除了發出哀嚎的聲音顧白幷不認識之外,這種鶏飛狗跳的動靜簡直謎一樣的熟悉。

  可不就是以前黃女士和翟先生打架時的動靜嘛。

  哦,還有司先生收拾他們兩個的時候的動靜。

  顧白楞了半晌,透過貓眼往外看,發現是司先生正拿著一串長長的單子,在挨個核對揍妖。

  司先生聲音不大,但顧白還是聽得很清楚。

  司先生念的那個單子上,全是那些妖怪在人類社會裏犯的錯誤。

  大的小的都有,小的比如搶走了人類小孩的棒棒糖,大的諸如跟人類發生矛盾把人打進了醫院之類的。

  妖怪皮糙肉厚打一頓不礙事,打完照樣能夠活蹦亂跳的,但被揍的疼痛是實打實的。

  疼痛教育某種程度上來說,對於妖怪而言的確非常有用。

  從他們最近犯錯的單子長度日益變短這件事上,就能夠清晰明確的感受到他們的改變了。

  但從來沒被這麼揍過的顧白,看到司逸明揍人的樣子還是覺得有點嚇人。

  他聽著外邊的動靜,手握上門把,輕輕的打開了門,然後小心的探了半個腦袋出去。

  司逸明動作一頓,擡眼看向顧白的屋門。

  顧白楞在原地,被司逸明沒來得及收斂的氣勢嚇得打了個嗝。

  司逸明一怔,超兇的表情霎時一收。

  “要去工作了?”他問道。

  顧白點了點頭,一邊打嗝一邊小心的打量了好一會兒司逸明,見他身上那股嚇人的威勢收斂下去了,然後又猶疑的看向那些轉頭看著他,滿臉震驚的妖怪。

  司逸明眉頭一皺,惡狠狠道:“看什麼看!”

  那些妖怪霎時收回了視綫,趁著這頭巨兇的鎮樓神獸似乎沒那麼兇殘的時機,腳底抹油“哧溜”的跑了。

  等到那些關註著自己的人都走光了,顧白才松了口氣,推開門從屋裏小跑出來,把手裏拎著的菠蘿油遞給了司逸明:“司先生,剛做好的菠蘿油。”

  司逸明點了點頭,又仔仔細細看了一番好幾天不見的顧白,眼見著顧白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強成長之後,露出了一個相當滿意的微笑。

  這個微笑不大,卻讓那些剛準備離開,還有意無意關註著這裏的妖怪們倒吸一口涼氣。

  怪不得以前就住在這裏的妖怪都天天盯著666號房。

  敢情666號房裏住著這只貔貅的對象啊!

  顧白原本還想再跟司逸明叨叨幾句,結果那股被註視的感覺又跑了回來,如影隨形。

  他硬著頭皮說了兩句話,匆匆忙忙的跟司逸明告了別,扭頭跑進了電梯,跟被火燒了屁股似的。

  司逸明目送著電梯一路下到了一樓,慢吞吞的吃完了那個菠蘿油,拍了拍手上的殘渣。

  然後目光掃過那些把顧白盯跑的妖怪,露出了一個無比兇惡的神情。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看我幹啥???

  司逸明:嘖。

 

 

67 堂堂神獸貔貅竟然比不過區區一臺小電驢。

  顧白這幾天蹲在家裏趕稿, 連睡眠時間都被壓縮了。

  但顧白幷不覺得疲累, 大概是由於他每天早上都會去陽臺上等著抓那一絲天地元氣的緣故, 每次熬夜感到疲累了,大早上吸一口, 整個人又重新精神抖擻容光煥發。

  就是熬夜會餓。

  顧白都不記得這幾天他到底吃了多少東西了,有的時候甚至懷疑自己會不會把物業吃垮。

  但好處還是非常明顯的,不需要顧忌別的事情, 他沈下心來畫圖的效率非常的高,即便睡眠時間遠遠低於正常人類的休息需求,也幷沒有因爲疲憊而倒下。

  他的夕陽圖只需要再進行一些小小的細化, 就可以裝進畫框裏去了。

  顧白今天特意帶了畫框的設計圖,準備下工之後去余叔那裏挑木料定個畫框。

  準備去參展的師兄過段時間會直接動身去帝都, 自己開車去, 說是到時候把顧白的畫親自帶過去。

  顧白背著包, 上班高峰期的地鐵十分擁擠,他縮在小角落裏, 低頭看著手機。

  他的那張設計過審了, 甲方表示非常滿意,說是物超所值。

  師兄們這兩天一直在琢磨過審的四幅畫怎麼安排。

  群裏鬧騰得厲害, 爭個不停, 這個說顧白那張畫可以加上燈光一起做個跨墻設計, 那個說另外的典故設計放在兩側墻壁上顯然比顧白的設計要更加合適些。

  顧白看著群裏據理力爭的四個師兄,順著人潮下了地鐵。

  這個工作地點距離顧白住的地方實在有點遠,光一趟就要兩個小時。

  九州山海苑位處市中心的昂貴地段, 而這個新建的文化旅遊綫路的地鐵口,在城郊。

  雖然說是城郊,但人流量也不低,畢竟是國際性大都市,缺什麼都是不缺人的。

  而在S市,上班路上花一兩個小時基本上是常態。

  抱怨這一點是沒有用的,大家討生活都不容易。

  相對而言,他已經足夠幸運了。

  顧白一邊想著,一邊走出了地鐵,又上了公交,低頭查了一圈交通,發現如果開車的話,車程大約只有四十分鐘,還不需要經過每天都限行限號的那些車流量巨大的高架。

  地鐵反而兜了一個大圈子。

  顧白瞅著那幾條路的名字,驚喜的發現這些路都有非機動車道。

  他的小電驢可以騎出來了。

  顧白看了一圈導航,高興的搓搓手,決定從明天開始就騎小電驢出門。

  雖然最近寒流南下了,但是他不冷呀!

  顧白看了一圈已經穿上了的厚實大衣的人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毛絨絨的黃色羊毛衫和腿上的緊身牛仔褲,腳上踩著一雙一看上去就漏風的板鞋。

  別人都已經開始準備過冬了,他好像還在秋天呆著。

  顧白髮自內心的感受到了不是人的好處——他不怕冷也不怕熱了。

  這會兒外邊的冷風吹著,身上穿得單薄,他也不覺得有多冷。

  等到顧白下了公交哼哧哼哧的踩著共享單車到了地方的時候,悲傷的發現他竟然是最後一個到的。

  畏寒的師兄們都已經穿上高領毛衣裹上薄襖子了,轉頭一看顧白那單薄的樣子,趕緊把小師弟給拉進了開著空調的工作室,生怕他凍到。

  主事師兄還眉頭皺著,一邊給顧白倒熱水,一邊教訓他穿得太少不會照顧自己。

  “我不冷。”顧白說道。

  主事師兄教訓道:“現在不冷,等你以後凍出老寒腿就知道後悔了。”

  “……”顧白張了張嘴,又閉上,捧著杯熱水,最終還是小聲重申,“可我真的不冷。”

  他聲音太小了,周圍的師兄又不是耳聰目明的妖怪,自然沒有人聽清他小聲的反駁。

  空調房裏暖和起來了,師兄才放過了顧白。

  顧白端著那杯暖呼呼的白開水,看著拆開文件袋把四份設計稿拿出來的主事師兄,微微彎起了眉眼,屁顛屁顛的湊了過去。

  這次項目本來應該相當的順暢。

  在顧白的畫被發進群裏之前,本來是相當順暢的。

  但在看過顧白的畫之後,師兄們的主要矛盾就在於“小師弟的畫到底上哪面墻比較合適”。

  之前說過,這一次項目主要是三面墻,手扶電梯兩邊兩面,穹頂不算,再加上一面LOGO墻。

  其中燈光設計也被包攬在內了,等到他們定下了哪個稿子上哪面墻,再去聯繫場館方面的燈光負責人,商量燈光的問題。

  現在爭吵的點在於,顧白這張圖是上哪面墻比較好。

  一個師兄非常執著的企圖做成配合燈光的跨墻設計,就是頭頂燈光做成極光的模樣,而手扶電梯的兩邊,一面是玄龜一面是靈蛇,靈蛇牽引著燈光所化的極光落入另一面墻中,好看又有趣,還能配合甲方要求,讓遊客適應光亮環境的變化。

  而另外一個師兄則認爲,顧白這張圖不應該被拆開,而應該是整體一副,就擺在LOGO墻上,遊客隨著電梯的上升能緩緩的看到壁畫的全貌,從極光緩慢往下,窺見玄龜與黑白的大地,還有遠處落入海平面以下的光暈。

  這種徐徐展開的感覺多美啊!

  LOGO墻背面印上圖解,絕對能吊起一堆人的興趣!

  兩個師兄爭來爭去互不相讓。

  顧白和另一個師兄站在一邊,聽誰的都覺得很有道理,墻頭草一樣只顧跟著瘋狂點頭。

  吵了半晌也沒個結果,作爲設計的主人還是個墻頭草,幾個師兄跟顧白相互看看,最終目光齊刷刷投向了負責主事的那一個。

  主事師兄認真肯定了一番兩方的想法,最終慢吞吞的說道:“這畫,你們誰能畫?”

  餘下的人齊齊一怔。

  “仿技法很簡單,但是咱們顧小白的畫就是自帶一股靈氣,這個咱們仿不來。”主事師兄說得相當的明確,“如果上那兩面大墻,我們插手,肯定畫不出顧小白那種感覺。”

  畫不出那種感覺,可不就跟毀了這畫一樣麼。

  所以這畫得顧白自己畫,而且得他自己一個人畫,其他人打打下手可以,但插手這幅畫,不妥。

  就靈氣來說,他們這些在商業上打滾多年的老油條,除了靈感爆發的時候自己開張新畫布自己畫的圖之外,那些靈氣根本帶不到商業項目上來。

  沒有人能仿得出顧白那股自帶的靈動和滿溢而出的溫暖構圖,至少他們這四個人裏,是沒有的。

  團隊項目通常來說是要統一風格的,至少一個視界範圍內的風格一定要統一,這對於團隊成員之間的磨合要求就相當的高。

  顧白到底還是商業項目的經驗淺,跟他們磨合的次數不多,所以要麼跟著塗一段時間的色塊做一段時間練習習慣一下,要麼就乾脆跟之前一樣,放手扔他一個人去負責單獨出去的一面墻。

  “所以LOGO墻還是留給咱們小師弟吧。”主事師兄拍板定論。

  不在同一視野內的獨立的墻面不需要統一畫風,只要不格外違和相衝突,就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影響。

  這也算是讓顧白的作用最大化,這麼一個好苗子在這兒呆著,誰忍心讓他因爲商業需求的緣故而委屈的給他們打下手。

  那簡直就是資源浪費,暴殄天物!

  師兄們定好了要上墻的稿件,開始商量著調整配色。

  顧白的那張圖要打燈光的話,顯然是冷色調比較合適的,那他們作爲外圍的壁畫和燈光展示,就需要考慮到外圍燈光對顧白那幅畫的影響。

  而顧白也得考慮到光綫對他那幅畫的影響。

  還有討論是不是需要使用一些特殊的材料,比如反光性比較強的,或者乾脆就是熒光材料之類的。

  不過好消息是,室內壁畫是可以隨意調整燈光的,不需要太過於在意室外的光綫變化問題。

  顧白拿著筆記本瘋狂記筆記,然後幫著幾個師兄一起埋頭改稿。

  設計稿他是要自己拎回去自己保存的,同時還沒忘記去余叔那裏放下畫框的設計圖,挑好了木料和塗料的顔色。

  余叔精神非常好,仿佛連臉上的褶皺都變少了,紅光滿面的,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至少十歲。

  顧白看到他掛在大廳裏的畫,畫裏又多出了幾棵樹,近處的草地上似乎還冒出了幾叢開得絢爛的花。

  “那些都是我的老朋友!”老榆樹高興的說道。

  顧白看著那畫,感到了一股勃勃的生機,光是這麼看著,就覺得身心都放鬆了。

  老榆樹去自己的木料倉庫看了一圈,出來之後對顧白說道:“你要的木頭我這兒沒存貨了,過兩天我再去弄過來,你三天之後來拿畫框吧。”

  絕口不提要報酬的事情。

  顧白有意提兩句,但又覺得余叔可能會不高興,最終他乖乖點了點頭,想了想,悄悄的放了兩顆靈石放在余叔的工具箱裏,然後趁著老人家沒發現,拍拍屁股腳底抹油跑得飛快。

  他一路躥出余叔住的這條狹窄的小巷子,剛一腳踏上大街,眼前就停了一輛一點都不低調的勞斯萊斯。

  周圍不少人認了出來,正舉著手機拍照,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車和車牌號顧白可眼熟了,今早上還看到了,停在他那輛小電驢旁邊的、屬￿司逸明的座駕。

  車窗放了下來,司逸明坐在駕駛座上,向顧白示意。

  顧白一頓,幷不疑惑於司逸明是怎麼找著他的。

  S市在司先生眼中沒有任何秘密。

  顧白擡眼瞅了一圈周圍那些拍照的,深吸口氣,微微垂著頭,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響叮當仁不讓之勢,躥進了後座,“嘭”的一下關上了門,隔絕了外邊的視綫。

  司逸明好笑的看著他,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道:“膽子大一點啊顧小白,怕人類像什麼話。”

  “我不怕人類。”顧白反駁道,想說周圍盯著的要是是妖怪的話,他也慫啊。

  但這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顧白看著兩邊倒退的景色,問道:“司先生找我有事麼?”

  “就……”司逸明卡了殼。

  顧白疑惑:“就?”

  “……”司先生思來想去,怎麼也想不出個理由來,最終乾巴巴的誠實道,“就看你這次上班的地方距離挺遠的,準備接送你一下。”

  “哎?”顧白一頓,“那太麻煩您啦。”

  “不麻煩。”司逸明反應迅速,“我最近很閑。”

  “不用了不用了。”顧白怪不好意思,還是直言拒絕了司先生的好意,“我自己騎小電驢就好了。”

  司逸明:“……”

  司逸明:“哦。”

  堂堂神獸貔貅竟然比不過區區一臺小電驢。

  司先生感覺自尊心受到了傷害。

  他晚上在床上輾轉反側,想到自己屈指可數的跟顧白獨處的機會,頓時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司先生一翻身坐起來,滿臉嚴肅,穿上拖鞋就直接跑下了樓。

  他走到車庫,看著停在他那輛勞斯萊斯旁邊的白色的小電驢,面無表情的伸手一扯,把充電頭給拔了下來,然後悄無聲息的拆掉了電瓶,將罪證往自己愛車的後備箱裏一放。

  很好!

  完美!

  毫無痕跡!

  這樣明天就可以送顧小白去上班了。

  司先生站在黑漆漆的車庫裏露出了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計劃通!

  顧白:……???

 

 

68 理想型是我爸爸!

  顧白對於幼稚的司先生的小動作一無所知。

  他難得的接到了他爸打來的電話, 也非常難得的聽到了他爸的抱怨。

  抱怨白澤太能跑, 抱怨新來的犬妖腳程太慢總是跟白澤擦肩而過, 抱怨那邊破地方走幾步就踩進沼澤裏噁心到爆炸。

  顧白聽著顧朗三句話不離白澤,一邊“嗯嗯”應著, 一邊心裏不是滋味。

  “那要是抓不住白澤,你回來嗎?”顧白問。

  顧朗答道:“要是餓了就回來一趟,我現在對白澤到底在找什麼東西挺感興趣。”

  顧白嘆氣, 剛想再說點什麼,就聽到他爸那邊傳來了兩聲犬吠。

  “哎那邊找著白澤的氣味了,乖崽我先掛電話了啊!”

  顧白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到了一串忙音。

  他往床上一倒, 鼓著臉看著電話掛斷的界面,氣呼呼的翻身爬起來, 洗漱上床。

  顧白想著不用花那麼多時間在路上了, 於是早上起床之後就多花了一些時間折騰早餐和甜點。

  清早門外傳來的動靜比昨天小了不少, 但也是顧白挺久沒聽見的熱鬧了。

  翟先生緊趕慢趕的折騰出了一個正兒八經的章程,交給了那些被他從深山裏忽悠出來的妖怪, 免得這些妖怪真的得靠司逸明的疼痛教育來記住人類社會的每一點常識。

  這會兒那些妖怪們正從翟良俊那裏領了章程, 逐條仔仔細細的閱讀著。

  誰都不想一直被揍啊!

  能夠好好過日子幹嘛找揍是不是!

  一群妖怪拿著章程,趁著司逸明還沒出門, 一個個全都跑沒了影。

  司逸明今天也心平氣和了不少, 他推開門, 擡眼看了看666號房,又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差不多到了顧白該出來的時候。

  果然, 剛這麼一想,顧白就出了門,直奔著他這裏走過來了。

  司逸明其實很少親眼看著顧白大清早這麼跑過來。

  很大一部分時間裏,他都是在顧白按響了門鈴之後來開門的,然後他會跟顧白說上幾句話,接著目送著顧白高興的跑出去上班。

  顧白崇拜他,司逸明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顧白有時間的時候總會跑來叨擾他幷上供一份小甜食,就像是從他這裏汲取了一份奮鬥的力量,聊過天之後就能精神抖擻一整天。

  其原因大概是因爲他就是顧白心裏那種非常標準的成功人士。

  每天早上顧白都會說上幾句苦惱,而司逸明負責一邊吃甜點一邊分析,然後在顧白順利的接受了心理剖析之後,各自告別。

  顧白精神抖擻的去工作,而司逸明則精神抖擻的摸一天魚。

  “司先生早上好!”顧白有些蔫噠噠的,面色良好,看來今天也是沒有放過那一縷天地元氣。

  司逸明接過了顧白遞來的紙杯蛋糕,問道:“發生什麼事了,不開心?”

  顧白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猶豫半晌,還是小聲問道:“司先生,我爸爸跟白澤是什麼關係啊?”

  “嗯?”司逸明對於這個提問稍微的感到了一絲意外。

  “昨晚上……”顧白垂著眼,小聲嘟噥。

  他話音未落,司逸明捏著紙杯蛋糕的手一緊,而後不動聲色地看向顧白。

  顧白沒發現司逸明的異常:“昨晚上跟爸爸打了很久的電話。”

  司逸明一下子鬆快下來,接道:“然後?”

  “就……爸爸一直在找白澤,我有點……”顧白垂下腦袋顯得有些失落,然後又深吸口氣打起精神解釋道,“我不是對白澤先生有意見,我就是……”

  有點吃醋,有點不太高興。

  司逸明大概能瞭解這樣的心情,就好比現在他就很想爆捶顧朗一頓的心情一樣。

  掛在心上的人現在你面前三句話不離另外一個人,情感能力正常的生靈心裏多少都會不太爽利。

  “白澤對顧朗有恩,你知道的。”司逸明一邊吃著紙杯蛋糕一邊慢吞吞的說道,“而且我們這群老傢夥裏,唯一一個沒有跟顧朗動過手的,就是白澤。”

  主要原因是白澤不喜爭鬥,同時也的確是打不過,見到兇獸就毫無瑞獸尊嚴的扭頭跑,當然是打不起來的。

  “顧朗會撿到你,也是托了白澤的福,所以沒必要吃白澤的醋。”司逸明說得非常直白。

  顧白被一句話戳穿了小心思,也不覺得難堪,臉上的失落稍微消失了一些,卻還是相當的明顯。

  司逸明看著顧白的表情,幾口吃掉了剩下的,拍乾淨手上的殘渣,對顧白說道:“走吧,我送你上班去。”

  顧白一楞,推辭道:“不用的,我自己去就好了。”

  “你情緒狀態不佳,萬一出交通事故了怎麼辦?”司逸明有理有據,順著桿就往上爬,“交通事故你不會有事,撞到了什麼嬌弱的人類可是要賠大錢的。”

  顧白被唬得一楞一楞的,但還是本能的覺得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我覺得不會……”

  “僥幸心理最要不得。”司逸明說。

  顧白這下看出來了,司逸明就是想送他。

  可這沒道理啊!

  顧白想,最近天氣不錯又沒有先前那種瓢潑大雨,他自己騎個小電驢順順當當的沒有一點問題!

  顧白猶疑的看向司逸明:“司先生您……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司逸明眉頭一跳,心裏琢磨著如果直接踢直球被拉黑的幾率有多大。

  以及直球之後顧白告訴顧朗然後顧朗從亞馬遜火速殺回來直接把顧白帶走的可能性有多高。

  他思考了有足足兩秒鐘之久,然後低頭一看表,說道:“再不走你該遲到了。”

  最終顧白還是匆匆忙忙的坐上了司逸明的車,在遲到之前十分鐘到達了工作地點。

  司先生送完了人,回到九州山海苑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後備箱裏的電瓶拎出來,重新裝了回去。

  他看著那臺白色的小電驢,又看了看自己黑色的愛車,覺得黑白配還挺好。

  司逸明瞅著顧白那臺小巧的小電驢發呆。

  他沒有談過戀愛,更沒有追求過別人,周圍的神獸除了從誕生起就相伴而生的玄武之外全都是單身,沒一個脫團的。

  司先生思來想去,最後驚覺他身邊唯一一個能當參考範例的,竟然是翟良俊那只狐貍精!

  司先生想到狐貍精那慘痛無比的追求歷史,沈默了好一會兒,摸出手機來。

  他寧願求助於人類也不要重蹈翟良俊的覆轍。

  司逸明選擇了自己認識的人類裏跟他地位相近的一個年輕人類。

  想要追求一個人應該怎麼做?

  對方回得很快。

  對她說我是司逸明。

  司先生:“……”

  沒一個靠得住的。

  司先生看著那臺小電驢,半晌,伸手一摸自己的芥子空間,看著被他拿出來的朱鳥血和羽毛,有了主意。

  顧白沒想到一下班就能看到等在外邊的車。

  他跟師兄們打了個招呼,剛準備走過去敲敲車窗,車門就直接打開了。

  顧白馬上意識到,司逸明這是來接他來了。

  顧白抱著滿腔疑惑坐進了車裏:“司先生,都說了不用來接我……”

  顧白的話被司逸明遞過來的東西打斷了。

  “朱鳥的血和羽毛,還有她分出來的一絲神念。”司逸明說著,又拿出了一個文件袋,“這些是朱鳥的資料,你非要親眼見的話,可以用那一絲神念去做幾個夢,但你要用的話一定得我在場才行。”

  顧白一楞,隨即反應過來這是四方神獸裏鎮守南方的那位女英雄。

  也是他要幫忙畫的補陣的陣點之一。

  原來司先生是來給他新工作順便接他的。

  顧白想著,小腦瓜裏完全忽視掉了明明在家裏也可以給這個選項,低頭翻看起文件袋裏的資料來。

  司逸明見他看得認真,也不打擾,在一個紅綠燈路口停下來時偏頭看著顧白,目不轉睛的,顧白也沒發現。

  司先生回頭去看了一眼倒計時,然後又重新看向認真翻閱資料的顧白,整個人都有些蠢蠢欲動。

  司先生蠢蠢欲動了區區八十五秒的時間,然後在倒計時還剩下足足五秒的時候,狀似隨意的問道:“顧小白,你有沒有什麼理想型?”

  “理想型?”顧白從資料裏擡起頭來,茫然了好一會兒,然後兩眼一亮,露出個淺淺的笑來,擲地有聲,“我爸爸!”

  司先生:……

  哦。

  司先生面無表情,在跳到綠燈的瞬間,惡狠狠的踩下了油門。

  遠在亞馬遜的顧朗先生,莫名感到一股刺人的危機感忽然而至,腳下一個不穩,一腳踩進了一灘淤泥裏。

  作者有話要說: 顧朗:你這是自取其辱!

  司逸明:你等著=)

 

 

69 這特麼不就是雄性求偶的標準姿態嗎!

  這一腳油門踩得顧白一下子陷進了車座裏。

  顧白慶幸的摸了摸系好的安全帶, 看了一眼變綠的指示燈, 又瞅瞅不再出聲的司逸明, 想了想,又重新低下頭去看資料。

  顧白對於朱鳥相當的好奇——應該說, 他對於他聞所未聞的世界都是好奇的。

  他手裏的資料是司逸明親手整理的,除了一些爲大衆所知的資料之外,還有一些只有他們神獸才知道的秘密。

  朱鳥, 俗稱朱雀,居南方,五行主火, 其羽若昭昭烈焰,其翼可比日光, 頂有三翎, 出則雲銷雨霽, 有協人乘仙之能。

  後世人見朱鳥翺翔天際,又謂之爲鳳凰, 輕啼展翅則百鳥相隨, 便稱之百鳥朝鳳。

  顧白翻著手裏的資料,發現朱雀跟鳳凰其實幷不相同。

  鳳凰統禦百鳥, 朱雀比之鳳凰地位要高上許多, 因爲鳳凰是一族, 而神獸們全都是天上地下僅此一隻,職能上來說比起鳳凰要牛逼上不少。

  上古時候,鳳凰都只能算是這群神獸兇獸喜歡啃的野味之一, 最後鳳凰選擇了投效朱鳥,這才沒被這幫喪心病狂的天地靈物給吃滅絕。

  手裏的資料有些厚度,這些資料裏有很多小秘密。

  比如說四方神獸都跑去道教裏兼職吃供奉啦,比如朱鳥統領的南方七宿最喜歡窩裏鬥啦,比如朱鳥那邊還留著十幾隻鳳凰啦之類的。

  顧白看著資料,這上邊大多都是文字,因爲妖怪們之間有個規定,就是不允許留下本體的任何影像資料,特別是那些原型奇奇怪怪的妖怪和靈物。

  所以這份資料裏的圖片,有且僅有朱鳥人形的照片,還有一卷當年白澤畫的朱鳥的畫像。

  顧白看著那一句“朱鳥窩裏還有十餘隻鳳凰養得油光水滑膘肥體壯”,忍不住擡頭問司逸明:“司先生,鳳凰是什麼樣的?”

  司逸明想都沒想:“很好吃。”

  顧白:“……”

  司逸明反應過來,想了想,背書:“其狀如鶏,五采而文,首文曰德,翼文曰義,背文曰禮,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鳥也,飲食自然,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

  顧白楞了好一會兒,覺得這句式有點耳熟:“……山海經?”

  司逸明點了點頭。

  顧白想像了一下,覺得現實的鳳凰跟想像中的鳳凰形象差得有點大,甚至還有點醜。

  他想像中的鳳凰,應該是朱鳥那樣的。

  但是顧白幷不是以貌取人的妖,他小聲問道:“見則天下安寧的算是仁獸啦,還吃呀?”

  “天下安寧的瑞獸多了去了,白澤麒麟都是。”司逸明理所當然的說道,“何況人類安不安寧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顧白被這個三觀衝擊得一楞,努力換位思考了一下,覺得站在司逸明的角度去看問題的話,好像的確是這麼個道理。

  畢竟司先生之所以呆在人類世界裏努力奮鬥,其主要原因其實是沒有蜃景能給他呆著,他們目前只能努力維持這個自己跟人類共存的空間。

  等有蜃景了,第一個撒手不幹跑進蜃景裏的估計就是這幫加班加點的神獸。

  反正只要地球不爆炸天地不塌陷,呆在蜃景裏的他們就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至於人類如何,那跟他們幷沒有什麼本質關係。

  連四方神獸裏性情相對平和的玄武都嫌人類數量增長得太快,導致他們工作量暴增了三倍。

  以前他們每年只有一個月要呆在幽冥裏,現在每年有三個月都得鎮著!

  他們不鎮著輪回就會大亂,會有無數死人從墳墓裏爬出來,到時候造成的恐慌又會滋生大量的邪氣魍魎,惡性循環。

  要不是他們還得跟人類留在同一個空間裏居住,誰要幫忙鎮守輪回啊。

  吃飽了撐的麼?

  顧白換位思考了一下,然後又站在人類的角度,想像了一下這些神獸們脫離了之後將會面臨的境況,頓時不寒而栗。

  顧白想到自己的師兄和老師,還有以前遇到的那些好人,抿了抿唇。

  “司先生,輪回一定要玄武鎮守才可以嗎?”

  “對。”司逸明點頭,“不鎮著的話,那些亡魂就會被邪氣魍魎勾走,重回陽間。”

  而那些邪氣魍魎又都是人類內心的邪念與惡意滋生出來的,純粹就是自作自受。

  顧白是被科普過這個概念的。

  跟很多天性受到種族影響,從成精或者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被定下了性格雛形的妖怪不同,人類的發展五花八門,一夜之間性格大變的也不是沒有。

  這樣過於豐富的情感和相對短暫的壽命,就極其容易産生嫌隙和與他們己身種族所不符合的野望。

  貪婪和戾氣由此而生,而長時間的保持對他人、對己身、對社會的不滿和怨恨,就會産生邪氣,這些邪氣凝聚成黑色的洪流,變作無意識捕食稀薄靈氣和精氣的魍魎。

  被捕食了精氣的人類會食欲不振,精神萎靡,嚴重的會生病甚至致死。

  妖怪和異獸長期受到邪氣魍魎的影響容易發狂。

  而像顧白這種渾身靈氣勃發宛如黑夜燈塔的,就是那些邪氣魍魎眼中散發著無與倫比的香氣的美食。

  這種邪念害人害己,連帶著還要牽累一些妖怪和靈物,要不是世界各地都有一些非自然生物在給人類擦屁股,哪來如今的和平盛世。

  早八百年就變成喪屍圍城了。

  “那……”顧白抿著唇,“沒有別的辦法嗎?”

  “有啊。”司逸明減了速,開著車慢吞吞的進入了小區裏,“人類不再心懷怨憤就行了,或者是哪天運氣好,混進考古界的那幫妖怪挖出了當年鋪設的神州大陣的殘卷,重新加固大陣。”

  顧白覺得讓人類不再心懷怨憤是不可能的。

  顧白深吸口氣,認真的看向司逸明:“重新加固大陣那個……我、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司逸明把車停進車庫,轉頭看向顧白,卻見顧白滿臉鄭重的樣子,一腔話到了嘴邊,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他本來想說人類的破事不要管。

  但小崽子對人類好感度很高,肯定是不可能跟他們一樣對人類撒手不管的。

  對人類印象中等偏下甚至還有點不太喜歡的司逸明微微皺了皺眉,然後擡手按開了顧白安全帶的鎖扣。

  神州大陣這麼多年過來的確是出問題了,畢竟什麼機器用久了都得維修保養,神州大陣這麼多年下來可還沒享受過維修保養呢,出問題是肯定的。

  但是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誰都不知道。

  當年鋪陣的是上古的仙人,他們這群妖怪靈物對這種牛逼哄哄需要大量動腦的東西一無所知也毫無興趣。

  讓他們幫忙鎮個陣點,反正也就是隔段時間就跑去躺在陣點裏睡個幾十年而已,沒有一點問題。

  可是當年誰也沒想過天說塌就塌仙人說沒就沒。

  結果就是他們這群存活下來的妖怪靈物,手裏壓根就沒有神州大陣的完整陣圖。

  司逸明不會跟顧白講這個,琢磨神州大陣到底哪兒出了問題這個事,等到他們一群神獸聚在一起了,總能討論出個一二三來。

  司逸明想了想,最終還是在顧白殷殷期盼之下,說道:“想幫忙,就先畫好朱鳥的靈畫。”

  “那您今天有空嗎?”顧白問,“我想今天就親眼看看朱鳥。”

  顧白手裏拿著個透明的小瓶子,瓶子裏流淌著幾縷及不可查的火紅色的細綫。

  這些細綫像是活的,悠閑從容的在瓶子裏蕩來蕩去。

  這是朱鳥的神念,簡單的說就是一個念頭的實體化,主要是特意爲了能讓顧白親眼看見朱鳥本體的英姿,對她有所瞭解而被司逸明帶回來的。

  在感受神念的時候,顧白是會要進入深度睡眠,幷且不能受到任何打擾的,不然搞不好會從小傻瓜變成真傻子。

  這就是司逸明爲什麼強調說使用的時候一定要他在旁邊的原因。

  司逸明會拒絕大半夜跟顧白同處一室這麼絕妙的主意嗎?

  他當然不會。

  司先生綳著臉點了點頭,打開了自己安全帶的鎖扣,神色如常的下了車。

  顧白也抱著自己的包下了車,兩個人肩幷著肩,顧白叨叨著今天工作的事情,然後頭皮發麻的頂著一大群妖怪的註視,直接進了666號房。

  聞著了貔貅氣味而出了門的謝致站在八樓,看著司逸明的背影,敏銳的察覺到了司逸明那一絲幷不明顯的變化。

  極具攻擊性、渾身上下都透著令絕大部分妖怪都萬分惶恐的威勢,卻又小心的避開了他身邊的顧白。

  身上的衣服也從各種各樣的高定西裝換成了比較時髦顯氣質的大衣搭配。

  謝致一邊沈思著一邊進了電梯,而後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裝飾得華麗的外表、對其他同類的敵意、在心儀的對象面前耀武揚威彰顯實力……

  這特麼不就是雄性求偶的標準姿態嗎!

  果然不出所料,司逸明果然還是下手了!

  ……禽獸啊!

  謝致打消了去蹭飯的心思,順便一把拉住了從隔壁電梯裏出來,拿著一沓文件就準備直奔顧白家的翟良俊。

  “別去。”謝致說道,語重心長,“不想被打的話,最近這些日子就別去蹭飯了。”

  翟良俊一楞:“可是我這裏有幾份文件要給司逸明。”

  而循著氣味,司逸明在顧白家呢。

  “明天再給也是一樣的。”謝致拖著翟良俊,去敲了黃亦凝的門。

  在黃女士打開門的瞬間,謝先生將西裝革履的翟先生往自己面前一推,說道:“翟良俊想請你吃飯。”

  “哎?”翟良俊一楞,轉頭看著皮完了就跑的謝致,又慌張的看了一眼微微瞇著眼看他的黃亦凝,慫了吧唧的縮了縮脖子,然後又抻直了。

  然而聲音還是弱唧唧的:“那……就那個……”

  翟先生說得越來越流暢,最後終於鼓起勇氣,大聲說道:“我、我可以邀請你去看一看我的公司嗎!”

  黃亦凝:……

  黃亦凝:???

  啥??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炫耀武力.jpg

  翟良俊:炫耀財力.jpg

  謝致:這兩個廢物[絕望.jpg

 

 

70 顧白:“……”

  司逸明對於沒有人來打擾他和顧白獨處這事表示非常滿意。

  雖然獨處又不能有點什麼特別的進展, 但是只有彼此兩個人, 氛圍就是很不一樣。

  司逸明撩起袖子, 去打蛋,他倆今天決定就煮幾個餃子煎個蛋隨意打發一下。

  顧白看著直奔廚房的司先生, 懵了好一會兒,趕忙跟上去:“司先生?”

  司逸明把身上的大衣脫了,說道:“今天要吃的簡單, 我來做。”

  司先生跟著靈蛇夫人和顧白打過這麼長時間下手了,就算不會什麼高端的烹飪技巧,但燒個蔥煎蛋煮個餃子還是沒有問題的。

  顧白站在廚房邊上猶豫了兩秒, 看著司逸明熟練的動作,心裏覺得有些不妥。

  他往前走了兩步, 司逸明就直接轉身把他推到了樓梯口, 然後把顧白的背包往他懷裏一塞:“去收拾一下。”

  顧白抱著背包, 看著眼前的頭裏,又看了一眼轉身回去的司逸明, 想了想, 還是從背包裏拿出了司逸明給他的幾個瓶子和一個小布包上了二樓。

  幾個瓶子不小,材質很特殊, 入手細膩冰涼, 質地有點像玉石, 卻是呈清透的奶白色,隱約可以看到裏邊翻湧的紅。

  這幾瓶是朱鳥的血,非常珍貴。

  而旁邊的小布包裏, 是朱鳥的羽毛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別的東西。

  說是小布包,其實是一塊完整的布捆成的小包袱。

  小布包的材質很特殊,外表是白色的,輕薄柔軟,入手絲滑微涼,就像是上等的綢緞,但又比綢緞要更加輕柔上許多。

  薄薄的一層布,摸上去就像是陷入了雲層裏一樣。

  打開布包,裏側有一層層雲霞一樣的淺淡的色彩,在這些雲霞裏,有許多細細碎碎的絨毛和完整的羽毛,正散發著一股股熱浪,在擋住了光的布包裏,像是一團碳火一樣,散發著鮮艶的橙紅色光芒。

  顧白重新把這個小布包系上,周圍被烤得熱烘烘的空氣又漸漸的沈澱著涼了下來。

  據司先生說,這些羽毛是朱鳥這麼些年來掉下來的。

  神獸平時不會自然脫落掉毛,但是爲了自己的外表保持華麗優雅,還是會定期清理一下身上的羽毛鱗片什麼的,確保美觀的同時,也會把一些有損傷的羽毛鱗片給處理掉。

  這些羽毛大多都是被清理下來的,比不得朱鳥身上的羽毛那麼兇狠,但是也依舊熾熱。

  顧白看著小布包,又扭頭看了一眼桌上小心擺著的那幾瓶朱鳥血,想了想,拿了一瓶走到角落裏,打開了瓶子上的瓶塞。

  一股熱浪驟然從瓶子裏沖出來,透過瓶口看向前方,對面的畫架小桌子和櫃子都是扭曲的。

  顧白蓋上了瓶蓋,覺得這畫他怕是沒法畫了。

  這樣的溫度,他上哪找能夠承受得住的畫布和畫筆,退一步說,也沒有合適的顔料啊。

  顧白萬分小心的把那幾個瓶子放好,生怕不小心翻倒了它們演變成火燒畫室,然後轉頭噔噔噔飛快的下了樓。

  “司先生,司先生!”顧白走路帶風,一路刮到了司逸明面前。

  他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就看到司逸明正站在垃圾桶邊上,把一盤燒焦了的煎鶏蛋倒進去,企圖毀屍滅跡。

  顧白:“……”

  司逸明:“……”

  “……司先生。”顧白的目光從那盤鶏蛋上挪開,想了想,決定就當無事發生過。

  司逸明把手裏的空盤放到了料理臺上,也假裝無事發生,看向了顧白。

  “那個羽毛和血溫度太高了,我沒有能用的畫具和顔料。”顧白一邊說著,一邊重新從冰箱裏拿出了兩個鶏蛋。

  司逸明看了一會兒顧白的動作,這次他認認真真的記下了步驟和時間,然後才說道:“畫布就用那塊霞錦。”

  顧白在蛋液裏撒上蔥花,聽到司逸明這麼一答,想到了團成了小布包的那塊布。

  “那個叫霞錦呀,摸起來很舒服。”

  那當然是舒服的,雲霞織就的錦緞能不舒服麼。

  不止舒服,還冬暖夏涼。

  司逸明想著,看了一眼顧白,決定找個時間去問朱鳥要幾匹霞錦,給顧白做幾件……嗯,睡衣。

  畢竟睡衣的面料好,睡眠質量也會要好上一些。

  顧白還在長身體呢。

  司逸明專註的看著顧白將手裏攪拌好的蛋液倒進熱油的鍋裏。

  嫩黃色的蛋液馬上就起了泡,周邊迅速的熟了,顧白晃了晃鍋,見沒有粘鍋,就乾脆的給蛋翻了個面。

  一股煎蛋的香氣驟然彌漫開來。

  司先生轉頭看了一眼垃圾桶:“……”

  他看著顧白起了鍋之後,收回了落在垃圾桶上的視綫,轉頭去拿高壓鍋裝了半鍋水,燒水準備煮餃子。

  顧白裝好了蔥煎蛋,轉頭對司逸明說道:“可是,畫筆和顔料也沒有合適的。”

  而且在以前沒有接觸過的新面料上畫,顧白也有些不大確定能不能行。

  因爲霞錦跟適合作爲油畫畫布的棉麻面料觸感完全不一樣。

  但比起肯定會被直接燒毀的畫筆和顔料,畫布的材質反而不是什麼問題了。

  司逸明倒是忽略了這一點,他想了想,說:“我儘快幫你準備一套能用的。”

  什麼畫具能在朱鳥的威能下堅持作畫?

  廢話。

  當然是去找擅長煉器的妖怪和人類修士給顧白新煉一套法寶啊!

  顧白看著司逸明往滾水裏下了二十來個餃子,先是點了點頭,又爲難的摸了摸鼻子。

  司逸明偏頭看他:“怎麼了?”

  顧白小聲逼逼:“我家二樓的畫室也不合適,那個溫度太高了,會損傷我以前的作品。”

  雖然九州山海苑這個小區是屬￿那種一個導彈轟過來,小區裏的妖怪們都能手拉手看煙花爆炸的極度安全區域,但內部出毛病的話,的確是沒什麼特別好的辦法的。

  反正,小區和房間的陣法,肯定沒法在朱鳥血的溫度下護住顧白那些普通的畫具和畫作。

  司先生沈吟了許久,一直到鍋裏的餃子浮上來翻出了白肚皮,才說道:“那你去我家畫吧,我家二樓是閑置的,一直空著。”

  顧白一楞,一偏頭對上司逸明的視綫,本能的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但仔細一想,好像又沒有哪裏不對。

  之所以覺得不對勁,大概是因爲他還真沒進過幾次司逸明的家門。

  雖然他家書房都已經快被司逸明的東西給填滿了,但認真算算,正經的去司先生的家裏,顧白只去過一次。

  大概是因爲潛意識裏不認爲司先生會向別人開放私人領域,所以才覺得驚訝和不對勁吧。

  顧白這樣想著,然後點點頭答應了司逸明的提議。

  顧白心裏緊張兮兮的掛念著做夢去見朱鳥的事,一頓晚飯吃得飛快。

  司逸明看著顧白放下碗筷刷完牙就拿出了那一瓶子朱鳥的神念,期待的看著他。

  “朱鳥分出來的是她自認最能展露自己英姿的記憶,放心吧。”

  司逸明一邊說著,在顧白緊張的躺上床之後,伸手蓋住了顧白的眼睛。

  等到他手重新擡起來時,顧白已經沈沈的睡了過去。

  司先生打開了那個瓶口,看著那幾絲散發著紅色光暈的細綫緩緩的飄出來,便安心的坐在床邊上守著,心裏琢磨著等回去了之後怎麼清理二樓。

  開玩笑,他貔貅的老窩怎麼可能有空置的地方。

  司逸明家的一樓是起居室,二樓可是他的藏寶庫!

  對!

  就是三百年前被顧朗捅過一個窟窿的那個藏寶庫。

  經過三百年的時間,司逸明不斷的添加各種各樣的陣法,把它護得密不透風,這會兒寶庫又已經變得滿滿當當的了。

  只不過現在,藏寶庫裏的寶貝恐怕得換個地方待著了。

  因爲藏寶庫將迎來更大的一個寶貝。

  活的,會動,超可愛,還會做飯的大寶貝。

  大寶貝顧白在夢中走過了漫長的黑暗,在他逐漸迷失的時候,聽到了一聲嘹亮的清啼。

  那聲音似鳥雀,又像是風的輕嘯。

  他迷迷糊糊的循聲而去,眼前的黑暗逐漸淡去,便緩緩的將一片山河展露在他的眼前。

  群山層巒,無數鳥雀以此爲家,在最高的峰頂上,有宛若烈日的炎炎火光。

  那裏飛出了一隻身披霞光,通體火紅耀著金光的大鳥,她體姿優雅,雙翼一振便直沖九天而去。

  顧白感覺自己像是變作了天空,能夠看到無限遠的距離。

  他看著朱鳥所過之處,原本晴空萬裏的天際,霎時陰雲密布,生出了數朵充滿了天地壓迫之力的雷雲。

  顧白看了那些雷雲一眼,自然而然就知道是有人要成仙了。

  而朱鳥頭也不回,直奔著自己的目的地而去。

  顧白的目光緊隨著她,看著他飛過了廣袤的大地,底下的景色從山巒變作丘陵,又從丘陵轉爲平原。

  她一路北上,在經過一片寂靜荒蕪的寬闊大湖時,雙翼一扇,兩團宛若烈日的火球直入那一片湖泊之中。

  隨著“嘭”的一聲巨響,水化作蒸汽蒸騰起來,四處彌漫。

  正在此時,水中驟然騰起一條巨大的魚,見風化鳥,一聲怒鳴,直接沖上天跟朱鳥打了起來。

  從靜謐安寧的風光片一秒轉到了慘烈撕逼的動作戲,顧白被巨響嚇得一個哆嗦,看著打起架來地動山搖天地變色的兩隻巨大的鳥類,腦子裏閃過司逸明在他睡著之前說的話。

  ——朱鳥分出來的是她自認最能展露自己英姿的記憶。

  顧白:“……”

  作者有話要說: 朱鳥:老娘最帥!

  鯤鵬:你仙人板板最帥:)

 

 

71 “骯髒的思想!”

  顧白醒過來的時候, 整個人都是傻的。

  夢境裏山崩地裂的轟鳴聲還盤旋在他耳邊, 兩隻巨大的鳥類怒號鳴啼的聲音響徹天際, 打起來的時候山洪狂風與烈焰轟轟烈烈,利爪與尖喙鋒銳得幾乎能反射出凜冽的寒光來。

  顧白腦子嗡嗡響, 看著昏暗的室內半晌,表情一片空白。

  天還沒亮,房間裏也沒有亮著燈, 連窗簾也是拉上的。

  這一片昏暗之中唯一的光源,就是床頭櫃邊上的小夜燈,它正散發著暖洋洋的, 橙黃色的溫暖的光。

  床邊上還有就著小夜燈在這一片昏暗之中也依舊愉快的捧著書閱讀的司先生。

  顧白躺在床上沒有動,他瞅著天花板, 眼前仿佛還殘留著兩隻大鳥兇狠廝殺的畫面。

  這可比當初看到司先生收拾那些邪氣魍魎的時候要來得震撼得多了。

  顧白呆怔了好一會兒, 才哼唧了一聲, 慢騰騰的縮進了被子裏。

  司逸明看著逐漸消散的那幾縷神念,又看了一眼縮進被子只露出一小撮黑髮的顧白團子, 放下手裏的書, 輕易的掀開了被子,迎面撞上了團成球仰頭看過來的顧白。

  司逸明看著左臉寫著茫然右臉寫著懵逼的顧白, 眉頭一挑:“怎麼了?”

  顧白感覺腦殼暈, 傻楞楞的看了司逸明好一會兒之後, 困倦的往被子裏縮了縮,腦子還有點轉不過彎來,把被掀起來的被子從司逸明手裏扯回來, 重新團成了一個球。

  雖然只是短短的睡了一晚上,但夢裏的顧白可是看了好久好久的打架。

  神獸畢竟是神獸,打個盹都能睡個十好幾年的,打個架自然也不會十分輕易的結束。

  顧白就看著兩個神獸一連打了好幾天,看到頭昏眼花還耳鳴,無比深刻的把朱鳥戰鬥的英姿刻進了心裏。

  順便還看到了朱鳥的人形,是一位身著紅衣英姿颯爽的豪邁女性,打完架之後翻手就是一大壇香醇的酒釀,拉著上一刻還在打生打死的對手一頓豪飲。

  對了,她的對手是鯤鵬——魚出水化鳥這個典故,基本上是個華國人就知道的。

  顧白這一覺根本就沒休息好,反倒是感覺十分的疲憊,整個人昏昏欲睡,卻又因爲腦子裏還殘留著夢境裏的畫面與聲響而始終進入不了睡眠。

  司逸明看了一眼時間,才淩晨三點不到,外邊漆黑一片。

  床上的顧白團子拱了又拱,最終冒出個腦袋來,看向拉了條凳子坐在床邊上的司逸明。

  司逸明垂著眼,跟他對視。

  昏暗的環境裏,兩人的眼中都透著小夜燈所映照的細碎柔和的光。

  房間裏很安靜,九州山海苑的夜晚從來都聽不到蟲鳴,只隱約可以捕捉到遠處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音,車輪碾過柏油路面,發出些微的沙沙聲。

  還有這片昏暗之中兩個人緩慢呼吸的聲音。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粘膩起來。

  顧白傻乎乎的看著司逸明,本能的覺得氣氛有些怪異,但困倦得不行的腦子又糊成了一團漿糊,咂摸不出什麼特殊來。

  大概是由於小夜燈的光源分外的柔和,司先生的影子落在墻上,灰暗模糊的一大片,讓司逸明顯得格外的高大。

  被他這樣的註視著,心中驟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就好像有司先生在,一切麻煩都是不堪一擊的紙老虎。

  顧白迷迷糊糊的想著,這樣安寧的靜謐讓纏繞著顧白擾得他無法安睡的殘留夢境一點點褪去,困意無比洶湧的席捲而來。

  “晚安,司先生。”顧白努力的掙紮著撐開眼皮哼唧著道了聲晚安,下一秒雙眼合上,再一次沈沈的睡了過去。

  司逸明看著對氣氛一無所覺的顧白,十分遺憾地嘆了口氣。

  “晚安。”

  ……

  顧白沒休息好,也沒能爬起來去抓那一縷天地元氣。

  但他還是在鬧鐘響的時候無比堅強的從床上的爬了起來,顧不得自己又餓又困無比淒慘的現狀,匆忙的沖出了臥室直奔洗漱間。

  等到他洗了好幾個冷水臉把自己給糊清醒之後回到客廳裏,這才註意到坐在他家沙發上的司逸明。

  “司先生?”顧白楞了兩秒,“您昨晚沒離開嗎?”

  司逸明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餐廳:“早餐,吃完我送你。”

  顧白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餐桌上擺著一碟子蔥煎蛋,加上兩塊切好了的三明治和一杯牛奶。

  顧白楞楞的看著還冒著熱氣的牛奶和蔥煎蛋,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他都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在家裏一覺醒來看到準備好的早餐了。

  他總是一個人。

  一個人醒來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去上學上班,然後一個人安靜的入睡。

  顧白幷不會因此而對把他扔在家裏的顧朗産生什麼怨懟。

  因爲他打小就認爲,一個人降臨人世的時候就是一個單獨的個體,生命之中的熱鬧也是一時的,萬事萬物與親近的人都會逐漸離去,生來一人死去也是一人,孑然一身的,本就該習慣孤獨享受孤獨。

  但即便有這樣認知和覺悟,喜歡熱鬧的顧白也總是會感覺有些寂寞。

  這樣的寂寞這麼多年了,就也習以爲常。

  可這習以爲常卻輕巧的就被打破了。

  不過一頓早飯。

  顧白眨了眨眼,將湧上眼眶的酸意憋回去,擡手拍拍臉,重新掛上笑容,高高興興的坐在了餐桌前邊。

  然後滿懷感激的吃掉了司先生給他準備的早餐。

  蔥煎蛋的味道很好。

  三明治裏夾了番茄火腿腸生菜和芝士片。

  牛奶的溫度剛剛好,溫和好入口,一杯下去渾身都暖洋洋的,連心口都充盈著飽脹的幸福感。

  司逸明在客廳喊:“顧白,再晚點要遲到了。”

  “啊好的!”顧白趕緊把碗筷收拾好先放進了洗碗池子裏,準備等晚上回來再洗,然後匆忙的回屋裏去收拾了一番,揣著背包跑了出來。

  顧白沒休息好的臉還有些蒼白,但眼中精神頭卻十足十的好,連說話聲音都大了幾分。

  “我們走吧司先生!”

  司逸明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顧白屁顛屁顛的往玄關走的背影,敏銳的察覺到,顧白麵對他時始終都把持著的那一層充滿了隔閡感的薄膜倏然消失了。

  他心中有些欣喜,而後轉頭看了被收拾乾淨的餐桌,若有所思。

  謝致早上出門上班,一出門就看到樓下司逸明和顧白竟然從一個門裏走出來。

  他楞了好一會兒,然後露出了無比驚嘆的神情。

  翟良俊你看看人家這突飛猛進的進度!

  都直接跨過一壘二壘直上本壘了!

  翟良俊簡直是愧對他自己狐貍精的身份,追個人都追不到,辣鶏!

  謝先生趕上了電梯,到了六樓看到電梯門打開,六樓的兩位走了進來。

  顧白看到電梯裏竟然站著人,微微一楞,發現是謝致之後,又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要知道這棟樓上上下下一群妖怪怕司逸明怕得要死,基本上司先生搭的那一趟電梯,別的妖怪是絕對不會選擇跟他同一趟的。

  顧白來了之後就表現得跟司逸明比較親近,那些妖怪怕屋及烏,連帶著遇到了顧白也直接繞著走。

  顧白在電梯裏,基本上是遇不著什麼鄰居的。

  “謝先生早上好!”顧白打了聲招呼。

  “早。”謝致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明顯沒休息好臉色還顯得比較蒼白的顧白,轉頭譴責的看了一眼司逸明。

  司逸明收到了這個眼神,也不解釋,只是向他點頭說早。

  顧白繼續剛剛在電梯外邊的話題,他問:“朱鳥爲什麼要去找鯤鵬打架?”

  “因爲以前,正經能打的鳥型神獸不多。”司逸明解釋道。

  就比如當年最出名的十隻金烏吧,那就不是能隨便打的,打了一個不好就會牽出一連串背後的長輩和關係戶,車輪戰朱鳥可吃不消,一不小心就是要翻車的。

  挑來挑去勢均力敵能打又跟朱鳥一樣孤家寡鳥一個沒啥背景的,就一個鯤鵬了。

  “朱鳥和鯤鵬的關係不錯。”司逸明說道,“不過從朱鳥正經背起四方神獸的責任起,就一直是鯤鵬主動去找她了。”

  一個住在南邊一個住在北邊,見面也就能喝個茶聊聊天,不再能像之前一樣打得轟轟烈烈衆獸退避了。

  “其實也挺好啊。”戰鬥力低下的獬豸忍不住插嘴道,“暴力本就不可取。”

  司逸明和顧白轉頭看他。

  謝致繼續道:“我上次出差順便去探望了一趟朱鳥,她最近修身養性了,脾氣平和了不少。”

  顧白頓了頓,想到昨晚上夢境裏朱鳥引以爲傲的英姿,覺得那位女士心裏恐怕正憋得慌,畢竟人家打心眼兒裏覺得自己打架的時候最牛叉,有這樣的想法的人……不,神獸,脾氣肯定不可能多平和。

  “大家都講道理最好了。”毫無所覺的謝致說道。

  要是能立個法再好不過。

  顧白想到朱鳥昨天在夢裏對鯤鵬的發言,忍了忍,還是沒說。

  鯤鵬當時指責朱鳥不講道理,朱鳥說:“講什麼道理?我一翅膀下去就是道理。”

  老厲害了。

  謝致又問:“顧小白你之前去南方見朱鳥了?不是回老家了麼?”

  還畫了一堆畫回來,那些畫謝致都看了的。

  顧白誠實的搖了搖頭:“不是啊,我昨晚上看的。”

  謝致一楞,看了一眼顧白,又看了一眼司逸明:“昨晚上?”

  “嗯,司先生帶回來的神念。”顧白說著,電梯到了樓層,站在最前邊的他擡腳走了出去。

  謝致轉頭看向司逸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昨晚上?”

  司逸明慢騰騰的看他一眼,理直氣壯地駡道:“骯髒的思想!”

  謝致:……

  謝致:???

  作者有話要說: 謝致:我恨!!

 

 

72 有人陪著果然還是比一個人要開心多了。

  顧白是個相當敬業、相當有責任心的人, 比如他從來不拖欠作業, 做小組作業的時候也從來不因爲個人原因而拖小組後腿。

  自然而然的, 他也不可能因爲自己昨晚上沒睡好這麼點小事就選擇請假。

  只不過他也很清楚,自己這個走著走著就會跑神的精神狀態, 也完全不適合自己騎小電驢上路。

  司逸明偏頭看了一眼副駕座位上的顧白。

  顧白這會兒縮在椅子上,抱著他那個鼓鼓囊囊的黑色的背包,今天背包裏裝著不少吃的, 其原因自然是因爲他沒能在天亮的時候爬起來修煉,現在肚子餓得不行,只能強行補充了。

  可他除了餓之外, 還困。

  司逸明就看了顧白拿著個梨,一邊機械性的啃著, 一邊腦袋一點一點的偷偷打盹。

  幾個師兄看著他們的小師弟夢遊一樣的被那位平日裏只能在電視和財經新聞版面看到的大佬送過來, 一個個面面相覷。

  司逸明簡單道:“顧白昨晚上沒休息好, 麻煩你們了。”

  “沒事沒事。”主事師兄連連擺手,跟司逸明寒暄了幾句之後把人送走, 就看到把背包放進了工作室的小師弟重新跑了出來, 正哼哧哼哧的圍著目前還沒有啓動的手扶電梯上上下下的跑。

  “……顧小白你做什麼呢?”

  顧白答道:“跑圈醒神。”

  主事師兄:“……”

  行吧。

  他們今天的任務幷不算重,除去采購原材料之外, 就是要在那幾面墻上先刷上一層乳膠漆, 該補平的補平, 然後等晾乾,就可以開始上墻了。

  顧白想跟著去買材料,因爲他雖然個子還不如師兄們的高, 但力氣絕對是整個團隊裏最大的,幫忙拿材料或者幹別的什麼力氣活,絕對是最合適的。

  然而他的提議被師兄們醜拒了。

  師兄們關切的詢問了顧白爲什麼沒有休息好,得到了因爲做了個很可怕的噩夢這個答案之後,看著顧白稍顯蒼白的臉色,乾脆的把顧白分在了上底膠的小組裏。

  顧白服從組織調度,送走了去采購的師兄們之後,乖乖回工作室裏拎了兩大罐子乳膠漆出來。

  三面墻,留下來刷漆的有兩個人。

  顧白跟師兄從工作室裏報出了一大堆報紙,鋪在墻下的地板上,順便也給手扶電梯的邊緣扶手糊了一層。

  這是爲了避免在墻面上上漆或者上色的時候,不小心弄髒其他的地方。

  等到報紙都鋪好了,顧白主動去搬了小梯子出來,搶了需要搭小梯子才能夠上最頂部的那兩面墻的活計,在被搶了活的師兄一步三回頭提醒他千萬小心的時候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師兄看了他這笑好一會兒,一邊撬開了漆罐一邊說道:“今天心情很好啊?”

  顧白摸了摸自己的臉,發覺自己的神情恐怕是瞞不過對細節觀察敏銳的師兄,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嗯……很高興。”

  師兄擡頭看向坐在小梯子上的小師弟,看著他那帶著些羞赧但十分明亮的欣悅,忍不住跟著笑了笑。

  人類總是非常容易被他人的情緒所感染,不管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所以絕大部分人類都比較喜歡跟愛笑的人相處,對於那些積極努力的人,也總是帶著潛意識的寬容和喜愛。

  就比如顧白,笑起來就特別特別的有感染力,他的幸福總是簡單而明快,就連盒飯裏多兩塊肉,也會高興得眉眼都彎起來。

  師兄活動了兩下肩膀,把幾個高功率燈管拿出來打開了用來照明,又拿起刷子甩了甩,確認沒有什麼雜物夾雜之後,才將刷子浸入了漆桶。

  “什麼事這麼高興?”他一邊刷一邊問道。

  顧白也在那邊刷墻,聽到他問了,感覺更加不好意思了。

  “就是感覺……”顧白聲音不大,但在空曠安靜的空間裏,還是聽得非常的清楚,“就是感覺……有人陪著果然還是比一個人要開心多了。”

  “那當然啊。”師兄笑容更大了一點,他認爲顧白指的是能跟他們一起工作很開心,“一個人就很寂寞了,怎麼說都得多交幾個朋友,時常約著一起出門吃吃喝喝玩玩才對。”

  顧白想了想,他好像是經常跟司先生約著一起出門吃吃喝喝玩玩。

  沒有毛病。

  顧白高興的刷著漆,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師兄聊著天。

  平日裏他們畫畫還是挺安靜的,但師兄說很擔心顧白在小梯子上畫著畫著就睡過去釀成慘案,所以時不時就要叨叨兩句,免得顧白真的困到翻車。

  這一次要用的材料不少,到了中午墻面都刷完了,負責采購的師兄們也沒回來。

  顧白和師兄兩個叫了外賣,顧白還貢獻出了自己帶來的水果。

  刷完了墻面,晾乾之後級該開始上草稿了,材料還沒采購回來幷不影響他們先打草稿。

  這個活兒,顧白就沒法跟師兄搶了。

  這次團隊項目總共五個人,另外四個分開畫那兩面墻,而顧白一個人要負責一面約六平米的墻面,從工期上來說,顧白的任務是很重的。

  尤其是他的畫有許多的細節,畫起來更是要小心一些。

  顧白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也不搶了。

  在等待乳膠漆徹底幹透的三個小時裏,算是飯後午休的時間。

  顧白在工作室裏哢擦哢擦的啃包裏剩餘的水果,看了一眼工作室裏的規劃白板和白板上那磁鐵糊上頭的幾張設計稿,一邊啃一邊摸了支鉛筆拿了張畫紙,唰唰的開始勾勒起綫條來。

  師兄原本正在對顧白一個接一個不停的啃水果的食量大開眼界,一見他拿了張紙開始勾起草稿了,就忍不住拉著凳子湊了過去。

  顧白勾輪廓相當的快,不過短短幾分鐘就成了型。

  那是一隻巨大的鳥類,畫面鏡頭是從側面來描繪的,它雙翼張開,利爪探出,宛若一隻即將勾住獵物的巨鷹。

  但看顧白越發詳盡的描繪,又與鷹截然不同。

  尾羽細長,頭頂翎毛,有些像孔雀,但那鳥喙又不同於孔雀的形狀,一看就是非常兇殘的彎鈎形,腳上的利爪也是相當利於捕獵的形狀。

  顧白在肆意的勾完了這一個戰鬥體態之後,又找了片空白,手底下墊張紙巾,繼續勾起了普通的飛行姿態。

  朱鳥騰飛的時候,可是萬鳥相隨的,場面相當的盛大。

  雖然在既短暫的時間之後,那些鳥就會因爲跟不上朱雀的速度而被甩掉,不過無傷大雅,這幷不妨礙顧白將朱雀騰飛時的盛景畫出來。

  這圖也沒上色,師兄瞅了好半晌,問道:“畫的什麼,鳳凰?”

  “不是。”顧白搖了搖頭,用朱鳥更加通俗的稱呼回答道,“朱雀。”

  師兄看了好一會兒,感覺顧白畫得太過於真實了一些。

  他們不是不會畫鳥獸蟲魚的,但是想要畫得真切、沒有一點違和感,就需要的大量的資料參考,甚至於特意的去觀察真實的動態。

  畢竟影像作品總是會缺少一絲感覺,而那絲感覺,又恰恰是繪畫創作最需要的靈動。

  “你這些畫得……好像你都親眼看過一樣。”師兄撐著臉看著顧白畫。

  因爲實在是太過於真實了。

  繪畫這一方面,其實有些小細節很能彰顯出問題的,比方說寫實類的作品,如果不是直接按照實物畫的,那麼細細研究那個畫面,總能找出一兩個違和的地方。

  風景畫也是如此。

  而顧白的這些畫,都太真實了,就像是將他看過的畫面落到紙上一樣,研究半天也看不出什麼違和的小毛病,連一點瑕疵都沒有。

  這世上不可能有完美的虛構畫面,除非那就是按照真實的地方來構建的。

  哪怕是玄武那張充滿了浪漫幻想色彩的畫面,也有一種讓人能夠身臨其境的吸引力。

  顧白聽著師兄的評價,啃水果的動作頓了頓:“我做夢看到過。”

  師兄搖了搖頭,然後誇他:“大概是你天賦好吧,我們顧小白可厲害了。”

  顧白默默啃完手裏剩下的兩口番茄,不敢吭聲了。

  他總不能說他真的看過,師兄們畢竟還是普通人類,嚇到他就不好了。

  師兄拍了拍他的肩:“還有一個小時,建議你休息一下,不是昨晚沒睡好嗎?”

  顧白摸了摸不再餓的肚子,乾脆的放下了筆:“好的。”

  采購的師兄們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接近下工的點了。

  除了各種塗料用具之外,他們還要來了博物館規格內的各種顔色的燈泡。

  顧白的墻面才剛剛按照比例畫好了大背景和玄龜主體的綫稿,見師兄們回來,就把筆一方,跟著他們拿塗料做起了色板。

  這些色板晾乾之後會被放到博物館給他們隔出來的暗室裏,然後他們會在暗室裏點亮那些各種顔色的燈光,看在燈光效果之下的顔色差異,以確定到時候該使用什麼顔色來塗抹墻壁才最合適。

  顧白正塗第一塊色板的時候,司逸明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門口。

  工作室的門大敞著,塗料的氣味幷不怎麼好聞。

  司先生看著工作室裏忙活著做色板的五個人,想了想,還是擡手敲了敲門。

  房裏五個人齊刷刷扭過頭來,看了一眼司逸明之後,又扭頭看向顧白。

  而顧白也回頭看了一眼,發覺是司逸明之後,趕忙揮了揮手裏的刷子:“司先生,等一下等一下,我還有三塊色板就可以下班了!”

  司逸明想了想,看了一圈因爲他的到來而瞬間變得拘謹的其他人,乾脆放棄了去幫顧白塗色板的心思。

  “我在車裏等你。”他說道。

  顧白對他露出個笑容來:“好的司先生!”

  顧白的動作很快,色板塗完之後放在工作臺上晾著,明天早上過來的時候就幹透了。

  他匆匆忙忙的跟幾個師兄道了別,然後火急火燎的背著背包沖了出去。

  “他們這……”

  “……怎麼跟以前我追我老婆的時候一樣。”

  “我現在去接我老婆的時候也一樣!”

  幾個師兄們湊在一起琢磨了好一會兒,倒吸一口涼氣,然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頭認真折騰色板,不吭聲了。

  顧白不知道師兄們的交流,他背著包往車裏一鑽,而後就是一頓。

  “司先生……”

  司逸明偏頭看他:“嗯?”

  顧白嗅了嗅車裏那股淡淡的氣味,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道:“車裏怎麼一股油煙氣。”

  司逸明目光一飄,想到了今天家裏報廢的那些食材,又飄了回來,十分冷靜的說道:“你的錯覺吧。”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做飯,不有趣。

 

 

73 司先生覺得自己真是財神降世。

  顧白先去了一趟老榆樹那裏取畫框。

  司逸明看著顧白下了車跑進老榆樹的院子裏, 忍不住聞了聞自己身上。

  好像真的有一股油煙氣。

  司先生皺了皺眉, 開了窗。

  司逸明可不僅僅只是去順著菜譜練習了做飯而已, 他還回去把自家二樓收拾了一下,隔出了兩間屋子來。

  外間窗明幾淨采光極好, 騰出來給顧白畫畫用,而裏間相對采光不佳偏昏暗,就變成了他堆放寶貝的地方。

  不過司先生早先從顧朗那裏吃了教訓, 極珍貴的那些東西,他都另外開了個小芥子空間藏著。

  那些被他胡亂堆在二樓裏間的,基本上都是些尋常的東西。

  ——當然, 貔貅眼裏的尋常跟正常妖怪眼裏的尋常,標準是不大一樣的。

  司先生也有這樣的認知, 所以他才會把那些東西隔開, 免得顧白這個本質貧窮的小崽子被那些寶貝包圍不知所措。

  司先生覺得自己也是煞費苦心。

  特別是那些在他手上慘烈犧牲的食材, 尤其顯出了他的努力。

  雖然都失敗了,但幷沒有被浪費。

  司先生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 幷不怎麼想回憶那些失敗品的味道。

  人類總是喜歡用一些很模糊的詞匯寫食譜。

  什麼取適量的鹽, 適量的糖,合適的大小之類的。

  誰知道適量是多少, 合適的大小又是多大啊。

  失敗了一整天最終竟然只學會了一道涼拌生菜——說是涼拌生菜, 其實也就是生菜水煮熟了之後裝盤加點生抽調味然後直接上桌而已。

  司先生竟覺得做菜比讓他跟兇獸打一架還難。

  這就越發的顯得能做出一桌好菜的顧白的厲害了。

  司逸明看著顧白抱著大畫框從院子裏邊出來, 下車打開了後座的門,幫著顧白把手裏的畫框小心的放進了後座。

  收手的時候,司逸明摩挲了一下手上畫框的觸感, 挑了挑眉。

  顧白見他不動,以爲畫框磕到了,不由緊張道:“司先生,怎麼了嗎?”

  司逸明搖搖頭,坐回了駕駛位,說道:“老榆樹送了你一點好東西。”

  顧白一楞。

  司逸明發動了車子:“你回家放畫的時候可以看看。”

  顧白點了點頭,扛著畫框回家放畫的時候,一拆開畫框,就有好幾顆靈石滾了出來。

  顧白看著那幾顆圓滾滾的靈石,呆了好一會兒,又低頭看了看畫框裏的暗槽,裏邊放著幾支畫筆。

  畫筆的筆身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花香氣,有大有小摸起來觸感極佳,幾支筆筆尖的毛手感都不大一樣,有的堅韌有的柔軟,筆刷的寬度也幷不相同,顯然是替他把該有的畫筆規格都準備好了。

  而且能讓司先生直接摸出來,估計這些東西也不是什麼普通的玩意。

  顧白瞅著那一套畫筆,楞了半晌,才將畫框小心的放在地上,把畫筆和靈石都撿了起來,妥帖的收進了櫃子裏。

  顧白想起翟良俊和司逸明說他實誠,顧白覺得老榆樹這才是實誠。

  爲了不被他拒絕竟然還特意在畫框裏做了暗槽。

  不過他之前偷偷把靈石放人家工具盒裏的行爲好像也沒好到哪裏去。

  顧白想著,蹲在櫃子前邊忍不住笑出了聲。

  不知道余叔當初看到工具盒裏的靈石的時候是不是跟他一樣的心情。

  顧白開心的裝好了畫,又給師兄發了條消息過去。

  師兄的消息回得很快,趁著這會兒天色還沒晚,就準備直接過來接畫了,讓顧白把畫名和簡介材料打印出來,他一幷拿走。

  畫名和作品簡介材料以及個人簡歷,顧白是早就準備好了的,這會兒直接去書房裏打印出來幷沒有什麼問題。

  書房裏還有大量空置的紙質文件袋,買這些文件袋的人不用問,就是手握無數財富的司先生本人了。

  顧白把材料重新整理了一遍,又用他枯竭的文學思想稍加潤色,然後把材料打印出來,放進了紙袋裏。

  出於某個衆所周知的原因,顧白這一次沒有讓師兄的車開進來了。

  他揣著文件袋扛著畫,跑去了小區門口等著。

  師兄看到顧白交上來的圖時,楞了好一會兒。

  他的確從別的同門那裏知道顧白又進步了,但這他沒想到這進步有這麼明顯。

  ——明明之前草稿和底稿他都看過,可成品出來的時候,他竟然覺得像是在看一副嶄新的圖畫。

  夕陽的顔色其實很豐富。

  最遠的地方會是紫色、深藍甚至是深灰色,不同的天氣不同的緯度不同的環境都會呈現出不同的夕陽狀態。

  但顧白的這一張圖,卻像是涵蓋了萬千氣象。

  應該怎麼說呢……

  就好像是將許多種極美的夕陽景象融爲了一體,被他畫成了這一張圖。

  他一時間說不上來,感覺什麼形容詞都沒辦法詳細的將這幅圖給描繪出來。

  硬要歸納的話,大約就是一個“美”字。

  顧白小心的把畫放進了後座,這畫規格偏大,卡在後座剛剛好,不會下滑也不會翻倒,就穩穩的卡在那兒。

  顧白滿意的關上了車門,轉頭看了一眼正把他的文件袋寫上名字和標記的師兄。

  “我看起來像個快遞員。”師兄隨口說道。

  顧白摸摸鼻子,笑了笑。

  師兄寫完了擡頭看他:“帝都那個展子,你要是有空的話,這個工作結束之後還是去一次吧。”

  顧白也知道他應該去的。

  倒不是需要像個推銷員一樣站在那裏等買家或者推銷自己的畫作,而是帝都的那個展子很大,也算是藝術界的一個大型的聚會了。

  國內藝術的圈子不大,但這個不大的圈子裏還有各種各樣的小圈子,就像顧白如今所在的小團隊一樣,平時是不會接納什麼別的人的。

  但是這種大型的展子就不一樣,這個時候可以認識很多人。

  人在社會上,總是脫離不了人際交往的,所以師兄還是希望顧白能嘗試著去發展一個自己的朋友圈子——在藝術這一方面的。

  “如果這次工期結束得早就去。”顧白說道,但實際上心裏沒什麼底。

  他很忙,手裏還有好多畫沒有畫。

  他甚至還覺得那樣的人際交往非常沒有必要,還會耽誤他畫畫。

  顧白對人際交往向來是萬分被動的,如今有了師兄們和鄰居們之後,就更加不想主動去參與交際活動了。

  但師兄的好意,是該領的。

  師兄聽他這麼說,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聊了聊之後的發展。

  帝都的展覽很大,多的是一些得過獎的畫和藝術家去參加,師兄也說了,顧白在這樣的大展裏想要脫穎而出幷不容易。

  哪怕他這幅畫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優秀來,可沒有人脈照舊夠嗆。

  不過經歷過上一次顧白那張畫謎一樣的競價、最近以顧白經紀人的身份出現在人前的謝致,以及疑似在追求顧白的司逸明之後,師兄又有點不大能確定了。

  顧白本人沒有人脈不錯,可司逸明的人脈、謝致的人脈是很牛逼的,再不然還有翟良俊呢。

  顧白認識的朋友個個都是在各自的圈子裏一跺腳圈子抖三抖的人物。

  “你畫得很好,運氣也不錯,萬一這次又有大禮包在等著你呢。”師兄半開玩笑的說道,“等十二月一過,新一年的獎項也就要開始輪了,你可得開始註意了。”

  “……”顧白想到自己簡歷上那一串野鶏獎項,有點尷尬的點了點頭,“好。”

  顧白不是沒有拿過獎的。

  但衆所周知的,他窮。

  窮苦的藝術生是沒有餘力去專攻各大牛逼獎項的,顧白拿的那些獎,全都是一些毫無名氣但相當財大氣粗的獎項。

  有些野鶏獎項爲了吸引人參加,給的獎金比那些含金量高的獎項的獎金要豐厚得多。

  顧白以前有多窮,看他參的那些獎就知道了。

  有一顆藝術心的人大多清高,也珍惜自己的羽毛,像顧白這樣什麼都不管專門盯著高獎金獎項的,放眼望去還真沒幾個。

  而那些毫無名氣的獎項,很多都是舉辦了一兩屆之後就查無此獎了,所以顧白不僅窮,他的簡歷也始終都不這麼好看。

  但現在顧白沒那麼窮了,還有司先生在幫他……嗯,做理財,根本就用不著擔心錢財的問題。

  所以新的一年新的開始,顧白可以開始準備專攻各大獎項了。

  國內的國外的,能參就參,反正獎不嫌多,有重量級的獎傍身,那身價和名氣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顧白本身也是這麼個打算。

  第二天顧白一大早難得的沒有騷擾司逸明,考慮到他之前一天晚上守了他一夜可能沒有休息好,顧白乾脆的把小甜餅往他屋門前門把手上一掛,也沒敲門,掛完下樓就騎著他的小電驢跑了。

  司先生猝不及防的被拋棄,拎著顧白今天送的小甜餅,思考了好一會兒,回屋裏去換了衣服。

  他今天準備去蓬萊山蜃景走一趟。

  司逸明以前是真沒做過飯,上古的時候誰吃熟食啊,一個個都是茹毛飲血的,到後來有了美食這個概念的時候,也多的是人供奉給他們。

  自己做?

  不存在的。

  但是蓬萊山蜃景裏的兔子精們做飯都相當的厲害,他們這群神獸和兔子精們的朋友是經常會去打打牙祭的。

  一頓飯要做好,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

  在司逸明的概念裏,一頓飯簡單點的,就是一葷一素一湯。

  可司先生現在只會涼拌生菜和蔥煎蛋,蔥煎蛋姑且算是個葷菜吧,但湯不會,怎麼辦?

  司先生摸出手機一搜,發現了人類一個很牛逼的東西。

  濃湯寶。

  省時省力味道又不錯。

  可這玩意兒妖怪們這邊是沒得賣的,所以不會煲湯的司先生,決定用最快的方法解決他的煩惱。

  ——讓兔子精們整個濃湯寶出來。

  解決他煩惱的同時,還能給兔子精們創創收。

  畢竟兔子精一直靠著給幾個妖怪聚居地和妖怪集市供貨來維持,但由於幾個神獸的關係,供貨的價格無限接近於成本。

  現在有個新的方式創收,守著如今唯一一個蜃景,生活水平卻始終維持在赤貧水準的兔子精一定不會拒絕。

  司先生覺得自己真是財神降世。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再做一頓飯顧白就會愛上我。

  顧白:……??

 

 

74 “司先生,您今天真帥。”

  顧白幷不知道司先生跑去幹什麼了。

  在好好休息了一天之後, 重新回歸團隊進行工作, 顧白精神飽滿熱情十足。

  色板已經都晾乾了, 顧白拿著寫字板跟著師兄們鑽進暗室裏,憑藉他極其優良的夜視能力, 把合適的顔色和燈泡功率款式名字記了下來,然後謄抄到了工作室裏的白板上。

  設計方案早就做好了,現在只需要調好顔色直接上墻就行。

  顧白抄完了資料, 就拿了筆跑出去繼續進行昨天還沒有完成的草稿。

  玄龜的主體、遠處的靈蛇,還有不太明顯的極遠處的海平綫。

  綫稿幷不需要很詳細,大致是因爲拿大刷子糊墻上背景色的時候, 多少都會發生控制不住邊緣綫的事情,手再穩, 這種毛絨絨的小問題也是無法避免的。

  顧白花了幷不算多長的時間來稍微完善了綫稿, 然後拎起一罐墨綠色的顔料, 準備上色。

  幾個在昨天見識到了不得了的真相的師兄今天看到顧白精神奕奕的樣子,都松了口氣。

  今天沒見司逸明送顧白過來, 他們有點兒好奇, 但好奇歸好奇八卦歸八卦,這種問題他們幷不會主動去問出口。

  撐死了提醒一下小師弟不要受騙。

  畢竟有錢人的世界都挺亂——至少在他們這群中産階級眼中是挺亂的。

  尤其是像司逸明那種頂層。

  不過看司逸明昨天的態度, 似乎是有那麼點意思的。

  師兄們瞅瞅顧白攪塗料罐子的動作, 想了想, 還是決定多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真不怪他們管太多,誰讓顧白家裏沒個靠譜的家長提醒他這些呢。

  萬一被騙了,以司逸明一人之力撐起一個龐大集團的手段, 只怕顧小白被賣了還幫忙數錢。

  常規操作可能是被吃幹抹淨甩了之後,還傻了吧唧的覺得是自己的錯。

  這種結局非常符合小師弟的性格了。

  幷不知道小師弟已經把自己的銀行卡都交出去了的師兄們相互看看,憂心忡忡。

  還是多觀察一下吧,他們這樣想道,分開兩面開始在墻面上繼續補充草稿。

  師兄們的墻面正如他們之前所做的方案那樣,畫的是耳熟能詳的神話典故,又由於三面墻之間要相互呼應配合達成統一的關於,師兄們那兩面墻,乾脆畫的就是鯤鵬。

  左邊的墻面上是鯤,右邊的墻面上是鵬。

  鯤鵬生於北冥,而玄武同樣在北方鎮守幽冥。

  他們有誌一同的都選擇了在背景上畫上慘白荒蕪的大地,以此來銜接顧白所畫的幽冥。

  顧白在夢裏見過鯤鵬之後,在看師兄們的畫,怎麼看怎麼彆扭,但方案和草稿已經定好了,顧白自然是不可能再說這鯤鵬不對。

  墻面背景的主色調主要分三層顔色,極近黑色的墨綠打底,之後會加上黑色與淺灰。

  顧白專註的塗著底色,小心的避免擦進別的輪廓裏。

  他的手很穩,這種時候非人類的優秀之處就充分體現出來了,他的思維變得敏捷了許多,手也穩了,連對手裏那種塗大背景的大刷子的掌控力竟然也變強了。

  等到他塗完了這一層墨綠,將刷子放進顔料罐子裏往後退兩步觀看自己的成果時,驚訝的發現他不僅沒有犯以往那種小毛病,就連上色的銜接處也非常的平整,稱得上毫無瑕疵!

  顧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墻面,覺得他要是錄個上色的視頻,恐怕馬上就會被打上“拯救強迫癥”的TAG

  幾個偶爾關註他的師兄見他塗完了,看著那一面輪廓分明上色平整,沒有滴落也沒有凹凸不平的墻面,咂舌道:“享受!”

  手繪壁畫之所以價格高,就是因爲人力想要達到相對優良的程度,要花費的精力是非常多的。

  而顧白這一手,著實是非常不得了的了。

  要不是痕跡未幹且尚有筆觸感,他們幾乎都要覺得這是電腦打印出來的了。

  主事師兄接了個電話,是外賣來了,乾脆拍了拍手:“行了行了,先別看了,吃午飯。”

  到了晚上下班的時候,顧白已經鋪好了該鋪的底色,然後自己拿了塊板子,調了幾個色出來做了色板,夾了張小紙條標註了一下是顧白的色板,就背著包騎上了自己的小電驢回了家。

  顧白發現司先生給他發了條短信,表示他最近幾天都不會在家。

  ——他當然不是爲了濃湯寶而呆在蓬萊山蜃景裏,而是蒼龍那邊跑了只異獸出來,抽不開身的蒼龍不得不求助於司逸明幫忙。

  轄地裏絕大部分都是海洋的蒼龍也很絕望,因爲東南沿海是目前整個華國人口密度最大的區域,邪氣魍魎兇得不行不說,這附近陸地上海裏的異獸數量簡直堪稱華國之最!

  就連如今唯一的蓬萊山蜃景,也在蒼龍的轄區裏。

  蒼龍忙啊!

  忙得都恨不得掀幾個海嘯直接把那幾個大城市給淹了。

  要不是東邊也還有司逸明幫忙鎮著,蒼龍估計自己要麼過勞死要麼就在跟那幫人類死磕,瘋狂互相傷害。

  準備追人的司逸明老不開心了,坑了蒼龍一筆之後氣衝衝的順著蒼龍的指路的海域殺過去。

  會跑出去的異獸,通常都是需要管制的類型。

  這一次跑出去的是一頭夫諸。

  夫諸出現的地方會發大水,是絕對不可以放著不管的。

  那些會對人類造成不利影響的異獸,基本上都被挪到了海上,不對人類造成什麼影響,海上就隨便他們怎麼浪。

  但海上浪膩了也是會跑的。

  那頭跑出來的夫諸腦子很聰明,知道自己亂跑的話目標太大,畢竟無緣無故發大水,目標怎麼可能不大。

  所以他選擇了在各個沿海的地方溜達。

  沿海的地方就算出了什麼水患也屬正常範圍內,而那頭夫諸還不在華國沿海溜達,他看了這麼多年華國早看膩了。

  司逸明得到消息的時候,蒼龍悲傷的對他說夫諸已經失蹤三天了。

  三天時間,都夠那幫子異獸從地球這頭躥到那頭了。

  搜一搜最近的新聞,兩頭神獸掐指一算,那頭夫諸跑去了M國西海岸。

  隔著大半個地球,司逸明見不到顧白,鼻子都要氣歪,渾身殺氣騰騰的就沖了出去。

  顧白對此是不清楚的,他這幾天早上見不到司逸明,感覺有點不大習慣。

  每天早起等天地元氣順便做甜點的時候總是下意識的多做一份,晚上下班回來的時候路過663號房,也會停下腳步準備敲門問問司先生今天來不來吃晚飯。

  每次做完甜點按完了門鈴,顧白才會恍惚的意識到司逸明今天不在,最終悵然的背著包蔫噠噠的回了家。

  顧白覺得自己的狀態有點不大對,但這樣的事情在他這裏還是第一次發生,他也幷不清楚應該怎麼調整。

  ……但總歸是不對的。

  顧白想,司先生又不是他一個人的,有自己的事情很正常啊。

  他這樣想著,可每天瞅著空蕩蕩的屋子,看一眼到處都是屬￿司逸明的痕跡的書房,又覺得有點委屈。

  過了四天,顧白才在新聞推送的財經頻道上知道了司先生原來是去的M國。

  原來是出國了啊。

  顧白翻著那條新聞,輕輕嘆了口氣,鼓起了臉。

  鼓到一半意識到他不應該這樣,擡手揉了兩把臉,把心裏那點小彆扭給壓了下去。

  可壓下去了,心情也幷不怎麼美妙。

  就好像丟失了什麼很寶貴的東西一樣,心裏空落落的,有什麼東西在等待被填滿。

  連續好幾天的心情低落,還不是因爲畫畫的事情,這在顧白這裏可算是件大事。

  顧白抿著唇,深吸口氣,正在他準備取好顔料離開工作室去畫墻面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

  顧白兩眼一亮,發現來電顯示的是師兄的名字之後,又迅速的蔫了下去。

  他接通了電話,拿起畫筆沾水稀釋顔料調整顔色:“餵?”

  師兄在那邊開門見山,直接說道:“顧小白,你的畫有人看上了,問你心理價位是多少。”

  顧白一楞,忍不住去看了一眼日期:“不是還沒開展嗎?”

  “是啊,開展之後肯定就不是這個價了,所以人家想截胡。”師兄說得很直白,“他就是想找你先定下來,之後展照樣上,但是別人就沒機會競價了。”

  這事兒說來不怎麼厚道,但師兄被詢問了,還是決定來問問小師弟。

  他是不能代替小師弟回絕的,因爲這是顧白的畫。

  顧白手上的動作慢吞吞的停了。

  這種操作是有的,尤其在剛剛冒頭的新人藝術家中間特別常見。

  因爲新人沒有人脈,不會願意得罪那些有資本高價買畫的老闆,所以中途截胡直接買下看上的畫這事兒,在富商圈子裏挺正常的。

  但顧白沒想到竟然有人會截到他頭上。

  不是他驕傲,是因爲謝先生之前跟他說了,他如今在外邊的名氣可響亮了,雖然比不上那些老藝術家,但是在這一批的新人裏,絕對是頂尖的。

  特別是顧白的交際圈,在外邊經由他那些大學同學和謝先生有意無意的宣傳,早就已經被傳得神乎其神。

  顧白他唯一差的,就是拿一些含金量高的獎項給他自己鍍金。

  因爲他沒有機會去國外那些頂尖的藝術學院進修,所以只能選擇用獎項來開闢道路。

  可竟然有人截他。

  本來心情就不怎麼美妙的顧白生氣了。

  雖然畫那幅圖的時候,他的確是帶著方便賣出去的想法畫的,所以幷沒有把白雲飄先生和自己畫進去,但是現在他不想賣了。

  這可是他寶貴的回憶。

  顧白想,萬一哪天司先生像現在這樣,徹底淡出他的生活了,他也會把如今的這些時光當做珍貴的寶物畫下來。

  這些回憶是無價的。

  顧白鼓著臉,想到可能發生的未來,又萬分失落的垂下了眼,哼唧著小聲嘟噥道:“我不賣。”

  “行。”師兄得到了這個利落的答覆之後,又告誡了顧白幾句想要他畫的買家是誰當心以後被使絆子,才掛了電話。

  顧白掛掉電話,氣呼呼的放下手裏的畫筆,坐在凳子上,瞪著眼前擺得亂七八糟的調色盤和各種材料,生悶氣。

  就跟之前聚會的時候被人偷看短信生氣時一樣,這麼久過去了,顧白依舊不知道怎麼發脾氣。

  可能是因爲他打小發脾氣也沒有用沒有人會在意的緣故——再加上他這張娃娃臉,生氣也沒有什麼威懾力。

  顧白生氣了,通常就是憋著生悶氣,憋著憋著就把事情給忘了。

  司逸明緊趕慢趕回來,掐著顧白下工的時間點跑過來接人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個坐在工作臺前邊那只氣鼓鼓的顧小白。

  司逸明眉頭一跳,轉頭看了一眼一切如常甚至還心情頗好的聊天打屁的另外四位,又看了看顧白:“什麼事生氣了?”

  顧白猛地回過頭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訝——以及非常明顯的、讓司逸明心中一動的喜悅。

  顧白瞬間忘卻了自己剛剛還在生氣的事實,“噌”地一下站起來:“司先生!您回來啦!”

  說完他又頓了頓:“我看新聞您不是在M國嗎?”

  “嗯,新聞有延遲,我剛回來順道接你。”司逸明應道,看著顧白高興的笑臉,又問道,“誰惹你生氣了?”

  在見到司逸明的瞬間就高興起來的顧白幹脆利落的回答道:“沒有!”

  他看著司逸明,就像是重新回到了水裏的魚一樣,連日裏憋悶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司逸明看他這副高興的樣子,也不再追問,而是跟著彎了彎嘴角:“那……回家?”

  “好!”顧白趕緊收拾好東西,背著背包屁顛屁顛的跟在司逸明背後,看著司逸明身上那件料子極好的風衣,忍不住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司逸明腳步一頓,偏頭看他:“怎麼了?”

  “……”顧白也說不上怎麼了,他微微仰頭看著司逸明,半晌,用極小的聲音哼哼道,“就是……您以後出門,可不可以告訴我去哪了呀?還有去多久……”

  司逸明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眉頭挑得老高。

  顧白被他這麼看著,哼哼著哼哼著就沒了聲音,默默收回爪子低下頭,瞅著自己的腳尖,感覺有點難過。

  “好。”司先生終於點了點頭,“我會告訴你的。”

  顧白倏然擡頭,看了司先生半晌,感覺心裏那空蕩蕩讓他感覺極度不安的地方被迅速填滿。

  終於找回了正常狀態的顧白,看著眼前身姿挺拔面容英俊的司先生,由衷的贊美道:“司先生,您今天真帥。”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沒事沒事,我可以成爲你一個人的,來啊占有我!!

  顧白:該條小劇場涉黃,舉報了。

 

 

75 目標之二是拯救世界。

  顧白的開心顯而易見, 最直接的體現就是他連飯都多吃了兩碗。

  ——當然了, 今天他們幷沒有回家自己做飯。

  心情頗佳的司先生難得的帶著顧白去了一趟外邊下館子。

  倒不是說司先生多吝嗇, 而是九州山海苑裏食材那麼好,外邊再高檔的餐廳也比不上兔子精們供應的一根胡蘿蔔。

  要不是蜃景裏的出産一直供不應求, 兔子精們扔幾個出來去開個餐館,絕對分分鐘日進鬥金。

  可惜了,蜃景雖然是兔子精的蜃景, 但實際上真正能夠守住蜃景的幷不是兔子精們,而是接納了兔子精們上供的靈植的神獸。

  有這些神獸鎮著,兔子精們才能安安穩穩的呆在蜃景裏種地養殖, 不至於被別的哪些強大的妖怪攆出蜃景裏去。

  在顧白的概念裏,普通的食物烹飪得再多麼精巧美味, 也是比不上靈植的味道來得好。

  司逸明這種早就習慣了普通食物的神獸不算, 顧白這種突然被養叼的, 每天上班吃外賣的時候都要努力調整適應那股味道,自然是能在家裏吃就堅決不下館子。

  但有的時候, 人類由於其對欲望的追求與享受, 是真的能夠突破食材的限制的。

  至少司逸明今天帶顧白吃飯的地方,味道就超乎尋常的好。

  心情頗佳再加上美味的食物, 顧白美滋滋的把桌上的菜掃了個精光, 旁邊還放了好幾個空掉的飯碗。

  這種高檔的餐廳裏的米飯總是喜歡以碗論價, 不過大都是幾塊錢一碗,顧白雖然覺得肉疼,但現在的他也不是吃不起。

  顧白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買單的時候爲止。

  因爲他在司逸明把卡交給服務員的時候掃了一眼賬單, 驚恐的發現他們這一頓竟然吃了五位數。

  還是二開頭的五位數。

  “……”顧白摸了摸自己絲毫沒見鼓起來的肚皮,又看了看桌上被掃光的菜品,感覺自己就像吃了一肚子黃金。

  司先生看了一眼顧白,見他這副樣子,問道:“吃撐了?”

  顧白搖了搖頭:“沒有。”

  司逸明看著顧白盯著桌上餐盤的樣子,說道:“還想吃的話就再加……”

  “不不不用了。”顧白趕緊阻止了司逸明,“這樣的吃多少都不會飽。”

  司逸明點了點頭,他自然是清楚這一點的:“味道好吧?”

  “嗯。”顧白點了點頭,“就是很貴。”

  司逸明一本正經的說道:“把金錢看淡一點。”

  這話說得就跟當初顧朗捅了他的金庫之後沒被他記恨到現在一樣。

  顧白在心裏小小聲的腹誹,臉上卻忍不住又露出一個笑容來。

  他很清楚,司先生這是在讓他不要在意這頓飯。

  司逸明看著顧白的笑臉,越看越覺得心裏熨帖。

  他從刷完了卡回來的服務員手裏接過卡在賬單上簽好名,看著美滋滋的輕輕晃著腦袋,似乎在心裏小小聲哼著歌的顧白,長長的舒了口氣。

  顧白循聲看過來,對上司逸明的視綫,而後者率先起了身:“走吧?”

  顧白點了點頭,跟著站了起來。

  司逸明隨口道:“你之前在生什麼氣?”

  “哎?什麼生氣?”

  顧白一時沒反應過來,偏頭看了一眼司逸明,才意識到對方說的是之前的事情。

  顧白想了想,覺得這事兒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乾脆的說道:“我那張夕陽圖送去了嘛,然後應該是在審核的時候被人看上了,想截胡。”

  司逸明明顯是很清楚一些藝術業界的破事的,他輕嘖一聲,臉上表露出了明顯的不爽。

  “不過我說我不賣啦。”顧白臉上帶著笑,一點都沒有之前那副生氣的樣子。

  他一向是更加喜歡著眼於眼前的。

  現在他眼前站著的是能夠讓他開心起來的司逸明,那個想要截胡他的人可遠在帝都呢,兩相比較,顧白壓根就不把那人放在心上了。

  “截胡的人是誰?”司逸明問。

  顧白其實沒怎麼仔細聽師兄後來給他的叮囑,顧白從來不擔心別人背地裏對他下黑手,因爲他從小就運氣好,遇到的絕大部分都是好人不說,那些明擺了欺負他甚至想動手的人,無一例外的全都遭了報應。

  所以顧白是真的一點都不關心別人會不會對他下黑手。

  想對他下黑手,得先保證自己不翻車才行。

  但司逸明既然問了,顧白覺得自己還是得給個答覆的。

  他努力的回憶了一下,思來想去,最終遲疑道:“好像是……姓錢?”

  司逸明凝神想了想,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是誰來,但他看了一眼顧白,最終還是仿佛已經胸有成竹的點了點頭。

  顧白挺忙的,到了家之後就拎著要給朱鳥作畫的那些工具,跑去了司逸明家的二樓。

  司先生的房子跟顧白的房子不大一樣,雖然面積同樣的大,但是材質的區別真的非常明顯。

  最明顯的地方,就是司先生對他說,哪怕是朱鳥血不小心灑在了地上也沒關係,在他的房子裏,朱鳥的血造不成什麼影響。

  不過顧白今天只是來量一量那塊作爲畫布的霞錦的尺寸的,之前因爲那些超高溫的朱鳥羽毛被裝在裏邊的緣故,顧白一直沒敢在家裏把它徹底打開,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自家屋子點著了。

  顧白量完了尺寸,記錄好之後就下了樓,從書房門口探了個頭進去,因爲怕打擾到正在工作的司逸明而將聲音放得很輕:“司先生,您這裏還有霞錦嗎?”

  司逸明從翟良俊接二連三送來的文件和報表裏擡起頭來,回憶了一下自己的庫存,問:“要多大的?”

  “不用多大,兩個巴掌大小就好。”顧白稍微比劃了一下。

  他要霞錦,是爲了嘗試一下霞錦的適用性,畢竟油畫對畫布的材質是有要求的,不過他之後用的肯定不是普通的油畫顔料,但有備無患總是沒錯的。

  司逸明想了想,站起身來,從書房裏出來的時候,順便把一疊文件塞進了顧白懷裏:“你看看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去問翟良俊要。”

  說完司先生頓了頓,想到顧白總喜歡禮尚往來的習慣,估計顧白是做不出問別人直接要這種事的,於是他又補充道:“——買也行。”

  顧白捧著文件,低頭一看,發現上邊全都是商品說明。

  這些是翟先生送來給司先生審核的、可以安全無憂的通過妖怪物流來送的商品。

  妖怪們這麼多年都沒有緊隨著人類日新月異的變化而進步的原因,第一是因爲懶,第二是因爲他們的情況比人類要複雜很多。

  比如這種網店購物送貨吧,對於妖怪來說基本上是不可能去做的項目之一。

  他們連想都沒想過。

  原因很簡單,首先就是因爲靈石根本就做不到從實體貨幣到數字貨幣的轉變。

  其次,他們要送的貨都不是什麼一般的貨品,誰能保證送貨的妖怪半道上不貪點什麼呢?誰又能保證買賣東西的妖怪不會襲擊送貨員呢?

  再次,不是什麼商品都能夠放上來的,有的商品很安全,但有的商品可是會引來那些牛逼的異獸的。

  這些商品之所以最後會需要司逸明來審核,就是因爲怕其中還有什麼東西是對某些兇性很重的妖怪異獸極具吸引力的。

  這活兒按理來說應該是白澤來幹比較合適,但白澤現在不是不在麼,最終就落在了最近挺清閑的司逸明身上。

  畢竟不把那些商品剔除掉,那些負責送貨的妖怪送的可就不是貨了,而是命。

  極高的風險加上創辦成本極其嚇人,幷且始終都沒有鎮得住的大佬牽頭,妖怪們就壓根沒有動過這方面的想法。

  再加上他們也一直都習慣跑去妖怪集市自己買,也就是耗費一點時間而已,最不缺的就是時間的妖怪們,自然不會去冒這個險。

  翟良俊在經過顧白提醒之後有膽子動這個腦子,首先就是因爲他在妖怪裏也算是個實力牛逼哄哄的大人物,再次他覺得司逸明可能會幫這個忙。

  司逸明要時不幫忙,他肯定就會把這個腦洞扔到一邊去不幹,但司逸明答應了,他就沒有放過這個腦洞的道理。

  顧白幷不清楚這些,他低頭翻著手裏的文件,然後目光在其中一頁上停駐了許久。

  第二天顧白去上班的時候,他放在小電驢前邊的背包裏,就放了好幾個盒子。

  師兄們收到了來自小師弟的愛心小禮物——一盒保濕補水的護膚套裝。

  盒子上沒有標簽也沒有原料成分,看起來比微商産品還微商産品。

  師兄們拿著盒子翻來覆去:“小白,這是……?”

  “羬羊……”顧白頓了頓,改口道,“嗯……綿羊油的護膚品,效果特別好!”

  師兄們瞅著這個白色的盒子,問道:“什麼牌子的啊?”

  顧白卡殼了兩秒,不確定道:“……翟、翟良俊牌?”

  師兄們無言的看著他。

  顧白乾脆拿了個護手霜出來,挖了一坨,掃了師兄們的手一圈,然後拉過其中一個最乾燥的,二話不說抹了上去。

  羬羊油的效果幾乎肉眼可見,顧白帶著點小得意的看著師兄們馬上收回了懷疑的視綫,一個個都拿過他手上的開了封的試用品抹到了手上。

  作畫的人往往都很重視自己的手,而壁畫這一行又其實很容易傷到手,處理畫面墻壁做小浮雕花樣的時候,不小心劃到手是常態,大冬天的還要趕工畫畫也是常態,手凍裂了更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情況。

  能有個效果極佳的護手霜,這份禮物顯然正中了師兄們的下懷。

  顧白看到師兄們因爲他的禮物而感到稀奇又高興的樣子,心裏美滋滋的,笑得特別開心:“盒子裏邊除了護手霜還有身體乳和麵霜,效果都很好的!”

  主事師兄嘖嘖咂舌:“難不成這是翟良俊平時用的?”

  顧白想了想,幷不習慣說謊的他縮了縮脖子,小聲道:“是啊。”

  “怪不得了,這些明星真厲害。”主事師兄感嘆了一句,然後又對顧白說道,“對了,小白,老師準備幫你往上面做推薦了。”

  顧白一楞:“往上面?”

  “是啊。”主事師兄點了點頭,“你不是想開個人畫展當大藝術家嗎?想要當大藝術家,一直在這樣的商業項目裏混可不行,你得去跟著那些大家,多學學多看看。”

  顧白垂下眼,有點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認真的講,他跟人類學習畫技已經沒有用了,按照司先生給他的規劃,應該是等白澤回來了之後,讓他去跟著白澤學習靈畫技巧的。

  主事師兄看著他不應聲的樣子,有些詫異的挑了挑眉:“怎麼了?難不成你不想開個人畫展當大藝術家了?”

  “沒有。”顧白搖了搖頭,“我想的,這是我的目標之一。”

  他是想開個人畫展,成爲一個繪畫藝術家,但這對他來說,已經算是短期目標了。

  “目標之一?”師兄忍不住笑了兩聲,“我們顧小白野心還挺大,目標之二呢?”

  “目標之二……”

  顧白感到有些苦惱,總不能對師兄說,他要以天地爲畫布畫出另外一個世界吧。

  說出來師兄肯定覺得他有中二病。

  顧白想來想去,最終十分嚴肅的答道:“目標之二,是拯救世界。”

  主事師兄:“……”

  中……中二病?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我不是!

  羬(qián)羊:錢來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羊而馬尾,名曰羬羊,其脂可以已臘。

  錢來山有一種野獸,它的形狀像羊,卻長著馬的尾巴,它的名字是羬羊,它的油脂可以滋潤乾裂的皮膚。

 

 

76 就是司逸明再追求你這件事。

  顧白最終還還是選擇主動去拒絕了師兄和老師的好意。

  他頭一次幹這樣的事情, 給老師打電話的時候, 聲音乾巴巴的, 有些不知所措。

  但高教授幷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只是反復詢問他是否確定, 是否決定好了。

  在顧白的老師看來,顧白拒絕這個推薦,就像是在拒絕通往他未來成功的道路。

  學生已經這麼大了, 他幷沒有插手學生人生的權力,哪怕這對於顧白的未來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只是反復的跟顧白確認,幷將事情的厲害跟他詳細的說明了。

  顧白在拒絕一條通往美好前程的康莊大道。

  藝術這種見仁見智的東西, 除了最本質的美以外,新人想要打出名氣, 獎項是其一, 人脈是其二。

  將顧白引入那個圈子, 對於他來說百利而無一害,尤其是顧白的目標一直很明確, 他想要走純藝術路子。

  沒有獎項沒有人脈也沒有牛逼哄哄的進修學歷, 純藝術路子不好走,畢竟有的獎項也是註重學歷和人脈的。

  而某些由國家授予的頭銜, 又讓人脈顯得尤其的重要。

  這些顧白也許不懂, 但在圈子裏打滾了大半輩子的高教授卻是非常清楚的。

  這個圈子說大也大, 說小卻也小,絕大部分人上升的道路都相去不遠,一個拉一個的, 相互介紹相互取暖。

  他得讓顧白清楚的意識到這一點,深思熟慮之後再作出決定。

  這是爲人師最基本的操守。

  顧白聽著電話裏老師給他分析利弊,一聲聲的應著。

  他應著應著,等到老師的話都說完了,才深吸口氣,小小聲道:“我知道的,我已經決定好了。”

  “……”高教授沈默了好一陣,忍不住再一次說道,“你真的確定好了?”

  顧白點了點頭,意識到老師看不見之後,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說道:“司先生說,他有老師推薦給我的。”

  電話那頭又是一段冗長的沈默。

  顧白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話說出來會讓老師感到難過——這就好像是在說,比起老師,他更加信任司先生一樣。

  顧白垂著眼,張了張嘴又抿緊了唇,緊張的盯著自己的腳尖,腦子嗡嗡響。

  他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應該怎麼處理,無意的傷人也是傷人,這個對象還是對他照顧頗多的老師。

  顧白慌亂的揪緊了自己的衣擺,說道:“老師,我……”

  “挺好的。”高教授打斷了顧白的話,聲音聽起來幷沒有多生氣,甚至還帶著點上揚的愉悅,“我都快忘了你認識那些不得了的人了,翟良俊那個團隊前些時候還來找我準備錄紀錄片的素材了來著。”

  顧白一楞。

  “挺好的。”高教授又這樣說道。

  顧白一直這麼樸實誠懇踏實肯幹,導致老師和師兄們潛意識裏都還覺得顧白始終是那個爲了金錢奔波的窮苦應屆畢業生。

  但仔細想想,顧白最近在新生的圈子裏可有名氣了。

  說他是首屈一指的新銳藝術家,絕對是有人認的。

  而且顧白之前還跟著司逸明去外邊單幹了兩單,再加上他們知道的三個項目,顧白怎麼也不該缺錢了。

  高教授幷不是小心眼的人,相反的,他非常樂於見到自己這個有著一顆赤誠之心的學生能夠有機會走得更高更遠。

  能夠搭上司逸明那條船,也相當的厲害了。

  高教授想到那位大佬,又聯想到自己幾個徒弟這段日子的憂心忡忡,忍不住笑了兩聲,說道:“司逸明人挺好的。”

  顧白迷茫的眨了眨眼:“嗯……司先生是挺好的。”

  “我們顧白也有人疼了。”高教授就像個老父親一樣感慨道。

  顧白忍不住彎了彎眉眼。

  他一直就有人疼啊,顧白想,打小就有人疼,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有,絕大部分人類都是對他人抱著善意的。

  要不是總能遇到好人,顧白覺得他也沒法兒長成現在這個模樣。

  “顧白啊,你答應司逸明瞭嗎?”高教授問道。

  “什麼?司先生幫我找老師的事嗎?”顧白茫然道。

  找白澤當老師這個事,顧白當然是不可能反對的。

  現在天上地下唯二能畫靈畫的就只剩下顧白和白澤兩個了,除了白澤也沒別的人可以教他。

  “不是,我是說他追求你這件事。”

  顧白:……

  顧白:???

  什、什麼?!

  ……

  司先生這兩天心情很好,好得讓那些見多了他每次被拉外援回來都沈著臉色一副隨時都要暴起打人的妖怪都感到了十二萬分的驚奇。

  這只貔貅春風得意滿面紅光的,簡直是肉眼可見愉快,就差沒把“高興”兩個字糊在自己臉上了。

  妖怪們對於司逸明真的開心的緣由百思不得其解,但這幷不妨礙他們爲此而感到慶幸。

  不管怎麼說都比被揍好啊!

  誰願意天天提心吊膽的擔心被揍啊,就算皮糙肉厚也不樂意。

  爲了避免這只貔貅又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暴打違規妖怪這一項職能,整棟樓也沒有幾個妖怪會往司逸明跟前湊。

  但凡事總有例外,比如需要跟司逸明做核對的翟良俊,又比如認認真真講道理其實很少被暴力教育的謝致。

  翟良俊最近雖然忙得腳不點地,但是他可得意了,因爲他雖然完美示範了一次錯誤的約妹方式,但得到的結果是相當不錯的。

  至少黃亦凝面對他的再一次表白,沒有又一次把他的話當成一個惡意的玩笑。

  翟先生都要感動哭了,在黃女士開始正視他的感情之後,翟先生更是幹勁滿滿,天天連軸轉也絲毫感覺不到疲累的樣子,被手底下的妖怪們背地裏喊成了永動機。

  而除了翟良俊之外,就剩下謝致了。

  謝先生跟翟先生不一樣,他剛結束了一個大案子,現在很閑。

  謝致跟司逸明關係挺不錯,其主要原因可能是由於他跟別的妖怪不一樣,獬豸這頭神獸是出了名的講規矩。

  講規矩在如今這個以人類爲主的社會裏是非常好的,早期的時候,謝致就被司逸明立成了六單元典型標桿。

  謝致每次湊到司逸明面前的時候,都是他有把握不會被打的時候。

  別看司逸明這副兇巴巴的樣子,但其實很講規矩。

  沒犯錯沒得罪他,他是不會動手的。

  當然,上古時這群神獸把別的妖怪當零食的那段時間不算。

  在白澤出面以後,這些動輒就能使天地色變的神獸就變得好交流了許多。

  比如現在,湊上去的話就不會被打。

  謝致下班回來,在電梯裏遇到了也正從外邊回來的司逸明。

  他看了看司逸明,問:“今天沒有去接送顧白?”

  司逸明偏頭看他一眼:“嗯,他不太喜歡這樣。”

  謝致驚奇的看了司逸明一眼,然後說道:“胡扯。”

  司逸明一楞,眉頭一挑:“怎麼?”

  “你不知道?”謝致神情怪異的看了他一眼,“我以爲這是你的手段。”

  司先生看起來更驚訝了:“什麼手段?”

  “溫水煮顧白。”謝致答道。

  司先生驚訝的發現憑他的機智竟然沒有明白謝致指的是什麼。

  謝先生驚訝的發現司逸明竟然對於自己的劣跡全然不知。

  謝致不敢置信:“你不是故意的?”

  “不是。”司先生條件反射的答道,然後又問,“我幹什麼了?”

  “顧白最近很不高興——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裏。”謝先生說道。

  “很明顯,他已經習慣你在他身邊這個事實了,你突然消失,他的情緒很明顯的變得低落了。”

  要不是司逸明突然消失而顧白反應明顯失常,謝致也不會註意到這一點。

  當時謝致還在感慨司逸明這個老禽獸真是好手段不得了,平日裏悶聲不響的,沒想到濃眉大眼的竟然這麼心機。

  司逸明看著謝致,終於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麼。

  於是他表現得更高興了,連臉上都浮現出了一絲明顯的笑容。

  謝致還不敢相信,他看著司逸明,不甘心的問道:“你……每天往他家跑,帶他出去玩,接送他上下班,還把自己的辦公工具都往他家放了一套,你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司逸明乾脆的答道,擡腿邁出了電梯。

  他是真的沒有想過這一點。

  就是單純的喜歡小崽子照顧小崽子,雖然最後這個單純變了,但他的出發點的的確確是很純粹的。

  司逸明走出電梯,腳步一頓,轉頭看向謝致,擡手按住電梯門。

  他問謝致:“對了,你知道帝都有誰家姓錢……”

  他話音未落,旁邊的電梯門倏然打開,顧白從裏邊走了出來。

  司逸明一頓。

  顧白呆了兩秒,就在司逸明以爲他會主打招呼的時候,顧白突然扭頭就跑。

  司逸明:……?

 

 

77 “我就是在追求你。”

  司逸明目送著顧白一句話不說直沖進了屋子, 楞了好一會兒, 轉頭跟謝致面面相覷。

  謝先生飽含關懷:“你們鬧矛盾了?”

  “沒有。”司逸明按著電梯門, 同樣感到十分疑惑。

  今早上顧白出門的時候還給他送了一份銀耳蓮子羹呢,小崽子整個人笑得老開心了。

  “沒鬧矛盾顧白怎麼會看到你就跑, 他的反應應該是這樣的……”謝致說著,學著顧白的語氣,惟妙惟肖的喊了一聲, “司先生!”

  司逸明聽了想打他。

  司先生低下頭仔細檢查了一番自己的情況,發覺幷沒有什麼不妥之後,決定暫時把這個事情放到一邊。

  “帝都有沒有姓錢的人家?”說完他頓了頓, 想到能接觸到年底帝都大展還有膽子截胡的,在人類中地位應該不算低。

  於是他補充道:“應該還算是比較有權勢的。”

  因爲工作的緣故, 謝致比誰都要更加深入人類社會一些。

  司逸明本來也該這樣的, 但是這位神獸幷不喜歡同脆弱的人類親近, 公司事情基本上都是直接扔給那些人類,他自己就負責當個吉祥物, 順便給某些需要謀生的妖怪開開後門。

  所以顧白說姓錢的, 司逸明還真想不起來有誰。

  謝致想了想,道:“有。”

  司逸明滿意的點了點頭, 對謝致說道:“資料給我。”

  “這不符合……”謝致對上司逸明稍顯危險的視綫, 把未盡的話咽了回去, 改口道,“好的,能問一下發生了什麼嗎?”

  “沒什麼。”司逸明沒有回答謝致, 鬆開手任由電梯門關上,轉頭走向了666號房。

  開玩笑,讓他告訴謝致他找人是想替顧白出氣,謝致能拿這件事念叨好久。

  還是有理有據讓人覺得賊有道理的那種念叨。

  司逸明看著緊閉的房門,驚訝的發現顧白竟然把鎖門給按下去了。

  這顯然就是閉門謝客的意思。

  司先生眉頭微微皺了皺,看了顧白的房門好一會兒,想了想,還是沒有按開門鈴,轉頭回了自己的屋子。

  還是留下一些空間給顧白的好,小妖怪習慣了一個人過日子,就算如今已經接納了他進入他的生活,但在需要獨處的時候顯然還是留著讓他一個人更加合適。

  雖然以顧白的性格,他要是真的按了門鈴顧白肯定還是會來開門,但那樣就顯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司逸明將心比心,覺得自己想一個人靜靜的時候要是有人來打擾,他肯定來一個打一個的。

  ——雖然的確很想知道顧白爲什麼看到他就轉頭跑,但司先生還是努力的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顧白站在玄關,扒著門湊在貓眼邊上,看到司逸明離開了,大大的松了口氣。

  他慢吞吞的換了鞋,難得的沒有一回家就往廚房或者二樓大畫室裏跑,而是鑽進了自己的臥室裏,往床上一攤。

  然後像塊烙餅一樣翻來覆去,最終翻身一裹被子,把自己團成了個球。

  打從老師說司先生在追求他之後,顧白整個人就陷入了懵逼之中,連今天工作的時候都很不在狀態。

  他當時回答的是什麼來著?

  他傻了吧唧的答了句:“沒有。”

  然後老師長長的松了口氣,接著顧白還被老師以一個長輩的身份教導了一番關於擇偶與價值觀的問題。

  顧白聽得一楞一楞的,一直到老師要掛電話了,才反應過來辯解說司先生沒有追求他。

  老師似乎挺驚訝,然後非常嚴肅的告誡了顧白一句話。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人家對你這麼好肯定是有理由有所圖的。

  顧白當時就想說司先生之所以對他這麼好,是因爲他能夠畫靈畫,以後能夠畫幾個點墨山河出來。

  但轉念一想,以前跟司先生聊天的時候,司先生明確說過他幷不是因爲他能畫靈畫所以才對他好的。

  雖然真正的理由幷沒有說出來,但他說沒有了,顧白就願意相信。

  對於親近的人張口說出來的話,顧白向來是聽一句信一句的。

  司逸明說沒有抱著利用的心思對他好,顧白信。

  老師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司逸明必然有所圖,顧白也信。

  但他除了會畫畫之外還有什麼能圖的啊,顧白思來想去,竟然感覺自己被老師說服了。

  顧白想不通,好好一個司先生,怎麼就在追求他呢?

  就連師兄們也都說是這麼回事。

  還擺出了證據一二三,比如接送他上班,比如特別關照他的感受,比如親自帶著他旅遊等等等等。

  師兄們當時怎麼說的來著?

  “我當年追媳婦兒都沒他這麼努力。”

  “我爸媽都不會對我這麼好。”

  “顧小白你要是個妹子,早就被他攻略了。”

  顧白感覺腦殼暈。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這個事情,畢竟他從來沒往這個方面想過——在顧白對於自己這一生的設想裏,幷沒有“伴侶”這個選項。

  雖然也沒有自己幷不是個人這個選項,但這種無法更改的事實顧白是接受得很快的。

  但他是真的沒有想過找對象。

  原因很簡單,因爲顧白覺得這世上有趣又值得爲之而努力的事情太多了,談戀愛多浪費時間啊。

  想想那些花在約會聊天和爲愛鼓掌這些事情上的時間,把這些時間用來畫畫,用來學習,用來努力不好嗎?

  再不然用來掙錢也是極好的啊。

  談戀愛做什麼。

  談戀愛是不可能的,根本不會談戀愛的。

  顧白心裏小聲嘀咕,但是想到可能喜歡他的那個人是司逸明,顧白這個想法又有了那麼一絲動搖。

  司先生挺好的,顧白想,對他也好,還有錢,長得還帥。

  顧白摸了摸自己“嘭嘭”跳著的心口。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司先生。

  也許是有點喜歡的,顧白認認真真的想了想自己對於司逸明的感覺,他其實對於自己之前情緒不高的原因多少都有些感知。

  不就是因爲司先生突然離開了,逐漸熟悉了有人陪伴,幷且有了一個能夠隨時聯繫,隨時談心甚至可以放肆任性的人之後,重新落入了一個人的境地時的不適。

  尤其是他發現自己還得從媒體那裏才能知道司先生的行蹤之後,一種情感付出不對等的感覺就像是一爪子狠狠撓在了心上一樣,難受得厲害。

  顧白不太確定應該將這樣的情感歸於愛情還是友情,仿佛都合適,但又相對的有些過了頭。

  顧白認真的思考著,認真得就像是在做高考題,緊張得都冒出了一層薄汗。

  顧白皺著眉頭,一邊苦惱不知如何是好,一邊在被子裏拱來拱去,把讓他冒汗的罪魁禍首——身上套著的大外套毛衣和秋褲都脫掉扔出了被子,然後一個翻身,就看到了他用來放置的東西的小箱子。

  那個箱子裏如今裝著的東西不算多,除了老家帶回來的那些寶貝之外,就只有之前裁下來的,司逸明畫的那張畫了。

  今天早上顧白還看到了那張畫,因爲今天早上他去找翟良俊買羬羊油套裝的時候,順道取了靈石。

  被壓在靈石罐子底下的,就是那張畫。

  畫是能反應作畫者內心的。

  顧白傻楞楞的看了那個小箱子許久,最終忍不住小小的嗚咽了一聲,渾身通紅的縮進了被子裏。

  他之前怎麼就沒想到呢!

  怎麼會想不到呢!

  誰畫一個普通的友人會畫成這樣啊!

  顧白慌裏慌張的在被子裏拱來拱去,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被子裏悶悶的,顧白忍耐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冒出頭來透透氣。

  冰涼的空氣讓臉上的燥熱稍微消退了些,顧白從被子裏拱出來,穿著件單衣和底褲,乾脆一掀被子,揉了揉臉,決定暫時不去想這件事,趿拉著拖鞋轉頭就紮進了廚房。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顧白一邊淘米一邊想著,萬一司先生幷不喜歡他,其實只是喜歡他做的小甜點呢。

  想到這裏,顧白動作一頓,然後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對啊!

  說不定司先生就是因爲他甜點做得好吃還天天給他送吃的,所以才對他那麼好的呢。

  這不就是禮尚往來嘛!

  司先生對他好,他投餵司先生,然後司先生繼續對他好。

  很好,邏輯上完全說得過去。

  顧白大大的松了口氣,帶著那麼點小心虛和細微的遺憾,把這件事扔到一邊,認認真真的做起了飯。

  他的時間很寶貴的,他有工作,還要幫神獸們補陣,還要畫屬￿自己的作品,還有謝先生交給他的兩個私活要畫。

  除此之外他十二月最好還要能去一趟帝都。

  哪有多餘的時間花在糾結這件事情上啊,顧白想到,將電飯煲蓋上,打開了開關。

  司逸明以爲顧白這兩天大概是不會來敲他的門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二天一大清早,他的門鈴又響了。

  門外站著的是拿著兩盒子班戟的顧白,盒子裏的是榴蓮班戟,那股榴蓮味兒都飄出來了。

  司先生的確喜歡甜品,但唯獨對榴蓮敬謝不敏。

  他打開門,垂著眼看著顧白遞過來的榴蓮班戟,一邊接過一邊問道:“我是犯了什麼錯嗎?”

  顧白一楞,滿臉茫然:“什麼?”

  司先生端起了手裏的班戟,被那股味道熏得忍不住往後仰了仰腦袋。

  然而那股氣味始終縈繞不散。

  顧白一下子恍然了:“您不喜歡吃榴蓮啊!抱歉,我不知道……”

  說完他伸出手,準備把那兩個班戟接回來。

  司逸明想到自己的確沒有跟顧白說過,他擡手避開了顧白,說道:“偶爾吃吃可不是不可以的。”

  顧白彎了彎眉眼。

  司逸明稍微適應了榴蓮的氣味,問顧白:“昨天你跑什麼?”

  顧白被這個問題問住了。

  他擡頭看看司逸明,然後垂下眼,猶猶豫豫的瞅著自己的腳尖。

  “有事就說。”司先生說著,抱著禍害一下這棟樓妖怪們險惡心情,打開了裝班戟的盒子,慢騰騰的切開了班戟,“拒絕溝通的話,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顧白聞著一股濃重的榴蓮味兒彌漫開來,覺得司先生說得有道理。

  他重新擡起頭來,小小聲說道:“老師和師兄們都說,您……您在追求我。”

  司逸明動作一頓,擡眼瞅著顧白,驚覺現在恐怕是天賜良機!

  顧白還在小聲逼逼:“我覺得這根本就不可……”

  “是啊。”司逸明打斷了顧白的話,“我就是在追求你。”

  顧白剩下的話卡在了嗓子裏。

  他張了張嘴,又閉上,又張開嘴,木楞楞的瞅著司逸明。

  最終他乾巴巴的說道:“哦。”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在下告辭。

 

 

78 “簡直就像我的小媳婦一樣。”

  顧白楞在原地看了司逸明好一會兒, 腦子嗡嗡響。

  司逸明手裏還端著那兩盒子榴蓮班戟。

  他低頭瞅了瞅手裏的班戟, 又看了一眼不知道應該怎麼反應的顧白, 乾脆問道:“你討厭我?”

  顧白楞楞的搖了搖頭。

  司逸明眉頭一挑,說道:“那就是喜歡我了。”

  顧白看著司逸明, 驚愕的瞪大了眼。

  哪有不討厭就是喜歡的道理啊,顧白想。

  “司先生,我看起來那麼好忽悠嗎?”他問道。

  司逸明擺出了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 然後說道:“是挺好忽悠的。”

  像顧白這樣的傻白甜不好忽悠,還有誰好忽悠啊。

  特別是顧白還這麼實心眼兒,別人說啥他信啥, 簡直值得給他頒個獎。

  顧白多少也知道自己這一點,他微微垂著頭, 不知道說點什麼好。

  他幷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情感傾向, 他認同司逸明所說的不討厭就是喜歡——但這個喜歡, 是愛情還是友情他是分不清的。

  在分不清的情況下貿然答應或者拒絕,都挺不尊重人的。

  顧白瞅著自己和司逸明的腳尖, 沈默不語。

  司先生看著顧白這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嘆了口氣。

  “你不要這麼緊張。”司先生決定先退一步,他說道, “又沒有讓你現在就給答覆, 你現在去上班, 再不走該遲到了。”

  顧白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又放下,小聲道:“那……那我去上班了啊?”

  司逸明點點頭:“去吧去吧。”

  顧白往電梯走了兩步, 又扭頭看了一眼還站在門口的司先生。

  司逸明沖他晃了晃手裏切開了的榴蓮班戟,然後又滿臉嫌棄的把它挪遠了一點。

  顧白突然就笑了出來,那股緊張感倏然消失,他又轉過頭,一步三蹦躂的進了電梯。

  司逸明看著電梯下了一樓,低頭看著手裏的榴蓮班戟,慢騰騰的吃完了這份甜點。

  實話說,還挺好吃的。

  就是這股氣味怎麼聞怎麼難受。

  司先生聽到顧白離開單元樓門下的動靜,目光掃過一望到底的天井樓下,又收回了視綫。

  他幷不著急。

  妖怪的壽命可長著呢,慢慢磨總會磨到顧白點頭的。

  最大的阻礙無非就是顧朗而已。

  但顧朗這頭兇獸吧,基本上是不怎麼會出現在妖怪們面前的,一是他看不起絕大部分的生靈,因爲他眼裏所見的都是能吃的東西,二是他本質妖怪公敵,出現了就會引起一陣動蕩,還會有神獸追在他屁股後頭攆。

  顧朗被白澤忽悠了之後沈寂了這麼多年,另外一些兇獸也都躲了起來不怎麼出現了,擺明瞭就是因爲他們那幫兇獸幹不過如今強強聯手的神獸們了。

  活了這麼多年,沒誰願意作死。

  顧朗也不願意作死,何況他還很關心顧白,只要顧白表現出合適的態度,就能制住顧朗。

  心機的司先生一邊劈裏啪啦的打著小算盤,一邊把兩份班戟都慢騰騰的吃完,然後甩手一股靈氣,把縈繞在他家門口的榴蓮氣味扇了出去。

  六單元的妖怪們感到一陣窒息。

  顧白騎著小電驢,成功的在遲到之前到達了工作地點。

  他負責的墻面上,背景和玄武的大色塊已經塗完了,接下來就是開始細化,添加細節和環境色之類瑣碎而龐雜、幷且需要非常小心的工作。

  最終上墻的畫作可沒有什麼修改的機會,要將失誤的可能性壓制在極低的範圍內才行。

  師兄們多少都有點擔心,但顧白本人幷不。

  他胸有成竹,每一筆都落得非常準確——哪怕是昨天他被司逸明在追求他這個消息砸得渾渾噩噩宛如白日夢遊的狀態下,畫筆的落點也依舊完美。

  師兄們看看顧白,再看看自己,覺得有的時候天賦這種東西真的是很令人絕望。

  當付出的努力與艱辛同等的時候,天賦就像是一塊不可逾越之壁,完完全全的隔開了普通人和天才之間的差距。

  清楚的認識到了自己是普通人之後,難免是覺得有些心酸的。

  顧白敏銳的察覺到師兄們今天的異常。

  主事師兄長籲短嘆,偶爾扭頭看看顧白,小小聲的嘟噥兩句。

  顧白滿臉問號:“發生什麼了嗎?老闆扣錢了?還是工期有變?”

  “沒有,就是感覺同樣都是人,差別怎麼就那麼大呢。”主事師兄又嘆了口氣,幾個師兄跟著點了點頭,喪了吧唧的畫畫。

  顧白一臉茫然:“啊?”

  一個師兄說道:“顧小白的天賦令人嫉妒!”

  另一個師兄點了點頭:“令人嫉妒!”

  “年輕,長得好,畫得好,天賦好,沒活路了。”師兄們唉聲嘆氣。

  顧白感覺被針對。

  他想說他都已經十億歲了!

  ——雖然他幷沒有這麼漫長的記憶,不過司先生說他有這麼大了,大概是真的吧。

  而且我也不是人啊。

  顧白心中小小聲的說道。

  主事師兄湊熱鬧:“對,顧小白還有那麼優秀的追求者!”

  幾個師兄跟著起哄,仿佛剛剛喪了吧唧的幷不是他們一樣,轉頭就把剛剛對著顧白長籲短嘆的事情扔到了一邊,突然變得八卦起來。

  “今天顧小白來的時候好像很高興啊,我掐指一算怕是發生了什麼好事。”

  “我掐腳一算,怕是跟司逸明在一起了!”

  “你腳不準,他倆要是在一起了,司逸明今天肯定來送咱小師弟了。”

  顧白站在他要畫的墻前邊,懵逼的聽著師兄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瞎叨叨,他們叨叨的時候手上還穩如泰山的在往墻上糊顔色,一點都沒有受影響。

  “你們亂七八糟的叨叨什麼呢!”主事師兄實事求是,“司逸明都還沒給顧小白表白!”

  另外三個師兄話頭一頓,紛紛一臉恍然。

  對哦,司逸明還沒表白。

  要不是昨天顧白問他們這事兒,他們還不知道司逸明甚至都沒表白呢。

  顧白站在最高的檯子上,看著另外四個師兄唱戲似的一會兒一個臉色,無奈的嘆了口氣,也沒準備再給他們扔個炸彈說司先生已經表白了。

  這種時候還是安靜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爲上,顧白想著,乾脆的扭過頭繼續去畫畫。

  就單純的以那份拋棄負能量的忘性來說,他們真不愧是同門師兄弟。

  大概正因爲這個原因,所以他們才特別合得來吧。

  顧白一邊畫一邊聽著師兄們從他和司先生的關係談到財經政治,最後又跳到了“爲什麼咱們師門上下全都是臭男人簡直就跟和尚廟一樣啊說好美術學院妹子多呢”。

  這話一出,在場的五個臭男人全都陷入了一片沈默之中。

  然後這個小小的地鐵出口裏,再一次被愁雲慘霧的憂鬱給占據了,從來只有師兄弟而沒有師妹的臭男人們又開始長籲短嘆。

  司逸明在當天下午拿到了謝致給他的資料。

  姓錢的人不少,但在帝都,姓錢,還有些權勢的,卻不多。

  滿打滿算也就三個,還都是一家出來的。

  司先生看著手裏三份資料,最後落在了那個最年輕的人身上。

  沒別的,因爲這個人的簡歷上寫著興趣愛好是收集各類藝術品,而謝致還特意標註過這個人打的幾個官司,都是關於他在收集各類藝術品中間用一些不太合適的手段結果被一紙訴狀告上法庭的。

  司逸明瞅著這份資料,有點不太明白這個人類這是圖啥。

  等到他再仔細一掃他收集的那些藝術品名錄,馬上就懂了。

  他收集的東西大部分都是古董,不是古董的哪些,絕大部分都是出自妖怪之手的藝術品。

  出自妖怪之手的小玩意兒一般都跟普通人做出來的東西不太一樣,多少會帶著些靈氣或者是別的一些什麼特殊性。

  就比方說出自黃亦凝之手的畫半夜會變成鬼給主人家招來災禍,而出自司逸明之手的畫,就可以用來鎮宅消災招財。

  每種妖怪都有不同的特性,而出自妖怪之手的那些藝術品,大多都帶著他們特有的特性。

  妖怪們爲了生計而向人類兜售自己的作品,這一點是允許的,因爲會需要做這種買賣才能掙到錢的妖怪,基本上都沒有什麼很厲害的能力,引不起什麼大反響。

  但是很多很多不知道哪兒挖出來的古董加上大量妖怪所作的東西,糅雜在一起,再加上個靠譜一點的風水先生,那就說不好了。

  普通人是察覺不出靈畫和普通畫的區別的,撐死了就覺得“哇這張畫畫得真好看”。

  顧白的靈畫會被這樣的人看上,應該不是後面那個原因。

  要麼這不是個普通人,要麼這人身邊有個非人類。

  這就很有意思了,哪個非人類敢往他司逸明罩著的人身上動腦筋。

  司先生看著這三份資料,沈吟了好一會兒,覺得他恐怕得去帝都走一趟。

  他拿著資料就準備起身,走到屋門口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低頭看了一眼手邊,然後打開門,轉頭往666號房走去。

  顧白聽到門鈴聲,趿拉著拖鞋打開門,看到的就是拿著三個文件袋的司先生。

  “我要去帝都一趟。”司逸明說完想了想,“大概去一個星期。”

  顧白臉上露出茫然的神情來,似乎在問爲什麼要跟他說。

  司逸明提醒道:“你說的。”

  顧白:“……?”

  司逸明繼續提醒:“你說,以後我要去哪兒,去多久,都告訴你一聲。”

  顧白想起來了,剛準備點頭,又覺得在司先生正在追求他這個前提下,這話顯得有點微妙。

  顯然,司逸明也是這麼覺得的。

  他說道:“簡直就像我的小媳婦一樣。”

  司先生話音剛落,眼前的門“啪嗒”一聲就關上了。

  在顧白關上門之前,司先生眼尖的看到顧白紅透的耳尖。

  那一縷紅就像是紅寶石一樣,在光亮下顯得無比的通透,勾得人心癢癢。

  司先生感覺喉嚨有些幹,他清了清嗓子,從口袋裏掏出了他家的鑰匙,又按響了門鈴。

  他看著貓眼口的光被擋住,幾乎能想像到顧白在裏邊扒著門湊近了貓眼暗中觀察的樣子。

  他對著貓眼晃了晃手裏的鑰匙,把鑰匙掛在了顧白門口的門把手上,然後轉過身往電梯走,順便摸出手機給顧白髮了條消息。

  鑰匙掛在你門口了,要去畫朱鳥的時候自己進屋去。

  司先生將信息發出去,恰好走進了電梯裏,他走進電梯轉過身,就看到666號房門慢吞吞的開了一條縫,一隻白晰好看的手伸出來,探索著摸來摸去,摸到了鑰匙之後,又緩緩的縮回了門內,然後“啪嗒”一下重新關上了門。

  司先生看著又重新被擋住了光亮的貓眼,忍不住笑出了聲。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暗中觀察.jpg

 

 

79 這氣息屬￿顧白。

  顧白扒在貓眼那邊看著電梯門關上, 低頭瞅了瞅手機, 想說他就是想畫也得有合適的畫具才行啊。

  他這邊正想著, 司先生下一條消息就來了,說是明天他找人定制的畫具和特殊顔料就會送到, 是翟良俊公司的送貨妖怪送來的,顧白要是願意的話可以給那個妖怪一兩顆靈石當小費。

  一兩顆靈石,按照人類的購買力度來算的話, 大約是百來塊人民幣的樣子。

  顧白一邊感慨司先生真的好有錢,一邊去把裝靈石的盒子搬出來,聽話的拿了兩顆出來。

  反正他也沒什麼能夠花靈石的時候。

  顧白看著被他放在桌上的罐子, 這是他小時候記事之後頭一次跟顧朗去超市的時候買的一罐子餅乾,罐子上印著的是小熊維尼, 他可喜歡可寶貝了。

  哪怕罐子外表上已經銹跡斑斑了, 顧白也沒捨得扔, 乾脆就用來裝他爸塞給他的這些垃圾。

  哦,糾正一下, 這些現在不是垃圾了。

  顧白瞅著罐子裏的靈石, 想了想,乾脆抱著罐子上了二樓, 打開電腦, 點開了之前翟先生美滋滋發給他的地址。

  這麼多靈石留在手裏也沒有用, 顧白想了想,決定花掉。

  翟先生那邊運營的網絡購物平臺如今已經上架了不少可以銷售的商品,除了面向普通人的一部分之外, 還有個面對妖怪開放的內部入口。

  顧白問過司逸明,司先生表示普通的強身健體的小零食是可以買來給人類吃的,但是會突然改善人類身體狀況的東西,不行。

  顧白數著靈石,買了幾包不周山果乾和一些吃了之後能夠在一定時間內避免一些小毛病的小零食,準備到貨之後帶去給師兄們吃,順便再送一份給老師和其他師兄們。

  顧白看著效果買了一堆,桌上拿出來的靈石堆了一小堆,罐子空了一半。

  內部入口都是貨到付款的,頁面上還顯示可以規定收貨時間,越快的話快遞費用越貴。

  據說這就是翟先生這個網購平臺和其下物流公司最大的賣點和競爭力了。

  ——只要出得起錢,橫跨整個華國的貨物也能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你手上。

  在規定的時間點上甚至可以精確到秒。

  爲了避免被人類懷疑,翟先生和他組建的妖怪團隊可是反復的確認過各個航綫和運輸方式的最快行進速度的。

  要不是爲了讓運輸速度在人類眼中變得合理一點,兩個小時橫跨整個華國的快遞服務他們也完全可以做得到。

  顧白想了想,填了個明早七點的時間,然後把桌上的靈石拿了個小塑料袋裝好。

  明天就準備拎著這個小塑料袋去跟送快遞的妖怪小哥交易了。

  司先生去帝都之後,顧白的時間陡然間變得空閑了不少。

  早上天沒亮爬起來等天地元氣之後的那段時間,顧白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無事可做。

  平時這個時候他都在忙忙碌碌的準備給司先生的小點心,現在不用準備了,他有些不知道能幹什麼了。

  天剛亮,顧白肚子也不餓,傻楞楞的在床上呆坐了好一會兒,低頭看了看時間,想了想,還是洗了個香梨,上了二樓。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畫畫。

  顧白前兩天才把兩個私單交給謝先生,現在手裏除了一幅還沒有動手的朱鳥圖以外,還剩下翟先生要的貔貅圖。

  翟先生要的畫很大,顧白扯出畫布來細細的鋪開訂在板上,然後將之斜靠著墻,放在了一邊,扯來了一條小矮凳,架著畫架開始畫朱鳥的圖。

  朱鳥的圖顧白有很多想法,比如她振翅而飛直上九天的時候,又或者展露出她鋒利的利爪和鳥喙的時候,又比如她萬鳥相隨,昂首展翅的時候。

  顧白覺得朱鳥女士一定比較喜歡打架的畫面。

  但是顧白個人又比較傾向於朱鳥自層巒山間騰空而起的畫面,熱鬧熙攘,就像是一團旭日升起一樣,充滿了光明與希望。

  ——雖然她飛過的地方會雷雲遍布,但這雷雲可象徵著一個可能成仙的妖怪或者是人類。

  顧白坐在畫架前,低頭給手機調了個鬧鐘防止沈迷畫畫忘記上班,然後拉了張畫紙,乾脆的開始畫了起來。

  畫畫這種事情呢,既然老闆沒有提出明確的要求,那就最好是按照自己喜歡的想法來。

  顧白混商業項目混得不多,但是師兄們該說的還是都跟他說了。

  所以顧白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下手畫他所想的畫面。

  雖然之前的夢裏,鯤鵬和朱鳥打起來的場面的確很大且令人印象深刻,但顧白記得最清楚的,還是初見那一片蒼翠群山之中宛如烈烈朝陽振翅而飛的一眼。

  晨霧祥和,鳥鳴婉轉,風掠過林海聲音颯颯。

  忽而一聲悠長悅耳的鳴啼,林間有烈炎赤日的光穿透而出,萬千鳥雀自林間飛出,擰成一股,向著層層疊疊的山脈深處飛去。

  不多時,一隻身披霞光,羽翼豐滿,通體恍若燃燒著烈焰的巨鳥從山巒伸出振翅飛出。

  她利爪溫柔的收著,有鳥雀親近的湊在她的身邊,那烈焰幷沒有灼傷這些小傢夥,它們親昵的隨著她向蒼穹而去。

  蒼穹遠處,是一綫相對灰暗的、翻滾著的雷雲。

  顧白一筆一劃的勾勒著回憶中的畫面,在電話響起來的時候,好不容易勾完了個粗略的草稿。

  顧白接通了電話,才恍然驚覺他昨天下午好像訂了一堆東西,今天早上該送來了。

  顧白放下鉛筆,拎著桌上那一塑料袋的靈石,轉頭去了小區門口。

  九州山海苑不管誰都不能隨便進。

  哪怕是妖怪的快遞員也不行。

  顧白看了看這個妖怪小哥遞來的法器,把手伸過去拍了個掌印,那法器就突然冒出了一個小口袋來,小口袋旁邊還有個散發著非常危險的氣息的小管子,黑漆漆的洞口正對著顧白,幷隨著顧白的移動而微微移動著。

  “這是什麼?”顧白問。

  “防止賴帳的法寶。”快遞小哥善意的提醒道,“如果給的靈石少了的話,就會開炮,目前這只的戰績是一死六傷,視賴帳數量而定,攻擊力很強的。”

  顧白:“……”

  你們妖怪買個東西這麼兇的啊。

  顧白將手裏一袋子靈石放進了小口袋裏,然後就看著那個小口袋合上,那根小管子變成了一直白色的小狐貍,沖他甩甩尾巴幷扔了個飛吻,然後在看著顧白接過了貨物,而快遞小哥重新啓動了交通的法器之後,才“嘭”的一聲,消失了。

  顧白心裏“哇哦”了一聲,然後扛著沈重的包裹回了屋。

  是妖怪就這點好,力氣賊大,爸爸再也不用擔心我扛不起重物。

  顧白到家,把提醒他該出門上班的鬧鐘暗按掉,匆匆忙忙的拆了包裹,每樣各拿了幾包,往背包裏一塞就沖出了家門,奔向了他的小電驢。

  顧白去上班的路上路過了五藏區的商圈,那裏那棟大廈的廣告屏上正播放著一個廣告。

  被外界說是在家摳腳摳了三個多月沒有接新戲新通告的老牌影帝翟先生,在粉絲們的殷殷期盼之中重出江湖,結束摳腳第一個工作就是給自家平臺和物流公司打廣告。

  網絡這個東西畢竟還是人類比較擅長一點,因爲怕出BUG導致人類進入妖怪才能進的內部平臺,所以那些亂七八糟的稱呼,最後都被和諧了。

  比如不周山果乾,現在它不叫不周山果乾了。

  它叫無憂果乾。

  可以說是非常的貼切和諧了,一點都不會暴露。

  反正顧白把這些小零食分給師兄們的時候,一點都沒有被懷疑。

  雖然這些吃的看起來又是那種類似微商的三無産品,顧小白也支支吾吾不說哪裏買的,但是這玩意兒好吃啊!

  美食果然是會讓人心情愉快的!

  幾個啃完了不周山果乾的師兄美滋滋的在一邊啃著小零食,啃完之後渾身都是勁兒,畫起畫來效率都上升了不少。

  司逸明去了帝都第一件事,率先跟習慣性流竄但比較喜歡蹲在帝都的麒麟見了一面。

  見面的目的沒有別的,就是問問帝都這邊非人類的情況。

  帝都是如今神州大地龍脈之首所在的地方,出入這裏的非人類都是要受到人類和妖怪雙方的監視的。

  畢竟是龍脈重地,不能隨便作,龍脈一塌天災人禍就會接踵而來。

  麒麟是個敦厚溫和的性格,老老實實的回答了司逸明一切正常。

  司先生想了想,還是揣著資料去了資料上寫著的錢家的地址。

  司先生順著地址找到這戶人家的院子的時候,發現這家在帝都裏竟然獨棟大宅院的人家竟然在搬家。

  司先生看到了有一個年輕人從裏邊走出來,而負責搬運東西的人都尊敬的喊他錢先生。

  正是資料上的那一個。

  司逸明就大大方方的堵在人家院門口,直接對上了那個年輕人的視綫。

  那年輕人見到他時一怔,然後驚愕的瞪大了眼,跟見了鬼一樣臉色大變大退三步,扭頭沖進了屋子裏。

  司逸明也就看了那年輕人一眼,馬上就明白了這是發生了什麼。

  那個年輕人身上有股淡淡的靈氣,大概是機緣巧合得到了修行的機會。

  但是如今這樣的環境,沒有大量資源支持,人類想要修行出什麼名堂是不可能的。

  這些古董和妖怪的作物蘊含著靈氣的確是對修煉有些幫助,怪不得這年輕人會死命收集這些玩意兒了。

  可惜沒有人告訴他修行這事兒還是得順其自然隨緣而行,打從踏入修行之道起,作一次惡以後就會翻一次車,翻車翻多了,就會死。

  現在這戶人家已經被晦氣給包圍了,都不用他動手,基本可以蓋章沒救。

  估計也是察覺到了自己被不好的東西纏上了,所以才準備搬家的。

  看起來以後還得多註意一下有沒有運氣好得以修行的人類,要是有的話,得把如今當死宅的那些人類修士踹出來幫忙引導——晦氣可是會影響到很多無辜的人和妖的。

  司先生看了看他們小心運出來的古董,又看了看這戶人家上邊籠罩的晦氣,然後目光停在了那烏雲罩頂的晦氣上,總覺得這晦氣裏含著的氣息怎麼聞怎麼熟悉。

  平平淡淡的,就像是這天地間無處不在的氣息,沒有一點晦氣該有的惡臭,倒有一絲讓司逸明熟悉的特殊。

  司先生幾乎馬上就反應過來了這氣息屬￿誰。

  是顧白。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80 我抓到白澤了!

  司先生瞅著這晦氣, 咂舌。

  顧白肯定不是故意的, 這點他知道, 那小崽子前不久才慢吞吞的學會了使用靈氣,到現在還不利索呢, 哪來的精力折騰這個。

  司先生站在門口,對於這一團聞起來幷不臭的晦氣感到有那麼點驚訝。

  晦氣不是什麼好東西,不是好東西, 就意味著它會有一些特有的引人厭惡的特徵在裏邊,比如會招來災厄,會引來病氣之類的。

  當然他們這種天生地養還身披大功德的神獸們是不可能受到區區晦氣的影響的, 他們討厭晦氣,多半是因爲晦氣自帶惡臭, 就像是腐爛的沼澤的氣味。

  司逸明不是沒見過這樣的晦氣, 這樣的晦氣在他們這兒還有個名字, 叫報應。

  普通人作惡積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會遭到災厄的侵襲。

  舉頭三尺有神明, 說的就是這玩意兒。

  每個人在幹壞事的時候, 頭頂上的晦氣就會多一點點,等到烏雲罩頂的時候, 就是報應來的時候。

  而在一個生靈踏上了修行大道之後, 上天的對其罪孽懲罰會越發的嚴厲。

  司先生想到之前看資料的時候, 那個姓錢的年輕人爲了那些古董和藝術品不擇手段的官司記錄,大約是能夠猜到爲什麼會有範圍這麼大的晦氣了。

  其中對顧白造的孽大約是形成這樣龐大晦氣的主要原因——他大概是被拒絕了之後不甘心,準備故技重施威逼利誘甚至強搶吧。

  司先生一邊想著, 一邊擡手向著房間裏輕輕勾了勾,一縷旁人所見不到的金色細綫落入了司逸明書中,繞著他的手輕飄飄的飛了一圈,然後緩緩的消散了。

  開玩笑,他會因爲顧白本身已經給這人帶來報應而選擇寬宏大量的饒恕這人的過錯嗎?

  不存在的。

  司先生拿走了這人的財運之後,又看了一眼晦氣,視綫掃過在大宅院裏探頭探腦的人,哼笑一聲,轉頭慢吞吞的走了。

  顧白有這麼大能量,司逸明是真沒想到的。

  雖然天生地養的靈物大多天生就受到天地眷顧,但這種眷顧不會明顯到這種程度。

  都還沒威脅到顧白本身呢,只是一個小小的矛盾而已,就瞬間被發酵到這種程度了,司逸明捫心自問,他這個幫著鎮守神州大地的功臣都沒有這麼牛逼。

  能被偏愛到這種程度的,這麼多年來司逸明就見過玄武一個。

  當年不周山被撞斷,天地塌陷天降大洪水,就是玄武以一己之力扛起了天,暫時堵住了缺口,之後輪回建立起來,玄武又被拉過去鎮守幽冥引渡亡魂,常年都在爲這個世界的穩定而努力。

  玄武向來都是被偏愛的,因爲他們身上的背負著救世的功德。

  玄龜兢兢業業鎮守幽冥這麼多年,多半也是在琢磨著再多攢點功德,看看能不能跟靈蛇生個崽崽出來。

  玄武這種德高望重的神獸能夠有這樣的能量是很正常的,但顧白爲什麼會得到這樣的偏愛?

  司先生眉頭微微皺起來,想了想,還是拿出手機,給遠在亞馬遜裏忽悠顧朗的犬妖發了條消息過去,讓他別再帶著顧朗轉圈圈了,趕緊找到白澤去。

  在見識到顧白堪比玄武的眷顧之後,司先生終於準備正視一下顧白本體尚且事兒謎這個事實了。

  司先生剛走過拐角,就聽到了後邊傳來幾聲重物落地的碎裂聲,緊隨而來的是氣惱的叫駡。

  司先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後又收回來,閑庭散步一般的離開了這裏。

  顧白對於這些事情一無所知,在司逸明在帝都裏溜達了好幾天,以確定龍脈真的沒有出現什麼異常的時候,他終於把朱鳥的草稿修修改改好,幷且簡單的用水彩嘗試著上了層色了。

  那套特殊的畫具前幾天就已經送到了,顧白暫時只試用了畫筆,出乎意料的方便好用。

  畫筆只有一支,筆隨意動,想要變換成什麼規格的就會變成什麼規格的,甚至細緻到筆尖軟毛的柔韌程度,都會變成心裏最想要的柔軟度。

  最重要的是,還不需要洗筆。

  想要它變得乾乾淨淨就會變得乾乾淨淨,需要它還殘留一些顔色用來畫混合漸變,它就能殘留顔色。

  想要它如何就能如何,簡直是每一個繪畫從業者夢寐以求的筆了。

  ——特別是畫筆報廢率非常之高的油畫方面。

  送來的調色盤也非常好用,大概是從人類科技裏得到了些靈感,這個調色盤除了能夠輕易的洗去顔料和汙漬之外,還會分析顔色。

  比如再加一點什麼顔色就會變成什麼顔色,都清清楚楚的。

  顧白滿意極了,拆下草稿就揣著鑰匙出了門。

  謝致和翟良俊兩個剛巧一起回來,謝致如今作爲翟良俊那個公司的法律顧問,也賺得盆滿鉢滿的,跟翟良俊關係也拉近了不少。

  他們從一個電梯裏走出來,正一邊討論著事情,一邊準備趁著司逸明不在去顧白家裏蹭一頓飯。

  還可以帶上最近難得休假的黃亦凝一塊兒。

  結果他們剛出電梯,就看到顧白拿著鑰匙,打開了663號房的房門,大大方方的走了進去。

  翟良俊和謝致楞了半晌。

  最終狐貍精率先反應過來,傻了吧唧的感慨:“……哇!”

  “哇什麼哇。”謝致轉頭看他,滿臉都是恨鐵不成鋼,“你看看人家司逸明,都把鑰匙給顧白了,你再看看你!”

  翟先生一臉想逼逼的表情逼逼道:“我也可以把我家鑰匙給黃亦凝啊!”

  謝致鄙視他:“那人家會接嗎?”

  “不會!”翟先生理直氣壯,幷無比陰暗的揣測道,“司逸明一定使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

  謝致想反駁,但他想到之前司逸明駡他思想骯髒的事情,又默默閉上了嘴。

  誰說不是呢。

  他想,畢竟司逸明這個濃眉大眼的貔貅其實心機著呢。

  謝致緊了緊臉色,提了個正經問題:“那我們去哪吃飯?”

  翟良俊想了想,還是決定去外邊下館子。

  顧白幷不知道他又一不小心給司先生帶來了一口鍋,他這會兒正十分嚴肅的上了司逸明家二樓,如臨大敵的準備開始折騰朱鳥血和顔料。

  朱鳥血的溫度很高,再加上旁邊放在桌上的朱鳥羽毛,整個室內熱得都不想是十二月的溫度,反而像是盛夏時那般燥熱。

  不,比盛夏要糟糕得多了,因爲顧白這會兒體質有了質的飛躍,不說寒暑不侵,但至少對寒冷和燥熱的抵抗能力是高了許多的。

  顧白稍微靠得離朱鳥羽毛近了一點,身上的衣服邊緣馬上出現了即將要燃燒的焦黃色。

  顧白趕緊重新把東西蓋上,低頭看了看自己染上了燒灼痕跡的衣服,想了想,給司逸明發了條消息過去,詢問應該怎麼辦。

  司先生短信回得很快,表示他的衣帽間裏直走進去第三個櫃子裏的衣服全是霞錦做的,讓顧白去穿上。

  顧白覺得這不太好,他有些猶豫,他知道普通的衣服是沒辦法在貼近朱鳥血和羽毛的時候保持完整的,但穿別人衣服多不合適啊。

  ……可他不可能裸著畫畫呀!

  顧白最終還是走進了司逸明的衣帽間,在第三個櫃子裏看到了一堆各種各樣款式花樣的衣服,顧白隨意拿了件不那麼花哨的短袖出來換上,又拿了條寬鬆的睡褲穿上。

  司先生的短袖長得遮住了他的屁股,而睡褲更長,讓人非常充分的認識到了睡褲原主人的腿到底有多長。

  顧白彎著腰卷了好幾次,結果都因爲霞錦太過於順滑柔軟而失敗了。

  最終顧白放棄了治療,兩隻手提著褲管,趿拉著拖鞋啪嗒啪嗒的回了二樓。

  司先生對於不能看到顧白穿著他的衣服這個事兒感到了十二萬分的遺憾。

  幷且在考慮要不要跟朱鳥說他新訂的霞錦不要了。

  給顧白送霞錦的衣服不如讓顧白每次都穿著他的衣服來畫畫啊!

  想想就覺得非常刺激。

  顧白換上了這一身寬鬆柔軟的裝備,重新回到二樓的時候,感覺果然好多了。

  他剛準備將蓋住了朱雀羽毛的霞錦掀起來訂上畫板去,被他放在角落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顧白放下手,提著褲腿跑過去看了一眼,驚訝的發現竟然是他爸。

  發來的還是視頻通話!

  破天荒的頭一次,顧白簡直驚訝極了。

  他趕緊接通了通話,剛一接通就看到了他爸那張兇了吧唧的臉占滿了整個屏幕。

  顧白:“……”

  “乖崽!”顧朗一下子拉開了距離,似乎是將電話交給了誰拿著,往後退了好幾步。

  好久沒看到他爸了,顧白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來:“爸爸!”

  “乖崽!”顧朗那張兇惡的臉上也跟著露出了笑容。

  然後他說道:“我抓到白澤了!”

  他話音剛落,就把手伸出屏幕外,跟拎鶏仔一樣把一個穿著迷彩服的男人拎進了鏡頭裏。

  那個男人長得很好看,身上卻有些髒兮兮的,臉上也沾了點泥巴的痕跡。

  那痕跡還很新鮮,那張讓人看了就覺得像是泡入了溫水一樣舒服的臉上透著幾絲意料之外的懵逼。

  他似乎沒想到會被突然拎起來,還茫然的揮了揮手臂。

  顧白註意到他手上也全是泥。

  白澤幷沒有看鏡頭,他轉頭看向顧朗,好脾氣的柔聲問道:“你是誰?”

  說完他頓了頓,然後露出恍然的神情:“哦,你是饕餮。”

  然後又問:“你拎著我幹什麼?你不能吃我的,可以放我下來嗎?”

  “是你說要見我乖崽的。”顧朗把白澤放下,說道。

  白澤臉上又露出茫然的神情來:“我說過嗎?”

  顧朗說:“你說過。”

  白澤認真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我沒有說過,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顧朗反駁他:“不,我們見面次數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我都跟了你幾個月了,而且我昨天晚上就抓到你了。”

  “……”白澤沈默了好一會兒,擡頭看向了顧朗,柔聲問,“你是誰,這裏是哪裏?”

  然後他又一次自問自答:“哦,你是饕餮,這裏是亞馬遜。”

  顧朗翻了個白眼,看起來已經完全沒脾氣了。

  他擡手捧住白澤了的臉,轉向了屏幕,粗聲粗氣的說道:“你剛剛說你有事找他!”

  顧白:“……”

  白澤:“……”

  兩個人面面相覷。

  白澤看了屏幕好一會兒,然後“哎呀”了一聲,聲音還是軟綿綿的:“小石頭你從天上下來了呀!”

  顧白:……

  顧白:哎?

  作者有話要說: 白澤:我,一個可以征服饕餮的男人!

 

 

81 白澤:多冷啊!我在東北玩泥巴!

  顧白看著屏幕裏身上手上全是泥, 渾身髒兮兮的白澤, 楞了好一會兒。

  “小……小石頭?”他指了指自己, 呆怔了足足五秒之久,然後“啊”了一聲, 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失落。

  真的是石頭精啊。

  聽起來一點都不厲害,顧白忍不住想要嘆氣。

  白澤看了屏幕裏的顧白一會兒,然後恍恍惚惚的意識到了什麼, 擡頭看了一眼天,然後晃了晃腦袋,掙脫了顧朗的鉗制, 蹲了下來。

  顧白就看著這個說話都軟綿綿的神獸,蹲在地上開始——挖起了泥巴。

  白澤雖然幷不擅長打架, 但他畢竟是個神獸, 以他的身體強度, 在地上刨個坑就跟撕張紙一樣簡單。

  顧白看了一眼白澤,又看了一眼顧朗, 問道:“爸爸, 他在幹什麼?”

  “在找東西。”顧朗對白澤沒脾氣,因爲白澤的記憶相當的混亂, 經常性覺得他倆是第一次見面, 偶爾又記得起以前的事情。

  前腳說過的話後腳就忘, 然後溫柔綿軟的開口就問你是誰,換了誰都生不起氣。

  要見顧白這個事兒,就是白澤突然想起來他以前讓顧朗去找了顧白, 聽顧朗說已經找到了,就提起來說要見個面。

  “不過他現在大概又忘記要見你是幹什麼了。”顧朗有些膩歪的咧了咧嘴,看著蹲在一邊反復翻看一團泥巴的白澤,那一臉膩歪又漸漸消失了。

  顧白是聽翟良俊說過白澤腦子不大好這事兒的,但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那……”顧白楞楞的看著轉眼間就把那塊被他挖得坑坑窪窪的地面復原,又另外換了一塊地方繼續挖的白澤,乾巴巴道,“那怎麼辦?”

  顧朗咂咂嘴:“就先這麼開著吧。”

  顧白想了想,點了點頭,在角落裏找了條高凳子,把手機小心的立在上邊,調好了角度之後,重新提起兩隻肥大的褲腿,趿拉著拖鞋啪嗒啪嗒的往畫架那邊走。

  他在剛走出沒幾步,那邊他爸就傳來一聲大喝:“乖崽!”

  顧白被嚇了一跳,扭過頭又噔噔噔的跑回來,緊張道:“怎麼了怎麼了?”

  顧朗看著顧白身上鬆鬆垮垮的短袖睡衣,想到剛才看到的都拖到地上去的褲子,眉頭一皺:“你衣服怎麼回事?”

  顧白張了張嘴,又把到喉嚨口的話頭咽了回去,眨了眨眼,心虛的小聲道:“嗯……就買、買大了。”

  顧朗瞇了瞇眼,本來就兇惡的臉上隱隱顯出殺氣來:“霞錦的衣服都是定做,你怎麼買大的?”

  顧朗要氣死了。

  短短幾個月不見,他乖崽竟然都學會說謊了!

  顧白噎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在顧朗的逼視下,緊張的揪了揪衣擺,以極快的語速說道:“我在給朱鳥畫畫朱鳥血和羽毛溫度太高了我就借用了司先生的衣服……”

  “司逸明的衣服——?!”顧朗聲音一下子提了起來,整個人看起來都要氣炸了,他目光在顧白背後掃了一圈,問道,“你現在還在他家裏?!”

  顧白瞅瞅屏幕裏的老父親,極其心虛的小幅度的點了點頭。

  顧朗氣得想砸手機。

  短短幾個月不見!

  區區幾個月!

  司逸明竟然對他乖崽下手了!

  他就知道!

  當初在妖怪集市裏遇到的時候乖崽渾身都是貔貅味就不對勁!

  司逸明!

  無恥老賊!!

  顧朗氣得腦殼發暈,感覺可以現場給他乖崽表演一個手扛導彈點對點轟炸司逸明。

  “乖崽你等著,我這就……”

  顧朗話還沒說完,白澤循聲看過來,目光落在顧白身上的時候,兩眼一亮,站起身來,高興的柔聲道:“小石頭你從天上下來了呀!”

  顧朗的話頭戛然而止。

  顧白看了看他的老父親,又看了看湊過來的白澤,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嗯……”

  “那我得快點了。”白澤說著,擡頭看了眼天,然後又對顧白說道,“你再多堅持一下,等我找到泥巴就好了。”

  白澤說完又扭頭去挖泥巴了。

  顧白滿臉問號。

  顧朗若有所覺,擡頭看了看天,然後又看了看顧白,又看了看天。

  “乖崽,你該不會……”

  “我該不會……?”顧白跟著疑惑。

  “你該不會是補天石吧?”顧朗眉頭皺著,說道。

  顧白驚呆了,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窗外的天空,然後擺了擺手:“怎麼可能啊。”

  “就是補天石啊。”白澤在那邊插嘴,擡起頭來疑惑的看向手機屏幕,“小石頭你的記性怎麼比我還差。”

  顧白楞楞的指了指自己:“我?”

  白澤聲音軟乎乎的:“是啊。”

  顧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可是天沒漏啊。”

  “你本體還在上邊呢。”白澤說完,又像之前一樣,軟軟的給顧白打氣,“你再多堅持一下,等我找到泥巴補上漏,再過些時候,你的本體就可以拿下來了。”

  說完他就像是不放心一樣,強調道:“再堅持一下哦!”

  “我怎麼會……”顧白還不敢相信。

  白澤把手裏的一塊泥巴扔到一邊,繼續往下挖,聽到顧白這個疑問,偏頭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來,順嘴就給顧白講了個故事。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在人類無法準確論證的神話時期,有二者連通天地,其一是仙人下凡用的天梯建木,第二是支撐著蒼穹的不周山。

  後來因爲衆所周知的原因,不周山被撞斷了,一時間天塌地陷,建木也被蒼穹壓垮,電閃雷鳴,天幕垂垂。

  不周山垮塌的地方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空洞,於是有天河的大洪水從蒼穹之上傾瀉而下,摧毀了無數的生靈,大地逐漸被洪水淹沒,生靈塗炭。

  這時掌管著五行之水的玄武挺身而出,玄龜背負起青天,四腳被沈重的蒼穹壓入大地,而靈蛇則竭盡全力的引導掌控著向大地傾瀉的天河之水,給了殘存的生靈一絲喘息之機。

  之後人母女媧從殘存的不周山腳下花費許久收集了足量的五色土,煉石補天,好不容易才把那個大窟窿給補上。

  補上之後,洪水的源頭斷了,但大地之上的大洪水還在肆虐,於是便有了大禹治水之說。

  而那蒼穹被玄武扛了不知多少年之後,竟然也就穩固住了。

  後來經歷了漫長的時間,五彩石背負大功德,從本來決計無法開靈智的石頭,得了天地眷顧,生出了靈智。

  “‘世間有七竅者皆可成仙’這個本來是無法打破的鐵則。”白澤講故事的語氣也依舊軟綿綿的,硬是把跌宕起伏的亙古傳說講出了睡前童話故事的感覺,“後來你功德足夠了,這個規矩就被打破啦,鳥獸蟲魚花草都可以修行。”

  不過石頭還是太勉強了一點,在加上五彩石要是成精跑了,肯定又是一場災難,所以顧白化作人形的時間被無限推遲到了現在。

  顧白:……

  所以我還是小泥巴精煉成的小石頭精。

  聽起來好像很厲害。

  顧白張了張嘴,看著叨叨著叨叨著又露出茫然的神情,擡頭四顧的仿佛在疑惑“我是誰我在哪兒”的白澤,滿臉都寫著懵逼。

  他還是被女媧經手過的。

  怪不得他對人體天然就很熟悉,怪不得他對色彩一向敏感。

  滿腦子都是畫畫的顧白覺得自己簡直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誰的外掛能開成他這樣啊?

  沒有了,絕對沒有了。

  開掛把自己直接開除人類籍的,恐怕天上地下僅他一人。

  顧朗瞅著他乖崽,雖然覺得十分意外,但也幷沒有吃驚到不得了的地步。

  畢竟只要活得久,真的什麼事情都能遇到。

  如今除了仇人對自家乖崽下手這件事之外,已經沒有什麼事情能夠讓顧朗發自內心的想殺人了。

  “可能是因爲乖崽你本體還在天上。”顧朗解釋道,“所以你有好多事情也記不起。”

  顧白茫然的點了點頭,對此還感到十分的無措。

  怎、怎麼好好一個人,就變成了石頭了呢!

  石頭就算了,怎麼還是補天石——女媧補天的故事誰不知道啊,顧白低頭瞅著自己的雙手,左手捏了捏右手,右手又捏了捏左手,然後在自己身上捏來捏去。

  怎麼捏都是個普通人的手感。

  “乖崽。”顧朗看著低著腦袋在自己身上捏來捏去的顧白,對他說道,“司逸明不是什麼好東西……”

  顧白頓了頓,擡頭看著他的老父親,小聲道:“可是司先生有錢呀……”

  把自己吃空口袋裏布貼布基本上沒有一點存款的顧先生表情頓時宛如吃了蒼蠅。

  “司先生還幫我理財,對我還特別好。”顧白繼續小聲逼逼,“司先生挺好的呀。”

  顧朗眉頭越皺越緊,心說那是乖崽沒被司逸明打過。

  貔貅可是被賦予的爭鬥和軍隊的象徵的,打起架來那兇狠的架勢,比起幾個兇獸來也是半斤八兩。

  但是顧白顯然是沒有被司逸明揍過,所以幷不能對顧朗感同身受。

  顧朗臉色很難看。

  倒不是因爲顧白不聽他的話,而是因爲他清楚的知道他乖崽有多傻。

  萬一被司逸明欺負了怎麼辦!

  顧白這塊小石頭那麼耿直那麼傻的,以司逸明的精明,顧白肯定被坑了還覺得美滋滋。

  顧朗憂心忡忡。

  但他在回去找他乖崽和留下來照看失智神獸之間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

  他們這些靈物吧,比起重視感情的人類來說,還是更加註重因果。

  白澤幫了顧朗那麼大一個忙,顧朗是絕對要好好償還這個恩情。

  不然他們這種本來就不怎麼招待見甚至還遭人恨的兇獸,指不定要倒黴多久呢。

  幷不想倒黴的顧先生對顧白說道:“司逸明要是欺負你了,我去揍他!”

  顧白覺得司先生恐怕是不會欺負他的。

  相反的,司先生還在追求他呢。

  顧白把這話憋著沒說,對著他的老父親點了點頭,然後看著白澤又一次扔下了一塊泥巴,重新埋好,轉頭換地方的時候又看到了他。

  白澤滿臉驚喜,軟綿綿道:“哎呀,小石頭你從天上下來了呀!”

  顧白也軟軟的跟白澤打了個招呼,看著對方渾身髒兮兮但是非常高興的樣子,忍不住露出了個笑容來。

  顧白看著白澤,覺得比起白澤,他還是比較聰明的。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以後誰再說他傻,他就把白澤扔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白澤:多冷啊!我在東北玩泥巴![引吭高歌.jpg]

  顧朗:閉嘴,挖你的泥巴!

 

 

82 司逸明:冷莖。

  得知自己是牛逼哄哄的補天石之後, 顧白也沒發現自己的生活就有什麼變化了。

  他這幾天過得相當的規律, 除了白天去上班之外, 天天一回家就往司逸明家裏跑。

  目睹了一切的六單元妖怪嘖嘖有聲,覺得鎮樓神獸真是不得了, 下手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分分鐘就已經把自家的鑰匙交出去了。

  開玩笑,當貔貅的房子是那麼好進的嗎?

  不說安全問題, 就說貔貅那令人垂涎的小金庫,就不是能夠隨意展露出來的東西。

  能夠泡到貔貅,某種意義上來說, 666房的那個小妖怪也真是不得了。

  怎麼說呢,不愧是能夠畫靈畫的小妖怪, 光憑這一點, 就足夠在萬千妖怪之中脫穎而出了。

  妖怪們之間偷偷八卦, 還有人一直在猜測顧白的本體是什麼,可惜顧白至今都沒有暴露過什麼能夠讓他們窺見一絲本體真相的痕跡。

  司逸明在帝都繞著龍脈溜達了一大圈, 確定沒有什麼問題之後, 卻沒有準備馬上回去。

  因爲顧白那副夕陽圖所參加的大型展會要開始了,展覽時間長達十天。

  顧白那邊的工作才剛剛進入收尾階段, 這個階段麻煩的事情也是很多的, 恐怕是趕不上展覽來了。

  司先生覺得自己有必要替顧白去看看, 免得又遇到什麼不長眼的傢夥。

  司先生這種天天摸魚的行爲幷沒有人敢抗議,他的集團高管絕大部分都是妖怪,間或夾雜著幾個人類, 基本上是沒有人敢對他這種摸魚行爲有什麼意見的。

  董事長嘛,還是只要鎮在那裏就能保證集團效益穩步上升的董事長,誰敢逼逼!

  誰逼逼就把誰踹出去!

  大環境如此,那幾個外聘的人類自然是不敢多吭聲的。

  但他們沒有想過,自家董事長竟然破天荒的出現在了娛樂八卦版面!

  要知道有關於司逸明的新聞一向是直接上財經頭條的,但除了財經方面之外,他完全沒有涉及過別的板塊。

  這一次突然出現在娛樂八卦版,都要把公司公關部給嚇死了。

  司先生對於自己出現在哪個板塊這事兒幷不放在心上。

  他甚至完全沒覺得自己就在展廳裏溜達了一圈,被認出他的記者逮到了順嘴回答了一句,竟然就能夠上個頭條。

  他也就說了一句來看看朋友的畫而已。

  那些喪心病狂的媒體花了一天時間把這次展覽五個大型展館上千件展覽品列表扒了個遍,最終扒出了幾個曾經跟司逸明旗下集團有所合作的畫家的畫來。

  顧白在準備去上班的時候看到這個新聞推送的時候,往下一翻,發現名單裏竟然沒有他。

  他楞了楞,輕輕抿了抿唇,默默取關了新聞推送公衆號,悶悶不樂的把手機塞回口袋裏,騎著小電驢去上班。

  到地方的時候,顧白發現師兄們的熱情空前的高漲。

  實際上最近師兄們對於工作的熱情都非常的高,顧白猜測這其中大概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帶來的那些小零食的功勞。

  畢竟能夠使人無憂又強身健體消除疲勞還能防止夢魘,長久下來人精神狀態和身體狀態肯定會非常的好。

  顧白把小電驢停好鎖上,一進工作室就被師兄們拽過去從頭到家進行了一番贊美。

  心情低落的顧白被贊美得一楞一楞的,茫然的看著師兄們瘋狂吹小師弟。

  “……發、發生了什麼啊?”顧白小聲問道。

  師兄們一拍他的肩膀:“顧小白你沒有看新聞嗎?”

  顧白一楞,想到自己剛剛取關的公衆號,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哦,司逸明上頭條了!”師兄先撿了這個消息說道。

  顧白頓了頓,點了點頭,然後配合的“哇”了一聲,看起來情緒幷不高。

  師兄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頭一翻新聞,就大約猜到了是什麼事兒。

  不得了啊。

  他們想,顧小白竟然會因爲新聞裏沒有他而感到不高興!

  小師弟開竅會不會太快了一點。

  師兄們憂心忡忡,仿佛下一秒小師弟就會被司逸明拱走。

  司逸明爲什麼不直接說是去看顧白的畫啊,真是造了個大孽。

  師兄們又開始憤憤不平。

  然後他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這事扔到了一邊,換了個頻道,把手機往顧白麵前一放。

  主事師兄甚至還主動配上了“鏘鏘鏘”的音效。

  顧白微微往後一仰,凝神一看,驚訝的發現他的名字竟然出現在了藝術版面的頭條!

  頭條題目是:帝都“自然”畫展新銳畫家顧白畫作飽受關註,大師贊不絕口。

  配圖是他的畫和他的照片。

  顧白楞了好一會兒,再一次“哇”了一聲。

  這一次的驚訝就一點都不敷衍了,滿滿的都是驚愕和不可思議。

  顧白滿腦子想說的話,但又不知道從哪裏說起——被廣大群衆承認和被業內大師承認完全是兩個概念。

  對普通人來說,炫技就可以征服絕大部分的人。

  但對於行內人來說,卻幷不簡單。

  顧白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師兄們,磕磕絆絆道:“我……那個……這是真的……”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條推送的新聞上,腦子一團漿糊,最終小聲說道:“……他們直接掛上我的照片不算侵權嗎?”

  師兄們哭笑不得:“新聞不算的啊。”

  顧白抿了抿唇,唇角卻控制不住的翹了起來。

  “想笑就笑啊,以後有的是展覽要邀請你了。”師兄們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顧白的腦袋,“你自己樂會兒,我們先去開工了啊,自己註意點別樂極生悲。”

  顧白被這麼一說,乾脆的咧嘴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脆生生的答道:“好!”

  師兄們一個接一個的走了出去,最後一個還體貼的跟他拉上了門。

  顧白本質上是個很害羞的人,師兄們是知道的。

  要是像他們這樣的,看到這樣的新聞,瞬間就能蹦起來樂得沖出去跑十圈,哪還能像顧白一樣規規矩矩的坐在工作室裏,一副想笑又要努力控制的樣子。

  雖然小師弟偷著樂的樣子也很可愛,但是這種激烈的情緒還是不要憋著的好。

  大笑和大哭都是很好的宣泄方式,他們還沒見過小師弟哈哈大笑的樣子呢。

  ——不好意思在他們面前開懷大笑,就讓他一個人躲著樂好了。

  這可是來自師兄們的溫柔!

  顧白在工作室的門關上的瞬間,就忍不住“噌”地站了起來。

  這實在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了,顧白高興得要命,臉上幾乎要笑出一朵花兒來。

  他迫不及待的把公衆號又重新關註了回來,然後直接無視掉了娛樂頭版頭條,美滋滋的刷起了藝術版塊。

  藝術版塊的新聞相對於那些需要爆點吸引眼球的版塊來說,措辭要相對溫和不少。

  整篇新聞就是闡述了一番這一次展覽的主題以及其中出彩的作品,而顧白的作品被著重拎出來說了一通。

  其主要原因,是因爲第一天來逛展覽的某位大師在接受采訪的時候,被問及“印象最深的作品”時,大師毫不猶豫的誇贊了一通顧白的畫。

  其中作爲引言的話,就是出自大師之口,他誇贊顧白說:論靈性,新一代畫家無人能出其右。

  這篇新聞稿顧白看得很舒服,甚至還有些小害羞。

  被業內頂尖的優秀大師抱著誠摯的心情這樣的期待與誇贊了,顧白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飄飄欲仙,滿足得不行。

  之前因爲司逸明的新聞而産生的細微的沈悶心情仿佛從來沒出現過一般,顧白今天一整天都精神高漲,甚至還哼起了歌!

  這歌,師兄們聽了半天都沒認出來是誰的。

  但調子相當的好聽,自然而然的就讓人聽出了風聲鳥語花香馥鬱,甚至還有流泉叮噹的清冽聲響。

  師兄忍不住了,問道:“顧小白,這是誰的歌啊?”

  顧白哼歌的聲音一滯,轉頭看向師兄,滿臉都寫著茫然。

  “我忘了。”顧白說道,“大概以前聽過。”

  至於是多久以前,顧白是沒什麼把握的。

  因爲他的腦子裏可能還存著很多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內容呢,區區一首歌而已,想不起來是正常的。

  白澤有的時候連三秒前的事情都想不起來呢!

  顧白覺得自己的狀態比白澤好多了。

  “哦。”師兄們點了點頭,“那你繼續哼,挺好聽的。”

  顧白對師兄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高興道:“好~

  顧白的好心情總是能夠持續非常的久,一直到下班,他都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騎著小電驢回家的時候,都還在哼哼著那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曲調。

  顧白已經嘗試著折騰好了朱鳥血和顔料,畫布上也已經做好了底層處理,連綫稿都已經畫好了。

  朱鳥血作爲調和顔料的液體,而那些羽毛,顧白則準備用在最後,給朱鳥的主體糊上去。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顧白被謝先生告知他參展的那幅畫得到了很高的評價,那張圖可以直接去參加一月份報名,三月份出獎項的一個美術獎項。

  顧白很聽話,也很懂什麼樣的人就幹什麼樣的事這個道理,他對這些東西幷不太懂,唯獨就是喜歡畫畫而已,在別的方面,謝先生說什麼,他通常都是直接點頭。

  人類世界的一切都在順順利利的往他所希望的方向發展。

  顧白萬分滿足,在挽救神州大陣這件事情上充滿了幹勁。

  司逸明回家的時候,一下子就發覺了顧白正在他家二樓。

  他悄悄的走了上去,入目就看到顧白穿著屬￿他的、鬆鬆垮垮的衣服和褲子,露出了白晰的脖頸和鎖骨。

  衣服有些長,使得他不得不將袖子撩起來,還弄了兩個皮筋將總是往下滑的衣袖給紮住,顯得有些纖弱細嫩的手腕從寬大的袖口裏伸出來,反差格外的大而顯眼。

  他坐在那裏,身體微微向前傾著,偶爾低下頭來用畫筆塗抹兩下調色盤,而後又小心而細緻的繼續將全部的註意力投註給面前的畫卷。

  那是……他的衣服。

  司先生想著,雙目灼灼的看著認認真真畫畫的顧白,呼吸著滿腔燥熱的空氣,只覺得朱鳥的血和羽毛溫度怎麼那麼的高。

  他悄悄的從二樓退了下來,在一樓稍顯冰冷的空氣中深吸了口氣,決定先去沖個涼冷靜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冷莖。

 

 

83 補天石成精扔下本體跑啦!!

  顧白雖然已經脫離了人類籍, 但在那些小習慣上, 到底還是人類本能占上風。

  比如他如今雖然耳聰目明, 但照樣無法像司逸明他們那樣做到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正常人類都做不到,而顧白有記憶以來就是作爲正常人類過日子的。

  所以他幷沒有發現司先生悄咪咪的來了, 然後又悄咪咪的退下去洗了個澡。

  一直到司逸明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髮重新上二樓來,在他低頭調色的時候,喊了他一聲。

  顧白被驚得一抖, 扭頭看向樓梯口的時候,驚愕便瞬間被喜悅所取代。

  他趕忙放下了手裏的畫具,站起來拎著褲腿, 邁開步子光著腳“噔噔噔”地跑到了樓梯口。

  “司先生你回來啦!”

  顧白伸手,剛準備拽司先生上來, 然後又意識到靠近之後高溫會把普通材質的衣服燒掉, 於是伸出去的手又默默收了回來。

  顧白想了想, 然後讓開了身子,指了指那副已經鋪好底色看得出雛形的畫。

  他到底還是隨了自己的意, 畫的是朱雀騰飛的圖。

  顧白本質上是個愛好和平的好孩子, 朱鳥幾個不同版本的草稿畫來畫去,他總覺得打架的那幾張他畫不出那種驚天動地的氣勢來。

  倒不是畫技上有缺憾, 一定要畫的話, 顧白是可以利用構圖技巧和色彩衝突來凸顯出震撼感的。

  但總是差了那麼一絲感覺, 說得玄乎一點,大概就是靈性。

  作畫者無法對畫面産生認同感和熱情的時候,哪怕這個畫面運用的技巧再多麼純熟, 得到再多的贊譽,作者本人也不會對此而感到滿意。

  朱鳥本尊大概是不會想看到自己戰鬥的英姿被畫得軟綿綿的,所以顧白最終還是選擇了他個人最想要表現出來的畫面。

  顧白個人是非常滿意自己這張畫的,他美滋滋的問司逸明:“怎麼樣,司先生?”

  司逸明看過去,臉上顯出了一絲驚訝來。

  “我以爲你會畫朱鳥打架。”司逸明說道。

  畢竟那張貔貅圖和之前白虎的畫都畫得氣勢洶洶的,就連畫在玄武院子裏的那幅畫都是兇狠與柔情交織的美感。

  熱愛打架的朱鳥卻被他畫出了一幅溫和的模樣。

  ——雖然也的確是朱鳥本身就有的模樣,但的確是相當的出乎司逸明的意料了。

  那是朱鳥自蒼翠林間振翅而飛的一幕,冉冉如同初升的旭日,萬鳥相隨。

  有綠浪翻滾,祥雲相伴,喧喧嚷嚷熱熱鬧鬧,處處都是艶烈燃燒著的明亮和希望。

  “我就是……沒辦法感同身受。”顧白說道,“因爲親眼見過,所以反而無法根據想像來畫了。”

  司逸明點了點頭。

  他也知道,雖說親眼見過之後可以開闊眼界,讓筆下的世界更加真實,但很多東西親眼見過之後反而會限制想像。

  如何將親眼所見的事物與想像的畫面完美妥帖的融合起來,那又是更上一層的突破了,而顯然的,顧白還受限於此。

  雖然主要原因還是顧白性格沒有一點攻擊性的緣故。

  這個其實非常的明顯了,因爲顧白的畫總是讓人看了就覺得這世間格外的美好,哪怕是那些氣勢洶洶的畫呢,也始終都透著一股明朗的靈氣。

  “這畫挺好的。”司逸明簡單的評價道,然後對顧白說道,“下來吃飯。”

  顧白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說:“我不餓。”

  司逸明頓了頓,他當然是知道顧白吸收了天地元氣之後就不會太餓的,但是這也不意味著他就能不吃飯了。

  “不餓也要吃。”司逸明說道,“吃飯不是任務,你該把它當成享受。”

  哪怕是天地靈物,有了人形之後也照樣會有人類身體的一些利弊。

  比如厭食之類的毛病,在妖怪之間屬￿多髮型的病癥。

  生理導致的心理導致的都有,前者是因爲活太久了啥玩意兒都吃過了吃膩了,後者是因爲調整食譜的緣故難以適應,所以神經性厭食。

  妖怪修成人形有了人心之後就是會有跟人類差不多的毛病,只不過那些會導致人類死亡的毛病在他們這邊不算什麼大事而已。

  司逸明可不希望顧白年紀輕輕就厭食。

  也許有必要多帶著顧白去世界各地多吃點好吃的,免得顧白把進食這個事情當成一項維持身體機能的任務。

  總是沈迷工作不去放鬆享受,心理可是會出大問題的。

  好在顧白總是很聽話,幷且對於生活和新鮮的事物也還有著足夠的熱情。

  司逸明這麼對他說,在顧白看來肯定就是有道理的,雖然什麼道理他他還不清楚,但聽話肯定是沒有錯的。

  畢竟司先生走過的橋比他走的路還多呢。

  顧白扯著褲腿往樓下走,一邊走還一邊說道:“對了司先生,我爸爸找到白澤啦。”

  司逸明一頓,轉頭看了顧白一眼,似乎是意料之外的樣子。

  “什麼時候的事?”他問。

  “就……差不多一周之前,帝都那邊剛開展的時候。”顧白回憶了一下日期,順口又說道,“我還知道我本體啦!”

  司逸明給知情不報的犬妖記上了一筆,然後問顧白:“本體是什麼?”

  “是補天石!”顧白答道。

  司逸明一怔,扭頭看了顧白好一會兒,直把顧白瞅得頭皮發麻,才慢吞吞的收回了視綫,點了點頭。

  怪不得顧白的畫看起來總是跟蒙著一層厚厚的柔光濾鏡似的。

  如果是補天石的話,大概沒有誰比他更希望這個世界變好了。

  ——因爲只有這個世界變好了,他才有脫離天上那個大窟窿的機會。

  “……”司逸明想到這裏,腳步驟然一頓。

  顧白沒註意到,他看著桌上的菜色,聞著香氣就忍不住往餐桌前邊一坐,擡頭看向司逸明:“這是哪裏買的呀司先生?”

  司逸明感覺一口氣梗在那裏,非常想說這是他自己做的,但最終還是選擇了說實話:“……讓蓬萊山的兔子送過來的。”

  “哇!”顧白聽了很多次蓬萊山蜃景裏的兔子精了,之前在白虎那裏也吃過司逸明不遠萬裏給他弄來的外帶,但那會兒還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就是覺得味道真好,現在知道了是兔子們做的,顧白就忍不住帶著偷師的心情仔細的品嘗起來。

  司逸明看著坐在顧白對面,看著他這副高興的樣子,挑了挑眉。

  他倒是能明白顧白爲什麼這麼開心。

  這幾天的新聞他也有看,他甚至經常跑去現場看展覽的,所以非常清楚顧白那張畫所受到的關註度有多高。

  而且帝都在十二月中開的這種大型繪畫藝術展,參展者和觀展的遊客幷不僅僅只是國內的人而已。

  帝都人流量那麼大,能夠引起話題的畫作,被人交口稱贊的畫作,這一次藝術展裏也幷不算多,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熟面孔,於是就顯得顧白那張畫獨樹一幟的新鮮。

  藝術是個很主觀的東西,但美這個概念卻是共通的,顧白的圖掛在那裏,長著眼睛的都會贊嘆一句好。

  所以顧白這幾天話題度很高,司逸明猜謝致那邊恐怕已經收到了不少希望顧白能夠參展和參賽的邀請。

  司逸明嘆氣:“你也太好滿足了。”

  顧白擡頭看他,滿臉問號。

  司逸明搖了搖頭,轉而提起了他從剛剛起就十分在意的話題:“你下來了,那天上呆著的是誰?”

  “我本體沒有下來,所以我對很多事都沒什麼記憶。”顧白對這個也不太懂。

  但司逸明是懂的。

  跟擁有七竅的生靈直接本體化作人形不一樣,顧白這種花草樹木石頭之類的化形,那本體還照舊是留在原地的。

  舉個例子就是老榆樹,如今他把本體塞進了顧白的靈畫裏,甚至還邀請了他的幾個老友一起把本體藏了起來。

  所以顧白的本體沒有在身邊這個事兒,非常正常。

  顧白還在說:“白澤是說我本體還在天上呢,他在亞馬遜找什麼泥巴,說找到了我本體就能回來了。”

  司逸明心想啥玩意兒啊,什麼泥巴要去亞馬遜找。

  但轉念一想白澤又是通曉天地的神獸,他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上天給了他啓示,於是他去做的。

  神州大災到來之前,最先能夠收到啓示的也是白澤。

  於是司逸明把對白澤的嫌棄放到了一邊,思考了好一會兒,然後恍然的點了點頭:“大概是在找息壤填你的坑。”

  息壤是能夠不斷生長的泥土,當年補天之後,大地依舊洪水泛濫,鯀就偷用了帝堯的息壤來堵塞洪水。

  “息壤的話大約是能夠填上你的坑的。”司逸明說著,也拿起了筷子。

  他們不講究什麼食不言的規矩,顧白聽司逸明這麼說,咬著筷子,猶豫道:“那息壤他……願不願意呀?”

  “息壤又沒成精。”司逸明看了顧白一眼,“成精的生靈,在這天地間才是自由的,你願意繼續頂著那個窟窿是情分,是你厚道,跑了不管也沒人會怪你。”

  所以白澤老早就到處在找息壤,估計找的時間也不算短了,不然也不會忽悠顧朗去撿顧白,十有八九是他自己沒時間去。

  顧白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仿佛能夠稍微的理解一些妖怪的邏輯了。

  “我不記得在天上的事了。”顧白說道,“不過現在的話,我是願意繼續呆在天上的。”

  “記得的話你說不定就不願意了,不記得也好。”司逸明說道,“玄武當年只是扛著天龜甲就被劈成那樣了,你本體整個都在堵著天上那個窟窿這麼多年,指不定多少傷呢。”

  而且天上堵住的可不只是天河水而已,還有洶湧翻滾的雷劫和這麼多年來被神州大鎮扔出去的一大堆邪氣魍魎。

  顧白這麼傻乎乎的,腦子裏又沒有什麼彎彎繞繞,稍微對他好一點都能感動得紅眼睛,要是那麼多年痛苦的經歷還留在他腦子裏,這孩子不得崩潰啊。

  又是被煉化又是補天的,記起來了肯定天天躲在家裏哭。

  顧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有些訥訥。

  他好像的確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甚至都沒辦法想像自己本體的經歷。

  “如果……如果真的很痛的話……”顧白小小聲哼唧了兩句,縮了縮脖子,“那……那也不能直接走啊。”

  他直接走了,不就跟泄洪一樣,如今人口這麼多,水一沖,嘩啦一下全都得死。

  “想什麼呢,妖怪是沒辦法詳細記起來成精之前的事的,你二十多年前才脫離了蒙昧期,之前的事全都不會記得,你本體皮糙肉厚,你這麼多年沒覺得難受就別擔心。”司逸明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吃飯!”

  顧白點了點頭,乖乖扒飯。

  司逸明看著顧白乖乖吃飯的樣子,自己算了算時間。

  三百年前白澤哄走顧朗,此時顧白脫離本體化作了人形。

  之後過了幾十年,邪氣魍魎就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多了起來。

  各種災害頻發,神州大陣也開始力有不逮。

  聯繫一下顧白成精的時間,這特麼不就是補天石成精扔下本體跑了,天上那窟窿有了縫隙的緣故嗎!

  司先生看著顧白,想到加班加到想殺人的同僚們,深吸口氣,感覺牙疼。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突然蒼老一萬歲

  顧白:???

 

 

84 在他臉上輕輕地啾了一口。

  司逸明有點兒憂愁。

  說出來也不怕被嘲諷, 如果補天石不是顧白, 也不是他認識的妖怪的話, 司逸明得知這個事情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威逼利誘把他塞回去, 不管怎麼說先堵上缺口再說。

  鬼知道白澤那個記性,找息壤要找多久。

  但是是顧白就不一樣了。

  司逸明肯定不可能把顧白再塞回去。

  別說是顧白了,就算是這九州山海苑裏的哪個妖怪, 他都不會考慮把他們塞回去。

  犧牲陌生人跟犧牲熟悉親近的人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司逸明可不是聖人,開了靈智有了思想之後又擁有了一顆人心,但凡是人心, 多半都是偏的。

  司逸明也向來不憚於承認自己就是個雙標的大偏心。

  大概是司逸明的臉色看起來太過於怪異,顧白再擡頭看向他的時候, 一下子就察覺到了。

  顧白想了想, 想到司逸明之前說過拒絕溝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這種話, 於是開口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司逸明一聽就想搖頭說沒事,但話但嘴邊又是一頓。

  他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說明白最好, 萬一哪天別人跑到顧白麵前叨叨一通, 誰知道顧白腦洞會開到什麼方向去呢。

  於是司逸明把這事兒提了一提。

  顧白楞楞的聽完,緊張的放下了手裏的碗筷:“那……那我是不是應該回去?”

  “不應該。”司先生搖了搖頭。

  顧白擡頭看了眼天上, 有些糾結。

  他萬萬沒想到, 他成個精還能牽扯出這麼多事情來。

  “開了靈智之後你就幷非物品了, 你是自由的。”司逸明再一次對顧白強調了這個概念,“先前享受你庇蔭,得益者是我們這群生活在天地間的生靈, 如今因果輪回,輪到我們付出了再正常不過了。”

  司先生絕口不提如果補天石不是顧白的話,他絕對會一腳把人踹回去繼續在天上呆著的想法。

  他甚至完全忽略了自己之前加班加到看到了不聽話的妖怪就是一頓暴打的行徑,非常違心的說道:“天還沒塌呢,現在,你才是最該好好休息好好享受的那一個。”

  本體雖然還在天上,但本尊到底是離開了,出點小毛病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顧白顯然在成精的時候就有意識的把本體留在了天上,不然他真要把本體帶下來也就是一個念頭的事情。

  這麼多年天上那個窟窿都還沒出什麼大事,就足夠證明顧白對這片天地的心意了。

  這塊小石頭,顯然是最希望這世界變好的——大約是因爲他從被煉化成五色石的時候起,就被天地賦予了替這世界背負諸多災禍的使命。

  司先生看著顧白,微微瞇起來眼,專註的看著顧白,一本正經的說道:“再說了,你要是回天上去了,我上哪再去找個對象。”

  顧白:……

  聊正事呢,嚴肅一點。

  顧白對於自己的貢獻其實幷沒有什麼實感。

  他臉色漲紅,先是點了點頭,然後抿著唇顯得十分嚴肅,忽略掉了司先生一本正經的騷話,說道:“我會努力幫忙的。”

  這話說著,顧白擡頭悄悄看了一眼司逸明,發覺對方正註視著他的瞬間,又迅速偏離了視綫。

  即便如此,他尤覺得臉熱得厲害——顧白仿佛這個時候才記起來,司先生離開之前,才剛剛對他說過不得了的話。

  顧白伸手端起了碗扒飯,後知後覺的低下頭,企圖用飯碗遮住自己的臉。

  司逸明看著顧白從脖頸紅到臉頰又紅到耳尖,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的臉藏進碗裏的樣子,落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想要伸手去碰碰那紅得像顆寶石的耳尖。

  但司先生猶豫了一小會兒,最終還是沒動手。

  總覺得碰了之後,顧白就會放下碗筷狂奔出去。

  司先生看著顧白身上穿著的鬆鬆垮垮的屬￿他的衣服,一方面覺得顧白這麼沖出去也挺帶感的,一方面又捨不得把顧白嚇跑。

  貔貅把自己搖搖欲墜的良心扶穩了,萬分遺憾的拿起了碗筷,幷認真的思考著有沒有哪個信得過的、能力強的妖怪能夠抓出來扔給白澤去幫忙找息壤。

  神州大陣的問題照樣還是問題,該修的修該改的改。

  這個大陣的作用就是把不必要的垃圾過濾出去,然後往普通人所接觸不到的天上一扔。

  堵著天上那個洞,鎮壓著這無數年間被扔出去的那些邪氣魍魎的,一直都是補天石,這功績天上地下獨此一份,也怪不得上天能把顧白寵成這個樣子,捨不得他受一點委屈。

  如今這個情況司逸明也都清楚了,顯然把已經垮塌的蒼穹當成垃圾桶這種行爲幷不可取。

  一旦堵住天的東西出了問題,那傾瀉下來的東西幾乎瞬間就能把人間變成煉獄。

  只是過濾是不夠的,得改,司逸明想。

  但首先,他們得知道完整的陣法才行。

  司先生一邊想著,一邊目不轉睛的看著顧白從安逸的扒飯變成了緊張的扒飯,感覺有些好笑。

  怎麼表個白就把這小崽子嚇成這樣。

  那以後他們爲愛鼓掌的時候顧小白豈不是得害羞得飛到天上去。

  司先生非常無恥的想道。

  “我……”顧白緊張的吃完了一碗白飯,輕輕的放下碗筷,小聲道,“我吃完了。”

  司先生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你都沒怎麼吃菜。”

  顧白於是又乖乖的拿起了筷子,吃菜。

  司先生開始轉移話題:“我找朱鳥訂了幾套霞錦的衣服,你的尺寸。”

  顧白頓了頓,擡眼看向司逸明,有話想說。

  司逸明擡手做了個下壓的手勢:“這算是她給你的報酬。”

  顧白覺得幫忙補陣是他應該做的事情,跟那些買畫的妖怪不一樣,在這件事上,實在談不上什麼必須給報酬什麼的。

  但顯然這些神獸的價值觀跟他幷不一樣。

  司逸明跟顧白東拉西扯,說帝都這次的展子,又說有多少人看過顧白的畫之後贊不絕口,直到兩個人把桌上的菜全掃光了,才放下了筷子,慢吞吞的說道:“還有我追求你這件事,你想好了嗎?”

  剛準備放下筷子的顧白手一抖,差點把筷子甩出去。

  顧白小聲逼逼:“不……不是說不著急……”

  司先生眉頭一跳:“不著急你就不考慮了?”

  顧白:……是啊。

  司逸明嘆氣,搖了搖頭,也不再說話,只是神情平靜的站起身來,收拾碗筷。

  顧白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司逸明,觀察著司逸明的神情,發覺對方在嘆氣之後始終都是一副平靜無波的樣子,心一下子吊了起來。

  原本被他扔到腦後的問題又重新冒了出來,看著司逸明的背影,顧白無措的垂下眼,揪緊了身上衣服的衣擺,驚覺身上的衣服還是司逸明之後,又趕忙鬆開了手,把他揪出來了褶皺小心的撫平了。

  司先生肯定生氣了,顧白想。

  將心比心,要是他對別人表白之後,別人沒把這件事放心上,他肯定也很難過,說不定也會生氣。

  這種行爲簡直就像是把別人的真心扔在地上踩。

  顧白抿著唇,又擡頭看了一眼走進廚房裏折騰洗碗機的司逸明,然後垂著頭走進了衣帽間,把衣服換了回來。

  司逸明轉頭看了那邊一眼。

  他的確是有點不高興——答應也好拒絕也罷,總該有個準話。

  一開始沒回應,他是清楚顧白被驚呆了,也分辨不出對他抱有的感情因素,所以沒有回答,他還特意找了個藉口出去溜達了小半個月沒出現在顧白麵前。

  結果顧白這麼長的時間壓根就沒有好好想過這件事。

  不願意好好想就應該直接拒絕,這種吊著別人的渣男行徑換誰都要不高興的。

  司逸明也不太爽利,但要他因爲這事兒生顧白的氣,那還真不至於。

  顧白這缺根筋的傻孩子畢竟是顧朗帶出來的,沒長歪全是因爲他自己本性好,意識到不對就肯定會改。

  司逸明想到這裏,那邊顧白已經換好了衣服,從衣帽間裏走出來,走到了廚房門口,做著深呼吸。

  司逸明偏頭看向他,帶著那麼點不高興的神情落入了顧白眼底。

  顧白努力深呼吸給自己做的心理建設被這一眼看得瞬間就崩塌了。

  顧白回憶起了第一次見面時司先生一腳踹飛黃女士家門的壯舉。

  他想要大聲道歉的勇氣宛如被戳破了的氣球,一下子蔫了下去,最終只敢在司逸明的註視下,心虛的小小聲道歉:“對、對不起司先生,我……我接下來會好好考慮的。”

  這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司逸明都差點漏聽。

  等到司逸明反應過來想要回答他的時候,顧白已經落荒而逃,宛如屁股後面有一萬個司逸明在追著他表白。

  司先生發現自己那一眼的威力比想像中的要可怕得多。

  他已經四天早上沒有看到顧白了。

  甜品倒還是照樣的有,但天天都是掛在門把上的。

  而顧白最近狀態也不大對。

  好在壁畫的工作已經進入了尾聲,他狀態不對也不會影響到工作的進度。

  今天已經是這個項目的最後一天了。

  顧白慢吞吞的收拾著鋪在地上的報紙,整個人都顯得心不在焉。

  主事師兄抱著一箱子廢棄的報紙準備送給附近的拾荒老人,路過心不在焉的小師弟時,腳步停了下來。

  “顧小白,你這幾天怎麼回事?”師兄問,“是發生了什麼事嗎?介不介意說一說?”

  顧白蹲在地上,擡起頭來,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最終猶豫了好一會兒,又搖了搖頭。

  “……”師兄乾脆的放下了手裏的紙盒子,在顧白對面盤腿一坐,“行了,說吧!”

  顧白猶猶豫豫的,最終還是苦惱和求助的欲望占了上風,左右瞅瞅,仿佛生怕別人聽到,然後湊到師兄邊上把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是這事兒啊。”師兄點了點頭,然後雙手按住了顧白的肩膀,對他說道,“小白,其實我也喜歡你很久了。”

  顧白:……

  顧白:???

  顧白驚愕的瞪大了眼。

  師兄問他:“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顧白“噌”地一下子站起來,嚇得語無倫次:“抱抱抱歉……我……”

  “看玩笑的,你看。”師兄慢吞吞的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沾的灰,語重心長,“你對沒有那種意思的人,拒絕得就很乾脆,對吧?”

  顧白懵逼的點了點頭。

  師兄問:“那還需要我多說嗎?”

  顧白搖了搖頭。

  師兄的意思很明顯了,就是面對不是那種喜歡的人,拒絕根本就不會有丁點的猶豫。

  會猶豫,一定是因爲自己有那方面的意思。

  師兄滿意的點了點頭:“行了,那就別糾結了,趕緊收拾好等驗收。”

  顧白低頭看了看地上的報紙,小聲道:“可是司先生生氣了。”

  “那更簡單了。”師兄彎腰抱起紙箱子,“你親他一口,他肯定就不生氣了。”

  顧白從師兄那裏取了經,騎著小電驢回家路上歪歪扭扭宛如在夢遊。

  司逸明今天終於收到了朱鳥快遞來的衣服,正準備以此爲藉口上一直躲著他的顧白家去先服個軟。

  總不能讓顧白一直躲著他,司先生想道。

  結果司先生一開門,就看到了擡著手正準備按門鈴的顧白。

  兩個人面面相覷。

  司逸明眉頭一挑,剛準備說話,就被給自己鼓了一天勁的顧白一把揪住了衣領,用力往下一拽,在他臉上輕輕地啾了一口。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我是要幹大事的男人!!

  司逸明:大家好我是大事,本大事今天就給你們表演一個原地爆炸!

 

 

85 大人的世界很骯髒的。

  司逸明楞在了原地。

  顧白親完也揪著他的衣領, 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辦, 就那麼傻楞楞的瞅著他。

  兩個人相互對視著, 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司逸明腦子嗡嗡響。

  顧白整個人就是空白一片的,腦子裏什麼都沒有。

  這時樓上突然傳來“哐啷”一聲響。

  司逸明條件反射的擡眼, 循聲看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八樓的謝致。

  謝致似乎正要出門的樣子,卻恰巧看到了剛剛的畫面, 這會兒正目瞪口呆的看著隔著兩層樓和一個天井的司逸明和顧白,臉色相當精彩。

  他手搭在走廊欄桿上,一副分分鐘就要提刀下來砍人的樣子。

  司逸明幷不覺得謝致敢砍他。

  他有恃無恐, 甚至還能對樓上的謝致冷笑一聲表示挑釁。

  謝致看了想打人。

  顧白也回頭去看了。

  他對上了謝致的視綫,微怔之後似乎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腦子裏就宛如火山爆發,轟隆”一聲就炸了。

  信了師兄的邪一口吃掉了“親一口就會被原諒”這個洗腦包的顧白, 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猛地收回手,一蹦就想轉頭跑。

  司逸明毫不猶豫, 一伸手就攬住了準備跑的顧白的腰, 頂著八樓謝致看禽獸的眼神,手臂一撈就把顧白直接撈回了自己屋裏。

  顧白腳下一空,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 就已經被司逸明帶進了門裏。

  司先生扶著顧白的腰, 微微托著,把整個人都紅成了一塊小煤球的顧白抵在了門上,爲了防止他跑, 一條腿微擡直接擠進了顧白的兩腿中間。

  顧白渾身僵硬,感覺整個人都要窒息了。

  他垂著頭,感覺自己現在的溫度指不定比朱鳥血的溫度還高!

  “你親了我,你跑什麼?”司逸明問他。

  顧白不敢講話。

  司逸明擡手捧住了顧白的臉,入手滾燙滾燙。

  司先生面上帶著再明顯不過的笑意,也跟著垂下腦袋,額頭輕輕抵上被他堵在了門口的顧白的。

  貼近了之後只覺得連呼吸都帶著讓人熏熏然的燥熱。

  “你親我……”司先生說道,“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顧白被抵在門上,緊張得連呼吸都停了,渾身酥酥麻麻,臉色紅彤彤的,身上的熱度憋出了一層汗水,那燥熱幾乎要穿過身上厚厚的大衣透出來。

  司逸明還在問:“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顧白滿心羞赧,根本不敢跟司逸明對視,他垂著眼,視綫亂飄,被司逸明抵著跑也跑不掉,甚至他兩隻腳掌都沒有完全落地。

  司逸明又問:“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顧白緊緊抿著唇,悄悄擡頭看了一眼司逸明,又迅速低下頭去,然後用比蚊子哼哼還小的聲音,低低的應了一聲。

  司逸明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湊過去在顧白嘴上啾了一下,然後把人舉起來,在顧白懵逼的時候,大步走進了客廳,把人往沙發上一扔。

  顧白迅速在沙發上團成個球,緊張的看著司逸明的下一步動作。

  師兄說了,大人的世界都很骯髒的。

  ——各種意義上的骯髒,尤其是老房子著火。

  非常清楚自己打不過司先生的顧白覺得自己說不定今天就要英勇就義在這裏了。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司逸明,看著司逸明在客廳裏轉悠來轉悠去,時不時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瞅瞅他,看得他寒毛直竪。

  但出乎意料的是,司逸明幷沒有什麼不得了的動作。

  司先生在顧白麵前轉悠了好一會兒之後,深吸口氣,把被他扔在沙發旁邊的盒子拎了起來,交給了顧白。

  顧白茫然的接過盒子:“……?”

  “霞錦做的衣服,朱鳥給你的報酬。”司逸明說道。

  顧白對於這個跳躍度感到有點懵逼。

  “你……試試合不合身。”司逸明說著站起身來,迎著顧白的目光,微微瞇了瞇眼,“我去沖個涼冷靜一下。”

  顧白抱著盒子,司逸明話頭剛起的時候還在疑惑的想十二月這天氣沖什麼涼,神獸們的作風真是獨特。

  結果聽到冷靜的時候,他就迅速反應了過來,扒緊了手裏的盒子,瞪圓了眼瞅著司逸明,目送著他進了浴室。

  ——大人的世界果然很骯髒。

  感覺自己也是個大人幷且思想同樣骯髒起來的顧白摳了摳手裏的盒子,深吸口氣,低頭打開了盒子。

  霞錦極輕極薄,說是柔若無物也不爲過。

  這個盒子裏整整齊齊的疊著五套衣服,兩套睡衣,三套常服,都是普通人類來說夏天才會穿的款型。

  盒子不大,但裏邊的衣服疊得規規整整的,直接拿出來也沒有絲毫的折痕。

  ——可怕的是竟然連內褲都有。

  顧白忍不住思考了一下司先生是從哪知道他的內褲尺寸的。

  他低頭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浴室的方向,想了想,覺得這個想法太危險了,還是決定趁此機會偷偷溜了。

  現在留在這裏,豈不是白白送人頭?

  顧白覺得自己不能這麼傻的,進度太快的話不好。

  師兄說了,感情這種東西,要細水長流。

  剛一開始就乾柴烈火的,多半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最後留著好好過日子的,都是柴米油鹽相依相伴。

  顧白覺得非常有道理。

  他抱著盒子輕手輕腳的走出了房間。

  在裏邊沖涼的司逸明動作頓了頓,輕輕舒了口氣,關掉了水,深吸口氣。

  根本冷靜不下來。

  走了正好,萬一真的控制不住把顧白就地正法了……

  司逸明捧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良心,覺得這會兒對顧白下手是真的太過於禽獸了——其實司先生是不介意當禽獸的,但是他幷不想顯得很急色。

  司先生匆忙的擦了擦身上的水,換上了衣服,往客廳裏一站,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眉頭一皺,直接離開了屋子。

  心情無法冷靜,他還是出去溜達巡視一圈醒醒神比較好。

  顧白怎麼都沒想到,他和司先生親親了一下之後,司先生當天就沒有回家。

  不僅如此,等到顧白第二天拎著小甜點準備投餵司先生順便去人家二樓沈迷畫畫的時候,司逸明給了他一條短信。

  司先生說他去亞馬遜幫忙挖泥巴了。

  顧白拎著小甜點站在司逸明家門口,茫然的看著手機:“……”

  司先生怎麼比他還害羞。

  顧白想,他都能照常投餵呢,司先生竟然直接躥到亞馬遜去了。

  顧白低頭看了看手裏的小甜點,從衣兜裏掏出了司逸明家的鑰匙。

  他今天穿的就是那一身的霞錦,雖然在十二月大冬天的穿單衣非常違背自然規律,但是在這棟公寓樓裏,幷不會引起什麼特殊關註。

  ——不,事實上還是被關註了的。

  昨天顧白當場親吻司逸明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九州山海苑。

  這兩個人放肆撒狗糧的行爲給廣大吃瓜妖怪帶來了不可磨滅的衝擊和傷害。

  他們現在已經從司逸明竟然會談戀愛轉變成了什麼時候能喝到這倆的喜酒最後冷漠的想這倆啥時候分手。

  一想到這倆分手,就有一群妖怪摩拳擦掌的等著接盤。

  這可是能畫靈畫的妖怪!

  可惜的是,他們的感情看起來十分穩定,最近甚至還疑似有升溫的跡象。

  就今天,顧白一出門就被一群妖怪暗地裏盯著了,看到他一身霞錦衣服出門的時候,妖怪們眼紅得都要滴血了。

  霞錦在如今可是天上地下唯有朱鳥那裏才能産出的好東西!

  冬暖夏涼柔若無物,一塊巴掌大小的霞錦就能煉製高等的衣裝法寶,天底下最好的布料就是霞錦了。

  這會兒顧白身上穿著整整一套!

  未經煉製加工的!

  完整的霞錦!

  妖怪們看著顧白,感覺目之所見耳之所聞都是金幣在叮鈴哐啷響。

  只要不是光明正大的盯著顧白,拿餘光瞥或者是拿法術偷窺,對於幷不怎麼瞭解妖怪手段的顧白來說,都是很難發現的。

  顧白順順當當的進了司逸明家,默默啃完了自己做的小蛋糕,又從司先生的冰箱裏拿了一瓶牛奶出來,喝完擦擦嘴上的奶漬,赤著腳上了最近溫度高得不正常的二樓。

  朱鳥的圖工程量幷不算大。

  其最麻煩的地方,還是在顔色與背景畫好之後,填充上羽毛的最後一層。

  顧白如今已經進展到了這裏。

  他看著桌上放著的朱鳥羽毛,剛伸手拿起一根,就被燙得縮回了手,瘋狂搓揉自己的耳垂以圖降溫。

  顧白看著自己一碰就紅成了一片的手,嘆了口氣。

  燙能怎麼辦,燙還是得繼續幹啊!

  畢竟又沒有霞錦的手套,用不貼手的東西的話,又會影響成畫效果。

  顧白做好了心理準備,一邊被燙得齜牙咧嘴瘋狂對著手呼呼,一邊無比艱難的給畫裏的朱鳥糊上羽毛。

  一個小時下來,才鋪上了第一層絨毛,顧白受傷就冒出來一層水泡。

  還不是一般的水泡,這水泡是紫紅色的,還有什麼東西在裏邊湧動,看起來有點嚇人。

  這玩意兒顧白在朱鳥的夢境裏見過。

  是火毒,據說是非常牛逼的,普通人類沾點就會烈火焚身。

  顧白垂眼看著自己的爪子,又看了一眼眼前的畫,站起身來準備回家裏去把這些水泡給挑了,準備去網上翻翻有沒有治療燙傷的藥膏。

  顧白剛站起身來,被他放在二樓角落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他走過去,發現又是他的老父親,竟然還是視頻通話。

  顧白忍著痛接通了電話。

  屏幕那頭卻幷不是顧朗那張兇巴巴的臉,而是白澤。

  “白澤?”顧白一楞。

  “小石頭!”白澤挺高興見到他的,笑瞇瞇的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但在短暫的茫然之後,白澤開口卻是,“你從天上……”

  “對,我從天上下來了。”顧白點了點頭,從那邊聽到了一聲憤怒的獸咆。

  顧白聽著有點耳熟。

  顧白想到他陪伴著白澤的老父親,頓時緊張了起來:“那邊發生了什麼嗎?有危險?”

  “危險?沒有啊。”白澤搖了搖頭,然後讓開了攝像頭,“貔貅和饕餮都在幫我找泥巴。”

  顧白在鏡頭裏看到了在林間瘋狂撕逼,一副要把彼此置之死地以至於一尾巴一個大坑一爪子掀翻三棵樹的司先生與他的老父親。

  白澤低頭看了看自己腳底下迅速翻新的泥層,高興的說道:“效率很高。”

  顧白:“……”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我來找顧朗冷靜一下。

  顧朗:你忙吧,我吃檸檬。

 

 

86 妖怪只有對伴侶才會這麼好。

  司先生跟他的老父親打起來這個事, 顧白一點都不意外。

  上次見面一言不合就打了, 這次見面又打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顧白瞅著屏幕裏樹木橫飛水花飛濺的畫面, 輕輕嘆了口氣。

  “不會被人類看到嗎?”顧白問。

  “不會。”白澤喜滋滋的說道,臉上笑容暖暖的, 像是和煦陽光之下拂過的一縷清風,“我給他們擋住了,回頭找完沒發現的話, 我再把這些重新復原回去。”

  白澤對這種事情做得可熟練了。

  之前顧白也見過,他挖泥巴挖完發現沒有他要找的息壤之後,就把之前被他挖出來的土和草根樹根之類的東西都照原樣放回去了。

  這個照原樣, 是真正的照原樣。

  不小心挖斷的草根都會重新粘回去的那種。

  知道自己的老父親和司先生不會被人類發現,顧白就松了口氣。

  他已經看開了, 這兩個人打起來是歷史遺留問題, 根本沒有什麼和解的可能——哪怕他跟司先生都親過了也沒可能, 估計只會讓爸爸對司先生的意見越發的大。

  顧白看了一會兒貔貅饕餮打架,看著看著腦子裏就開始構圖。

  他還惦記著翟先生要的那張貔貅圖來著。

  顧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爪子。

  疼倒不是很疼, 就是癢得厲害。

  顧白也不擔心自己的手會出什麼問題, 如今很少有妖怪會遭受到那種會留下什麼明顯傷痕的傷害了。

  要麼就直接死了,要麼就是無關痛癢的小傷, 畢竟妖怪們也與時俱進, 深知混跡人類社會這個事, 外表是相當之重要的一環。

  疤痕這種東西,落在不同的地方效果可是不一樣的,爲了避免麻煩, 妖怪們幹的第一件事,就是努力的把強效祛疤藥給弄了出來。

  能夠治療燙傷傷痕的肯定也是有的,顧白幷不擔心,比起自己到底手,顧白更想知道白澤打他電話是幹什麼來了。

  他覺得以白澤的記性,打電話過來找他肯定是有事情的。

  但估計是在見到了他之後突然又忘記了。

  “你找我,是有什麼事嗎?”顧白問。

  白澤聞言,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難得的皺起眉來:“有事找你的……”

  但是他忘記了。

  顧白看著白澤微微皺著眉冥思苦想的樣子,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白澤的皮相幷不能說特別特別的好,但他就是有種讓人忍不住喜歡上他的吸引力。

  當然,這個“喜歡”幷不是指的那方面的喜歡,而是那種打心眼裏升起來的好感,這大概是因爲他本體特質的緣故。

  白澤皺起眉來,就忍不住的想讓人放軟了語氣,好好哄他,撫平他眉間的褶皺。

  “想不起來也沒關係。”顧白說道,“你要是想不起來的話,下次想起來的時候直接發短信,不要發視頻了。”

  畢竟見到他之後,白澤的第一反應估計總是會跳頻到“你從天上下來啦”。

  白澤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顧白看著他低下頭,看著因爲神獸打架而被糟蹋得一團糟的土地,把手機往旁邊的人手裏一塞,就蹲下身去倒騰泥巴了。

  顧白在晃動的屏幕裏看到了保安小哥那張寫滿了生無可戀的臉一閃而過。

  緊接著通話就掛斷了。

  顧白:“……”

  壓一顆靈石,他肯定是被白澤忘記了。

  但顧白也生不起氣來。

  他大概能理解爲什麼他爸爸總是對白澤兇不起來了。

  大概是因爲打又不能打,生氣了人家還一倆茫然的問你是誰這是哪兒。

  久而久之換了誰都氣不起來了。

  何況白澤本身就自帶無差別親和力,本性又無比溫柔,能生得起氣才有鬼了。

  顧白一邊覺得他爸能有這麼個讓他的暴脾氣收斂起來的朋友真好,一邊小心的把手機收好,轉頭出門。

  翟先生剛從忙碌之中抽身,已經在家大睡了三天。

  就在今天,他終於把鎖門的按鈕關掉,表示自己已經休息好了。

  顧白覺得翟先生所希望的第一個上門人應該不會是他,但是顧白還是跑去敲門了。

  翟先生穿著家居服來開了門,雖然已經大睡了三天,但臉上還是有著漫長忙碌之後的疲憊。

  他看到顧白時微微楞了楞。

  顧白對他張開了雙手。

  翟良俊看著那雙滿是水泡的爪子,眉頭一皺,把門讓了開來。

  他盤腿坐在櫃子前邊翻箱倒櫃,一邊問道:“怎麼回事?司逸明沒管你嗎?”

  “司先生去幫白澤了。”顧白實話實說。

  翟良俊輕嘖一聲:“你要註意一點,人形是不如本體來得強韌的,而且你還沒成年,就更加了。”

  顧白點了點頭,這個他是知道的。

  不然司先生和他爸爸兩個打架肯定不會選擇破壞力牛逼又可能會被普通人發現的本體了。

  會變回本體,一方面是因爲他們習慣了這個形態,一方面是因爲這個這個狀態很難被破防,就算被破防了,也馬上就會恢復過來。

  “行了,伸手來。”翟先生拿著一個長頸白玉瓶和一根針對顧白說道。

  顧白乖乖的伸出了手。

  “也算你聰明,知道來找我。”翟先生說著,看起來挺高興。

  顧白楞了楞,有點不太明白翟良俊爲什麼會因此而高興。

  狐貍精擡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顧白神情中的疑惑,便解釋道:“因爲妖怪之間,很少有像是人類朋友那樣的交情。”

  翟良俊一邊說著,一邊給顧白戳破了水泡,然後迅速從玉瓶裏倒出了一滴清香的液體出來,落在了顧白的傷口上。

  幷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相反的,沁涼的液體倒在了傷口上,那股癢意便倏然消失,傷口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如初。

  以爲會很痛的顧白松了口氣,他從傷口上收回視綫,看向翟良俊:“可是您跟司先生和謝先生不是朋友嗎?”

  “……”翟良俊認真想了想,“算是。”

  顧白有點茫然。

  “不要把人類的交往概念套在妖怪身上。”翟良俊隨口說道,“人類概念中對於好朋友的態度和無私的幫助,在妖怪裏是不成立的。”

  “可是……你們都對我很好啊。”顧白說得很直白。

  “對你好,是因爲你同樣反饋了我們很多東西,而且也能夠幫助我們啊。”翟良俊說道,“司逸明那老賊對你才是真的好,你都不知道他每次收到別人求助的時候,要拿走多少好處。”

  這可真是顧白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他認真想了想,怎麼也沒想出什麼司先生針對他以外的人的例子。

  “白虎到現在都沒存夠老婆本,你知道爲什麼嗎?”翟良俊問道。

  顧白茫然的搖了搖頭。

  翟良俊說:“因爲他經常要找司逸明當外援,萬萬年存下來的小金庫早八百年就被司逸明掏空了。”

  說完,翟先生還不停嘴:“你知道謝致這麼聽話爲什麼會一直住在六單元嗎?”

  顧白頓了頓,他知道六單元總是會入住一些刺兒頭,但基本上被司先生爆捶過之後,都會變得無比乖順。

  所以在沒有新妖怪進來的時候,六單元基本上是整個小區最乖巧的一棟了。

  這麼想來也是,謝先生性格很好,卻一直都留在這裏。

  “我是因爲喜歡黃亦凝所以自願留在這裏的。”

  翟先生給自己刷了一波存在感,然後才道:“謝致是因爲上古時候欠了司逸明一個人情,距離現在都已經過去五千多年了,還被司逸明揪著還人情。”

  雖然謝致本質還挺喜歡幫司逸明給那些新來的妖怪定規矩的,但是也不能掩蓋他的的確確是在給司逸明免費打工的事實。

  “而且你知道司逸明這次要走了我公司多少股份嗎?!”翟先生痛斥,“他要了51%!直接把我從老闆變成了打工的!”

  偏偏司逸明還拿錢不幹事只負責當個吉祥物!

  最氣的是翟良俊根本沒辦法拒絕這個招財進寶還能鎮宅的吉祥物!

  簡直是令人痛心!

  翟先生這話憋了很久了,找不到人說,這會兒趁機對著顧白大倒苦水。

  顧白聽得一楞一楞的,配合著翟先生的動作,把手上的傷口全都治好了之後,才開口說道:“怎麼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司先生的人情和錢啊?”

  “……”

  翟良俊驚恐的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出反駁的話。

  講道理,論招財進寶這一項功能,好像還真沒誰幹得過司逸明,想要找司逸明幫忙的多了去了,可不就是全世界都欠他錢和人情嗎。

  “可你不一樣。”翟良俊強行轉移了話題,酸溜溜的說道,“司逸明從來不找你要報酬。”

  顧白想了想,搖了搖頭:“因爲通常都是司先生求助於我。”

  翟良俊悲傷的發現自己竟然又沒辦法反駁了。

  司逸明這頭無恥貔貅,掏空別人口袋和悄悄放水都做得冠冕堂皇的,根本揪不住小辮子!

  “不是這樣的。”翟先生小聲逼逼,“妖怪只會對伴侶這麼好。”

  你以爲讓司逸明近距離貼身相伴一個月是隨隨便便就能完成的事情嗎!

  你以爲四方神獸是隨隨便便都能夠見到認識的嗎!

  你以爲能讓司逸明主動接送上下班是常規操作嗎!

  你以爲能讓司逸明幫忙理財是件多簡單的事嗎!

  不是!

  一切都是因爲他在泡你啊!

  翟先生想到司逸明都已經把家裏鑰匙給了顧白這個事,再比較了一下最近又出去封閉式拍新戲根本不會來的黃亦凝,深吸口氣,把治好了爪子的顧白轟了出去。

  心絞痛。

  顧白被轟出來,對於翟先生說的“伴侶”這個詞匯感到了臉紅。

  他揉了想把臉,又鑽回了司逸明家裏。

  在鋪好了第一層作爲打底的絨毛之後,那些長羽毛貼起來就要簡單很多了。

  ——至少不會像第一層那樣,連每一絲走向都要小心翼翼的做出極細緻的調整。

  這一層,顧白就可以拿衣服裹著手折騰了。

  顧白在司逸明家二樓兢兢業業的畫了一整天,等到他感覺到光綫不對的時候,已經到了晚飯的點。

  躺在二樓角落裏的手機上有兩條未讀短信。

  顧白把手機拿起來,看到第一條發消息過來的號碼是他爸爸的,但是發信人卻是白澤。

  白澤說他想起來了,讓顧白去他的房子裏取個玉簡。

  而第二條,是司先生髮來的消息,他對顧白說,在他回來之前,千萬不要去白澤家。

  顧白頓了頓,給兩邊都回了個好字。

  作者有話要說: 翟良俊:狐貍是犬科,但是不吃狗糧,謝謝。

  顧白:???

 

 

87 送你一道陽光。

  顧白看著著兩條短信, 琢磨著司先生的意思大概是等他回來了再一起去白澤家。

  顧白向來是很聽話的, 反正白澤的短信也沒有說哪個時間段內去取東西, 等一等司先生完全不是問題。

  ——畢竟能讓司先生提醒他這個事,估計白澤家裏是有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在。

  顧白把手機塞回兜裏, 剛準備回自己屋裏,走了沒兩步,微微抿了抿唇, 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腳步一轉,又重新回了翟良俊家門口, 按響了門鈴。

  翟良俊打開門,看著上午被他轟出門的顧白, 楞了楞。

  他的目光轉向顧白的手, 發覺剛剛已經愈合好的手幷沒有出問題之後, 又重新看向了顧白:“怎麼了?”

  顧白擡頭瞅瞅他,摸了摸口袋裏的手機, 小聲問道:“翟先生知道司先生有什麼愛好嗎?”

  翟良俊一楞:“什麼愛好?”

  “就……就是……有什麼喜歡的東西。”顧白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來。

  他想送司先生一個小禮物。

  但顧白覺得十分羞愧, 覺得他好歹也算是跟司先生確定了關係了,想要送禮物的時候竟然不知道司先生喜歡什麼東西。

  ——除了甜點之外。

  甜點的話, 顧白覺得司先生天天被他投餵, 是無法作爲禮物贈送的。

  他想要贈送一個會讓司先生感覺驚喜的禮物。

  顧白抿了抿唇, 臉微微漲紅了,最終還是努力提高了聲音,磕磕絆絆的說道:“除了甜食之外……”

  “錢吧。”翟良俊非常乾脆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顧白一楞:“也除了這個之外?”

  翟良俊納悶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顧白一聽, 手就忍不住握成了拳頭,聲如蚊吶:“想送司先生一個禮物。”

  狐貍精覺得自己兜頭被塞了一嘴的狗糧。

  他深吸口氣,認真的想了想,說道:“他有錢,什麼都不缺。”

  顧白一下子蔫了。

  想想也是,貔貅自古以來要什麼東西沒有,什麼東西是他沒見過的。

  要給他一個驚喜,要求實在是太高了。

  司先生大概就是那種眼界極高見多識廣看到了什麼都不會覺得驚訝的類型。

  顧白失望的垂下了頭。

  翟良俊看著他這副失落的樣子,張了張嘴,心裏駡了一聲司逸明真是造孽,然後對顧白說道:“你就送他個能隨時戴在身上的東西吧。”

  顧白一頓:“比如?”

  “比如……”翟先生想了想,“手錶吧,你應該存了不少錢了,就買個貴點的表送他去。”

  顧白算了算自己卡裏可以動用的錢,覺得可行。

  他對翟良俊露出一個笑容,高興的問道:“謝謝翟先生!今天要不要來我家吃飯?”

  翟良俊覺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屁顛屁顛的就跟著去了。

  反正司逸明不在,狐貍精美滋滋的想。

  顧白卡裏絕大部分的錢都交給了司逸明,司先生大約是沒把著點小錢放心上,把錢拿走幷且把用戶名和密碼交給了顧白之後就沒怎麼提過這一茬。

  顧白偶爾打開股票軟件看看的時候,都感覺自己置身於錢海之中肆意遨遊。

  司先生招財的能力是真的很厲害,而且因爲他自身特性的緣故,司逸明還不能隨便挑一支直接扔那兒隨它漲。

  爲了保證股市呈正常增長態勢,司先生隔三差五就要出手重新買入另外一支。

  操作倒是非常簡單的,但被司先生的招財BUFF帶起來的幾匹黑馬蹭蹭漲,顧白賬戶裏的錢滾得飛快。

  顧白現在已經不去看那邊的錢了,他怕自己被金錢麻痹失去鬥誌。

  俗話說小富即安。

  顧白覺得這話真的非常有道理。

  至少以他自己的意誌力,根本沒辦法抵擋住金錢的腐蝕。

  所以顧白另開了一張卡,天天抱著那張卡的餘額,掰著手指算著這些錢怎麼花。

  他如今能夠活用的錢其實不算多——當然,這個不算多是在對比周圍這些妖怪的資産前提下的。

  主要原因是因爲他跟著司先生跑出去畫的那些畫所得到的報酬,幷不是人類社會的金錢。

  後來謝先生介紹的幾單畫,人類那邊倒是給了他些錢,但滿打滿算下來,大約二十來萬的小錢錢。

  二十來萬的小錢錢!

  顧白抱著自己的銀行卡,覺得自己怎麼著也能買塊不錯的表了。

  對奢侈品毫無瞭解的顧白抱著給司先生好好挑一挑禮物的心情上網搜了一圈名表的價格,然後默默的關掉了窗口。

  爲什麼一個手錶竟然要兩千多萬。

  手錶不是看時間用的嗎,爲什麼要往上麵糊白金還鑲鑽。

  顧白看著自己的銀行卡,嘆氣。

  有錢人的世界真的好可怕啊。

  顧白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摸出了手機,給司先生髮了條短信。

  他得問問司先生什麼時候回來。

  司逸明回信很快,當時就說了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顧白楞了楞,緊接著司逸明又發了條消息過來。

  說他要在這邊把顧朗揍服,幷叮囑顧白在他回來之前,不要單獨去白澤那邊,很危險。

  顧白看著這條短信,覺得司先生跟他爸估計是打上頭了。

  白澤在旁邊估計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就算沒在旁邊顧白也不會擔心。

  ——就跟翟先生之前說的一樣,這麼多年下來他倆誰都沒幹死誰,現在這種環境下就更加不可能出事了。

  而顧白在得知了司先生短時間內幷不會回來這個事兒之後,就打了個電話給謝致。

  顧白的訴求非常簡單。

  妖怪們都不差錢,大部分差的都是靈石法寶這些東西,他們也默認向顧白求畫的時候,付出的報酬是靈石或者法寶。

  這一次顧白主動要求接個妖怪方面的單子,提出來的要求就是一塊表。

  特別備註,要正常的、人類世界的奢侈品。

  顧白對於沾上妖怪這一方面的東西都不了太瞭解,謝致對法寶也沒什麼研究,司先生本身也幷不需要什麼法寶。

  顧白手裏沒錢,就算加上那個地鐵站壁畫的報酬,錢也不夠。

  他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他這一手畫了。

  謝致在得知了顧白這一行爲的時候嘖嘖有聲。

  他一邊感慨著司逸明做了這麼多孽咋還有如此姻緣,一邊直接找了幾個在人類社會裏巨有錢又想求畫的妖怪,沒過兩天就帶著要求和報酬直接找到了顧白。

  這兩天顧白在對朱鳥的畫進行最後的修飾。

  朱鳥的羽毛非常特殊。

  最底層那柔軟的絨毛細羽是極艶麗的紅,第二層的羽毛開始漸漸的向明艶的橙色轉變,而最上一層的長羽則出乎意料的堅韌。

  那些長羽的羽片近看色彩斑斕,被光綫一照就倏然變成了一片艶烈的火紅。

  羽枝摸起來幷不像普通的鳥類那樣柔軟順滑,輕撫過這看起來柔軟的羽枝時,幾乎能聽到鐵齒錚錚的聲音。

  羽軸和羽幹是從黑轉紅到了根部是非常細嫩的橙色。

  羽幹根部被絨絨的副羽包圍著,那些副羽是暖洋洋的金,散發著略顯刺眼的光芒,被風吹著輕輕飄蕩的時候,就像是躍動的火焰一樣,讓朱鳥整體都宛若一團燃燒的火紅色旭日。

  顧白小心的將這些軟硬程度與顔色分布截然不同的羽毛小心的布置在了畫面上,最終又用畫筆稍微補充勾勒。

  在他落下最後一筆,長舒口氣的時候,一隻朱鳥虛影驟然從畫中騰飛而出!

  溫度驟然升高。

  顧白瞪大了眼,驚得往後大退幾步,躲得遠遠的以免自己被高溫波及。

  那虛影幷不像顧白印象中的那樣大,它小小的一只不過兩個巴掌大小。

  它羽毛紋理清晰,喙部鋒利,頭頂翎毛輕輕晃動著。

  顧白看著它昂首展翅,發出一聲嘹亮清越的鳴啼,然後一扇翅膀掀起了一股熱浪,直沖而上,一頭紮進了天花板,直接穿了過去。

  顧白隱約聽到了樓上的住戶接連發出被驚嚇到的動靜。

  叮鈴哐啷的一聽就是跑的時候不小心撞翻了什麼的東西。

  而在這之後,顧白清楚的發現外邊稍顯昏暗的天空漸漸的變得明亮起來。

  十二月下旬冰冷陰沈的空氣漸漸散去,烏雲慢騰騰的翻滾著,漸漸的有了幾絲縫隙。

  過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初冬的陽光破開了未散的烏雲,幾道璀璨明亮的陽光斜斜的落下來,籠罩了九州山海苑的範圍。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天際還掛了一道漂亮的彩虹。

  顧白驚訝的透過落地窗看著這一切,站在忽然而至的陽光底下,感覺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輕輕的蹭了蹭他的臉,有聲音在他耳邊道了個謝。

  “沒能見面親手贈禮回報,就送你一道陽光吧!”那個聲音輕輕地說道。

  這是一道女聲。

  顧白聽過,是朱鳥的聲音。

  他站在陽光底下,透過落地窗看著這一片被陽光所偏愛的地方。

  這場面也太大啦。

  顧白這樣想著,唇角卻忍不住微微翹了起來。

  謝致帶著包裝得十分精美甚至禮物盒的絲帶結上還扣了一塊大藍寶石的手錶,跑到司逸明家來找顧白的時候,一進門就發現滿屋子都是一股朱鳥的氣息。

  他忍不住往後退了一小步,擡頭確認了一下這裏的確是司逸明的663

  確認了之後,他看著渾身都沾著朱鳥氣的顧白,腦子裏閃過無數言情小說的騷操作。

  謝先生忍不住說道:“顧小白……出軌是不可取的,尤其是對象還是司逸明的時候。”

  顧白:“……?”

  作者有話要說: 謝致:痛心疾首.jpg

  顧白:???

 

 

88 我發現我還是賺得太少了。

  顧白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謝致這話什麼意思。

  “我剛畫完朱鳥的畫。”顧白解釋。

  他覺得謝先生應該少看一點亂七八糟的書了。

  謝致進了屋, 溜達了一圈, 確定的確不是什麼特別重的氣息之後, 終於是點了點頭。

  神獸們本質還是獸,對於氣息和領地意識這種東西, 比顧白這種安安穩穩幷沒有這種概念的靈物要敏感得多。

  朱鳥和貔貅都是不得了的神獸,隨便溜達一圈蹭蹭都能留下非常明顯的氣息。

  就跟野獸圈定領地一樣。

  之前顧朗也說過顧白渾身貔貅味兒,顧白本身是感覺不到什麼差異的, 也沒往心裏去。

  這會兒謝先生提了,顧白覺得爲了司先生考慮,還是儘量避免的好。

  顧白打開了窗戶, 任由陽光與還有些微涼的風吹進來。

  九州山海苑的房子其實很不科學,這個房型按理來說幷不通風, 但是只要一打開窗戶, 就總是會有空氣流通的清新感。

  謝致取出那個作爲報酬率先送來的小禮盒, 放在了客廳裏的桌上,幷跟顧白提了提這一位顧客想要的畫作。

  妖怪們想要的畫其實非常一致, 他們普遍都是要山水風景畫。

  這樣靈畫裏靈氣雖然沒有蜃景裏高, 但對於那些妖怪們來說也聊勝於無了——尤其是草木類的妖怪,無法進入靈氣充裕的蜃景生活, 他們把本體塞進靈畫裏也比在外邊遭受邪氣侵蝕要好。

  也有幾個提出的要求比較特殊的, 但對於顧白來說都沒有什麼難度。

  這一次也幷沒有什麼意外, 這個妖怪所提出來的,同樣的是風景畫。

  要求也幷不多,只說要一片林木茂密的森林。

  據謝先生說, 這家主顧是一頭成了精的鹿蜀,在人類裏名聲還挺大的,主要經營範圍是治療不孕不育。

  不用開刀動手術,也不用吃藥什麼的,他給個錦囊,隨身帶著,過上一段時間,就會有好消息了。

  “不過這在人類眼裏,畢竟還是屬￿玄學範疇,所以只被一部分人所知。”謝致一邊說著,一邊把手裏精緻的禮盒放在了桌上。

  顧白知道鹿蜀是什麼,同樣是山海經裏的有種生物,長時間佩戴它的皮毛便可子孫如雲。

  哪怕鹿蜀如今是以人類的形象在外出現,但這的確是玄學範疇,所以大概地位不夠的普通人是根本沒有機會得知這件事情的。

  “可惜他的這個作用只對人類有效。”謝致說道,“所以我覺得,這大概是他唯一一次有機會問你求畫了……”

  謝致話語未盡,顧白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是什麼。

  謝致的意思是他給鹿蜀小小的走了個後門。

  因爲鹿蜀皮毛的效用對妖怪來說沒什麼用,所以他可能幷不足以支付謝致給顧白在妖怪中開的價錢。

  這一次顧白主動提出需要用人類那邊的貨幣買到的表來做報酬,謝致就乾脆找了錢多得花不完卻始終沒辦法買上一張靈畫的鹿蜀了。

  反正顧白指定了一塊價格極高的表,那個價格對於鹿蜀來說九牛一毛。

  只要能拿到報酬,顧白是不會管主顧是誰的,但謝致覺得他既然給鹿蜀走了後門,就得跟顧白說明一下。

  這事兒做的時候,謝致還沒覺得有什麼。

  但是做完了之後他才意識到這樣不應該。

  講實話,他這事兒針對的對象要是司逸明的話,這貔貅知道他走後門,心裏不知道得給他記上多少筆。

  事前告知和事後告知概念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就是潛意識裏覺得顧白不會生氣,所以自作主張的幹了這個事。

  這本來就是不對的。

  “沒關係的。”顧白對謝致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但還是得跟你說。”謝致看著顧白這副心裏完全沒有芥蒂的樣子,抿了抿唇,“你不該對別人這麼寬容。”

  顧白沒有明白謝致這話的意思,他茫然的看著謝致,疑惑的歪了歪頭。

  “……算了。”謝致嘆氣。

  這個反應也的確在意料範圍之內。

  他微微嘆了口氣,擡手揉了揉顧白的腦袋,叮囑道:“以後你要是新認識了什麼人或者妖怪,還是找我們給你把把關吧。”

  顧白楞了楞,雖然滿心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

  “行了!”謝致拍拍手,指了指桌上的禮品盒,“要不要驗收一下你的報酬?”

  “沒關係,謝先生不會出問題的。”顧白一邊說著,一邊看向了桌上的禮品盒,絲帶結上扣著的藍寶石嚇了一大跳。

  “這個……”

  “算是附贈的小禮物。”謝致說道,“反正鹿蜀不差錢。”

  “可是……”

  顧白覺得有些彆扭,他很少面對過這樣明顯的討好。

  謝致很清楚顧白的想法,說道:“你對這畫多上點心就好了。”

  顧白覺得也沒有別的辦法,於是按下了那點不自在,把那個小禮盒收進了手繩裏,摸了摸手繩,轉頭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陽光,心裏就有了想法。

  謝致看著顧白若有所思的樣子,覺得自己估計是該告辭了。

  但在走之前,他給顧白提了一句:“你最近別接人類那邊的工作了,要是有空閑的話,多畫一點自己的作品。”

  顧白一楞:“哎?”

  “你得多畫幾幅用來參賽,而且你不是還想開你自己的個人畫展嗎?”

  顧白恍然的點了點頭:“對!”

  “你之前畫的那幅玄武的圖,等到這個月底通車的時候,人氣肯定不會低,你再畫一幅在畫布上去,有人氣的畫在評選上是會相對占點便宜的。”

  謝致說完頓了頓,又道:“我這裏還接到了不少請你去參展的邀請,不過都因爲你暫時沒有獨立的自有作品而不得不拒絕了。”

  顧白也知道自己最近這段時間一直在畫商業稿和四方神獸要的話,畫完了不是帶不回就是得交給主顧,自然是拿不出作品去參展的。

  他縮了縮脖子,無比乖巧的點了點頭。

  “還有。”謝致想了想,交代道,“帝都那邊的展要結束了,那邊我到時候就直接去把你的夕陽圖接回來幫你拿去參賽。”

  顧白點頭如搗蒜,覺得專業的就是厲害。

  “行了,就這些。”謝致想了想,確認沒有遺漏之後,就跟著顧白告了辭。

  他還有自己的本職工作要做。

  而顧白從衣帽間裏拿了塊霞錦的大圍巾,把朱鳥那張畫蓋上,通風的窗戶都關掉,也離開了司逸明的家。

  普通的靈畫還是用普通的畫具比較好。

  這一套特殊的畫具用起來,顧白明顯的感覺到自己餓的速度變快了。

  別的感覺也有那麼一點點,感覺身體裏有股沁涼的東西在流淌湧動,然後融入畫裏。

  顧白覺得這大概就是司先生所說的靈氣的消耗。

  之前沒什麼感覺的原因,大概是因爲他除了畫之外沒有什麼別的輔助用具。

  這一次從畫筆到畫筆甚至連畫板顔料都是特殊煉製的,也怪不得消耗會變得比較明顯。

  顧白慢騰騰的回到自己家,回家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爬上了二樓。

  要給鹿蜀的畫他心裏大約有了個概念。

  鹿蜀的棲息地是偏南方的杻陽山,放在如今的位置顧白當初看山海經的時候也好奇的查過了。

  那裏是典型的南方丘陵地帶,林木茂密,樹木籠翠。

  正好朱鳥的這一道陽光給了顧白一絲靈感。

  顧白跑上了二樓,扯了張畫紙出來,拿起筆就開始塗草稿。

  他不確定司先生到底什麼時候能回來,這畫還是不能拖,全心全意趕緊畫完爲妙。

  顧白正兒八經畫起畫來廢寢忘食的,天天除了堅持跑去揪那一絲天地元氣之外,感覺餓了就是啃那些可以生吃的水果蔬菜,還有物業給他送來的小零食。

  作爲偶爾也要跟顧白交流一下工作進度的代理經紀人,謝先生掐指一算,顧白已經蹲在家裏宅了半個月了。

  再過一天就是元旦,今天中午十二點,文化旅遊綫開始第一次試行,通常這個時候,是人流量最多的時候。

  謝先生在想要不要把顧小白揪出來,拎出去湊個熱鬧進行一下光合作用。

  就在他糾結的時候,顧白的屋門打開了,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的顧白一擡頭,就看到了站在八樓走廊上正對著樓下一臉深思的謝致。

  “謝先生!”顧白高興的沖他揮了揮手,“我畫完啦!”

  謝致點了點頭,也懶得坐電梯了,乾脆的翻過了走廊欄桿,一躍就直接從八樓橫跨過天井,穩穩的落在了六樓的顧白麵前。

  顧白被嚇了一跳,張了張嘴,又默默的閉上,轉頭把謝致讓進了屋子裏。

  顧白的這幅畫畫面幷不複雜。

  要說森林中是什麼最寶貴,水與陽光各占其一。

  陽光落在林間,將整個林子籠出了一片翡翠一般通透輕薄的綠。

  鬱鬱蔥蔥的林木爭相生長,遮蓋了樹蔭之下應得的光亮。

  有幾縷陽光堅強的穿梭過層層樹影,落成一道光塵,照亮了稍顯昏暗的林間。

  樹蔭下有花有菌菇,還有一條粼粼的溪流,幾塊枯木橫越其上。

  三兩點斑駁的陽光落在溪流上,反射出點點流淌著的明朗的光華。

  謝致看了好一會兒,鼻尖仿佛嗅到了森林中特有的泥土的香氣與花草樹木的芬芳。

  這是靈氣極其濃厚且集中的時候,才會有的具象的嗅覺。

  他轉頭看向顧白,直言不諱:“你進步了。”

  “我也覺得。”顧白幷沒有謙虛,實事求是,“大概是因爲之前的畫具都不一般的關係,畫畫的時候開始有意識的引導了。”

  謝致輕輕咂舌,這樣的天賦也真的是相當的驚人了。

  “我今天出去找余叔訂畫框。”顧白說道,“然後去看看今天試運行的文化旅遊綫。”

  謝致一頓,有些驚訝:“你以前不在意這個的。”

  “因爲我發現我還是賺得太少了。”

  顧白說道,他是真情實感的這麼覺得的,畢竟他跟司先生差得太多了——他甚至連塊表都送不起!

  雖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表竟然如此之貴,但是他賺的的確是少了點。

  顧白滿臉嚴肅的搓了搓手,說道:“我得去看看我那一面墻的成績,這可事關我能不能得到老闆一個大紅包!”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缺錢的搓搓手.jpg

 

 

89 回頭給司逸明看,氣死他。

  謝致實在不明白有司逸明籠罩的顧白怎麼天天心心念念的就想著賺錢。

  “我跟你一起去, 今天我休息, 正好也想去看看。”謝致一邊說著一邊往門外走, 準備去開車。

  顧白乖乖跟在了謝致背後。

  他也有一段時間沒有出門了,天天就專心畫畫, 偶爾還能收到他爸的號碼和另外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照片。

  陌生號碼的主人是顧白熟悉的那個保安小哥。

  但拍照的人顯然幷不是顧朗和司逸明本人。

  因爲顧白畫了半個月,他們就不眠不休堅強的打了半個月。

  他們平日裏雖然是照常休息的,但是打起來熱血上了頭, 還管什麼休息,不打出個一方退走的結果來,肯定是不會罷休的。

  拍照的人一半是白澤一半是保安小哥, 白澤發來消息的時候經常帶上幾個相同的詞語。

  比如進度喜人之類的。

  而保安小哥則發幾張照片就長篇大論的說上一大堆。

  他說他覺得自己天天跟著這三頭神獸都快神經衰弱了。

  白澤腦子不好,被他唯一銘刻在心裏的就是收到的天啓, 讓他一直專心致誌的挖泥巴。

  很多時候白澤腦子沒反應過來, 一擡頭看到撕逼撕得無比兇殘的顧朗和司逸明的時候, 第一反應是扭頭就跑。

  保安小哥一邊要註意自己不被誤傷,一邊還要提防著白澤開溜。

  真的累了。

  保安小哥隔三差五的叨叨兩句九州山海苑那邊有沒有誰能過來替他。

  但這個跟顧白說是沒有用的, 該幹的事情他還是得幹, 抱怨到後來他乾脆開始跟顧白商量這一次能從司逸明那裏拿到多少報酬。

  顧白有點不明白他爲什麼會跟他來商量這個事,但是本著助人爲樂的心情, 顧白在畫畫途中休息的時候, 還是會體貼的回復上兩句。

  今天剛畫完, 又收到了保安小哥長篇大論的嘮叨。

  顧白跟著謝致上了車,坐在副駕駛座上,系好安全帶低頭在手機上劈裏啪啦。

  謝致轉頭看了他一眼, 他雖然不是戰鬥系神獸,但是視覺還是相當敏銳的。

  他一眼就掃到了界面上的關鍵字。

  謝先生輕嘶一聲,一邊發動了車子一邊問道:“司逸明沒給你錢花嗎?”

  顧白茫然的“啊”了一聲。

  謝致問得更明白了一些:“你都跟貔貅搞對象了,怎麼還一副這麼貧窮的樣子?”

  顧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機屏幕,終於明白了謝致指的是什麼。

  “司先生有幫我在弄股票。”顧白說道,“但是我想給他送禮物的話,不想動用那筆錢,因爲想給他一個驚喜。”

  謝致一時不知道該吃下這口狗糧,還是應該說點什麼。

  他想說送禮這個事應該量力而行,但轉念一想顧白完全是在量力而行啊。

  他一幅畫換來了那塊名表還附贈了一顆藍寶石,怎麼就不是量力而行了。

  最終謝先生想了又想,終於找到了突破口:“他竟然只幫你弄股票?!”

  顧白一楞。

  “他至少也應該替你玩個投資什麼的吧。”謝致對此表示強烈譴責。

  身爲貔貅竟然還讓自己對象滿腦子都是想要錢,司逸明太失職了!

  “不是……”顧白懵逼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是我當初只找司先生要股票的。”

  顧白承認自己眼界淺,要掙錢他只能想到股票,而且當初他跟司先生只是普通的交易關係,要一支股票也已經相當逾越了。

  謝致平時挺欣賞顧白這種分得清清楚楚的性格的。

  講規矩,他喜歡。

  但是有的時候又覺得,這性格扔出去肯定是要吃大虧的,恨不得能鑽進顧白腦子扭轉一下他這種一是一二是二的頑固思想。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這句話,根本就沒有出現在顧白的腦子裏過。

  比如顧白就不會想,他可以問司逸明要錢來花。

  以司逸明的腦子,錢就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東西,顧白被他罩著肯定也不會缺錢,就更加不會想到直接送顧白錢了。

  何況司逸明本身就很喜歡顧白這種爲了自己的目標而努力奮鬥的精神面貌。

  總是能久違的讓他們感到蓬勃的活力。

  謝致沈默的開著車,覺得這種事情真是非常難以決斷。

  “也行吧。”謝先生最終還是選擇了屈服。

  反正傻人有傻福,謝致想著,乾脆就把這事兒團吧團吧扔出了腦子。

  與其操心顧白賺不著錢,還不如先操心一下自己。

  謝先生一打方向盤,轉向了老榆樹所在的街道,問道:“你找老榆樹定畫框,是要裝哪張畫?”

  “裝給鹿蜀的畫,朱鳥的圖,普通的畫框應該是不行的。”顧白說著,車子已經停在了老榆樹院門外邊。

  “可別小看他。”謝致解開了安全帶,“老榆樹這種能在S市司逸明眼皮子底下躲著不被發現的,肯定藏著不少好東西。”

  可是余叔手裏藏著什麼好東西,他也不能要求人家交出來啊。

  顧白心裏小聲逼逼,也跟著解開了安全帶,下了車。

  謝致看著顧白依舊只提出要一副畫框,挑好了木料留下了設計圖和規格之後之後,就渾身輕鬆的走了出來,重重的嘆了口氣。

  這孩子能平安長這麼大沒有被別人坑得人生都毀了真是托老天爺的福了。

  顧白聽到嘆氣聲,瞅著謝致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忍不住露出個笑容來。

  “您的意思我知道。”他說道,“但是我覺得,人跟人之間是相互的。”

  謝致拉開了車門。

  顧白乖乖坐進了車裏,還企圖改變一下自己在謝先生心裏的傻白甜印象:“如果我不以誠待人,怎麼能期待別人以誠待我呢?”

  謝致看了顧白一眼。

  妖怪跟人類其實也沒多少區別,尤其是現在絕大部分妖怪都融入了人類社會,很大一部分都漸漸被同化了。

  以前那些淳樸的小妖怪現在百年難出一個。

  顧白這種打小把自己當人類長大的,能保持住這份淳樸也不容易。

  “挺好的。”謝致這麼評價道。

  這大概是沒有吃過什麼大虧的少年人特有的天真。

  他們總是願意去相信這世間處處都有溫暖和友善的好人。

  要世界真是這樣就好了,謝致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想。

  如果真的能像顧白所想的那樣,每個人都抱著真誠的心去交往,這世上哪還會有這麼多邪氣魍魎誕生。

  哪還會有妖怪被邪氣引誘興風作浪。

  又哪裏會需要那群神獸累死累活的天天加班鎮壓巡邏。

  ——律師所能見到的人性的黑暗比一般職業要多得多。

  謝致順口說道:“人人都抱著真誠與美好的心情去對待他人,這樣的世界估計只存在於想像之中。”

  “但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人呀。”顧白說完,指了指自己,“看,我就是。”

  “而且被人幫助過,被感動過的人,多少都會願意適當的伸出援手的,只是這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

  顧白說著,有股莫名的自信:“但是以後肯定會有實現的機會的,我們能活那麼長的時間呢!”

  謝致轉頭看了一眼顧白,看著顧白這副帶著些小驕傲的神情,忍不住笑了一聲。

  越來越能理解司逸明爲什麼會喜歡顧白這個小崽子了。

  這可真是個大寶貝啊。

  謝先生深吸口氣,一腳踩下了油門:“走,帶你去看你的大紅包!”

  顧白乖乖應了一聲,擡頭看了一眼天。

  司先生說了,他堵著的可不止是天河的水,還有不知多少年來被神州大陣扔出去的邪氣魍魎。

  邪氣魍魎誕生的根本是無法消除的,但顧白覺得要是能適當的削減,也是一個進步。

  也許哪一天,這天地間就真的漸漸變得清冽乾淨了呢。

  沒有誰比鎮著天河水與邪氣魍魎的補天石更加希望這世界變好了。

  這世界變好,神獸們找到新的補天方式或者乾脆想辦法填上那個窟窿,他才能夠拿回他自己的本體。

  顧白也希望什麼時候能夠拿回自己的本體,讓自己不至於在靈氣的學習方面始終那麼愚笨。

  “到了。”謝致踩下剎車,轉頭看了一眼正瞅著天上發楞的顧白,伸手在他耳邊打了個響指,喊他回神。

  “哦……哦哦!”顧白回過神,擡頭看著車外,新修的地鐵站門口如今人不少,排著隊下去。

  而穿過地鐵站,馬路對面的另一個出口,就恰恰是顧白之前工作的地方。

  那個出口直通博物館,可以下了地鐵之後直接進入博物館內,參觀完畢之後從博物館正門出口出去,或者是回到這裏出來,繼續乘坐文化旅遊綫。

  顧白和謝致下了車,隨著人流走過去,與幾個年輕人擦肩而過的時候,聽到他們正嘰嘰喳喳的說著那邊的圖書館。

  他們以贊嘆的語氣驚奇的說著場館門口的畫作,然後又提及了一些展品,接著聲音便遠去聽不見了。

  顧白扭頭看了一眼謝致。

  謝致也瞅了他一眼,想了想:“要不再讓翟良俊過來溜達一下?”

  “不用了。”顧白搖了搖頭。

  他覺得這樣的人流量,他要是沒辦法憑藉自身的畫作激起點浪花,那是他自己的實力問題。

  顧白深吸口氣,繼續往前走。

  越是往前,門口擁堵的人就越多。

  顧白和謝致都是聽覺比常人要好的,他們站在外邊,便能清清楚楚的聽到工作人員拿著喇叭,不斷的喊著不要在門口合影,不要堵住後來的客人,往裏走,館內還有很多值得一觀的藏品。

  顧白站在電梯邊上,探頭往裏看了一眼。

  發現有人源源不斷的進去,又有些人從場館裏走了出來。

  進去的和出來的都有不少人在那裏跟壁畫合影,而那些還未看到壁畫的人,踏上電梯的瞬間就發出了驚嘆。

  顧白看著這樣的畫面,高興得兩眼都在發光。

  ——對於一個以藝術家爲目標的作畫者而言,沒有什麼是比親眼看到大家都喜歡他的畫幷爲之驚嘆更能讓他感到開心的了。

  謝致懶得擠進去。

  他看著顧白探頭探腦的看了好一會兒,回來的時候腳步都帶蹦躂,滿臉都喜氣洋洋的,一副極爲開心的樣子。

  “很高興?”謝致問。

  “是啊!”

  顧白毫不猶豫的應道,應完又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努力的壓了壓上翹的嘴角。

  他向來是有些羞於放肆展露自己情緒的。

  顧白手握成拳,擡手抵唇,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努力擺出沈穩的樣子,說道:“紅包穩了!”

  謝致看著高興得臉都漲紅的顧小白,看著他兩眼亮晶晶一副開心得要飛起來,卻又努力的板著臉故作成熟的樣子,只覺得這崽子真是可愛炸了!

  謝先生趁其不備突然出手,拿著手機不動聲色的打開了連拍功能拍了十好幾張顧白這副可愛的模樣。

  這半個月來毫無防備的被顧白迎頭蓋了好幾盆狗糧的謝先生看著這些照片,微微瞇了瞇眼,惡向膽邊生。

  顧白這麼可愛的小崽子,照他臉糊狗糧也只能選擇原諒。

  但司逸明就不一樣了。

  常年生活在貔貅陰影之下的獬豸認真的想了想,決定回頭就去給貔貅看這些照片,看完不發給他,就自己存著,氣死司逸明。

  美滋滋。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我仿佛聞到了有人找打的氣味。[察覺.jpg]

  謝致:本講道理獸從來沒被打過,老司機的自信!

 

 

90 記錄鹹魚突破~

  謝先生在被打死的邊緣反復試探。

  他擡頭看了一圈, 然後拿出手機來搜了一圈, 發現“S市文化旅遊綫開通”這個話題被推送到了各個新聞軟件上。

  頭版頭條, 絕大部分頭條照片都是一群黑壓壓的人頭,湊熱鬧想往地鐵上擠的照片。

  但在各個社交平臺的相關話題下邊, 卻更多的是對這一條綫路各個站點的討論。

  中午十二點的試運行,現在才剛開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正是各個剛開放的站點人流量最大的時候。

  ——這條綫路的各個站點設計得相當用心, 站點出口租賃出去的店面和一些裝飾與路標,都是以該站點相關的文化與旅遊景點爲主題所布置的。

  有租界主題的咖啡館,有古街風味的地下小吃街等等。

  就連博物館的站點, 都有與展覽主題緊密相貼的壁畫。

  這份用心的誠意簡直是肉眼可見。

  而與他們這份誠意相對的,就是前來參與試運行的人們的贊嘆, 以及熱情的安利。

  口碑這個東西是一種非常可觀的力量, 它能帶來的不只是普遍的好感, 還有肉眼可見的既得利益。

  謝致看著相關的話題熱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知道這條綫路剩下的那些商鋪的招商競標肯定要猛漲一波。

  他往下翻著這些話題的實時更新, 手一頓, 看到了一條標題是對S市博物展覽館整體統籌設計的評價的文章。

  謝致看了一眼那條微博的博主,大V 粉絲百萬, 認證是墻畫藝術愛好者。

  這個微博背後的人謝致認識, 是個妖怪,也是真心實意的喜歡畫畫的一個。

  謝致饒有興致的點開了那篇文章。

  然後他發現這博主整個兒就是個迷弟畫風。

  ——顧白的迷弟。

  他吹天吹地吹完了博物館,最後落到了地鐵方向的出入口那裏的壁畫上, 開始三百六十度毫無死角的瘋狂吹起了顧白的那面壁畫。

  圖文幷茂,語言還特別輕鬆詼諧,引人入勝。

  他還非常大方的承認了他非常喜歡這面壁畫的作者,不管是之前那帝都參展的那張夕陽圖還是這一面玄武極光,他都非常喜歡。

  他的評價非常明確。

  他說:顧白的作品不多,但放出來的每一幅作品都讓人耳目一新,清楚的感覺得到他的進步。

  只要他能夠維持這樣的進步,世界繪畫行業的未來一定有他一席之地。

  哦豁。

  謝致收好手機,覺得這一波騷操作下來,顧白怕是要拉上一大堆的仇恨。

  不過沒關係,以顧白如今的大跨步來說,他還真擔得起這個期待。

  謝先生好整以暇。

  他擡頭看向還對自己作品的影響力一無所知,還在殷殷期盼老闆能給他包個大紅包的顧白,目光忍不住變得無比的慈愛。

  顧白貼著墻站著,在不影響人流的前提下,不安分的向著那邊探頭探腦。

  謝致看著他這副樣子,覺得有些好笑。

  “想看就湊過去看啊,人家又不會拒絕你。”謝致說道。

  顧白還算是如今這種情況的功臣之一呢。

  “那怎麼行。”顧白搖了搖頭,“會給別人添麻煩的。”

  謝致笑了笑:“那可不一定。”

  這個情況暫時還是相輔相成,但在一段時間之後人氣傾斜恐怕會越來越兇殘。

  隨著顧白名聲漸起,這裏的知名度還會要更高一些。

  謝致覺得他要是那個博物館的負責人,他肯定跑去找老闆要錢,把顧白作爲長期壁畫師給定下來。

  謝致這麼想著,就看到顧白接了個電話。

  顧白看了一眼來電提示,本就開心的笑容瞬間又明亮了好幾個度。

  謝致掐腳一算,打電話過來的肯定是司逸明。

  果不其然,顧白一接電話就美滋滋的喊了一句:“司先生!”

  司逸明來的這個電話很簡單,他回來了。

  非常不甘心,但是他也不可能真的就在那邊跟顧朗打個地老天荒。

  S市這邊他還是得回來鎮著,他放在陣點裏的那幅畫,也只是能夠暫時性的替他鎮守一段時間而已。

  司先生在離開前被顧朗大肆嘲諷了一波,心情非常不美妙。

  出於某種陰暗的心思,他幷沒有告訴顧朗他已經跟顧白在一起這件事。

  他回了家想抱著對象親熱親熱高興一下,結果回來竟然撲了個空!

  司先生老不高興了。

  但他不高興還沒來得及表露出來,就被電話那頭顧白興奮開心的聲音給壓了下去。

  他安靜的聽完了顧白迫不及待的跟他分享了自己的快樂,那點不高興就像是過眼雲煙一樣,輕飄飄的散了個乾淨。

  “對了司先生。”顧白嘚啵嘚啵不停的嘴依舊沒停,“朱鳥的畫我畫完啦,在……你家二樓。”

  說完顧白頓了頓,又迅速轉移了話題。

  司逸明敏銳的察覺到了一絲變化。

  顧白開始嘗試著不再用稍顯生疏的敬語了。

  雖然妖怪們心裏幷不在意人類定下的這種禮儀規矩,但想一想顧白本身是作爲人類長大的,代入一下人類思想,司逸明一下子就高興了起來。

  至於喊他司先生這事兒,司逸明表示他喜歡死了。

  一想到以後的事情,司先生這會兒就有一種莫名的爽感。

  想聽顧白帶著哭腔哽咽著喊他司先生,想想就覺得很刺激。

  滿腦子廢料的貔貅表面卻依舊無比正直:“這麼高興,你就多待一會兒吧。”

  司先生體貼的說著,一邊上了二樓,手一揮將朱鳥的畫收起來。

  “我先去給朱鳥送個畫。”

  “好噠!”顧白高興的應了一聲,掛斷了電話之後,乾脆的跟著謝先生一起順著文化旅遊綫溜達一圈。

  謝致看著吃著烤串哼著歌心情美得不行的顧白,又看了看自己手裏每次都被顧白塞上一份的小零食,說道:“你現在竟然能吃得習慣這種了?”

  剛接觸靈植做的食物的時候,再吃回普通的食物是很折磨的,謝致很清楚。

  “我上班的時候一直跟師兄們吃盒飯啊。”顧白說道。

  其實也沒有很習慣,但是心情好,又想吃點東西,還想順便看看這條綫。

  顧白當然是不會挑的。

  何況學學這些小吃的做法,回去可以自己做來吃。

  謝致看著宛如被春雨滋潤的小幼苗的顧白,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單身狗的怨念。

  但是怨念也沒辦法,他根本就沒有喜歡的對象。

  謝致覺得自己本質可能是書性戀,特指言情小說和法律條文。

  謝先生嘆了口氣,開始啃起了顧白給他買的烤串和糖葫蘆。

  因爲前邊顧白又兩碗麻辣燙,他得騰出手來去拿其中一碗。

  顧白和謝致美滋滋的從文化旅遊綫的頭吃到了尾。

  這種普通的食物對他們來說就只夠嘗個味道,有意的引導一下,基本上到不了胃裏就完全的被分解成極稀薄的靈氣了。

  晚上回家的時候,他們倆甚至還打包揣了幾分夜宵。

  夜宵是顧白特意帶給司先生的。

  打多都是些他以前沒怎麼吃過的甜食。

  是類似於糖油粑粑之類的一些外地特色小吃,顧白吃了之後覺得味道不錯,就乾脆打包帶了回來。

  謝致今天這一天還挺滿足的,剛準備跟顧白從電梯裏告別,手機就收到了一封郵件。

  標題非常明確。

  誠邀顧白作爲S市藝術博物館長期壁畫師。

  謝致馬上喊住了顧白。

  “博物館問你要不要做長期工。”

  顧白一楞,然後反應過來,想到自己最近的安排,問道:“工作頻率?”

  謝致翻著郵件,一邊翻一邊說道:“要租到足夠融合成一個主題的古物展品幷不簡單,工作頻率半年都不一定有一次,你大可放心。”

  顧白聽完點了點頭,又問:“那我師兄們呢?”

  “既然是發給我的,那就是只邀請了你一個,不然會往你老師的團隊工作郵箱裏發。”謝致說道。

  顧白眉頭一下自己擰了起來。

  爲什麼會有這樣的結果很明顯了,就是甲方將這一次的功勞全都歸功到了他身上。

  謝先生說了,社交平臺上有不少拿著有影響力賬號的妖怪明裏暗裏的討好顧白。

  特別是顧白被人類的繪畫大師稱贊了之後,他們就從暗地裏拍馬屁直接上升到了明面上吹。

  吹得不算特別明顯,他們很謹慎的把握著度,沒有讓普通人産生什麼惡感,只是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了有個厲害的年輕畫家叫顧白。

  知道內情的謝致手都已經有了一份暗戳戳幹了這些事兒的妖怪的名單。

  顧白是知道這些的,對於幷不瞭解藝術,兩隻眼睛只看得到利益和數據的老闆來說,這就是顧白一個人的功勞。

  沒有人會記得第二名。

  多簡單的道理。

  顧白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抿了抿唇,非常難得的、幾乎稱得上是任性的說道:“團隊項目我不跟師兄們之外的人合作,博物館那邊不接受的話就算了。”

  謝致驚訝的看了他一眼。

  顧白緊抿著唇:“別人……別人沒有我師兄們好。”

  顧白知道自己如今能有這樣的改變,師兄們功不可沒。

  在認識師兄們之前,他在陌生人面前基本都是悶葫蘆。

  當初要不是師兄們總是主動問他,邀請他提出自己的看法,他到現在還會是個悶葫蘆。

  顧白感激這群對他極好的師兄們,這些師兄們雖然已經放棄純藝術路綫了,但心眼兒裏還是懷著些希望的。

  顧白知道他這種開掛的天賦肯定會讓師兄們心裏有落差,但是他們依舊平和的對待他。

  也許是移情,也許是本性溫柔寬和——又或者是別的什麼都好,顧白不管。

  就沖師兄們對他始終毫無芥蒂幷傾力相助,顧白就對老闆這種把整個壁畫成績歸功於他一個人的行爲,感到十分的難過。

  “也不是逼他們必須要找師兄們,我師兄也不缺他這麼一個項目……”

  顧白有些不知道應該怎麼表達,他有些著急,越急腦子就卡著反而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他怕謝致誤會,回復的時候措辭不當引起甲方和師兄們的不適。

  他著急的比劃了兩下:“就是……”

  “就是表彰應該是給團隊的。”謝致乾脆截斷了顧白的話。

  “對對對!”顧白用力點頭。

  謝致也不囉嗦,乾脆答道:“行,我知道怎麼回復了。”

  謝致一眼就能瞭解顧白的想法。

  知恩圖報,不好大喜功,這都是非常好的品德。

  能把顧白養成這樣,人類除了那些陰暗之外,也的確是有值得誇獎的地方。

  謝先生看著顧白長舒了口氣的樣子,整個人心都軟成了一灘水。

  他忍不住笑得滿臉溫和,擡起手來,準備揉一揉顧白的腦袋,結果手才剛一擡起來,旁邊的電梯門就打開了。

  司逸明從電梯裏走出來,看著謝致這一臉柔和的樣子,又看了一眼他差點就揉上顧白腦袋的手。

  然後兩眼一瞇,涼颼颼的眼刀子“噗嗤”一聲紮在了謝致身上。

  謝致:“……”

  日哦,這麼巧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謝致:我不是我沒有我可以解釋的!!

 

 

91 我也喜歡你呀。

  謝先生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驚人的危機感, 登時寒毛直竪。

  他當機立斷的收回了手, 跟司逸明打了個招呼。

  顧白轉過頭, 也看到了司逸明。

  司先生向他招了招手:“過來。”

  顧白馬上屁顛屁顛的蹭了過去,獻寶似的說道:“司先生, 我給你帶了好多小吃回來當宵夜!”

  司逸明目光在謝致身上晃來晃去,然後在顧白話音落下的時候收了回來。

  “嗯。”司先生點了點頭,不動聲色的把顧白往家裏帶, “朱鳥的畫我送過去了。”

  顧白有些緊張,因爲他很清楚自己的畫面大概幷不是朱鳥本身喜歡的類型。

  一個打架狂魔怎麼會喜歡那種把她畫得一片祥和溫柔的畫。

  這可是當著本人的面OOC,說實話顧白心裏還挺沒底的。

  顧白小聲問:“她喜歡……不是, 她滿意嗎?”

  “滿意。”司逸明回答倒是一點都沒帶停頓的,“她說換個角度看自己還挺新奇。”

  “那就好。”顧白松了口氣。

  司先生看了顧白一眼:“你不用太在意, 這麼多年來, 人類憑藉想像給我們畫了無數種形象——還有文字作品裏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形象也有, 我們幷不會因此而感到不滿。”

  顧白一楞,想想好像也的確是這樣。

  文化旅遊綫的那個工作項目裏, 師兄們畫的鯤鵬也是錯誤的, 但是遊客看了就是能夠一眼指出這是鯤鵬。

  神獸們對人類來說本來就是個意象,不存在什麼特別明確的形象。

  顧白知道這話裏有司先生安撫他的意思在, 他微微抿了抿唇, 有些羞赧的翹起了嘴角。

  雖然司先生平日裏也是這樣的態度, 總是不動神色的輕易消除了他的不安,但是在彼此之間身份不同之後,反倒能品嘗出別樣的甜。

  被遺忘在一邊還吃了一口狗糧的謝先生悲傷的進了電梯。

  以司逸明那記仇的性格, 謝致覺得他怕是得交出顧小白的照片免得被打死了。

  顧白跟在司逸明背後,腳步輕飄飄的,在司逸明拿鑰匙開了663號房門的時候,顧白才回過神來。

  “司先生!”出於某衆所周知的原因,顧白幷沒有準備跟著司逸明回家。

  司逸明停下了準備走進門去的腳步,轉頭看向了顧白。

  “怎麼了?”

  “……”顧白沒有答話。

  他先是轉頭看了一圈,發現整棟公寓走廊上都沒有人之後,深吸口氣,從手繩裏拿出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來。

  巴掌大小的禮盒相當的精緻,寶藍色的,盒面上的燙銀花紋繁複又精緻。

  其表面還有些浮雕的質感,白色的緞帶交匯處的蝴蝶結中間,扣著一顆純色橢圓的藍寶石。

  這盒子整體看來好看極了。

  司逸明看著這個盒子,又看了一眼整個人都紅起來的顧白,挑了挑眉。

  他明知故問:“這是什麼?”

  “禮、禮物!”顧白說道,“因爲我都沒有送過司先生禮物,所以……”

  司逸明低頭看了看那個盒子,盒子裏幷沒有什麼靈氣,看起來應該是普通人類的禮物。

  司逸明是真沒想到顧白會送他禮物。

  妖怪之間普遍不興這種虛禮,基本上看對眼的伴侶之間,需要什麼就是直言不諱。

  比如說司逸明想要一張靈畫,他會選擇直接告訴顧白,他要畫。

  悉心去準備禮物給地方一個驚喜這種事兒,在妖怪裏還真的是鮮有發生的。

  司逸明很驚喜。

  “我可以在這裏拆開嗎?”司逸明問。

  顧白更加不好意思了,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司逸明接過了盒子,細緻的拆開了緞帶。

  這種拆禮物的感覺對司逸明而言是極少會有的體會,妖怪想要討好他的時候,一般都是直接帶著寶貝毫無遮掩的送上來。

  而人類就更不用說了,那些供奉都是擺在檯子上的。

  司逸明頭一次覺得這種未知的驚喜感竟然是這樣美妙。

  他打開盒子,緊接著眉頭挑得老高。

  顧白的錢絕大部分都在他手上等著錢生錢,司逸明非常清楚顧白自己的私房錢還有多少。

  “你哪兒來的錢?”司先生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的腕表摘了下來,把新的戴上,身體力行的證明了一番自己對這個禮物的喜歡。

  “您……你不在的時候,我去畫了張畫換來的。”顧白小聲道,兩眼亮晶晶的看著司逸明,“你喜歡嗎?”

  “當然。”司逸明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來。

  實際上司先生衣帽間裏有一整個櫃子的表,絕大部分都是私人訂制,另外一部分是在人類世界經商的時候,別人送的經典款。

  真正能體現身份的,其實還是私人訂制款,但顧白這向來窮苦的傻孩子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的。

  司逸明基本上能夠理解顧白的想法。

  有錢人的表肯定很貴,所以貴的表才能配得上他的身份。

  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如此,頭一次收到對象禮物司逸明,也幷沒有告訴顧白這個上層人士的小習慣的打算。

  反正他司逸明往那兒一站就是名流,誰敢逼逼他的腕表配不上身份,他就讓誰涼涼。

  這可是我家小媳婦兒送我頭一件禮物。

  四捨五入就是定情信物了。

  司先生看著手腕上的腕表,越看越滿意。

  顧白看著司逸明的反應,感覺心裏甜滋滋的。

  他又從手繩裏拿出了一大堆打包來的宵夜:“這些是我吃過之後覺得不錯的甜食,你今晚上可以當宵夜吃掉。”

  司逸明頓了頓:“你今晚不陪我睡嗎?”

  剛準備問司先生明天想吃什麼的顧白懵了。

  司先生再接再厲:“我都大半個月沒見到你了。”

  顧白張了張嘴,又閉上,紅暈迅速的從脖頸彌漫上的面頰。

  “陪、陪睡覺……”顧白磕磕絆絆的重複了一遍。

  司先生死不要臉還一本正經的問道:“或者你想幹點別的?”

  顧白看起來都要冒煙了。

  司先生乾脆直接把人拽進了懷裏,仗著自己身強體壯,像是抱小孩一樣把顧白一路抱進了屋。

  顧白頭埋在司逸明頸窩裏,緊張得渾身僵硬,一聲不吭。

  司先生隨手把顧白給他帶的宵夜放到了桌上,抱著顧白進了臥室。

  顧白拱了拱他的頸窩,擡頭看了一眼,發現是臥室之後又迅速的慫了回去。

  就像是鴕鳥把頭埋進沙子便以爲能無事發生一樣,還略有點委屈的哼哼了兩聲。

  司先生聽到那兩聲哼哼,覺得有些好笑。

  他擡手一拍顧白的屁股,把顧白放了下來:“去洗澡,渾身燒烤味。”

  顧白瞅瞅他,想了想:“洗……洗澡之後?”

  司先生嘆氣:“睡覺,我累了。”

  顧白趕緊點了點頭,鑽進了浴室裏。

  顧白有記憶以來,都沒有跟人同睡過一張床,撐死了就是跟舍友睡在同一個宿舍裏。

  小時候顧朗也沒怎麼跟他睡過。

  現在想來大概是怕夢裏不小心把崽給吃了。

  顧白洗得香香的,被用同款沐浴露的司逸明抱在懷裏,就像一個大型的抱枕。

  兩個人的氣味交融在一起,熱烘烘暖融融的,透著一股莫名的香甜。

  顧白擡頭瞅了瞅司逸明,在司先生略顯困倦的疑惑下,伸手抱住了對方的腰,然後又在司先生的頸窩和下巴處輕輕蹭了蹭。

  司逸明發出一聲輕笑,將人抱得更緊了些。

  “別蹭蹭了,睡覺。”他輕聲說道。

  顧白安靜下來,楞楞的睜著眼發呆。

  司先生低頭親吻了一下他的發頂:“睡不著?”

  “不是。”顧白小小聲的說道,在黑暗安靜的房間裏卻格外的明顯。

  “嗯?”司逸明輕輕的哼了一聲。

  顧白感覺到貼近的胸腔微微的震動。

  他忍不住又湊近蹭了蹭。

  司逸明無奈的按住了他的腦袋:“再蹭要走火了啊。”

  顧白停了下來,聽到司逸明這麼一說,忍不住笑了兩聲。

  “還笑。”司逸明嘆氣,“睡了睡了。”

  顧白應了一聲:“嗯。”

  黑暗的環境本該寂靜詭譎。

  但如今卻因爲緊緊相依的心跳而感到格外的溫暖。

  兩個人的被窩原來這麼暖和的啊。

  顧白揪著司逸明睡衣背後的衣擺,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迷迷糊糊的想著。

  “司先生。”顧白迷迷瞪瞪的哼哼了一聲。

  司逸明閉著眼:“嗯?”

  顧白又在司逸明的胸口輕輕拱了拱,聲音更低了些:“我喜歡你。”

  司逸明倏然睜開了眼。

  他低下頭看著哼哼唧唧著漸漸呼吸變得綿長的顧白,輕輕的舒了口氣,再一次吻了吻顧白的發頂。

  我也喜歡你呀。

 

 

92 司、司先生,你你你你你的腿不見了!

  顧白難得的賴了次床, 連今天份的天地元氣都沒有去抓。

  司先生的被窩裏暖烘烘的, 還帶著一股顧白分辨不出來源頭的怡人的清香。

  在司逸明起床之後, 顧白迅速拽住被子一卷,把自己揉成了一個大白饅頭, 腦袋也埋進了軟軟的枕頭裏。

  這枕頭幷不高,但睡著卻相當的綿軟舒服,跟他自己床上的枕頭完全不一樣。

  司逸明洗漱完回來, 就看到床上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白團子。

  團子餡還在皮裏拱來拱去。

  司先生走到床邊上,一把抱住了那個大白團子,毫不費力的抱起來, 抖了抖,把裏邊的顧白餡抖了出來。

  顧白擡手抱住枕頭, 蹭了蹭, 露出小半張臉來看向司逸明。

  司逸明看著鬆鬆垮垮的穿著他的睡衣睡褲, 還睡著他的床的顧白,深吸口氣。

  他挪開了視綫, 把被子鬆開, 說道:“趕緊的換衣服起床,吃完飯我們去一趟白澤家。”

  顧白一楞, 這才想起了白澤說讓他去他家一趟拿點的東西。

  說是個玉簡。

  玉簡這個東西顧白查了, 說是玉質的簡劄, 普遍是用來記錄一些信息的。

  顧白想不出白澤那麼高端的神獸會有什麼需要告訴他的信息。

  他一邊起身,順口問道:“是什麼東西啊?”

  “不清楚。”司逸明也隨意的答道,“能讓白澤反復記起好幾次的事情, 都不是什麼小事。”

  比如讓白澤堅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挖泥巴。

  顧白點了點頭,趿拉著大號的拖鞋,一步一啪嗒的走進了洗漱間。

  司先生盯著顧白沒穿襪子的腳丫,琢磨著回頭買雙碼數合適的拖鞋去,還有衣帽間該稍微清理一下,騰出一半地方來,給顧白買衣服了。

  除了必須得去找朱鳥定的霞錦之外,司先生還準備讓他的那幾個人類助理去各大品牌店裏掃一圈貨。

  從帽子到鞋子細緻到胖次,全都買買買。

  不然顧白住他家天天都穿著他的衣服太刺激了,受不住。

  司先生想到就做,低頭給助理發了消息,然後心情頗佳的進了廚房。

  司先生準備煮個面臥個蛋。

  他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錚亮的腕表。

  司先生動作一頓,轉頭先去把腕表摘了下來,放到了遠離油煙的客廳茶幾上,然後走回來,盛水開火。

  顧白在洗漱的時候,聞到了一股極爲鮮香的氣味。

  他使勁嗅了嗅,感覺肚子咕嚕咕嚕響,洗完臉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趿拉著拖鞋跑進了廚房。

  “好香!”顧白湊到鍋邊上看了一眼,發現鍋裏正煮著麵條,而旁邊擺著兩碗湯底。

  湯底乳白,表面上沒有一絲油花,也沒有飄著常見的蔥花什麼的。

  但那股香氣透出來,就像是吊得恰到好處的高湯,鮮香濃厚,讓人食指大動。

  顧白都不用想就知道,這肯定不是司先生熬的湯。

  他忍不住端起碗喝了一口,咂咂嘴,一口升天,細品又覺得有點兒不太對。

  他又喝了一口,問道:“司先生,這湯哪兒來的呀?”

  司逸明一頓:“就不能是我做的?”

  顧白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司逸明哼笑了一聲,可得意:“我讓蓬萊山的兔子精做了濃湯寶。”

  現在這濃湯寶掛在了翟良俊的那個平臺裏,銷售火爆,一上架就被搶空,兔子精嘴都快笑成四瓣了。

  兔子精的濃湯寶製作方式跟人類的不太一樣,他們最大限度的保留了高湯的鮮香和靈氣。

  妖怪總是有比人類更加奇妙的手段。

  再加上他們浸淫美食之道多年,吊完了湯之後撈出來的那些食材經他們的手一變,就又是一道新的美味。

  這種一本萬利的買賣可把兔子們樂壞了,天天在那邊吊高湯生産濃湯寶,還開發了不少新的口味和菜品。

  據鎮守那一塊的蒼龍說,最近蓬萊山蜃景附近成天都彌漫著一股賊好吃的氣味。

  濃湯寶啊。

  顧白恍然的點了點頭,怪不得他嘗出了一點不對勁,畢竟手法再神奇,跟剛出鍋的高湯肯定還是有區別的。

  他看了看碗裏的湯,然後繞過司逸明往沒蓋蓋子的高壓鍋裏探頭一看,發覺還有小半鍋湯之後,乾脆的把碗裏的湯全喝光了,又美滋滋的盛了一碗新的。

  司逸明看了他一眼,等到他把第二碗也喝完了,又盛了第三碗噸噸噸喝得美滋滋的時候,嘆了口氣,關了火重新拿了個碗出來,盛湯裝面。

  顧白端著面出了廚房,瞅著司先生把麵湯倒了燒幹鍋又放油打蛋,想了想,還是沒說話。

  其實一般都是先煎好蛋再煮面的,顧白在心裏小聲逼逼,但是臉上又忍不住笑出了兩個小窩。

  看這副不熟練的樣子就知道司先生沒怎麼靠近過廚房,現在一大清早跑進廚房給他做早餐,顧白覺得真是美到心底去了。

  他吸溜著麵條,一擡頭又看到了被小心的放在客廳茶幾上的腕表。

  爲了避免掉到地上,司先生特意放到了中間。爲了避免沾上灰塵,司先生給腕表下邊墊了塊布,布上畫著一個幷不太複雜的圓形陣法。

  顧白認識,那是防塵的。

  顧白看了那塊表好一會兒,又看了看廚房裏煎蛋的司先生,忍不住傻笑了兩聲。

  談戀愛真好!

  談戀愛真快樂!

  顧白認真的想著,完全忘記了自己之前認爲談戀愛耽誤他學習耽誤他掙錢的想法,甚至覺得十分快樂。

  司逸明煎了四個蛋,端著碟子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顧白一邊喝湯一邊笑得傻了吧唧的。

  他在顧白身邊坐下,問道:“你樂什麼?”

  “沒什麼。”顧白答道,臉上還帶著未盡的笑意。

  司逸明幷沒有非得問出理由來,他看著顧白這副高興的樣子,也跟著高興。

  顧白夾了個蛋,咬了一口煎得焦脆的邊緣,“哢嚓”響。

  顧白瞅瞅他的司先生,主動找話題:“你之前說不要一個人去白澤家裏,白澤家裏是有什麼危險嗎?”

  “也不能說危險。”

  司先生看著顧白麵前已經吃完了的空碗,乾脆把自己這碗面也推給了他。

  “他家裏的東西稀奇古怪的,不小心一點指不定你人形進去出來的時候就變成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了。”

  顧白一楞:“還能變成別的東西呀?”

  司先生毫不猶豫的賣掉了他的同僚:“前些日子白虎就著了道變成了貓,腦子也退化了,被人類領養了一個多月差點被切掉了蛋。”

  顧白下邊一涼。

  他眨了眨眼,無比慶幸自己向來乖巧聽話。

  “行了,快點吃吧,吃完帶你去看看,他那邊小玩意兒也挺多的。”司逸明說道。

  顧白對此有些好奇,他麻溜的吃完了面和煎蛋,幷誇贊了一番司先生煎蛋的手藝。

  然後拿著司先生塞給他的飯後水果,跟在他身邊屁顛屁顛的去了白澤家。

  白澤家從來不鎖門,甚至壓根就不需要鑰匙。

  顧白驚訝的看著司先生直接打開了白澤家的門,忍不住問道:“不用鑰匙的嗎?”

  司逸明搖了搖頭:“白澤傻起來連自己都坑,沒有誰會閑著跑來他這裏偷東西的。”

  更古早的歷史就不說了。

  光說九州山海苑成立的這三百多年,司逸明的記憶裏,白澤就把自己弄成過貓狗鸚鵡檯燈灰塵玻璃圓珠筆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

  有一次還變成了金魚。

  因爲沒有在水裏躺在地板上垂死掙紮喘了足足一周,才被隔上一段時間就上來看看失智神獸是不是還安然的活著的物業給撿了起來放進了水裏。

  這些是常規操作了。

  比較不常規一點的,就是不知道碰了點什麼玩意兒,把自己身上除了腦袋以外的部分弄丟了,自己還完全沒有察覺到,只留個腦袋在外邊飄來飄去,把小區裏那些沒怎麼見過鬼的妖怪嚇得屁滾尿流。

  雖然說妖怪怕鬼這個事情說出去有點丟人,但是妖怪還真的是普遍怕鬼的。

  沒見整個六單元都虛黃女士麼,以前畫皮鬼上門可是都要扒皮的,人皮還是妖怪皮,畫皮鬼是不挑的。

  他們甚至更加偏愛妖怪皮一點,因爲妖怪普遍長得好看。

  黃女士這種活了許多年的畫皮鬼,普通妖怪都慫,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扒了皮。

  司逸明一邊跟顧白說著一些小八卦,一邊走進了白澤家裏。

  白澤家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個亂七八糟能逼死強迫癥的、帶居住功能的倉庫。

  而且是那種一不小心破壞了微妙平衡之後就會被各種各樣傾瀉而下的東西迅速淹沒的那種倉庫。

  唯一一個能夠看得清清楚楚沒有被掩蓋的,就是懸掛在墻面上的一幅墨寶。

  上書:拒絕畫靈畫,不當白澤幹。

  落款是白澤,旁邊還蓋了個應該是白澤本體的蹄印。

  顧白看著這樣的家,滿臉都寫著震驚。

  “因爲整理了之後也會被白澤翻亂。”司逸明解釋道。

  畢竟是個日常弄丟腦子的神獸,誰知道他突然要找東西的時候腦子裏的記憶是什麼時候的。

  反正整理過之後沒兩天就再一次變得一團糟,因爲整理東西而被坑了滿臉血的物業直接選擇了放棄治療,打死都不再幫忙整理了,後來就乾脆亂糟糟的堆放在了這裏。

  顧白聽得膽戰心驚:“那……玉簡?”

  “嗯。”司逸明點了點頭,指著堆得一團糟的東西,“咱們得尋寶。”

  還不能用靈氣,誰知道一點靈氣會不小心勾出個什麼東西來。

  顧白欲言又止,他算是明白什麼司先生跟他說不要一個人來白澤這邊了。

  要是他不小心變成金魚了,估計是沒辦法垂死掙紮整整一周的。

  恐怕當場就涼了。

  顧白膽子小,他貼著門小聲問道:“那萬一……”

  “那也得找,小心一點就是了。”司逸明指了指顧白的手繩,“這裏的東西別弄塌了,找完一個就往手繩裏邊塞一個,先清理一片地方出來。”

  顧白站在門口,低頭搓了搓手。

  先認真感受珍惜一下,過會兒說不定就變成狗爪子或者魚鰭了。

  司逸明看著他這副樣子,有點好笑。

  他小心的往裏走了些,放話:“放心吧,我在呢。”

  顧白深吸口氣,點了點頭,剛一擡腳準備走進去,就迅速縮了回來。

  他死死的扒著門,看著剛剛才自信滿滿的放話的司逸明,嚇得臉都白了:“司、司先生,你你你你你的腿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白澤:驚喜不驚喜!刺激不刺激!

  司逸明:瘋狂記仇.jpg

 

 

93 三層樓高的棉花糖!

  司逸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 然後陷入了沈默之中。

  他可不是普通人, 不會因爲自己小腿不見這種小事而大驚失色。

  不過是腿不見了而已。

  司先生很鎮定, 感覺不到腿之後他還可以用飄的啊。

  “沒事,正常情況。”司先生轉頭看向顧白, 臉上神情非常平靜。

  不就是腿不見了!

  不過區區小問題。

  難不成還能去找白澤麻煩。

  顧白看著膝蓋以下空蕩蕩的司逸明,深吸口氣,努力的適應了一下這種視覺衝擊, 又擡頭看了看不以爲意的司逸明。

  司先生一臉“小場面冷靜”的表情,讓顧白鼓起了勇氣。

  他小心翼翼的擡腳,腳尖觸地之後又膽戰心驚的落下了一整個腳步。

  似乎生怕一錯眼自己的腳就消失了。

  第一步邁得相當安全。

  顧白松了口氣, 整個人都走了進去。

  他是真的膽子小,小到走到玄關就不動, 低頭看了一眼距離玄關不過區區幾厘米遠的一塊巴掌大小的木板, 然後又看向司逸明, 眼巴巴的。

  “慢慢靠近試試。”司逸明說道。

  顧白點了點頭,戰戰兢兢的蹲下來, 緩緩地伸出手, 就像是慢動作播放一樣,指尖輕輕碰到了木板的表面。

  什麼都沒有發生。

  顧白大大的松了口氣, 把木板收進了手繩裏。

  司先生點了點頭:“對, 就這樣, 自己註意安全,有不對就喊我。”

  “好!”顧白應了一聲,乾脆就沒站起來, 繼續往旁邊伸手過去。

  司逸明看著顧白一臉運氣爆表的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便也收回了註意力。

  很好,他想。

  現在,得找一找是什麼導致他的腿不見了。

  司先生臉有些黑。

  要不是這事兒多少算個秘密,加上他本身想跟顧白多獨處一會兒,他肯定要把物業那群妖怪揪過來幫忙。

  但現在他都已經中招了,找外援豈不是很沒面子。

  司先生憋著口氣,想打獸。

  一擡頭看到堆積如山的奇奇怪怪的玩意,又掃了一眼墻面那幅墨寶,更加想打獸了。

  可惜不能打。

  司逸明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生氣的想。

  白澤本來就很傻了,要是再被打傻一點連天啓都忘了,那整個神州大地都要陪著一起玩完。

  爲了自己自由自在長長久久和和美美的未來,司先生是不會衝動犯罪的。

  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回他的腿。

  鬼知道他的腿是被弄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去了還是跟之前白澤一樣,只是被隱藏起來了。

  司逸明低頭俯身,手伸到自己的小腿處,晃了晃。

  手從空蕩蕩的小腿處輕易的晃了過去。

  司逸明嘗試著擡了擡腿,發現腳掌落地的感覺還是有的。

  看來是藏起來了。

  但是是被什麼東西藏起來了,司逸明不知道。

  這種情況跟之前白澤只剩個腦袋的時候一模一樣。

  可遺憾的是,當初白澤那個破事是怎麼解決的,司逸明壓根就沒關註過。

  畢竟白澤的破事實在是太多了。

  司逸明直起身來,在腳邊上看了一圈,發覺那些奇形怪狀的東西他一個都不認識。

  白澤總是能收集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司逸明又嘗試著擡了擡腳,有點煩躁。

  這樣子他沒辦法看到腳步落在哪裏,總覺得會接二連三的翻車。

  顧白順順利利的撿了三樣東西,擡頭看了一眼司逸明,察覺到了他的爲難。

  “司先生!”他喊道。

  司逸明迅速轉頭看過來。

  發覺顧白沒事後微微松了口氣:“怎麼了?”

  “我……”顧白頓了頓.

  他本來想說他跟司先生換個位置,但是想想這樣說的話好像會傷害到司先生的自尊。

  神獸的自尊心大概都是很強的吧,顧白想。

  畢竟司先生眉頭都皺起來了。

  於是他改了口,帶著個小小的笑容說道:“我們一起從邊上撿起吧。”

  司逸明挑了挑眉,被顧白那個小小的笑容撫平了眉間的褶皺。

  他乾脆的走到顧白旁邊,跟顧白分別收拾起左右兩邊來。

  顧白收拾東西的運氣出奇的好,除了在撿一塊玉印的時候被刻在玉印上的龍噴了一手火被小小的燙到了之外,基本上沒有遇到任何奇異的事件發生。

  而反觀司逸明,時時刻刻電閃雷鳴的,又是風又是火間或還有水和冰。

  剛剛還被一尊握著玄龜小雕像的硯臺呲了一手墨水。

  顧白轉頭看了一眼司先生多災多難的手,沈默了好一會兒,試探著問道:“要不……我們換一邊?”

  司逸明隨意的甩了甩手上的墨水,看了一眼顧白,搖了搖頭:“……不用了。”

  顧白欲言又止:“可是……”

  “你換到這邊來運氣也會比我好。”司逸明說道。

  顧白被他這樣篤定的語氣說得一楞:“爲什麼?”

  “因爲老天爺喜歡你。”司先生答道。

  顧白似懂非懂。

  司逸明覺得自己之前在有補天功德的顧白麵前要了波面子實在是沒什麼必要。

  不過算了,他也有功德在呢。

  換了普通妖怪來這裏,早八百年涼涼了。

  “你放寬心吧,不會有什麼事。”司先生說著,一巴掌拍在了那個硯臺上,把仰起頭來又想呲他的玄龜硯臺腦袋按回去,然後塞進了自己的芥子空間裏。

  顧白看了看司先生還空蕩蕩的腳。

  看起來好像不是沒有事的樣子。

  司先生察覺到了他的視綫,哼笑了一聲,一擡滿是墨汁的手,捏了捏顧白的兩頰之後又在他鼻尖上蹭了蹭。

  最終他滿意的看著臉上髒兮兮黑乎乎的顧白,收回手,轉頭繼續去折騰。

  顧白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臉上的慘狀。

  他輕輕皺了皺鼻子,也轉頭繼續去收拾自己的那一部分。

  司逸明感覺自己簡直水深火熱。

  他已經儘量閃避了他認出來的那些,但等到一個上午完畢,顧白餓得肚子咕咕響的時候,他身上一片狼藉,身後甚至還冒出了一條龍尾的虛影。

  那是他本體的尾巴。

  ——在把這些玩意兒全都收拾好之前,他估計是沒辦法離開九州山海苑了。

  “客廳之外還有二樓。”司逸明宣布了這個令人悲傷的消息。

  顧白看著經歷了一個上午依舊滿滿當當的客廳。

  又看了看司先生不但已經不能被稱之爲人類的身體,以及他渾身被猝不及防糊得五顔六色還被燒出了洞的淒慘衣物。

  最後他看了看自己衣服上被司先生以“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爲名,硬蹭上來的花花綠綠的奇怪的顔色,只覺得眼前一黑。

  耳朵邊上突然轟隆一聲也是很嚇人的啊!

  一轉頭就看到司先生整個人都被電得劈啪響也是很嚇人的啊!

  突然有劍閃著寒光“嗖”的一下穿過他們的身體雖然沒有傷害但是心理陰影面積真的無限大啊!!

  這一上午,顧白那連半個指甲蓋大小都沒有的膽子簡直是要被嚇破了。

  不、不過,還挺刺激的。

  顧白在心裏小聲逼逼。

  又不可能真正傷到他們,這種非同一般的體驗倒是讓顧白大開眼界。

  司先生被電得劈裏啪啦響身上周圍閃著電光的樣子,簡直就像是現實投影電影特效,賊拉帥氣。

  司逸明看著顧白這副慫了吧唧的樣子,開始認真的思考要不要乾脆揪物業過來。

  以前物業的妖怪們來幫白澤整理屋子的時候,都是一來就是兩個團,熬到最後還沒變成奇奇怪怪的東西的也就能剩下零星一兩個。

  短的幾個月,長的一兩年才能恢復。

  好在白澤家從來不收藏直接殺傷性的法寶,有的時候物業的妖怪還會順手拿幾個無傷大雅的小玩意走。

  這些事九州山海苑裏幾個管事的基本都知道,隨意看看也就睜隻眼閉隻眼過了。

  畢竟給白澤整理屋子可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但是這次不行,白澤讓顧白拿的玉簡估計挺重要的,還真不能隨便給人知道。

  更別說萬一被誰隨手摸走了,那就很尷尬。

  要是揪物業過來的話,那肯定就得抓獬豸過來監工了,他看得出來誰幹了壞事。

  顧白不知道司逸明的猶豫,他深吸口氣,決定堅強一點。

  反正那樣子也挺刺激的,顧白想,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給了他不少靈感,總覺得整理完之後,回去他就可以畫個魔法世界出來。

  他摸了摸肚子:“餓了。”

  司逸明擺了擺手:“下午讓物業過來收拾算了。”

  顧白一楞,扭頭看了一眼亂七八糟的白澤家,然後伸手揪住了司逸明的衣服。

  “不用了司先生!”顧白趕緊說道。

  司逸明眉頭一挑:“你不是怕?”

  “雖、雖然很嚇人,但是也有點靈感。”顧白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然後摸到了一手黑乎乎的墨跡。

  顧白:“……”

  還沒幹啊。

  司逸明看著顧白想要擦手,又對著一身狼藉無處下手的樣子,也懶得顧忌自己的形象了,乾脆的帶著渾身亂七八糟的顧白招搖過市,穿過小區裏的中心湖,回了家。

  等到他們把自己身上清理了一遍,吃飽了東西,重新殺到白澤家的時候,九州山海苑裏的妖怪們已經開始到處傳貔貅終於按耐不住要抄了白澤家底了。

  妖怪們這幾天偶爾路過七單元樓底下,都能聽到幾聲轟隆隆的炸響。

  還有一次,白澤家的大門突然被從裏打開,貔貅和他的小對象從屋裏沖出來,後邊緊跟而來的是洶湧膨脹出來的棉花糖,擠出了白澤的家門,最後落在了天井裏,慢騰騰的長到了三層樓高。

  三層樓高的棉花糖!

  鬼知道白澤家裏爲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整個九州山海苑裏喜歡啃甜食的妖怪們都樂壞了。

  顧白和司逸明最終花費了五天的時間,在通往二樓的階梯上找到了一副玉簡。

  這玉簡呈通透的翠綠色,隱約可以窺見些許內側金色的綫條。

  它像是竹簡一樣,卷成了圓筒,被一條金綫捆著。

  司逸明乾脆的把玉簡交給了顧白。

  顧白對司逸明信任得很,司先生交給他了,他就乾脆的接了過來。

  “我打開啦?”顧白說道。

  司逸明點了點頭:“開。”

  顧白扯開了金綫打的結,把玉簡打開來。

  裏邊用閃爍著微光的金色綫條繪著一副圖,圖顧白看不懂,他的目光轉向了旁邊的字,然後懵逼的發現字他也看不懂。

  顧白滿臉茫然的看向他的司先生。

  司逸明掃了一眼,然後淡淡的“哦”了一聲。

  “回你老家的路綫圖。”司先生解釋道。

  顧白一楞:“哎?”

  司先生擡手指了指天:“就那個窟窿的具體位置。”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這麼刺激的嗎!

 

 

94 你本體胖得像座山。

  司先生不動聲色的將顧白手裏的玉簡拿了回來, 然後就仿佛無事發生一樣, 重新卷好綁上。

  “白澤讓我取這個, 是有什麼用嗎?”顧白茫然的問道。

  他甚至都看不懂上邊的文字。

  “是有用的。”司逸明說完這話,就閉上了嘴, 對顧白搖了搖頭,似乎幷不打算多說。

  顧白看不懂那些文字,司逸明可是看得懂的, 甚至還能估摸著猜到白澤爲什麼要給讓顧白來拿這個玉簡。

  補天石的具體位置一直以來都是個秘密。

  畢竟萬萬年下來,各種各樣企圖毀滅世界的反派層出不窮,要是被他們知道了補天的地方去折騰一下, 那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當年補上了窟窿之後,女媧娘娘爲了以防萬一, 做了一連串迷惑人視綫的舉措。

  比如利落的把垮塌了卻依舊高聳的不周山移平, 又引水來沖刷淹沒原本那塊地方。

  在將所有標示性的東西全都摧毀之後, 她又一連封了數重天外天,只給後來的人和妖怪留下了最底下幾重, 以保安全。

  比如幽冥這個地方, 就是尚且還算保存完整的第一重天。

  每一重天都有特定的路綫,而在神話漸漸沒落的如今, 他們所能抵達的也只有這一重了。

  更加往上的道路, 不是崩塌就是已經被遺忘在了時間的洪流之中。

  更別提被女媧娘娘封上的那數重天外天。

  因爲無法窺探那處, 所以這麼多年來,他們才始終無法得知爲什麼世間邪氣魍魎越發猖獗的原因。

  能夠在白澤這裏找著通往補天之地的地圖,司逸明是真沒想到。

  但是讓顧白拿到這地圖是想幹什麼, 司逸明卻是能想明白的。

  結合一下白澤滿世界找息壤找到亞馬遜去的行爲,司先生掐指一算,覺得白澤應該是準備讓顧白到時候拿著息壤補漏去。

  這個操作放在誰那裏都是正常得很,但是放在顧白身上,司逸明就很不高興。

  特別是玉簡上的古文字還特意說明了女媧費盡心血做的那一連串封印,有且僅有身負女媧之力的存在才能夠出入。

  所以顧白怎麼從天上下來的,就得怎麼回去。

  司逸明表面平靜不給顧白看出端倪,心情卻一落千丈。

  誰知道那個窟窿附近是個什麼鬼情況。

  萬一顧白出了事怎麼辦?

  但是這事兒吧,以白澤那種希望你好我好大家好儘量規避風險的聖父性格,都直接讓顧白過來拿玉簡自己看了,估計這事兒就是板上釘釘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只不過白澤肯定沒有想過顧白看不懂古文字。

  司先生手一翻,把這副玉簡收起來,拍了拍顧白的肩,轉頭把他往門外推。

  顧白滿臉問號:“怎麼了司先生?”

  司逸明不知道應該怎麼跟顧白說——不,應該說,他在猶豫這事兒要不要說。

  妖怪在開啓靈智幷成精度過蒙昧之後,對成精之前的事情普遍是毫無記憶的。

  哪怕顧白因爲自己的本體而被賦予了良善與拯救的本性,但對於救世的責任幷沒有一個多實際的認知。

  這點司逸明再清楚不過了。

  這種狀態他們這些被天地賦予了象徵的靈物都經歷過,哪怕是顧朗,以前都有很長一段時間天天發瘋辱駡天道不公。

  ——憑什麼他就是饕餮啊?

  又不是他自己想要成爲饕餮的。

  誰特麼願意一輩子餓著肚子吃不飽。

  司逸明也不是沒有過這種迷茫的時期,貔貅本質其實還是個被人類熱愛的祥瑞,但是又兼任有軍隊之職,見多了殺戮之後,他就對人類失去了好感。

  但他又還是得給掛著他的旗幟誠心向他祈求勝利的人類庇護。

  這種身不由己、天生就被賦予了使命的感覺其實幷不怎麼好。

  簡直就跟橫空飛來一口鍋一樣。

  哪怕是人類,都會高喊著要追求生命的自由呢。

  顧白雖然看起來一副接受良好的樣子,但司逸明還是不可避免的感到擔心。

  但他一邊擔心,又一邊覺得顧白是有知情權的。

  司先生把顧白推到了門口。

  顧白以爲他們這是準備撤了。

  他轉過身來,低頭看了一眼:“司先生,你的腳還沒回來。”

  司逸明低頭看了看腳:“我自己來找就行了。”

  顧白覺得這不妥。

  他這幾天抱著司先生睡覺覺的時候偶爾動彈,總是一腳踹空嚇得驚醒。

  司先生的jio在不在可事關他的睡眠質量。

  可重要了。

  “你回去畫畫。”司先生說道,“順便給我點時間想想玉簡的事怎麼跟你說。”

  顧白一頓:“跟我關係很大嗎?”

  “回你老家的路,跟你關係自然大。”司先生說著,想了想,還是先給顧白打了支預防針,“事關我會不會剛談戀愛就守寡。”

  顧白:“……”

  是不是不能好好說話。

  顧白看著司逸明,雖然司先生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的,但也很明確的告訴了顧白這個事情的嚴重性。

  “嗯……”顧白點了點頭,“那我就先回去啦?”

  司逸明點了點頭,目送著顧白離開了七單元。

  顧白走在回去的路上,覺得司先生有點看低他的智商了。

  回天上那個窟窿的路綫,還可能會危及他的性命這兩個事稍微聯繫一下,有點腦子的都清楚。

  十有八九是要他回去補天唄。

  可能是他揣著息壤回去。

  顧白覺得這問題不大,他當初成精的時候能安然下來,自然就能夠安然回去——雖然他根本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麼下來的。

  但是司先生這副在確定人生大事的樣子實在是太過嚴肅,顧白想了想,還是不去打擾他了。

  不如想想到時候怎麼安撫司先生的情緒。

  乾脆說“老天那麼喜歡我肯定不會有意外”好了。

  顧白輕鬆的想著,幷不覺得這事兒是多困難的事情。

  他的心情甚至都不如以前發覺下個月生活費只剩兩百塊的時候來得焦慮。

  司逸明在那邊憂心忡忡。

  而顧白心態穩得一批,甚至就著靈感一口氣起草了好幾副畫。

  顧白開始專心致誌的沈迷起自己的本職工作來。

  首先得把欠的債還上,比如翟先生殷殷期盼的貔貅圖。

  等到司逸明累死累活的花了近一個月把自己的雙腳找回來的時候,顧白剛好把貔貅圖畫完了,正起草完了一幅他準備用作自己收藏的圖,上完了第一層底色。

  靈感來源於白澤那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

  取景是顧白當初回老家的時候,自己小時候住的那個房間。

  ——當然,是還乾淨清爽的時候的房間。

  因爲貧窮,顧白的房間其實沒有什麼特別複雜的裝飾,但是在這個基礎上,顧白往裏加了不少東西。

  畫面裏的床不同於印象中的單人床,而是一張大大的雙人床。

  床上放著兩個枕頭,薄薄的被褥沒有整理,淩亂的放置著。

  床頭墻面上掛著他如今房間裏床頭上掛著的那張夕陽貔貅圖,貔貅圖邊上掛了個小兜兜,兜兜裏裝著一顆石頭。

  書桌上放著臥著玄龜小雕像的硯臺、雕刻著騰龍的青色玉印,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白虎鎮紙和一支盤著靈蛇的筆。

  被白虎鎮紙壓著的,是一幅還沒畫完的饕餮形象。

  書桌邊上的凳子上趴著一個娃娃,娃娃是白色的九尾狐的造型。

  書櫃裏隱約可見法律條紋的大部頭,而緊貼著法律條文的,是幾本一看就很粉嫩的少女向書籍。

  旁邊的電視正打開著,上邊的畫面裏有一位女性的倩影,正高傲的昂著頭。

  窗外夕陽如同火燒,天上飄著雲,被映照得像是振翅而非的朱鳥。

  畫面裏沒有人。

  整個房間被籠在一層剔透的橙紅色夕照裏,隔著薄薄一層底色都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夕陽的溫暖。

  司逸明悄悄的走到顧白背後。

  他看到顧白正畫著一些小小的細節——將生活的氣息畫進去,幷小心的留下了有兩人共同生活的痕跡。

  司逸明看著那畫,這些天來的焦躁一點點的被安撫了下來。

  “另外一個枕頭是我的嗎?”他開頭說道。

  顧白一驚,轉頭看向司逸明,又看了看畫,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哼哼唧唧的應了一聲。

  “那你一定捨不得我守寡。”司先生問道,“對吧?”

  顧白有些羞於啓齒,他要是真能克服害羞的心情把心中所想宣之於口,他就不至於只是默默畫出這畫來了。

  他垂著頭,臉漲得通紅,半晌,哼哼唧唧的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司逸明乾脆一舉把人抱了起來,腿一跨坐上了凳子,讓顧白坐在了他身上。

  顧白手裏還拿著畫筆,瞪著眼前的畫,不知所措的微微舉著。

  他想回過頭去看司逸明。

  “我抱會兒。”司先生將頭埋在他的肩窩,輕輕蹭了蹭他的後頸,又在那裏啾了一口。

  顧白渾身毛都炸了起來,整個人緊張的僵硬著,胸腔卻誠實的往外蔓延出一股異樣的酥麻。

  顧白發覺自己竟然想要親回去。

  他舉著畫筆,微微睜大了眼。

  司逸明發現他不動,便說道:“你繼續畫,還有,你的本體不是那樣的,你不能把自己畫成鶏蛋。”

  顧白看了一眼畫面中裝在兜兜裏的小石頭:“……”

  畫的時候沒覺得,被這麼一說,現在看著竟然真的有點像鶏蛋!

  顧白問:“那我本體應該是怎麼樣的?”

  司逸明想了想:“你本體胖得像座山。”

  顧白:……

  顧白:???

  司逸明將下巴墊在顧白的肩上,看著那幅畫,見顧白沒有繼續畫的動作,於是自己開口說道:“白澤的意思應該是讓你揣著息壤回去修補一下。”

  顧白心想果然如此。

  司逸明說道:“你要是出事了怎麼辦?”

  “不會呀,我能下來第一次自然就能有第二次。”顧白說完頓了頓,“而且老天爺那麼喜歡我,怎麼可能出事。”

  司逸明沈默了半晌,突然說道:“快過年了。”

  顧白算了算時間,點了點頭。

  司先生說道:“你不是想去看看蓬萊蜃景嗎?我帶你去,剛好去見見蒼龍。”

  趁此機會再去摸一摸富裕的蒼龍的小金庫。

  司先生想,怎麼都得在白澤那個失了智的傢夥回來之前,把顧白武裝到牙齒才行。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吃我一招!奧義·抄家底之術!

  蒼龍:????

 

 

95 妙極。

  顧白對去蜃景裏看看這個提議相當的感興趣。

  他早就想去看看了, 只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去, 又不好意思說, 想著以後時間還長,總有機會去的。

  司逸明這麼一提, 顧白肯定是不會拒絕的。

  他甚至馬上就放下了畫筆,準備去收拾行李。

  說是收拾行李吧,其實也就是從自己的衣櫃裏收幾件衣服塞手繩裏, 然後自己輕裝出行。

  還得帶上一些普通的和特殊的畫具,以方便到時候給蒼龍畫畫。

  顧白剛準備起身去,就被司先生摟著腰拉了回來。

  司逸明非常的想要敲一敲顧白脖子上那顆只容得下一件事的小腦袋。

  一聽能去蜃景就把他這麼大一個對象忘到腦後, 簡直應該摁住親一頓以示懲戒!

  司先生這樣嚴肅的想著,然後伸手貼上顧白的腰——撓起了癢癢。

  顧白:……

  顧白:???

  等、等一下!!

  等到顧白渾身淩亂眼角和面頰都透著紅暈, 被司逸明摁在腿上喘氣的時候, 顧白整個人都是懵逼的。

  司先生怎麼……這麼幼稚的嗎。

  顧白蹬了蹬腿, 從司逸明腿上爬了起來。

  司逸明微微瞇著眼,似乎還挺高興。

  顧白鼓著臉收拾了一下身上亂糟糟的衣服, 擡頭一看司逸明坐在凳子上專註著凝視著他的樣子, 頓了頓,微微皺著的眉頭便一點點散開來。

  司先生看著顧白, 又環視了一圈顧白家二樓這個大畫室。

  他的視綫掃過畫室墻面上和鋼絲繩上掛著的那些綫條或簡單或龐雜的草稿, 開口道:“你要不要乾脆搬來跟我住?”

  顧白收拾的動作一頓, 有些猶豫。

  顧白本身幷不介意同居這個事,畢竟他們也沒地方能扯證什麼的。

  但是顧白還是得顧及一下他的老父親對這個事情的接受度。

  哪天他的老父親回來了,他還呆在自己家裏, 好歹能給顧朗一個緩衝是不是。

  可是這樣好像又太委屈司先生了。

  顧白猶豫不決。

  司逸明本來也就隨口那麼一問,沒指望顧白答應。

  結果顧白這一副動搖的樣子,司先生心頭一動,一下子就變得興致盎然。

  司先生認真思考了好一會兒,而後一本正經的說道:“我這就去把二樓徹底改一下。”

  顧白傻楞楞的看著司先生說幹就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離開了他家二樓。

  知道司先生打開們的聲音傳上來,顧白才反應過來,趕忙追了上去。

  司逸明剛出門就看到了正從電梯裏走出來的翟良俊和黃亦凝。

  他倆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讓司逸明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電梯裏出來的那兩個妖怪也沒想到會遇到司逸明,怔楞之後向他點了點頭。

  司逸明同樣頷首,聽到背後傳來的噠噠噠的腳步聲,擡腳邁步離開了顧白家門口。

  “司、司先生!”顧白趿拉著拖鞋沖出來,一擡頭同樣看到了同樓層的兩位鄰居。

  “黃女士,翟先生!”顧白匆忙的打了聲招呼,在司逸明沖回他自家前,趕緊扒住門也擠了進去。

  被留在外邊的兩個妖怪面面相覷。

  而擠進屋子裏去的顧白,則被司逸明一把扛了起來。

  顧白一驚:“司、司先生!”

  司逸明拍了一把顧白的屁股,直接把人扛進了衣帽間,推開了衣帽間裏側的門,把顧白放了下來:“送你的!”

  顧白微怔,擡頭看著這一屋子琳瑯滿目宛如誤入商場的衣架,又瞅了瞅旁邊擺了一整個櫃子的各種類型的鞋子,最後看了看擺放在陳列櫃裏一看就巨貴的約莫二三十塊腕表。

  其中幾款顧白認得,之前在尋找給司先生的禮物時,他就看到了,是幾個大牌的經典款,價格都不低。

  顧白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司逸明的手腕。

  司逸明手腕上還戴著他送的那塊腕表,被保養得很好,哪怕經歷了白澤那一屋子亂七八糟東西的洗禮,也照舊鋥亮如新。

  顧白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你要收拾行李就來這裏收拾。”司逸明說完頓了頓,“二樓有不少我從白澤那裏順來的畫具和材料。”

  顧白對這些東西沒有興趣,一聽到二樓還有畫具材料,登時兩眼一亮,轉頭想走。

  但司先生人高馬大的往門口那麼一堵,直接擋住了整扇門。

  這顯然是在說“不在這裏收拾就別走了”的意思。

  顧白沈默了兩秒,扭過頭在一堆花花綠綠裏找出了一大堆素色簡約風格的衣服,囫圇的塞進了手繩裏。

  “我收拾好了,司先生。”

  顧白眼巴巴的看著司逸明,顯然是相當期待那些畫具。

  司先生無奈的讓開了門,眼看著顧白“哧溜”一下躥了出去,速度堪比點燃了引綫的竄天猴!

  司逸明也跟上去,在踏上二樓的時候,向顧白說明:“是以前白澤畫靈畫的時候用過的畫具。”

  顧白拿著那一套看起來幷沒有什麼特殊的筆墨紙硯,問道:“告訴過白澤了嗎?”

  “嗯?”司逸明一下沒反應過來。

  “拿了他東西的事呀。”顧白說道。

  司逸明沈默了好一會兒:“我們神獸之間不興這種虛禮。”

  不設陣法的寶庫是默認隨意自取的,妖怪的這套邏輯,顧白恐怕還得花上很長時間才會適應。

  顧白也知道自己的人類思維放在妖怪中間有點兒傻。

  他聽司先生這麼說了,就乾脆的接受了妖怪們的邏輯。

  早晚是得習慣的。

  “我可以帶去嗎?”顧白問。

  司逸明點了點頭:“你甚至可以在東海嘗試著構築一下點墨山河。”

  顧白兩眼一亮。

  蓬萊蜃景在神州以東的汪洋之中,隨著風與洋流而隨意的四處飄蕩。

  人類總是能夠在海上的濃霧之中窺見些許這海市蜃樓的光景。

  沒有得到引導或是自己不明晰道路的情況下,絕大部分妖怪都無法進入蜃景。

  而司逸明幷不在這個“絕大部分”的範圍內。

  顧白盤腿坐在貔貅本體的背上,好奇的看著那恢宏虛幻的海市蜃樓越來越近。

  蜃景之上隱隱的騰躍著一條巨大的蒼龍的虛影。

  它像是逡巡領地一樣,將這一片虛幻劃歸了自己。

  顧白看到有許許多多長著翅膀或是能夠飛行的妖怪匆忙的往返於這片海域之上。

  而那些奇奇怪怪的妖怪都在看到貔貅的時候瞬間退避開很遠很遠,幷用驚奇的目光打量著貔貅背上的那個傢夥。

  顧白眼尖的發現了那些妖怪們身上都帶著一個熟悉的標誌。

  “司先生,他們是翟先生那個物流公司的?”顧白湊到貔貅耳邊上問道。

  司逸明低低的應了一聲。

  最近蓬萊蜃景生意相當的不錯,但是兔子精們還是相當謹慎的拒絕了翟良俊公司直接進駐蜃景的提議。

  他們寧願大老遠的自己把東西從蜃景裏送出來交給快遞員妖怪,死活連個準確的入口處都不透露。

  這些妖怪們只能等在近在咫尺的蜃景外頭,等著兔子精把東西一批一批的送出來。

  他們自己飛的話,只會像是穿過一層水膜一樣穿過眼前的蜃景,根本無法進入。

  司逸明擡起鱗爪,在虛空中輕巧的比劃了兩下,而後便倏然消失在了在外徘徊的妖怪們眼中。

  顧白感覺眼前的光綫倏然一變。

  眨眼間那恢宏虛幻的海市蜃樓就變成了實實在在的青山與殿宇。

  蓬萊山蜃景自古以來就非常有名。

  它被古早時候的人類譽爲海外仙山,是仙人居所。

  這裏雲繚霧繞,擡首望天幷非一碧如洗的蔚藍,而是一片宛如遠山的暗淡黛青色。

  但天幕的暗淡幷沒有讓這片蜃景變得昏暗。

  這裏的天上總有無數劃破暗淡的流光。

  就像是密集的流星雨一樣,拖著長長的光尾,將這片天地照亮。

  在進入了蜃景之後,顧白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鬆起來,也沒有絲毫的疲憊,連呼吸都帶著一股外邊沒有的、沁透心脾的清澈。

  顧白仰頭看著天,又順著那些流光的方向看到了蜃景的盡頭。

  那是一片連綿的遠山,在光暈下顯得模糊而虛幻。

  顧白看著那遠山,總覺得不太對勁。

  他站起來,趴在司先生的兩個龍角之間,指著遠處問道:“司先生,那邊是什麼?”

  正準備落下去的司逸明看了那邊一眼:“盡頭。”

  顧白一楞。

  “你到了那裏,就會一頭撞出去。”司逸明解釋道。

  顧白恍然明白過來。

  這裏的一切太過於真實了,真實到讓顧白根本就忘卻了這蜃景實際上只是一幅畫。

  既然是畫,那自然是有盡頭的。

  作畫者所沒有仔細構想過的遠景,寥寥幾筆下去,就定下了這個世界的盡頭。

  顧白看著那盡頭與落入盡頭的流光,似有所感。

  “我先帶你去找兔子精吃點東西。”司先生說著在一片殿宇上空溜達了兩圈,直接在主殿前邊落了下來。

  結果迎出來的卻幷不是兔子精,而是吃得肚皮滾圓的蒼龍。

  司先生拉著左顧右盼滿臉驚奇的宛如鄉下小年輕進城一樣的顧白,看著從正殿裏走出來的那個在現代社會還守舊的穿著一身藏青色長袍的白淨青年,眉頭挑得老高。

  之前還在想怎麼逮住四處奔走的蒼龍呢。

  主動送上門來,真是妙極。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妙啊.jpg

  蒼龍:???我吃檸檬。

 

 

96 司先生:端莊.jpg

  蒼龍和跟在蒼龍背後的兔子精都是一楞。

  負責接待他們這幫神獸的, 往往都是這幫兔子精們的老大。

  是那只在月亮上搗藥的玉兔。

  天庭崩塌的時候受了重傷, 被一窩兔子精當自家兔救了。

  他後來傷好了, 感恩於此,就帶著兔子精們摸到了這處蜃景裏, 休養生息。

  那個時候蜃景還不是什麼稀罕東西,正因爲不稀罕,呆在蜃景裏的妖怪們也就不會細心去維護。

  在蜃景裏打架, 隨意的挖取裏邊的靈植與靈物,大大小小的蜃景便接二連三的消失。

  最後留下來的,只有這群悶聲發大財的兔子精們。

  當時只剩下自家這個蜃景之後, 玉兔見勢不對,憑著舊日交情找上了神獸們。

  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順便還許諾了一堆好處, 好不容易在各神獸的庇佑下把蓬萊蜃景保了下來。

  玉兔長得一臉女相, 大約是因爲物似主人型,雖然是公的, 但長相幾乎稱得上是嬌美。

  堅持穿男裝是他最後的倔強。

  顧白被司逸明拉著, 站在他旁邊,有些拘謹卻又好奇, 時不時的擡頭看兩眼, 又假裝無事發生的低下頭去。

  “想看就看。”司逸明有些好笑。

  他擡手指了指那一身雪白衣袂飄飄的女相男人, 介紹道:“那是玉兔。”

  然後又指了指另外那個一身藏青色長袍的男人,說道:“那是蒼龍。”

  顧白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 有些靦腆,小聲的打了聲招呼:“你們好,我是顧白。”

  司逸明迅速補充道:“我對象。”

  顧白抿了抿唇,耳尖有些紅。

  蒼龍露出了恍然的神情,對顧白正兒八經的作了個揖:“久仰大名。”

  顧白楞了楞,抽出被司逸明握著的手,條件反射的也作了個揖。

  蒼龍一下子笑了:“小友不錯。”

  司逸明毫無形象的翻了個白眼,對顧白說道:“他最近可能沈迷古裝劇,你別理他。”

  顧白茫然的看向司逸明。

  司先生毫不留情的戳穿了蒼龍:“他戲精,我上次見他他還在沈迷西方中世紀騎士。”

  一出現就穿著一身盔甲,走一下就叮鈴哐啷的響,吵得死人。

  還張口閉口“哦我的老夥計”“我的上帝啊”,讓人聽了就想錘死他。

  要不是捶死他東邊就沒有人負責加班了,司逸明絕對要代表深受荼毒的妖怪們把這個戲精按在地上瘋狂摩擦。

  蒼龍搖頭晃腦,那張白淨得毫無一絲瑕疵的臉上笑容不變:“司兄此言差矣,個人愛好罷了,何來戲精一說?”

  司逸明不想跟他多逼逼,拉著顧白就往正殿裏走。

  他邊走邊對玉兔和蒼龍說道:“玉兔,準備一桌吃的,蒼龍你也進來,商量下靈畫的事。”

  玉兔說了聲好,轉頭就去廚房了。

  他聲音很好聽,跟他那張臉相同,也是偏向女性的腔調。

  而蒼龍卻是面色一變,摸了摸自己右手邊寬大的袖袍,對於貔貅說的“商量”感到心底一涼。

  但是靈畫這個事兒吧,又挺重要的。

  別的不說,光是減少加班量這個誘惑,就足夠他心甘情願的放一波血了。

  蒼龍一邊搖首嘆息,背著雙手像個老學究一樣,慢騰騰的走回了正殿裏。

  顧白在正殿裏聞到了食物的香氣。

  大概是剛剛蒼龍那一頓殘留下來的。

  顧白摸了摸肚皮。

  蜃景裏有著非常充裕的靈氣,以至於顧白剛一進來,那點饑餓感就消失無蹤。

  顧白發現了,大約是因爲他本體的緣故,在他有意識的去吸收靈氣之後,哪怕是沒有去揪每天早上那一縷天地元氣,肚子也不會非常的餓。

  而到了靈氣充裕的蜃景裏,就更是一點饑餓都感覺不到了。

  下午三點這個時間點可不是飯點,顧白小聲說道:“司先生,我不餓。”

  司逸明把顧白摁在桌前邊:“吃飯是享受,兔子精做的東西都還不錯。”

  “司兄說得對。”蒼龍接茬道,“而且吃得多長得快。”

  顧白聽了覺得有道理,但又覺得蒼龍這話聽起來有點怪怪的。

  司逸明往蒼龍面前一坐,敲了敲桌面,開門見山:“我對象幫你畫靈畫,報酬怎麼說?”

  蒼龍頭皮一緊。

  “我聽說你最近在深海裏又挖出了不少好東西。”司逸明微微瞇了瞇眼。

  海洋永遠是寶藏最多的地方。

  當年大洪水被治理之後,不知道有多少神仙洞府裏的寶貝都隨著大水被沖進了海裏。

  東海南海的深海是整個華國最富饒的地方,專心去撈的話隔三差五就能撈出點好東西來。

  蒼龍忙,忙於鎮壓邪氣魍魎,忙於防範東海各島嶼上的異獸,忙於深入海中撈點寶貝出來,充實自己的小金庫。

  畢竟他要求助於別的神獸的時候幷不少,而除了偶爾會流竄到東海附近來的幾個神獸之外,常駐的神獸裏,就司逸明離他最近。

  司逸明可是從來不幹白工的。

  蒼龍哆哆嗦嗦的說道:“也、也無甚稀奇玩意……”

  司逸明看著他身上這件藏青色的長袍,不說話。

  蒼龍瞅著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件衣服,想了想,滿臉肉痛的從衣袖裏摸出了一張乳白色的柔軟衣物來。

  那衣物上染著一條紅色的騰龍。

  “護甲,三次咱們這種水平的全力一擊。”蒼龍肉痛得都入不了戲了。

  司先生冷哼一聲:“這就能護三次而已。”

  蒼龍聞言,臉上抽動了兩下,看著司逸明,深吸口氣,又摸出了一塊玉佩。

  他惋惜的摸了摸玉佩:“靈氣足夠時,此玉可使人瞬息到達千萬裏之外。”

  司逸明無情的道:“說人話。”

  蒼龍從善如流:“靈氣夠的話從地球出發下一秒直接登月都沒問題!”

  司逸明嫌棄:“又不是固定目的地的,還要靈氣。”

  蒼龍:“……”

  那你特麼的還回來!

  顧白楞楞的看著旁邊兩個神獸大咧咧的開始談起了價錢,看了看蒼龍滿臉生無可戀的樣子,又看了看司先生一臉催促蒼龍繼續往外掏東西的神情。

  這兩個人針鋒相對的氣勢太盛,顧白縮了縮脖子,默默喝著兔子精送過來的果汁。

  那邊蒼龍進行了兩次深呼吸,繼續往外掏東西。

  “霞錦。”

  “我有多。”

  “天玉蠶絲。”

  “量真少。”

  “雲床。”

  “單人的,太小。”

  “上古避雷符十張。”

  “不夠,加五張防護符。”

  “……”

  蒼龍想打死司逸明。

  司先生面無表情:“繼續。”

  蒼龍摸出了一塊棋盤:“仙人棋盤。”

  司逸明拿過來翻看了兩下,收好了,然後說道:“玩物,沒用。”

  蒼龍氣死了:“那你還回來!”

  司逸明瞇了瞇眼:“老朋友,跟你說句實話。”

  蒼龍一點都不想聽。

  司逸明乾脆就把補天石有了裂縫的事兒說了,也沒瞞著顧白就是補天石的事情。

  “顧白過些時候就要回去天外天一趟了,那裏邊是個什麼情況我們都不清楚。”司逸明利落的說道,“所以我要大量防禦性的東西。”

  蒼龍聽完了司逸明的話,面色也跟著沈靜了下來。

  他偏頭看向顧白,發現顧白正小心的瞅著他,帶著些歉意和不安。

  關於把這事告知另外那些負責鎮守的神獸的事,顧白是同意過的。

  他覺得這沒有什麼值得隱瞞的地方,畢竟補天本來就是他的責任,說不好聽一點,這些神獸們加班都是因爲他玩忽職守。

  哪怕司先生說神獸們幷不介意這個甚至會對他心懷感激,顧白也多少覺得不安。

  但事實就正如司逸明對顧白所說的那樣。

  蒼龍在對上顧白的視綫之後,對他微微一笑,甚至還道了聲謝。

  這聲謝一說完,他就站起身來,轉頭離開了這個正殿。

  這時正巧,一群長得軟萌可愛的小兔子精端著一盤盤菜魚貫而入。

  顧白看了看甩袖而去的蒼龍的背影,又看了看司逸明,有些猶疑的問道:“談……談崩了?”

  看著也不像啊。

  “沒有。”司先生看著桌上的菜,說道,“他回他藏寶貝的地方去拿東西去了。”

  顧白一楞:“我還以爲他會怪我。”

  “沒有什麼好怪的,都跟你道謝了。”司逸明把筷子塞進了顧白手裏。

  顧白是補天石這事要真大肆宣揚出去,恐怕絕大部分的妖怪都會變成他的腦殘粉。

  就像他們崇拜玄武那樣,救世的功德就是值得任何種族對之抱以最誠摯的感激。

  不過爲了顧白這個傻乎乎的小石頭的安全著想,就有數的幾個知道就行了。

  “吃吧。”司先生捏了一把顧白的臉頰,“慢慢品,吃完估計蒼龍就回來了。”

  顧白聞言,趕緊點了點頭,美滋滋的吃起了這裏的菜。

  兔子精們這裏的菜色可比他自己做的要好吃得多了。

  畢竟兔子精們是專業的。

  顧白驚奇的品嘗著菜色,偶爾不太好意思的跟玉兔問問桌上的菜是怎麼做的。

  司逸明偏過頭,透過正殿的窗戶看著這片蜃景天際劃過的無數流光,心裏還在盤算著最近去同僚們那邊溜達一圈,坑一堆東西來。

  好東西誰都不嫌多,多一個就多一份安全。

  司先生覺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他難得的嘆了口氣,轉過頭去準備看看顧白吃好沒的時候,發現顧白已經兩眼發亮的跟玉兔湊成了一堆,連連驚呼。

  司先生仔細一聽,他們竟然正兒八經的在聊廚藝問題,甚至還牽到了土質和所澆灌的水對食材的影響。

  玉兔聊得特別開心,他很少離開蜃景了,能在蜃景裏來往的不是自家兔子精就是司逸明那種高端大佬。

  他不知道多久沒有跟別的妖怪聊得這麼投機了!

  應該說,他竟然能夠遇到對做飯和種地養殖這麼感興趣的妖怪,簡直是感動到想要哇哇大哭。

  司先生看著玉兔賊高興的一拍胸脯對顧白說道:“我帶你去蜃景裏幾個農場牧場看看啊!你趕緊吃完飯!”

  顧白麻溜的端起碗大口扒飯,兩眼亮晶晶:“嗯嗯嗯!”

  司先生兩眼一瞇,桌子底下腳一蹬,玉兔屁股底下的凳子劇烈的晃了晃。

  玉兔反應還挺快,“噌”地一下就站了起來,沒摔。

  他茫然的看向司逸明,接收到大佬的死亡凝視之後,強烈的求生欲讓他瞬間就改了口。

  “司司司司大人也經常來,對我們蜃景可瞭解了,顧白你倆逛逛約約會也挺好的!”

  司逸明迎上顧白亮晶晶的視綫,涼颼颼的眼刀子從玉兔身上撤了回來。

  然後面對著顧白,非常矜持的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司先生:端莊.jpg

  蒼龍:我呸!

  玉兔:我呸!

 

 

97 玉兔玉兔!有妖怪!!

  顧白咬著筷子, 猶豫了好一會兒, 最終對司先生搖了搖頭。

  “可是你對做飯沒有心得呀, 司先生。”顧白實事求是的說道,“跟玉兔一起比較合適。”

  司逸明沒想到顧白竟然拒絕他。

  而他竟然還想不出反駁的理由。

  因爲他對做飯的確是沒有什麼心得, 相反的,他對如何燒廚房比較有心得。

  但是他在學啊!!

  你們怎麼能歧視初學者。

  司先生內心不甘心的想道。

  顧白看了看幷不怎麼開心的司逸明,又看了看滿臉都寫著緊張的玉兔, 終於反應過來之前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這兩個人在暗處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交流。

  肯定是司先生欺負玉兔了。

  顧白想了想,也明白了司先生腦子裏在想什麼。

  也就是想要多跟他獨處而已, 顧白不覺得司先生想要多跟他獨處有什麼不對。

  因爲仔細算算的話,確定關係之後, 他跟司先生單獨呆在一起的時間真的不算多。

  顧白乾脆放下了筷子, 伸手拉住司先生的手, 在司先生臉上糊了個油乎乎的親親。

  “我們以後還有那麼多時間呢。”顧白停頓了兩秒,清了清嗓子, 有些羞赧的說道, “而且我也想多學點你喜歡的菜色和小甜點呀。”

  想想玉兔活了這麼久,肯定知道不少顧白不知道甚至聞所未聞的菜品。

  顧白覺得, 他以後要是要活很長很長的時間, 多學點菜是肯定的, 不然那麼長的時間,來來回回就那麼些同樣的菜色,多難熬啊。

  而且顧白覺得司先生有一半是被他的小甜點給勾過來的, 要是哪天吃膩了,他們豈不是就要陷入可怕的七年之癢的冷淡期。

  這不好。

  生活就是要保持足夠的新鮮度,不然很快就會不耐煩的。

  玉兔看了一眼旁邊兩個若無旁妖卿卿我我起來的傢夥,戰戰兢兢的坐了下來,滿臉驚嘆的看著貔貅被他的小對象幾句話幾個小動作哄了下來。

  那涼颼颼的視綫再看過來的時候簡直是讓他如沐春風。

  玉兔:“……”

  他活了這麼多年,昏君暴君兇殘的人和妖怪見多了,但親一下臉說兩句情話就能哄好的,司逸明還是第一個。

  沒有一點出息。

  玉兔心裏這麼想著,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絲毫。

  顧白哄好了司先生,這才重新端起碗筷來,繼續美滋滋的吃。

  蒼龍回來得比想像中的還要快上許多。

  顧白發現他身上的衣服都換了一身,而那身藏青色的衣服,被他直接交給了司逸明。

  看到這件藏青色的衣服,就算是司逸明也感到了驚訝。

  他頓了頓,看著如今一身明黃色長袍的蒼龍,竟然沒有馬上收下,而是微微皺著眉頭:“你……”

  蒼龍乾脆的打斷了他:“你之前不是一直盯著看麼,算我借給你的。”

  顧白咬著筷子,視綫在那件藏青色的長袍上轉來轉去。

  看起來這個東西非常的寶貴,寶貴到了連司先生都猶豫要不要收的程度。

  司逸明抿了抿唇,卻沒接,而是翻手拿出了數件東西出來。

  “這些,你先拿著用。”司逸明說道。

  “那在下便謝過了。”

  蒼龍也不跟他客氣,心情還挺好的又繼續入了戲,對於司逸明會主動拿出這些好東西來交換也幷沒有感覺多驚訝。

  那些本來是司逸明替顧白準備的東西,但加起來都不足以跟蒼龍那件長袍來得有用。

  “這是蒼龍用自己的龍鱗和精血糅合了許多上古時的寶貴材料煉出來的。”司逸明說得很嚴肅,“比他自己的皮還要耐揍好幾分。”

  這件衣服是蒼龍從不離身的好東西,也算是他壓箱底的好東西之一了。

  司逸明平時喜歡掏他們老婆本,但這種不能碰的東西他想都不會去想,也不可能掏得出來。

  他平時坑來的東西也大多都是之前蒼龍自己拿出來的那些。

  可有可無,要說厲害也的確是厲害,但對於他們這些神獸來說幷不是必須要有的東西。

  司逸明自己也給顧白準備了不少東西,可顧白是他的人,他把自己壓箱底的東西拿出來護著他是理所當然的。

  蒼龍願意把這件衣服給出來,那是出於他自己的良善的好意與對他的信任。

  司逸明幹脆利落的把自己能拿出來的、不需要留給顧白的東西都扔給蒼龍了。

  別到時候天補好了,蒼龍自己卻翻了車。

  顧白看著司逸明不再滿嘴挑剔,幹脆利落的開始跟蒼龍交換東西,甚至還拒絕了蒼龍翻出來的法寶。

  他又偏頭看了一眼看著那些寶貝眼睛紅成一片滿臉垂涎的玉兔,充分明白了這些東西的珍貴程度。

  這樣直白而洶湧的善意讓顧白有些懵,他端著碗筷,感覺十分無措。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做點什麼,但又不知道有什麼能做的。

  最終顧白發覺自己只能乾巴巴的說道:“謝謝您,蒼龍先生。”

  蒼龍還在往外掏東西,聽到這話,對顧白露出了一個分外溫和的笑容,然後對司逸明說道:“老友,聽聽你內人的言辭,比你高去不知幾分。”

  司逸明本準備忍了蒼龍這一波嘲諷,但在看到他拉著凳子擠開了玉兔坐在了顧白旁邊之後,暴脾氣一下就上來了。

  “就你話多!”司先生駡道,然後把顧白連人帶椅子從他左邊挪到了右邊,自己坐在了顧白和蒼龍中間。

  顧白就著司先生和蒼龍一個用大白話一個半古不古的嘲諷吃完了飯,眼見著他們一時半會兒還規劃不好彼此那些寶貝的分配,伸手拽了拽司先生的衣服。

  “司先生,那我跟玉兔出去看看啦?”他說道。

  司逸明拽著顧白彎下腰來,在他嘴上親了一口。

  “去吧。”司先生揉了一把滿臉通紅的顧白的腦袋,“多在蜃景裏走走,這蜃景是玉兔親眼看著仙人畫的,有什麼直接問他。”

  顧白一溜煙的跑了,玉兔也跟著哧溜一下跟著跑了出去。

  蒼龍在旁邊嘖嘖有聲。

  司先生冷笑一聲,對於自己有了對象這個事情,表示了十足十的優越感。

  玉兔離開了那兩個大佬之後就活潑得不行,拉著顧白直接躥進了深山裏。

  說是躥,更準確的動詞其實是飛。

  而且是騰雲駕霧的那種飛。

  因爲當年玉兔常年都跟仙人打交道的緣故,比起那些神獸妖怪們土生土長自然而然的天賦,說玉兔修煉的就是當年的正經道統也不爲過。

  騰雲駕霧是常規操作。

  顧白驚奇的看著腳邊上飄蕩的雲層,又試探著往下踩了踩。

  踩是踩下去了,但像是踩了一腳棉花。

  前邊的玉兔一身白衣,還真有那麼幾分衣袂飄飄兩袖清風的仙人風骨。

  “蓬萊山蜃景是以當年真正的蓬萊仙境爲藍本描摹的,不能算作最典型的點墨山河。”

  玉兔一邊說著,一邊帶著顧白落下了地,繞過了一個彎。

  入目的是一片山谷,山谷右邊有水瀑高懸,卻幷不寬闊,淅淅瀝瀝的向下灑落著水簾。

  山谷裏雲繚霧繞,一片翠綠的世界裏氤氳著一層朦朧的白色。

  有一條約莫一米寬度的水流從水瀑下方流淌而出,水流聲清淩淩的,像是環佩叮咚。

  而這一片神仙畫卷的最下方平緩的穀底,有連綿成一片的……菜地。

  顧白:“……”

  玉兔可興奮的介紹道:“看!這是我們的菜地之一,就是專供給九州山海苑的!”

  顧白非常配合的“哇”了一聲,比起菜地,他更加在意另外一點。

  “這附近的靈氣怎麼格外的濃郁?”顧白問道。

  “因爲當初畫到這裏的時候,那位仙人著重刻畫了一番。”玉兔解釋道。

  顧白很早就從黃女士那裏聽過了一套說法。

  說是一張畫,說是他們這些妖怪看畫,跟人類單純的審美不一樣。

  比起畫面的美感,他們第一眼看到的,是畫面中透出來的、屬￿作畫者的精氣神。

  他們能夠非常直觀的從畫面裏看到作畫者對於這幅畫到底花費了多少心思。

  而這套說法換到靈畫上,就是傾註心力著重刻畫的細節的畫和畫面中的某個點,靈氣就會特別的足。

  比如兔子精們的這個蓬萊蜃景,那幾處被仙人著重畫過的細節全都被它們弄成了菜地和養殖場。

  玉兔拉著顧白走進了山谷裏。

  山谷裏還有其他幾個小小的、化作人形還是幼童的兔子精,扛著幾把工具,在菜地裏蹦蹦跳跳的忙忙碌碌。

  顧白發現它們在收割了之後幷沒有馬上新播下菜種。

  “因爲蜃景裏是有靈氣循環的。”玉兔指了指天上那些連綿不斷地流光,“這裏邊沒有明確的時間流逝,外邊二十來天的樣子,蜃景裏就會有一朵巨大的火紅色流光擦過天上,那就是一個循環了。”

  循環之後損失的靈氣就會慢慢的恢復過來。

  一個循環的時間裏,蜃景裏的靈植全都可以長一茬了。

  “每個蜃景循環的時間都不一樣,那些被毀掉的蜃景,基本都是在一個循環裏直接被榨幹了靈氣,或者是乾脆就被毀掉了。”

  玉兔一邊說著,一邊掐了一片生菜葉子,遞到了低頭摸手繩的顧白最邊上。

  顧白乾脆的拿出了自己的本子和筆,看到嘴邊的生菜葉子,頓了頓,張嘴叼住,啃了起來。

  清甜多汁,不同於一般的偶爾會有些苦味的生菜葉。

  顧白一邊吃草一邊問道:“那循環的時間是怎麼規定的呢?”

  “就像地球自轉,在蜃景底下畫個類似於太陽之類的恒星概念。”玉兔又摘了個西紅柿塞給顧白,“蜃景整體畫好了之後,循環時長是蜃景本身來決定的。”

  顧白記上筆記,覺得心裏有了點譜。

  他跟在玉兔背後溜達完了幾個養殖場和菜地,幷提出了想要去盡頭看看的要求。

  玉兔滿口答應,兩個人腳底下剛升起幾絲白色柔軟的雲層,一隻扛著鋤頭的小兔子精就滿臉驚恐的沖了過來。

  小兔子精兩眼還有些濕潤,似乎是哭過。

  她奶聲奶氣的,帶著些哭腔說道:“玉兔玉兔,外面有妖怪!好多好多!把咱們家都圍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兔子:玉兔玉兔!外面有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打進來啦!!

  玉兔:????

 

 

98 他好像知道爲什麼司先生這麼多年來一直單身了。

  小兔子紅著眼睛, 哭得抽抽搭搭的, 仿佛是剛被欺負過。

  顧白和玉兔都楞住了。

  顧白是沒明白怎麼會被圍住, 而玉兔是驚愕於現在竟然有妖怪膽大包天的敢來圍蓬萊蜃景。

  打從神獸們表露出最後的一個蜃景歸兔子精的意思之後,就再也沒有誰有膽子明目張膽的打上門來了。

  就連某些不信邪的兇獸在吃過幾次虧之後都不再折騰了。

  玉兔楞了兩秒, 而後迅速反應了過來。

  不管怎麼說,他都作爲這群兔子精的領導者許多年了。

  他臉上的輕鬆的笑容漸漸收了回來,眉頭微微皺著, 有些女相的臉上神情冷颼颼的,顯出了幾絲凜然之色。

  ——雖然說兔子精普遍膽子小一下就哭尤其是小兔子,但是把他庇佑的小傢夥弄哭了, 怎麼著他都得擺出個態度來。

  顧白看著玉兔的神情,想了想, 開口說道:“有事的話就去吧, 我自己回去也沒問題的。”

  玉兔也不含糊, 一彎腰俯身把那個抽抽噎噎的小兔子精抱起來,拍了拍她的背, 一甩袖騰雲而去。

  顧白知道自己幫不上忙, 畢竟他幷不會打架,也沒有什麼好口才。

  他站在一片菜地裏, 周圍全都是忙碌不停效率卻極快的小兔子們。

  他們非常迅速的收割著那些不分季節時令成熟在了一塊兒的蔬菜, 沒過多久就只剩下了一塊一塊的光禿禿的土地。

  一隻小兔子精發現了站在菜地邊上的顧白。

  他一蹦一蹦的跑過來, 跟顧白打了個招呼,聲音軟糯糯的:“客人客人,要我送您回正殿那邊嗎?”

  顧白看著周圍這副忙碌的樣子, 蹲下身來跟這個小孩兒模樣的小妖怪平視。

  “不用啦。”顧白聲音放軟了,“你們不擔心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擔心呀,他們又進不來。”小兔子精說道。

  顧白點了點頭,轉頭看到了剛剛哭著跑過來的那只小兔子精扔下的小鏟子,伸手撿起來,撩起袖子,“我來幫你們忙吧。”

  “哎?”小兔子精歪了歪頭,看了看顧白手裏的小鏟子,又看了看忙忙碌碌的同伴們,然後露出個燦爛的笑容來。

  他伸手拉住了顧白的手,軟軟糯糯地高興道:“那就辛苦客人啦!晚點我給你做好吃的!”

  顧白看著剛剛到他腰這麼高的小兔子,忍不住笑了笑:“好呀。”

  玉兔不在的話,找這些在蜃景裏生活的小妖怪多交流一下也是可以的。

  順便幫這些可愛的小兔子摘摘菜。

  顧白覺得這日子可以說是非常美滋滋的了。

  他絲毫不擔心剛剛小兔子跑過來說被妖怪圍住了的事。

  反正有司先生和蒼龍在,肯定沒有什麼妖怪能翻得起浪花來。

  他對司先生可是信任極了。

  別的不說,掌管了神州大地的妖怪這麼多年,神獸們的實力肯定毋庸置疑。

  他這種不會打架的,就應該幹好自己能幹的事情。

  而不是沖出去給他們拖後腿。

  顧白對於自己的定位相當的清楚。

  小兔子精動作麻溜的摘著西紅柿,轉頭看向速度絲毫不遜於他的顧白,對顧白好感度蹭蹭漲。

  他問:“客人客人,你叫什麼名字呀?”

  顧白答道:“顧白,你呢?”

  “我叫貝兔。”小兔子說完,指向周圍,“那個在摘蘋果的是木兔,在拔蘿蔔的是金兔,在拔捲心菜的是流兔……”

  顧白跟著一個個看過去,發現絕大部分都看不著腦袋。

  小兔子們一個個都撅著屁股,在勤勤懇懇的挖菜。

  但貝兔還是高高興興的在介紹,顧白也不打斷他,努力的靠一拱一拱的小屁股認兔子。

  貝兔把目之所及的這個山谷裏的兔子都介紹完,然後帶著顧白把摘好的兩筐西紅柿放到了西紅柿菜園子門口。

  “我們得加快了。”貝兔一本正經的板著一張小臉說道。

  顧白看著他這副樣子,忍不住想笑,又強行忍住:“嗯?”

  “紅流火快來啦,我們要趕在紅流火之前趕緊把東西都收穫好。”

  顧白一邊摘番茄一邊問:“紅流火?”

  大概就是之前玉兔說的象徵著循環的那個火紅色的流光吧,顧白想。

  “是呀,每次紅流火穿過蜃景的時候,蜃景就會恢復最開始的樣子。”

  顧白一楞:“時光倒流啊?”

  貝兔皺著鼻子想了好一會兒:“不算,因爲我們都沒有倒流呀,應該算是自我修復吧。”

  顧白想起玉兔之前說蜃景裏沒有明確的時間流逝的話。

  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我聽說你可以畫靈畫是嗎?”貝兔小小聲的湊過來問道。

  顧白點了點頭。

  “那……那你可不可以在蜃景裏,給我畫個小房子呀?”貝兔聲音更小了,“我不想睡宿舍啦。”

  顧白有點沒明白這個訴求。

  他有些迷茫的看著貝兔。

  “蜃景裏沒法建房子的呀,紅流火一到,房子就沒了。”

  他們連摘出來的菜都得趕在紅流火來之前運出去呢,還得掐著靈氣修煉,免得把最後用來循環的靈氣也用完了,導致這個蜃景崩塌。

  貝兔小聲抱怨:“這幾年成精的兔子越來越多,靈氣和房子都要不夠用了,再多來幾隻,就要出去打洞啦。”

  顧白手頓了頓,覺得蜃景裏的妖怪過得好像也幷沒有很滋潤。

  不過倒是懂了蜃景大概是個什麼概念了。

  主要是依托於一個自我生成的修復定點,就是紅流火,不過這個東西跟作畫者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完全就是由蜃景自主調節的。

  顧白跟貝兔摘完了整個圓子裏的西紅柿,一邊聊天一邊跑去別的地方幫忙。

  貝兔說了不少東西,比如說天上的那些流光其實在畫的時候幷沒有那麼明亮。

  但因爲當時作畫的仙人一時興起,在暗淡的天幕之上畫上了無數流火,又將其下的地面畫得宛如白晝。

  於是這片本不該這樣明亮的世界自我補充了理由,將那些劃破天際的流光作爲光源來彌補。

  而顧白也發現這片地面之上,除了菜地裏的那些菜,其他的植物他一個都不認識。

  貝兔也很茫然,他從來沒有離開過蜃景,只說那些是以前仙人還在的時候存在的一些樹種。

  顧白聽了一大堆,發現歸根究底,點墨山河本質其實還是根據作畫者自身對世界的認知和想法來實現的。

  這讓顧白有點猶豫他要不要多去看幾本動植物百科大全補充一下知識。

  “顧白顧白。”貝兔跑過來拽了拽他的衣服,軟軟糯糯的說道,“你還沒回答我能不能幫我畫個房子呢。”

  “我不清楚。”顧白摸了摸他的腦袋,十分誠實的回答道,“還沒有畫過蜃景。”

  “這樣啊。”貝兔點了點頭,有些失望,“那好吧……”

  顧白跟在蔫頭耷腦的小兔子精背後忙進忙出,他還不會畫蜃景這個事兒似乎給小兔子精造成了很大的打擊。

  妖怪們的體力是相當驚人的,而在靈氣充足的環境裏幷沒有感覺到肚子餓的顧白也分不太清自己到底忙碌了多久。

  等到整片山谷都收割完畢的時候,顧白才恍惚的回過神來。

  貝兔這時已經恢復了精神,啪嗒啪嗒的蹦到顧白麵前,有點肉乎乎的小爪子拉著顧白的手,使勁晃了晃。

  “謝謝你啦顧白,你跟我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顧白笑著點了點頭:“好呀。”

  距離那一片殿宇不遠的地方,是獨屬￿兔子精們的集市。

  那些集市攤位由十分簡單的木板搭成的,大概是因爲過上一段時間就會恢復原狀的關係,兔子精們連桌腳塌了都懶得修,就隨便的丟在了那裏。

  整體環境相當的簡陋,而且還全都是露天式的。

  但四處彌漫的香氣卻實在是太過於勾人了。

  顧白覺得兔子精做飯好吃大概真的是一種種族天賦。

  從集市出來的時候,他難得的吃到了有點撐的程度。

  以他如今的食量來說,已經是一個非常恐怖的量了。

  而且這群兔子精還打死不收他的靈石,只殷殷期盼他趕緊學會畫蜃景,多給他們畫幾棟樓幾間屋子。

  要是能再畫個集市就更好了。

  不知是因爲香氣太勾人還是味道實在是讓人念念不忘。

  在沒有支付報酬的前提下,顧白竟然也吃了不少。

  他揉著微鼓的肚皮,跟著貝兔去了司先生平時來這裏的時候所住的殿宇。

  他目送著小兔子精一步三蹦躂的離開,坐在凳子上,深吸口氣,感覺壓力有點兒大。

  當初說以天地爲畫布畫天地說得還挺簡單的。

  顧白低頭看看自己的手。

  ——要不乾脆就直接試試好了。

  顧白這樣想著,從手繩裏拿出了白澤以前用來畫靈畫的那套筆,試探著擡手在半空中點了點。

  結果無事發生。

  顧白:“……”

  怎、怎麼回事!

  顧白茫然的拿著筆,在虛空中戳來戳去,卻始終沒發現有什麼變化。

  顧白:“……”

  行吧,看來直接試試是行不通的。

  顧白拿著筆,這裏畫畫那裏戳戳,然而卻幷沒有發生什麼神奇的現象。

  司逸明從蜃景外邊爆捶了那些企圖抱團搞事的妖怪們一頓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房間裏顧白坐在窗戶邊上,拿著一支筆傻了吧唧的在半空戳來戳去。

  司逸明忍不住笑出聲:“做什麼呢這是?”

  顧白回過頭來,嚴肅的答道:“司先生,我在畫蜃景呀。”

  “蜃景哪是你這麼畫的。”司逸明嘆氣,“你練習的話得去蜃景外邊。”

  顧白恍然的點點頭,原來是練習的場地不對。

  顧白收好筆,問道:“外邊剛剛怎麼了嗎?”

  “烏合之衆。”司逸明隨意的答道,“那些妖怪看到我帶著你來了這裏之後,就在外邊宣揚說兔子精收買了我,要霸占第二個蜃景。”

  第二個蜃景,指的自然是顧白將要新畫出來的蜃景了。

  全神州都知道了貔貅的對象是個能畫靈畫的,而絕大部分妖怪眼裏,能畫靈畫就等於能畫蜃景。

  平時顧白的動靜基本上不做遮掩人人皆知,不然那些在人類媒體內部工作的妖怪也不會那麼快的跟進內容瘋狂吹顧白。

  但顧白這邊始終都沒有畫蜃景的動靜,妖怪們也知道畫個蜃景消耗肯定大,也就只是暗地裏盼著,彼此之間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可這次司逸明帶著顧白跑去了蓬萊山蜃景的消息一傳出去,一群都在等新的蜃景出來的妖怪們全都炸了。

  蜃景裏發生了什麼他們又看不到,誰知道顧白在裏邊會不會就又畫了個蜃景了!

  兔子精都有了一個蜃景了,難不成還想要第二個!

  妖怪們眼紅得滴血,呼朋喚友的就沖了過來,覺得法不責衆,大家一起過來那頭貔貅總該有所回應的。

  然而回應的確是有,卻是蒼龍和貔貅兩個神獸聯手把那些搞事情的妖怪打了一頓。

  “那幫妖怪被打了還不死心。”司先生微微瞇了瞇眼。

  權威被挑釁了,他感到非常的不愉快。

  蒼龍比貔貅更加不愉快,因爲這裏可是他的地盤,氣得蒼龍現在還在外邊打人。

  以司逸明的耳力,隔著老遠還能聽到蒼龍的怒吼。

  顧白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被這麼多人關註著。

  他楞了好一會兒,訥訥的說道:“那……那我應該做點什麼嗎?”

  司逸明想了想,說道:“那你回頭練習以天地爲幕作畫的時候,就拿黃亦凝的形象練筆吧。”

  畫一萬個畫皮鬼,嚇死那幫被打了還不準備撤的妖怪!

  顧白不知道這個言下之意,他只好擡頭,疑惑的看向司先生。

  司先生坐得端端正正,幷不想被他的小對象知道自己這幼稚的想法。

  這有損他英明神武的神獸形象。

  於是他思來想去,最終滿臉正經的對顧白說道:“黃亦凝長得挺好的,養眼。”

  顧白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他好像知道爲什麼司先生這麼多年來一直單身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在對象面前誇別人養眼,闊以,憑實力單身。

  司逸明:???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聽我解釋!!

 

 

99 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玉兔是被蒼龍拎回來的, 這只膽小的兔子嚇得整只兔都呆滯了, 看得顧白有點擔心。

  據司先生說, 不是被外邊圍著的那些妖怪嚇的。

  是被蒼龍那聲龍吟嚇崩的。

  像他們這種神獸,對絕大部分獸類妖怪都有著等級壓迫, 吼一嗓子就能嚇壞不少膽子小的妖怪。

  不過這一次膽敢組團過來找麻煩的膽子都不小,一嗓子下去搞事的妖怪沒嚇到,反倒是把玉兔給嚇蒙了。

  “你這幾天別出去, 等我們把他們都攆走了再說。”司先生特別對顧白交代道。

  顧白點了點頭,自然是司先生說什麼就是什麼。

  玉兔被嚇得回不過神,顧白沒法再去找他一起浪。

  在接下來的兩天裏, 他就天天被好客的小兔子精們拉著,在蜃景裏各種各樣的牧場和大大小小的菜園子裏幫忙, 順便溜達溜達。

  這些小兔子們一個個長得冰雪可愛的, 但是宰起那些成熟的豬牛羊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放血扒皮拆股一條龍下來動作麻溜無比。

  顧白除了鶏鴨魚之外, 大型動物他還真沒自己動手殺過。

  小時候住老筒子樓的時候,總有屠戶牽著自家養的豬在樓下叫賣。

  然後他們這棟樓的人就會聞風而出, 幾戶幾戶的湊一起買下幾頭整豬來, 直接在樓下宰殺。

  後來,顧白就開始吃食堂, 寒暑假回去的時候也再見不到叫賣的屠戶, 基本上都得自己去菜場, 或者直接去超市。

  顧白看著小兔子精們忙忙碌碌的樣子,乾脆跑去借了個廚房,做了一堆小零食。

  蜃景裏沒有日升月落, 掐不準確切的時間,只有手錶的時鐘還準確的運作著。

  這裏頭沒有通電,手機早已經沒有電了。

  到了第四天的時候,顧白站在了蜃景的盡頭。

  往前看是一片漆黑的深淵,往後看是層巒青山遮蔽了視綫,手擡起來在虛空中輕輕一戳,就能戳到一片柔軟的邊界。

  擡頭往上看,就能看到繪製在透明平面上的,繚繞著雲霧的遠山的虛影。

  而那些劃過天際的流光到了這裏,就像是撞上了厚重的墻壁,以迅雷之勢撞過來,然後又以迅雷之勢迅速沿著眼前的空氣墻滑落。

  落在顧白眼中的,就是以一片漆黑爲背景的、淅淅瀝瀝的光雨。

  顧白摸了摸手繩,往後退了好長一段距離,來來回回走著,找了個合適的角度和距離,架起了畫架。

  紅流火在他剛準備落筆時自另一頭的天際驟然升起。

  那團紅色的流火行進速度極爲緩慢,顔色卻格外的明亮熾烈,將整個蜃景照得一片透亮。

  亮得讓人有些睜不開眼。

  顧白被那光亮刺得有些難受。

  看了一眼被照得白茫茫的一片,無奈的嘆了口氣,伸手把剛架好的畫架收起來,留下了畫板,轉身舉起來擋住光,慢騰騰的往回走。

  他看到路邊沐浴著光芒的枯萎的花又極爲緩慢的重新擡起了頭。

  顧白看著那朵花從枯萎狀態慢慢舒展,然後完全沒有經歷抽枝發芽開花的階段,就那麼從枯萎中變回了花期正盛的一朵。

  簡直就像是將這一切倒放了一樣。

  顧白擡起步子,又走過了好幾個菜園。

  菜園裏的土也都慢騰騰的翻滾著,從被開墾出來的狀態慢慢的恢復成了一片平坦的綠草地。

  顧白算是明白爲什麼兔子精們那麼勤勞忙碌手腳麻利了。

  這不麻利一點,一切就要被推翻重來了。

  顧白走回去,發現集市裏那些看起來挺新的桌椅,全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等到他回到殿宇群的時候,發現這裏隱隱約約的也少了些東西,而兔子精們全都躲進了家裏,一個都沒有冒頭。

  司逸明站在殿宇門口等顧白,戴了副墨鏡。

  顧白出去采風畫畫的時候,司逸明是從來不會去打擾的。

  他這會兒看到顧白回來了,第一件事就是給拿畫板擋了光卻依舊被光亮刺得眼睛疼的顧白戴上了一幅墨鏡。

  墨鏡不是普通的墨鏡,一戴上就讓顧白感覺眼睛稍微輕鬆了一點。

  顧白楞了楞,轉頭對司逸明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謝謝司先生!”

  “外邊那些妖怪都走了嗎?”顧白問道。

  司逸明點點頭:“大部分都走了,還有些躲起來了,懶得找。”

  司逸明說著拍了拍他的腦袋:“畫了什麼?”

  顧白搖了搖頭,把畫板塞進了手繩裏,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我走到盡頭去了,還沒畫呢,紅流火就出來了。”

  而且明明是紅流火,光亮卻熾盛得將整個蜃景照得一片白茫茫的。

  “眼睛難受?”司逸明看著他的動作,眉頭皺了皺,仰頭看了一眼越發明亮的天際,乾脆一把抱起顧白,直接往蜃景外邊走去。

  顧白的眼睛的確有點難受,他任由司逸明抱著,摘掉了墨鏡,腦袋埋進對方的肩窩,閉著眼,躲開了那明亮得過分的光亮。

  怪不得兔子們都躲家裏去了,這麼亮的光底下待久了可是會瞎的。

  “行了。”司逸明拍了拍顧白的屁股,“我們出來了。”

  外邊這會兒是下午。

  這個月份的海風冷冰冰的,哪怕知道以顧白的體質幷不會冷,但司逸明依舊掐了個擋風的訣,給顧白擋去了冰冷的海風。

  顧白看著外邊的碧海藍天,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轉過頭,看到近在咫尺的蜃景正在一點點的消散。

  顧白驚訝的拉了拉司逸明的衣服:“司先生,這個?”

  “循環而已。”司逸明說道,“等到裏邊的紅流火過了,這個蜃景又會在別的地方出現了,我們到時候找過去就行。”

  顧白看著蜃景緩緩的消失,目光所及之處只剩下了一片茫茫浪濤與無垠的天際。

  “那我們出來幹什麼呀?”顧白問。

  “出來練習啊。”司逸明回答得理所當然,“紅流火要持續十來天,不能浪費了。”

  顧白覺得之前司先生捶妖怪的那些時間怎麼就不見他說浪費呢。

  司逸明沒看出顧白內心的腹誹,他把從蒼龍那裏搜刮來的雲床拿了出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司逸明抱著顧白就往漂浮在半空中的雲床上一坐。

  然後司先生開始正兒八經的教導顧白怎麼練習點墨山河了。

  “點墨山河是不能在蜃景裏練習的。”司先生說道。

  因爲點墨山河這個技能,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是創造一個小世界。

  這是個可牛掰的技能,對天賦、心性和靈氣要求都挺高的。

  以天地爲畫布來作畫的時候,自然而然牽引的就是天地之力和逸散在空氣中的靈氣,作畫者本人靈氣也會有一定的損耗,但是更多的是起到的一個牽引的作用。

  “可是我答應了貝兔他們給他們畫宿舍和集市。”顧白小聲說道,“不能在蜃景裏畫嗎?”

  司逸明幷不知道這回事,他微微皺了皺眉,有點兒不太高興那群兔子精竟然打這種主意。

  他輕嘖一聲,但還是如實的回復了顧白:“畫是可以的,但是在已經成型的蜃景裏加東西,耗費的就是你自己本身的靈氣了。”

  “沒關係,我多吃幾頓就回來了!”顧白輕鬆的說道。

  司先生表示就算顧白不這麼說,他也得掐著兔子精們的脖子讓他們把品質最好的東西全都供上來。

  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

  司先生深吸口氣,繼續說道:“現在,你感受一下這天地間的靈氣,然後拿出筆來,讓周圍的靈氣聚在筆尖,盯住一個固定的點,以此爲始用你的靈氣引導著勾勒第一筆出來,畫布的起點就確定完成了。”

  顧白聽話的沈下心來。

  這裏是海洋,周圍都是濕噠噠且十分之稀薄的靈氣,跟蜃景裏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但顧白還是努力的東摳摳西扯扯,聚起了那麼一絲靈氣。

  他拿著筆,看著半空中的一個定點,筆一揮。

  眼前的海水突然翻湧著掀起了一道大浪!

  顧白被嚇了一大跳,司逸明卻早有準備,腳一蹬就連床帶人“哧溜”一下跑出老遠。

  “……我失敗了。”

  顧白看著轟隆一聲巨響重新落入海面的那一道浪濤,小聲逼逼。

  司逸明揉了一把顧白的腦袋,表示這是常規操作,當年還有仙人不熟練的時候一筆揮炸了三個山頭呢。

  “你沒有找準點而已。”司先生寬慰道,“要盯住沒有定位的虛空的一個點本來就不容易。”

  顧白有些沮喪。

  他在學習玄學這一方面似乎一直都顯得愚笨。

  司逸明看著他這副樣子,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想了想,指了指天上悠閑漂浮著的雲彩。

  “找不到虛空的點,你就以那些雲爲定點試試看吧。”

  顧白仰頭看向天際的雲,重新抖擻起精神來,按照剛剛的感覺重複了一遍流程。

  有了一個明確的視綫目標之後狀況要好得多了——至少他手中的畫筆輕輕一揮,就在雲層中間戳了個窟窿。

  顧白兩眼一亮,轉頭看向坐在旁邊的司逸明:“司先生!”

  司先生非常配合的誇獎道:“很厲害。”

  顧白美滋滋的,繼續以雲層爲畫布練習了起來。

  華國今天出了個大新聞!

  下午四時許,J省上空出現了接連幾片神奇的雲。

  那些雲的形狀非常特殊,竟然是國民男友翟良俊!

  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甚至還是立體的!

  配合著在J省做慈善宣傳的翟先生的光輝形象,簡直就像是天神下凡!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先畫一個翟先生。

  翟良俊:?????

 

 

100 人類真是喜歡大驚小怪。

  翟良俊剛做完活動從場地裏出來, 一大波媒體蜂擁而上。

  那架勢, 比他當年拿了小金人還來得兇些。

  饒是對媒體鏡頭經驗豐富無比、本身實力相當牛逼一個妖就能幹翻一群記者的翟良俊, 突然看到這麼一窩蜂的沖上來扛著攝影機和麥克風準備懟他臉的媒體,也忍不住大退了三步。

  會場的保安反應過來, 趕忙沖上來護住了翟良俊。

  翟先生楞了好一會兒,看到自己的保鏢和會場保安的人墻快被擠垮的樣子,臉一板, 眉頭皺了起來。

  狐貍精平時在貔貅和畫皮面前顯得慫唧唧的,但是他本質也是個大妖怪。

  修煉這麼多年,這臉一板氣勢一放, 就把一群普通人驚住了。

  翟良俊看著這些媒體,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最近是不是幹了什麼值得被扒的事情。

  是他追求黃亦凝的事情被爆出去了, 還是他跟黃亦凝吃飯的照片被拍到了?

  翟先生一邊想著, 一邊走到了媒體面前, 心裏還在琢磨著自己要不要乾脆就這麼承認公開了。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行,他這還沒把人追到手呢, 關係也沒有確定, 不妥。

  翟先生滿臉嚴峻,在媒體面前站定, 皺著眉示意眼前的媒體可以講話了。

  媒體整整齊齊的圍了一個弧。

  翟良俊挺直著身板, 全方位無死角的在鏡頭前展示自己。

  記者們相互看看, 最終還是職業精神蓋過了剛剛莫名的畏懼。

  “請問翟老師,今天下午的新聞是新的宣傳手段嗎?”

  有了一個人開頭,馬上問題接二連三的就來了。

  “請問翟先生, 那片您的肖像雲是跟您的新戲有關嗎?”

  “請問翟先生,那片肖像雲是怎麼做到的!”

  “請問翟老師,您對於現在網絡上對您的迷信是怎麼看待的呢?”

  “請問翟先生……”

  這些問題讓翟良俊措手不及。

  他從滿臉嚴肅到滿臉問號到滿臉都寫著茫然和懵逼。

  “什麼?”他問,“什麼新聞?什麼肖像雲?什麼迷信?”

  翟良俊的經紀人擦著汗從會場裏走出來,看到這樣的盛況,臉色一變。

  他趕緊跑過來,把手機遞給了翟良俊。

  手機上正是那個新聞的畫面。

  翟良俊翻看了一下,更加茫然了。

  這要是放以前吧,他肯定是覺得有哪個妖怪在整他。

  但現在人類社會科學這麼發達,上天造雲壓根就不是什麼難事。

  “可能是我帥得驚動了老天爺吧。”翟先生隨口說道。

  媒體們:“……”

  翟良俊覺得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最近實在是沒有得罪誰。

  他最近天天忙著自己的公司和人類這邊的新戲,順便還要跑各種活動,還得幫著藝術紀錄片牽綫搭橋,還要抽出時間跟黃亦凝約約會吃個飯。

  他都忙成陀螺了,哪還有時間去得罪哪個妖怪啊。

  翟先生冥思苦想,最後面對著媒體的鏡頭晃了晃腦袋,不確定的說道:“粉絲應援吧?”

  媒體幷不滿足於這個答案。

  ——他們都知道翟良俊那邊土豪粉賊多,真搞出這麼個大事幷不稀奇。

  他們還想挖點別的東西出來。

  比如翟良俊對這種事的態度啦,是高興還是覺得不應該啦之類的。

  翟良俊一個態度,他們能解讀出無數種內涵意義來。

  但翟良俊幷沒有理他們,答了之後就乾脆的轉身回了會場,另找一個出口離開。

  而造成了這一切的顧白,因爲手機早已經沒有電的緣故,對外邊的新聞一無所知。

  反正司先生說以雲爲畫布畫完了之後,停止引導了靈氣,雲就會慢慢的被吹散。

  顧白就特別放心的在畫。

  司逸明問他爲什麼要畫翟良俊。

  話語間還有點不高興的意思。

  顧白是這麼回答的。

  他說:“因爲翟先生長得好,養眼呀。”

  這話說完,司逸明還沒吭聲,顧白自己就心虛了。

  他微微偏頭,企圖不引人註意的用余光打量司逸明。

  司逸明覺得這話隱約有點耳熟。

  在仔細回憶過之後,他驚訝的看著顧白,然後又似笑非笑的瞅著對方。

  司先生看著顧白這副自以爲遮掩得很好,實際上根本就沒有遮住的小小的打量,忍不住伸手直接把人抱進了懷裏,使勁揉了幾把。

  司先生埋頭在顧白頸間嗅了嗅,帶著些笑意說道:“好酸啊。”

  顧白聞言一楞,低頭嗅了嗅自己身上,沒聞見什麼不對的氣味。

  怎麼這麼傻的。

  司逸明看著他的動作,忍不住笑出了聲。

  顧白還沒反應過來,伸手推了推司逸明:“笑什麼啊?”

  司先生把人圈懷裏抱緊了,答道:“笑醋罎子啊。”

  顧白終於反應過來,臉上浮出了明顯的紅暈,帶著些許難得一見的懊惱。

  “我……”

  他氣鼓鼓的想要反駁,然後發現自己幷沒有辦法反駁。

  意識到司先生幷沒有說錯,顧白哼哼唧唧的,最後乾脆腦袋一轉,說道:“我要繼續畫畫了。”

  司逸明把人重新放回床上:“你別畫翟良俊了。”

  顧白紅著臉點了點頭,小聲道:“我畫蒼龍。”

  司逸明想了想,覺得可行。

  等到顧白熟練了,直接用點墨山河的手法給蒼龍畫張畫,到時候讓蒼龍自己去處理,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這麼想來,他的貔貅圖和白虎玄武似乎是挺吃虧的。

  畢竟那個時候顧白對靈畫具體沒有什麼概念。

  不過也沒什麼毛病,司逸明想,充其量也就是朱雀和蒼龍的那兩幅畫比他們要撐得更加久一些。

  比起這種小小的不公平,司先生更加高興的是他見證了顧白的成長。

  司先生托著腮,看著說畫就畫直接沈迷進去認認真真仰頭看著天揮動畫筆的顧白,臉上帶著些微的笑意。

  十幾天的時間說過就過去了。

  蒼龍風風火火的跑過來找到了他們,說讓他們低調一點,畫完了就把雲層重新打散。

  據說是最近華國新聞一個接一個,因爲經常性有惟妙惟肖的龍形雲彩飄到華國上空去。

  新聞和人類都快興奮爆了。

  而人類上層焦頭爛額的,還聯繫不著妖怪那邊負責跟他們對接的司逸明。

  因爲司逸明的手機沒電了。

  人類真是喜歡大驚小怪。

  司逸明有點不開心,但也知道這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得回去。

  沒有別的要求,但總要跟人類那邊解釋一下的。

  畢竟那個負責對接的人類都已經禿了一大片了,再加重下去估計都要變成光頭了。

  “我送你去蓬萊蜃景裏。”司先生說道。

  顧白感覺這主要是他的鍋,無比乖巧的點了點頭。

  “要出來練習的話,就抓上玉兔帶你出來,但最好是蒼龍。”司先生不放心的叮囑,“手繩裏給你的那些東西,遇到危險就朝那些妖怪直接扔,弄死了算我的。”

  這跟把顧白留在人類世界裏不一樣,人類對於妖怪來說弱得揮揮手就能涼涼。

  但那些妖怪就不一樣了。

  何況在這裏來來往往的全都是妖怪。

  司先生抿著唇,把雲床留給了顧白,說道:“我儘早回來。”

  顧白依舊無比乖巧的點頭,目送著司逸明離開了蜃景。

  而蒼龍這個大忙人,也在司逸明離開後,也前後腳的跟著走了。

  兔子精們都在忙著新一輪的開墾,比收穫還要忙上不少,包括玉兔在內也是如此。

  正殿周圍沒有人,顧白擡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從手繩裏翻出了這十幾天來整理的心得體會,然後往正殿的前邊的空地裏一坐。

  點墨山河算不上特別好畫。

  哪怕是有了具體的視綫目標,也幷不好畫。

  尤其是不同的雲層落筆下去的感覺截然不同——司逸明帶著顧白在海上晃晃悠悠的飄,見證了海洋說變就變的天氣。

  厚重的雷雨雲層和晴天的普通雲層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不同天氣不同時間段的雲層感覺也是不一樣的。

  顧白覺得到時候畫蜃景的時候,不同地方的空氣環境估計也是會對下筆有所影響。

  而現在,他就準備直接在蜃景裏嘗試。

  司先生之前說,在蜃景裏畫是用的自己的靈氣。

  這十幾天基本上沒怎麼睡覺的顧白對自己靈氣的使用已經漸漸的熟練了起來,讓他直接用靈氣畫畫,還真能做得到。

  ——當然了,爲什麼在蜃景裏嘗試,也是因爲即便不小心像司先生說的那樣筆一揮炸掉三個山頭也不需要負責。

  因爲二十多天之後就能自然恢復了。

  顧白拿出了從白澤家裏拿來的那支畫筆,深吸口氣,看著眼前的虛空,開始嘗試。

  玉兔今天照例帶著一群小兔子去墾荒,順便砍幾棵樹回來,重新搭起集市。

  哦,還有生産濃湯寶和其他副産品的地方也得重新搭。

  玉兔對這一套流程已經非常熟練了,蜃景裏沒有日升月落的具體時間概念,所以一個大循環對於蜃景裏的兔子們而言就是一整天。

  他們每天都得做這個,就像是人類每天都要吃飯一樣正常。

  玉兔帶著小兔子們去砍完了樹,扛著木材穿過自家殿宇群準備去往集市方向的時候,眼一瞥就看到了自家正殿門口的慘狀。

  門口大理石鋪就的地板上被炸了不少洞出來,碎石遍地都是。

  這畫面看起來,就仿佛蜃景受到了襲擊!

  玉兔嚇了一大跳,如今蒼龍不在,貔貅也不在,只能靠他自己了!

  “好大的膽子!”

  玉兔深吸口氣,當即就甩下了肩上扛著的木材,一撩袖子往正殿沖去。

  被他拋下的小兔子精們,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奶聲奶氣的相互打氣壯膽,學著他們老大的架勢,把木材往地上一扔,撩起袖子露出還帶著點嬰兒肥的手臂,邁著小短腿噔噔噔的沖了出去。

  顧白聽到了不遠處一陣“叮鈴哐啷”的有什麼重物被扔下的響動,茫然的擡起頭來,就看到玉兔帶著一群小兔子精,一個接一個的沖了進來,然後齊刷刷的撞破了他好不容易畫出來的一圈脆弱的輪廓。

  顧白張了張嘴:“……啊。”

  撞壞了。

  不過沒關係,顧白高興的想,他能畫成功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玉兔感覺自己似乎穿過了什麼東西,但是情急之下他幷沒有去在意。

  他一眼就看到一地狼藉中間只坐著個灰頭土臉的顧白,心裏一緊。

  他更加慌忙的沖了過去:“顧白你沒事吧?!沒受傷吧?是誰闖進來了嗎?我我我我這就聯繫蒼龍!”

  顧白楞了楞,趕緊一把抓住了玉兔:“沒事沒事,我剛剛在畫畫而已。”

  玉兔一楞:“哎?”

  “你們不是想要新房子嘛,所以在嘗試著畫出來。”

  顧白說著,指了指小兔子精們奔跑過來的方向,那裏的半空中有幾條細弱的綫條正苦苦的支撐著,隱約可以看出大概是個屋頂的形狀。

  而第一個沖過來的小兔子精,一眼就看到了那幾根隨著風輕輕晃動的綫條。

  他面色大變,一蹦三尺高,一把揪住了那幾條細綫,往腳底下一踩,還蹦了兩下,把綫條踩散了之後,才長舒一口氣,噠噠噠的跑過來,一臉驕傲的挺胸看著顧白和玉兔。

  “玉兔玉兔,我把壞蛋消滅啦,厲害吧!”

  顧白看著小兔子,忍不住笑出了聲,誇道:“厲害!”

  玉兔沒說話,他一想到族裏的兔口已經多到快要去野地裏打洞了就覺得腦殼疼。

  而再一想剛剛被他撞壞的綫條本來可能是小兔子們的宿舍,就覺得一陣窒息。

  我恨!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兔子:玉兔玉兔,我把壞蛋消滅啦!

  玉兔:你不如消滅我吧。[升天.jpg]

 

 

101 可愛又夢幻的蘑菇屋子!

  玉兔一副刺激過大要呼吸不過來的樣子。

  顧白嚇了一跳, 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他的背。

  一群精緻得跟娃娃似的小兔子精邁著小短腿噠噠噠的圍過來, 擔心的看著他們的老大。

  這群小兔子一個個都穿得一身白, 連款式也是學著玉兔身上的,一群小小軟軟的白團子湊在一起滿臉擔憂的樣子, 看得人心裏像是泡進了暖洋洋的水裏。

  玉兔看了周圍一圈小兔子,擺了擺手:“沒事,你們先去修集市吧。”

  小兔子精們向來乖巧聽話, 玉兔這麼說了,他們也就真的乖乖聽話,一步三回頭的往回走, 擠擠攘攘的,一步三回頭的看著玉兔, 然後一個接一個的走遠了。

  顧白看著那團軟綿綿的小白團子噠噠噠的沖過來, 又慢騰騰依依不捨的離開, 忍不住笑了起來。

  玉兔嘆了口氣,看了周圍被炸得亂七八糟的地面一圈, 又瞅瞅笑得眉眼彎彎的顧白, 目光掃過對方臉上身上的狼狽。

  “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玉兔問道。

  顧白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髒汙,點了點頭。

  “還餓了。”他說道, “廚房還能用嗎?”

  玉兔想了想, 說道:“我去給你做吧。”

  顧白兩眼一亮:“那太謝謝你啦!”

  玉兔有點不大好意思。

  以前他絕大部分時間都是跟著仙人混, 仙人基本上是把他當成寵物來看待的,月亮上也沒有什麼別的生靈,來來回回都是些兔子。

  後來天塌了仙人隕落, 他靠著跟他有些交情的神獸死死的占住了這最後一個蜃景,得罪了不少妖怪。

  說實在話,他在妖怪裏的人際關係挺差的。

  顧白這次被司逸明帶過來,還跟他聊得開心,玉兔挺滿足的,這會兒隨便做點吃的就被顧白這麼感謝,實在是讓他感覺有點羞赧。

  “沒什麼好謝的。”玉兔說道,清了清嗓子,努力擺出一副鎮定的樣子,“你還得給我們畫房子呢,給你做點吃的是理所當然的。”

  顧白點了點頭,覺得有道理。

  這麼說好像也沒錯,他們之間好像的確是可以當做純潔的交易關係的。

  顧白向來是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玉兔既然表示他們是交易關係,顧白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

  玉兔沒想到顧白竟然就這麼點了點頭。

  他噎了一下,但話是他自己說出來的,打自己臉總是不大好。

  他有點後悔,早知道顧白會這麼點頭,他就應該說“我們是朋友,給你做點吃的沒什麼”之類的話了。

  顧白毫無所覺——放在平時,他肯定是能夠發現玉兔的不對的,但是現在,他滿腦子都是剛剛成功畫出來的幾個綫條構成的輪廓。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那我先去洗澡啦。”

  玉兔一臉欲言又止,然後就站在原地,安靜的看著顧白就這麼背著手腳步輕快的走了。

  玉兔低頭瞅瞅地面,抿了抿唇,有些懊惱的踢了踢腳底下的碎石頭。

  顧白享受了泡了個澡。

  托這個蜃景作畫者的福,從正殿那邊翻過一座山,就是一個山谷,山谷的裏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全都是熱騰騰的溫泉。

  兔子精們不喜歡沾水,更加不喜歡泡澡,偌大的一個溫泉山谷,在裏邊享受的人竟然只有顧白一個。

  露天溫泉其實是有點羞恥的,不過妖怪們都沒有什麼“袒露身體是羞恥”這樣的觀念。

  顧白跟一大群妖怪生活了半年了,深刻的感受到了大環境對他的影響。

  他現在圍一圈布料就可以直接下露天溫泉毫無羞恥感的改變,怎麼想都是被司先生那一副理所當然的普及妖怪常識順便洗腦的鍋。

  他之前跟著司先生去找白虎的一路上,泡野溫泉怎麼都得穿個大褲衩來著!

  顧白舒舒服服的泡在溫泉裏,看著左手上的手繩和右手上的貔貅手串,這倆小玩意可驕傲了,甚至自己給自己隔了層薄薄的膜,不給水浸濕它們。

  溫泉的熱度偏燙,但蜃景裏永遠都是春日的溫度。

  顧白瞇著眼,看著眼前氤氳蒸騰的熱氣,有些昏昏欲睡。

  剛剛的練習消耗的是他自身的靈氣,在還沒有徹底跨越成長期的時候,所有吸收來的靈氣都會被他的身體消化掉。

  這種時候使用自身靈氣,就會像普通人類那樣,感覺到疲憊與饑餓。

  而在成年之後,再吸收靈氣,就是作爲他自己的底蘊來保存了。

  就好比司先生他們,如今就算是靈氣稀薄的末法時代了,那種消耗極大的招式也能說放就放。

  因爲他們底蘊深厚,之所以不使用,幷不是因爲消耗過劇,而是怕如今這脆弱的神州大地根本承受不住。

  顧白摸了摸自己餓得癟癟的肚皮,嘆了口氣。

  真想成年——妖怪意義上的成年。

  顧白一邊想著,一邊把整個人都埋進溫泉裏滾了幾個來回,把身上沾上的塵土都洗乾淨,就渾身濕噠噠的爬上了岸。

  在沒有必須要去做的工作的時候,顧白的生活是相當簡單的。

  簡單到了甚至有些枯燥的地步。

  玉兔每次得了空去找顧白的時候,總能看到顧白在畫畫。

  有的時候是對著虛空練習點墨山河,有的時候是乾脆的展開了普通的畫布,用普通的畫具練習繪畫的技巧。

  玉兔看了顧白的很多張畫,一些有人類,一些有妖怪,甚至是如今這蜃景中千百年都不曾有過變動的一切,都被他用畫筆記錄了下來。

  有他從未見過的景象,還有普普通通的天光與日落。

  玉兔始終不明白,某些隨處可見的花草樹木日升月落有什麼好畫的。

  玉兔又一次有了空閑,馬上就跑來找了顧白。

  顧白擡起頭來,看向了推門而入的玉兔,低頭看了看時間,又有點兒懵逼。

  這個腕表上幷沒有日期的顯示,而在這個景物甚至光綫都一成不變的蜃景裏,顧白感覺自己對於時間的認知都有些錯亂了。

  他不確定腕表上的時針到底過去了幾圈,是不是在他沈迷畫畫沒註意到的時候,已經轉了好幾圈了。

  這樣的錯亂感讓顧白多少感受到了一些妖怪作爲長壽種所特有的倦怠與冷淡。

  沒有辦法明確的感知到明確的時間與時間流逝所帶來的壓迫感,的確是會讓人顯得死氣沈沈。

  顧白拍了拍臉,放下畫筆,對顧白露出了個笑容來:“玉兔你忙完啦?”

  玉兔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顧白這幅新的畫。

  那是巨大的紅流火剛升起時的畫面。

  天際的流光在那一團巨大的紅流火面前顯得十分的微弱,原本明亮的光芒也暗淡如同脆弱的螢火。

  那團巨大的流火之下,有被照得透亮的層巒的群山,群山之後有殿宇,尖頂檐角在強烈的光芒下連輪廓都被拉長。

  那殿宇的陰影之下站著一個人,他靜靜的站在那裏,似乎在等待著誰。

  紅流火與那特殊的光芒占據了整個畫面背景的一半,與畫面中的人影的比例,簡直就像是末日降臨時一個孤獨執拗的脆弱人類。

  但那人卻是笑著的,他大約是已經看到了他正在等待的人,整個人的姿態都顯得輕鬆而愉快,就仿佛末日也遠不及他所要等待的那個人來得重要。

  玉兔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雖然面貌勾勒只是粗略的寥寥幾筆,但顧白對於司逸明的體態抓得相當的精髓。

  玉兔看了那畫好一會兒,怎麼看怎麼覺得,顧白對那頭貔貅的濾鏡也太厚了一點。

  那頭貔貅哪能是這樣的形象啊。

  他明明一拳就能把這個蜃景打穿。

  玉兔雖然是這麼想著,但卻明智的沒有說出來。

  他看到顧白掛在這屋裏的其他的畫,終於是忍不住了,指了指其中一張海上日出的水彩速寫,問道:“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畫的?”

  顧白聞言一楞。

  他還真沒想過會被問到這種問題。

  “爲什麼這種東西沒有什麼好畫的?”顧白疑惑的反問道,“沒有什麼是不值得的呀。”

  “可是日出每天都能看到。”玉兔皺了皺鼻子,“還有這些花花草草……”

  “這些花花草草,可能就是以後的人類對於這個時代考究的證據啊。”顧白說道,“我們經歷的每個時刻,可都是這世間的歷史之一。”

  顧白恨不得把自己每時每刻所見的一切都記錄下來,讓自己在以後漫長的時間裏能夠有可供翻閱的、充足而溫暖的回憶。

  玉兔看著顧白,萬萬沒想到畫個畫還有這樣的講究。

  “我可是以成爲名留青史的藝術家爲目標而努力奮鬥的人……不,妖。”顧白一邊笑瞇瞇的說著,一邊把手裏的畫筆收拾好。

  “好啦,我們出去繼續練習畫蒼龍吧!”顧白站起身來,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順道,我去問問你家小兔子們想要什麼樣的屋子。”

  玉兔一楞,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情:“你可以畫了?”

  顧白點了點頭。

  玉兔一下子扔掉了他簡單的腦子根本不會去思考的關於歷史和時間的問題,美滋滋的拉著顧白就往外跑。

  兔子的繁衍能力相當厲害,再加上這蜃景又被維護得很好靈氣充足,成精的小兔子精也不少。

  他又不可能把已經成精的小兔子都攆出去,兔口一直增加宮殿不夠用真的讓玉兔頭大很久了。

  他們第一站去的就是集市,剛巧遇到了當初拉著他摘番茄的小貝兔。

  貝兔聽說顧白可以試著開始畫新宿舍的時候,兩眼登時亮了起來。

  “我!我想要一個蘑菇屋子!”貝兔軟糯糯的說道,然後比劃了一個大大的蘑菇的形狀,“就是人類話本裏的那種蘑菇的屋子!”

  顧白茫然了好一會兒,直到玉兔在自己的芥子空間裏翻找了半天,把當年給小兔子們當睡前故事念的童話書拿出來,顧白才滿臉恍然的點了點頭。

  等到司逸明處理完了事情,幷且順道還去幫了一把白虎搜刮了一些好處回到蓬萊山蜃景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被一大群小兔子精粘著的顧白。

  而在那恢宏雄偉的殿宇旁邊,突然多出了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

  比如三坨堆在一起的蘑菇房子,又比如蘑菇房子旁邊那個橫倒的巨大的胡蘿蔔房子,再比如一棟在怒放的花心裏建立起來的小城堡……

  看起來就像是把迪○尼樂園的某些充滿了童話幻想風格的建築毫不講究的建在了一起一樣。

  充滿了可愛又夢幻的奇妙感。

  但配合著旁邊傳統的殿宇建築,讓司先生沈默的收回了視綫。

  辣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辣……

  司逸明:沒有沒有,不辣不辣。

 

 

102

  顧白被一群小兔子精簇擁著, 給他們畫一些小玩意。

  這群小兔子打從出生就沒有離開過蜃景, 距離成年也遙遙無期, 而未成年的小妖怪通常都是父母和族裏的寶物。

  所以那些成年的兔子精們都撐死了給這些小妖怪帶來外邊的書籍看一看,要隨便給他們拉網綫帶他們出去玩或者告訴他們離開蜃景的方式是不可能的。

  萬一被騙被拐了怎麼辦。

  小妖怪那麼脆弱, 人類還基本都覺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新生的小妖怪失去任何一個都是大損失。

  而鎮守蜃景的玉兔也已經多年沒有出去好好看看,也就是勉勉強強的保持著沒有跟時代脫節。

  所以在發現外來的那個會畫靈畫的客人小哥哥脾氣超好笑起來還特別好看之後,一群小兔子精就蜂擁而上, 逮著了空閑時間就去纏著人家講故事。

  顧白其實不怎麼會講故事。

  他甚至連童話都看得少,撐死了就知道幾個家喻戶曉的故事,以及課本上提及的一些寓言和童話會去看一看。

  顧白思來想去, 決定從自己知道的東西說起。

  於是顧白開始跟這些小兔子精講起了世界藝術史。

  藝術史可以發散出很多東西來,之前負責教藝術史的老師是個講課方式相當接地氣, 總是讓人昏昏欲睡的課程, 顧白每次都聽得有滋有味。

  托那位講師的福, 顧白說起藝術史來,也講得通俗易懂妙趣橫生。

  小兔子精們一個個聽得認認真真的, 還會央著顧白把其中提及的畫派的代表作畫下來。

  臨摹是每一個繪畫專業的人都會做的練習, 那些名畫顧白臨摹過許多次,要現場畫個大致也幷不困難。

  他將那些完成度幷不高的畫都交給了小兔子們, 看著他們喜笑顔開抱著畫當寶貝的樣子, 自己心裏也高興極了。

  後來藝術史講得差不多了, 顧白又開始跟小兔子們講以前他看電視的時候看到的一些新聞。

  ——這主要是玉兔拜托的,說不要讓小妖怪對人類有太多美好的幻想,適當的警醒是要的。

  於是顧白開始講戰爭, 又在講戰爭的間隙說一些小小的溫暖的事跡。

  小兔子精們可喜歡這個給他們畫了新房子還陪他們玩給他們講故事的小哥哥了。

  顧白畫出來的畫和別的東西都不一樣,這些東西是可以長久的留下來的。

  他們的父母向來不給他們過多的接觸外界的東西,而蜃景裏的東西再稀奇寶貴,這麼多年也已經看膩了,何況很多時候,那些東西都會被蜃景本身的循環收回去。

  他們粘在顧白旁邊,軟綿綿的撒著嬌,纏著顧白給他們畫些他隨口說出來的小玩意。

  那些對於人類來說普普通通的東西,放在這些小妖怪眼裏卻新鮮得很。

  顧白隨手畫好了一個小風車,遞給了旁邊一個兩眼亮晶晶的小兔子。

  “謝謝顧白哥哥!”小兔子高興的接過風車,在顧白臉上親了一口,高舉著風車噠噠噠的跑了。

  在這種幾乎不間斷的練習之中,顧白對於點墨山河的手法和對靈氣的控制技巧突飛猛進。

  他現在在普通的畫布上作畫的時候,已經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靈氣不再無知覺的往畫裏流淌了。

  他現在學精了,他不再用自己的靈氣,而是抓一些周圍自然而生的靈氣,引導進他的畫裏去。

  這樣的技巧變得純熟了之後,顧白發覺自己畫裏的那股靈動感顯得越發的明確起來。

  那是一種讓人看了就覺得這畫幾乎要動起來的莫名的感覺,而實際上,它依舊靜悄悄的在那裏,安靜的展示著自己的美。

  最近顧白給兔子精們畫了不少東西,整個蜃景裏的妖怪們都高興得要飛起來,天天跟不要錢一樣給他做吃的。

  這裏的兔子們多多少少都有自己最擅長的某種菜色,甚至有的還去人類社會裏取過經,在發覺了顧白其實還在成長期卻耗費了靈氣給他們畫了屋子還照顧了小妖怪之後,感動得不行。

  他們表達感謝的方式再簡單不過了。

  顧白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又捏了捏肚子上那一圈肉,最近不止沒覺得餓,甚至還天天都吃得肚皮滾圓,顧白感覺自己在這段時間裏怕是都胖了一大圈。

  顧白擡手蹭了蹭自己被小兔子親到的地方,臉上的笑容暖洋洋的,透著一股柔軟的滿足感。

  司逸明微微瞇了瞇眼,大步走過去,直接把顧白從一群奶聲奶氣的喊著顧白哥哥的小兔子精裏拎出來,往肩上一扛,轉頭就往他們住的寢殿裏走去。

  顧白一楞,直起身子看了一眼扛著他的是誰,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燦爛了幾分。

  小兔子精們被扔在後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一群白白軟軟的小傢夥簇擁成一團,屁顛屁顛的跟在這倆人後面。

  司逸明聽到身後“噠噠噠”的腳步聲,板著一張不怒自威的臉,轉頭看向了跟在他們背後的小妖怪們。

  兔子精一向膽子小,而小兔子精的膽子更是小之又小。

  他們被司逸明這麼一盯,頓時就想起了貔貅以前跟蒼龍懟著懟著就打起來的畫面,齊刷刷打了個哆嗦,轉頭就如同一大團的軟乎乎的雲一樣,呼啦一下就跑開了。

  “司先生,你嚇他們做什麼?”顧白說道。

  司逸明把顧白放下,把他的手緊緊握著,摩挲了兩下,拉著人繼續往目的地走。

  司先生說道:“看你最近過得不錯。”

  “是呀。”

  顧白點了點頭,高興的跟司逸明分享著最近這些日子裏小兔子精們的可愛之處。

  “他們還送了我不少回禮,都進這裏啦。”顧白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跟在司逸明旁邊,笑得眉眼彎彎的,“我都覺得是不是胖了。”

  司先生聞言,停下腳步,仔仔細細的打量了顧白好一會兒,然後似乎是發現了什麼,微微一怔。

  這才一月不見,顧白竟然硬生生的被兔子精們給餵到成年了。

  司先生對此感到萬分的不可思議。

  成長期這麼短,老天未免也太偏心於這塊小石頭了。

  ——不過他喜歡。

  司先生意味深長的看著對自己的狀況毫無所覺的顧白。

  顧白疑惑的歪了歪頭。

  司先生回過神來,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嗯。”

  顧白一楞,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摸了一圈自己的肚皮肉:“真的胖了呀?”

  司先生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然後又迅速收斂起來,拉著人大步走進了臥室裏,把門關上,落鎖,動作一氣呵成。

  然後一本正經的對顧白說道:“是胖了點,所以應該做點運動,消化一下。”

  顧白敏銳的察覺到了一絲不對,他扭頭看了看床,又看了看司先生,最後看了一眼落了鎖的門。

  他頓時明白了司先生說的運動是什麼運動,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

  “那、那種運動……我……”顧白磕磕巴巴的說了好一會兒,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他整個人都像是要燒起來了一樣,迷迷蒙蒙混混沌沌的,瞪著一對透著些水光的眼睛,就那麼直楞楞的瞅著司逸明。

  比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顧白的身體抽條了很多,連那張娃娃臉都稍微顯出了一些輪廓來。

  他手腳纖長,比之普通的男性骨架要顯得小一些,整個人看起來讓人覺得瘦瘦弱弱的,軟乎乎的毫無攻擊性,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捏一捏他,看看手感是不是如同看上去一樣綿軟。

  而他緊張起來的模樣,就越發的引人註目了。

  司逸明分毫不放的註視著他,神情顯得有些暗沈,而臥室裏總是掛著遮光的布料,昏暗的環境中莫名的透出一股濃稠的旖旎。

  顧白對於這個要求感到猝不及防,但他對此幷不排斥。

  大家都是成年人,這又不是什麼很羞恥的事情——顧白這樣想道。

  他深吸口氣,乾脆的伸手抱住了司逸明,在他懷裏蹭了蹭,軟綿綿含糊著說道:“我……我第一次。”

  司先生一把將他抱起來,聽到這話,忍不住輕笑出聲來。

  他的雙眼在昏暗的室內依舊落著清淩淩的光,如今微微彎著,像是一弧散著星光的月牙。

  他親吻了一下懷裏的人,輕輕的應了一聲。

  ……

  蒼龍回到作爲陣點,也是他自己老窩的那座無人島上時,隔著老遠就聞到了貔貅的氣息。

  除此之外,還有一股強烈的、充滿了生機與他同出本源的氣息。

  他順著這氣息飛過去,到了這島上一片平坦無人的沙灘上。

  而沙灘上有兩個人。

  一個是架起了燒烤架,正生疏的折騰著那些海鮮的司逸明。

  還有一個是正熟練的揮動著手中的畫筆,以點墨山河的手法畫著一條蒼青色神龍的顧白。

  點墨山河的手法跟如今人類VR系統的3D畫有些相似,但比起只要揮動一下感應器就能夠在虛空之中留下一筆的VR,點墨山河落下第一筆要困難得多。

  幷且點墨山河依舊是一幅平面圖畫。

  顧白專心致誌的勾畫著,那條已經快要完成的神龍正盤踞著,似乎已經有了些許的靈性。

  它嗅到了本源的氣息,腦袋便向著蒼龍的方向轉了過去。

  顧白被自己手裏的畫突然動起來這事兒嚇得大退了三步,瞪大了眼瞅著還只有個扁扁的輪廓的畫。

  那畫因爲還沒有點上眼睛的緣故,轉來轉去轉了半天也發現什麼東西,於是又默默的轉了回來。

  司逸明擡頭看了一眼蒼龍,發現對方身上竟然穿得很正常之後,微微有些驚訝,然後又看了看顧白,繼續低頭折騰他的蒜蓉生蠔。

  蒼龍湊到顧白旁邊,他完全沒想到顧白會用這種方法來畫他的法相。

  他繞著那盤踞的蒼青色神龍的輪廓走了一圈,想了想,翻起了自己的芥子空間來。

  “你再點個眼睛這畫就成了誒,畫龍點睛誒,好厲害哦。”蒼龍說著,拿出了一塊血紅血紅的玉石來。

  顧白和司逸明齊齊一頓,被蒼龍這一口純正的港臺腔嚇了一跳。

  “蒼龍先生,最近在看什麼港臺偶像劇嗎?”顧白問。

  蒼龍笑瞇瞇的:“沒有沒有,只是看了幾個綜藝而已啦。”

  顧白:“……”

  哦,行吧。

  “來吧!”蒼龍晃了晃手裏的血紅的玉石,“這是我的龍血玉,你點上眼睛吧,我來抓就好了。”

  顧白點了點頭,深吸口氣,拿起筆來,引來靈氣聚集在筆尖,在那神龍頭頂的眼睛上輕輕勾勒了兩筆。

  一聲嘹亮的龍吟響徹天際。

  在顧白最後一筆落成的時候,那騰龍霎時見風而漲,變得無比巨大,尾一甩便在沙灘上激起了一層高高的沙浪,而後便像是明白了自己將要面對什麼一樣,驟然騰空而起,向著無盡的蒼穹扶搖直上。

  蒼龍一刻都沒有停頓,在他點上的瞬間也化作了本體,一甩尾也緊隨而去。

  這一切發生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讓司逸明都猝不及防。

  顧白被這兩條龍掀起來的沙子糊了滿頭滿臉,楞了兩秒,正準備拍拍身上的沙塵,耳邊便驟然響起了龍吟鳳啼虎嘯龜吟。

  眼前一望無際的海天相接之處,就仿佛有旭日東升一般,有一團耀眼的光芒騰躍而出,直奔著顧白而來,而後在他面前徐徐的展開。

  司逸明看著顧白被那兩條龍折騰得灰頭土臉還在發楞的樣子,大步走過去,準備把人抱去島裏的淡水湖裏去洗一洗。

  顧白伸手抓了抓司先生的衣服,指了指自己眼前,有些無措:“司先生,這是什麼?”

  司逸明看了一眼顧白指的地方,皺了皺眉:“什麼?”

  顧白楞了楞:“你……看不見呀?”

  司逸明點了點頭。

  “我看不懂。”顧白說道,他看著眼前這一卷金光閃閃的卷軸,比劃了一下,“看起來像是我們之前在白澤家看到的那個地圖,但是長得不一樣,文字也長得不一樣。”

  顧白說著,蹲下身來,照著在他面前這金光閃閃的東西,把這一卷金光上的文字寫在了沙灘上。

  “這個。”顧白看著自己寫的歪歪扭扭的字體,有點不太好意思。

  反正照著那些文字畫是沒有畫錯的。

  司逸明看了一眼,神情竟然顯出了一絲驚愕來。

  顧白一下子緊張起來:“是什麼呀?”

  司逸明看了他一眼,答道:“神州陣圖。”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這車???

 

 

103 走,我帶你去打年獸。

  “之前找不到, 現在怎麼突然出現了啊?”

  顧白想不明白, 神州陣圖怎麼就找上他了。

  難道不應該找司先生嗎, 他想。

  司逸明微微瞇著眼,順著顧白的目光落在他面前的虛空, 在他眼裏,那裏什麼都沒有。

  “萬物有靈。”司先生解釋道,“你補了四方神獸, 陣圖有靈跑來找你很正常,求生欲而已。”

  而且顧白怎麼說都是如今還能觸碰點墨山河這個領域的最後一個人了。

  神州陣圖要是生了靈,暗中觀察一段時間發現顧白真的有能夠做些什麼的能力, 主動跑出來找他也能理解。

  也省得他們繼續去找了,司先生這麼想著, 伸手拉住被白沙蓋了埋頭滿臉狼狽不堪的顧白往島內部走。

  顧白看著眼前的在他面前展開的金色光卷, 這光卷就漂浮在他眼前, 完完整整的擋住了他看路的視綫。

  顧白被司逸明拉著,順著對方的力道往前走, 想到司先生說陣圖有靈的事, 想了想,試探著問道:“能不能讓開一些?我看不到路了。”

  陣圖的金光閃了閃, 乖乖的往旁邊讓開了。

  咦。

  有用。

  顧白偏頭看著跑到一邊去的陣圖, 微微彎了彎眉眼。

  確保自己不會因爲看不到路而摔倒之後, 顧白終於開始分出註意力,認認真真的觀察起這卷金色的光卷來。

  光卷最底下看起來像是一張地圖,上面清楚的畫著一些平原沃野與丘陵山脊, 看起來就像是一張俯瞰圖。

  這張俯瞰圖上邊,有一道道縱橫交錯駁雜繁複的綫條,層層疊疊的,將整個地圖都籠罩起來,護得密不透風。

  顧白意識到這些綫條就是陣圖。

  他微微瞇起眼來,眼前的光卷“呼啦”一下突然放大。

  顧白嚇得跳了起來,被旁邊的司先生扶住,抱進了懷裏。

  司先生絲毫不介意自己被蹭了一身沙,微微挑眉問道:“怎麼了?”

  “沒、沒有。”顧白長舒口氣,“剛剛陣圖突然變大,嚇了一跳。”

  司逸明點了點頭,低頭看看自己被蹭了一身的沙,乾脆把顧白抱起來,大步往島中間走去。

  顧白楞了楞,剛想說點什麼,陣圖就不甘寂寞的飄到了他面前來。

  金色的光卷抖了抖自己放大的身軀,有許多地方正在閃閃發光。

  顧白仰頭看著放大了許多倍的陣圖,發現那些閃閃發光的都是毀壞的痕跡。

  那些痕跡的斷口有的像是被撕裂了,有的是乾脆就缺了個口,還有的地方變得十分細弱,似乎隨時都會斷裂。

  顧白看著那些閃著光的斷痕,竟然硬生生從這張光卷裏看出了一絲委屈來。

  也是,身爲陣圖身上多了這麼些傷痕,應該是覺得疼的吧。

  幸好他雖然補天,但幷沒有覺得疼。

  顧白想了想,嘗試著擡手觸碰了一下眼前的陣圖。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能夠碰到。

  入手是略有些粗糙質地,比顧白以前用過的粗麻畫布更要粗糙很多。

  顧白輕輕摸了摸委屈巴巴的陣圖,問道:“你是想我幫你把這些都補上嗎?”

  光卷輕輕抖了抖,一角翹起來,輕輕蹭了蹭顧白的手。

  顧白得到回應,兩眼微亮:“我會盡力的。”

  他收回了手,心裏高興極了。

  顧白還記得之前說想要幫助神獸們修復神州大陣的事情呢,但是因爲神獸們本身也不得其法,所以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

  現在他畫完了四方神獸,陣圖自己找上門來,想要修復大陣就容易得多了。

  雖然具體應該怎麼做還不清楚,但至少是知道哪裏出問題了呀!

  顧白從司逸明懷裏跳下來,抖了抖頭上身上細膩的白沙。

  司先生雙手環胸,看著顧白這副活潑高興的樣子,忍不住也跟著輕鬆了起來。

  打從遇到顧白,似乎一切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各種方面的好。

  “司先生司先生!”顧白一邊小步蹦躂著抖著沙子往前走,一邊興奮的比劃,“我知道陣圖哪些地方出問題啦!”

  司逸明點了點頭:“我聽到了。”

  顧白剛剛說話就在他耳朵邊上,他聽得清清楚楚的。

  顧白發覺自己似乎興奮過頭了些,不太好意思的垂下眼,下一秒又忍不住擡起頭來,語調依舊充滿了勃勃的生機:“我能幫你們修復陣法了!”

  司先生先是點了點頭,之後帶著些似是而非的小情緒說道:“你總是這麼幫別人做什麼?”

  顧白一楞,想都沒想的回答道:“因爲幫別人,我會高興呀。”

  能夠切實的幫助到他人,的的確確是一件能夠讓人感到萬分欣喜與暢快的事情。

  “有人求助的時候,剛好我能夠幫助他,這是多好的事情啊。”顧白這樣說著,像是想起來什麼一樣,臉上帶出了溫暖的笑容。

  司逸明看著顧白,對他這份未經世事的天真總是抱著一種極度的喜愛與欣賞,同時又爲此而感到擔憂。

  顧白總是不會生氣。

  他在得到了善意之後,總是會以近乎奉獻的態度來回饋他人。

  哪怕是交易的關係,顧白在把代理這一方面交給謝致之前,開價的時候都會過度體貼的去思考別人會不會吃虧。

  他總是只給自己最低的保障,而將更好的東西給予他人。

  司逸明知道這多少是有補天石的天性在裏邊,但他在面對這樣純粹的良善的時候,總是會禁不住的想要嘆息。

  這要不是得老天庇佑,顧白這麼多年來能平平安安的過日子真是個奇跡。

  司逸明帶著顧白到了島中間的湖邊上。

  這湖水清澈得很,有點深,但依舊一眼就能看到底。

  這裏被蒼龍特意修過,說是個僞裝成普通池塘的泳池也差不多了。

  司逸明衣服脫得幹脆利落的,往水裏一跳,轉頭看向站在岸邊上還在解扣子的顧白。

  顧白身上還有他留下的痕跡,裸露出來的脖頸上殘留著點點紅痕。

  司逸明幷不憚於承認,他喜歡的就是顧白這份天真純粹,幷且不希望顧白對世事感到失望,從而失去這份絕大部分生靈都已經逐漸退卻的無畏的善良。

  司先生看著他的小石頭,微微瞇了瞇眼,心中長長的嘆了口氣。

  身爲男朋友,不能護住這份天真的話還當什麼男朋友!

  司先生把踢掉了褲子穿這個小褲衩小心翼翼的伸腳試探水溫的顧白一把拽下了水,把人抱在懷裏,使勁揉了兩把。

  陣圖飄在一邊,圍著顧白直轉悠。

  以顧白的身高,腳尖勉勉強強可以夠到池底,踩起來像是泳池的那種地面,堅實的讓人很有安全感。

  這湖水是一汪活水,從地下泉眼裏冒出來的,相當難得的淡水。

  溫度也不高,在這個季節裏顯得有些冷了。

  但好在池子裏的兩個人都不是普通人,幷不在意這點寒意。

  顧白不會遊泳,貼在岸邊,整個人都埋進湖水裏撲騰了兩下,洗掉身上與頭髮裏的沙子之後,就扒在岸邊再一次觀察起陣圖來。

  司逸明跟他靠在同一條岸邊上,想起之前顧白跟他叨叨在蜃景裏的那一大片溫泉的那個勁頭,垂眼看著這一池子水,認真的思考著要不要把這一池子水用靈氣加熱一下。

  就在司先生準備動手的時候,顧白伸手輕輕戳了戳他。

  “司先生。”顧白小小聲的喊道,看司逸明一副在沈思的樣子,頓了頓,“我打擾到你了嗎?”

  司逸明搖了搖頭:“怎麼了?”

  “我看到陣圖裏有些地方好像都跟現在的地理不相符。”顧白瞅著幾個被撕裂的斷口,有些苦惱。

  司逸明對此卻幷不意外:“這個大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地動很正常。”

  “地殼運動?”顧白說道。

  司逸明點了點頭:“當初合了許多仙人之力才建起來的大陣,據說還有不少是順著靈脈搭建的,後來近代人類炸山修路又是戰爭導彈什麼的,毀了不少,地貌變化就更多了。”

  還有考古發掘什麼的,不小心挖到了什麼的東西,把東西搬動了,也會牽一髮而動全身,影響到神州大陣本身。

  道理他們都懂,可神獸們沒幾個沒有拖延癥。

  大陣沒出什麼無可挽回的大問題,白澤沒有得到天啓火急火燎的沖出來,他們就枯燥的加著班,懶得在加班的同時還跑去追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個結果的陣圖。

  一拖就拖到了現在。

  事實證明只要活得久,很多問題的確就是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解決的。

  這不就出了個顧白嗎。

  顧白咂舌,更加苦惱了:“那應該怎麼修復啊?”

  司逸明心說這就是又到了神獸們要摸出家底來大出血的時候了。

  包括他自己,補這麼個大陣估計也是要拿出不少東西來才行。

  “修復的問題還是得等神獸們湊齊了討論一下。”司逸明說道。

  他話音剛落,一聲清亮的龍吟由遠及近,下一秒,一道蒼青色的身影便驟然出現在了池邊。

  蒼龍手裏拿著他的龍血玉,血紅色的玉石裏翻滾著一條神龍,跟他的本體長得別無二致。

  蒼龍揣著這塊龍血玉,看著裏邊即將給他代班小龍,感覺心裏美滋滋的。

  “哦喲。”他看了一眼在池子裏泡著的兩個人,視綫輕輕擦過顧白身上的痕跡,“你們好享受喔,我剛路過沙灘你們生蠔都被別人吃了誒。”

  司逸明掀了掀眼皮,剛想說是誰這麼大夠膽敢吃他的東西。

  而後司先生算了算日子,眉頭一挑,擡手拍了拍顧白的肩:“走,我帶你去打年獸。”

  作者有話要說: 年獸:??忍住,不能哭,忍不住了,不忍了,哇!!!

  好歹是稍微撿起了一下flag[

 

 

104 你要不把白虎抓來給顧白摸摸吧。

  司逸明幷不介意顧白身上的那些痕跡被蒼龍看到什麼的。

  顧白本人都沒有這個自覺——也可能是他根本就沒意識到蒼龍看到了。

  就像是雄性野獸會圈地會巡視領地幷顯露自己的力量一樣, 司逸明也有炫耀自己伴侶幷昭示所屬權的天性。

  他們從這水池裏爬出來, 反倒是蒼龍本身非常自覺的先往回走了。

  司逸明那副炫耀的嘴臉簡直是沒眼看, 不就是找著了對象麼,看把他嘚瑟成什麼樣了。

  司逸明覺得蒼龍真是上道, 他細緻的給顧白擦汗了身上和頭髮之後,才隨意搗鼓了一下自己,換上了衣服, 轉頭往沙灘的方向走去。

  他們很快就追上了蒼龍,司逸明看著蒼龍對龍血玉裏的那條騰龍愛不釋手的樣子,想了想, 決定還是讓蒼龍多高興幾個小時。

  ——現在就暫時不告訴蒼龍他就算有了代班也不能休息得去補陣的事了。

  年獸是最近這些年才新誕生的……不能算是瑞獸也不能算是兇獸的獸。

  過年的那幾天裏,年獸會出現對人類生活的村莊進行破壞, 吞食人類甚至屠村這類的事情亦有發生。

  但年獸又是一種膽子非常小的獸類, 就好像敲木梆子能嚇退天狗一樣, 爆竹與急促巨大的聲響都能嚇跑年獸。

  而成功驅趕了年獸的村莊,來年就會得到豐收。

  誰也說不好這豐收是不是來自於年獸本身的職能, 所以也說不好年獸到底應該歸類到瑞獸還是兇獸裏頭去。

  幷且實際上, 自古流傳下來的那些典籍裏幷沒有什麼對年獸的記載,它是最近突然冒出來的、幷非天地而生的獸。

  這一點, 所有歸天地而生的靈物都有所察覺。

  年獸的誕生更多的要歸功於人類。

  而由於人類的精神到底有限的緣故, 年獸只有在每年臨近年關的時候才能夠得以出現。

  歸根究底, 這是被人類本身的想像創造出來,同時象徵了破壞與豐收的一種化身。

  平時誰都找不到它躲在哪裏——也許平時根本就是消失了也說不定。

  “反正年獸弱唧唧的,連人形都不會變, 這些年來隨著人類對神秘信仰逐漸消退,它已經從能夠食人退化到只能偷吃了。”

  顧白抿了抿唇:“它吃人?”

  “吃,不少妖怪和兇獸以前都吃人。”司逸明頓了頓,想到顧朗以前也是這麼個角色,擔心顧白意識到這一點而感到難過,於是迅速解釋道,“年獸本身就是人類創造出來的,它的所作所爲都是遵循人類對它的想像。”

  顧白沈默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決定試著去接受這種天性。

  換一個方面其實很好理解,放在以前,統治者想要規制人民,又或者是人類想要規制自己保持道德的時候,總是會擁護宗教。

  絕大部分宗教都是會告訴人們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以對惡報的恐懼來達到讓人們規制自身的目的。

  畢竟人類最怕的就是死亡和疼痛了,所以會創造出一個帶來死亡和疼痛、又能夠輕易的驅趕走幷帶來豐收的年獸,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這些年來年獸越來越弱了,說不定再過個幾百年,它就再也不會出現了。”

  司逸明這話說起來的時候幷沒有什麼別的意味,他活了這麼多年,對於有什麼東西消逝早就已經習以爲常。

  “其實我們也有挺多年沒揍過它了啦,它越來越弱了,以前還會講話,現在連話都不會講了,只會哼哼。”蒼龍插話道。

  他話音剛落,顧白就看到了沙灘上屬￿他們的燒烤架邊上,有一頭體型幷不多大的怪異獸類,正把腦袋埋進那個生蠔桶裏,一副吃得正開心滿足的樣子,尾巴都高興的晃了起來。

  它身上披著自身紅色的鱗甲,龍首獅身馬尾,頭頂有只角,尖銳的閃著不善的寒光。

  看起來是有點嚇人,但它的體型著實是小了一點。

  甚至還不如一隻成年的薩摩耶。

  顧白一楞:“這麼小啊……”

  司逸明說道:“會隨著年關到來的時間越來越大的。”

  顧白想了想剛剛兩條龍的大小,問道:“能有多大?”

  “嗯……”司逸明想了想,覺得也說不好,“它這些年來越來越小了。”

  “因爲人類不再相信它的存在了?”顧白問。

  司逸明點了點頭。

  顧白不說話了。

  他看著年獸大快朵頤的樣子,身後的馬尾一甩一甩的,看起來就像一隻普通的寵物犬——雖然長得奇怪了一點。

  司逸明大步走了上去,直接揪著年獸頭頂上的角,把它整只獸都拎了起來。

  年獸“嗷嗚”叫了一聲,一齜牙正準備示威,一看到司逸明那張臉,頓時慫唧唧的嗚咽了一聲,連掙紮都不掙紮了。

  以前神獸們被信徒供奉了大量東西祈求他幫忙驅趕強大的年獸的時候,年獸沒少被他們這幫神獸揍。

  雖然以前他們還有過交情,但被打的次數多了,年獸的心理陰影面積就變得極其廣闊。

  司逸明拎著這只小小的年獸,回到顧白麵前來,問他:“要不要摸摸看?”

  顧白看著蔫噠噠的年獸,想了想,搖了搖頭。

  他現在對年獸感官有點複雜,他看著司先生動作熟稔的把這只小傢夥揉捏搓扁而年獸絲毫不敢吭聲的樣子,就更加複雜了。

  “讓顧白摸摸看你也不怕紮到他手喔?”蒼龍說完一頓,“哦,你好像也是這種手感。”

  他們這些神獸裏,除了白虎之外,基本上沒幾個好摸的。

  以前靈蛇也總是喜歡逮著白虎一頓擼,基本上只要看到靈蛇夫人了,他們第一反應就是把白虎給踹出去。

  蒼龍笑瞇瞇的出餿主意:“你要不把白虎抓來給顧白摸摸吧。”

  司逸明反手就把年獸扔出去,糊了蒼龍一臉。

  這兩個多年的老友又一次掐了起來,掐到後來,兩個人又準備跑去海上抓海味,走前司先生把年獸往顧白懷裏一塞,幷告訴他:“你打它一頓,明年就會交好運。”

  年獸:“……”

  顧白:“……”

  顧白哭笑不得。

  他大概能明白這是個什麼原理,就像人類趕跑了年獸之後第二年就會迎來豐收一樣,神獸們表示打年獸一頓明年會交好運這個事,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顧白覺得他不打年獸也一直都在交好運。

  他有記憶以來運氣向來都好,這短短二十來年所遇到的,大都是非常溫柔的人。

  後來能夠住進九州山海苑,認識這麼多新的妖怪朋友,也是幸運到極點的事情。

  打年獸換好運這個事兒,在顧白這裏壓根就沒有什麼必要。

  他也不是會爲了好運下手揍人的那種人。

  顧白低頭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年獸,記下了特徵之後,就非常滿意的收回了視綫。

  這可是非常寶貴的素材,能夠近距離觀察幷記下來,這波不虧。

  年獸僵在顧白懷裏,如臨大敵。

  顧白本身的氣息非常溫和淺淡,補天石的存在等同於如今安寧祥和的天地,他的氣息完全糅合在天地間,沒有一絲突兀,也不含丁點的攻擊性。

  但他現在渾身上下都是一股貔貅氣——而且還是張牙舞爪的一聞就是在示威的、飽含著威懾意味的氣味。

  年獸對這幫神獸和兇獸的感官還挺複雜的。

  因爲他們都幷不稀罕這點好運,要說揍其實也幷沒有下過幾次狠手,下狠手的時候就是在他的實力最巔峰的那些年裏,狠狠揍過他幾頓,幫著人類把他驅趕出村莊而已。

  早些年這些神獸們幷不如現在忙碌的時候,心情好起來還會在年關快來的時候帶上他一起玩,喝喝酒吃吃肉什麼的。

  不過他遵循天性跑去人類村莊裏的時候,前一天還一起喝酒吃肉的神獸們馬上就翻臉不認,揍起他來比誰都狠。

  到後來神獸們忙起來了,他也漸漸的變得弱小之後,他們就逐漸的變得疏遠了。

  年獸心裏多少有所感,知道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實是他正在逐漸消退。

  歷經過萬千離別的神獸們,都非常明智的在他消失之前斷然選擇了疏遠。

  但年獸同樣很清楚,神獸們跟那幾頭兇獸不大一樣,他們幷不會對他下死手。

  所以即便是在這裏聞到了兩頭神獸的氣息,餓著肚子的年獸也敢屁顛屁顛的跑下來偷吃。

  年獸對顧白相當陌生,但貔貅和蒼龍對顧白的態度又相當的好,讓年獸一時間不知道做什麼反應好。

  ——誰會樂意挨揍啊!

  年獸委委屈屈的想道,他現在都弱到只能跑去人類的廚房偷吃了,爲什麼還要被揍。

  顧白察覺到了年獸的不安,他微微鬆開了手,把年獸放在面前的沙灘上。

  “我幷沒有要揍你的想法。”顧白說完,擡腳繞開了年獸,跑去收拾放在沙灘上的燒烤架。

  桶裏還剩下了十來隻生蠔,年獸沒吃完。

  顧白估計年獸碰過的這些生蠔,那兩頭神獸肯定是不會吃的了。

  他想了想,轉頭看向正在逃跑邊緣試探的年獸,問道:“我把剩下的這些給你烤了吧?”

  年獸聞言,迅速放棄了試探,甩著尾巴屁顛屁顛的湊到了顧白腳邊上,“嗷”了一聲。

  司逸明和蒼龍拎了幾大桶海味加個廚子玉兔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年獸毫無尊嚴的在顧白腳邊上打滾,晃著尾巴求投餵的樣子。

  而顧白正烤好了最後兩隻生蠔,低頭餵給了年獸。

  蒼龍震驚的看著年獸:“以前好歹人人聞之色變的獸,這……這也太丟臉了。”

  司逸明瞇著眼看著在顧白腳邊上蹭來蹭去的年獸,冷哼了一聲。

  顧白最近五感突飛猛進,早已經捕捉到了他們回來的動靜。

  他擡起頭來,笑著揮了揮手:“司先生,你們回來啦!”

  年獸打滾的動作頓時一僵。

  顧白低頭看了看僵住的火紅火紅的年獸,突然意識到了一點。

  年獸出現了,證明年關將至。

  那算他從元旦之後離開到現在,恐怕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司先生,現在是幾號了?”顧白問道。

  司逸明答道:“後天情人節了。”

  顧白臉色一變,摸了摸自己兜裏早已經沒電關機了一個多月的手機,覺得大事不妙。

  從來沒有失去乖崽的消息超過一周的老父親怕是要炸了。

  作者有話要說: 蒼龍:丟臉!

  司逸明:丟臉!

  年獸:哇的哭了.jpg

 

 

105 傻乎乎的,吃起醋來都這麼可愛。

  顧白開始坐立不安。

  他覺得這不能怪他。

  手機沒電這種事他也不想的, 後來天天沈迷畫畫也不是他的錯, 進了蜃景哪還分得清時間過去了多久。

  身爲妖怪身強體壯精神頭還賊好不太容易感到累也是有壞處的。

  就比如生物鐘會自然而然的調整成適合長壽種的節奏。

  說實話, 顧白待在蜃景裏的時候甚至都只覺得時間才過去了兩三天。

  爲什麼感覺過去了兩三天,因爲他就睡了兩覺。

  蜃景裏又沒有白天黑夜的區別, 誰知道外邊竟然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

  顧白摸了摸手機,感覺更不安了。

  雖、雖然他真的不是有意的,但是他爸現在說不定記得都想吃人了。

  司逸明把手裏的桶放在燒烤架邊上, 看著瞅著燒烤架發楞、明顯不在狀態的顧白,視綫掃過躥到一邊去團成一個紅球球瑟瑟發抖的年獸,最終還是落在了顧白身上。

  他特意提起情人節這事, 本意是想顧白註意到這一點來著。

  他們在一起之後頭一個情人節——雖然是西洋的節日,但是如今全世界人類都過這個節日, 對司先生來說也意義非凡。

  誰讓上一個七夕的時候他倆都還沒看對眼呢。

  這個西洋的情人節就顯得相當的重要了。

  但是看顧白這反應, 顯然是抓錯了重點, 幷沒有跟他同步上。

  “怎麼了?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司先生問道。

  “……”顧白沈默了好一會兒,說道, “我有一個多月沒有給我爸爸發過消息了。”

  司逸明眉頭一挑:“顧朗是三歲小孩還離不開家長嗎?一個多月而已。”

  顧白:……

  顧白:??

  等等, 這種時候難道不應該說他是三歲小孩找不著爸爸就不安嗎?

  爲什麼到司先生這裏就變成了爸爸的鍋。

  顧白怔楞的看著司逸明,對於司先生的雙標嘆爲觀止。

  心眼兒能偏成這樣, 還偏得這麼光明正大的, 著實是難得一見了。

  顧白猶豫了好一會兒, 還是小聲逼逼道:“是我離不開爸爸啊……”

  司先生想了想,說道:“那你以後離不開我就行了。”

  顧白瞅瞅司先生,又摸了摸衣兜裏的手機, 問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啊?”

  他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答應給兔子精們畫的集市也畫了,宿舍也畫得差不多了——雖然配合整體風格有點辣眼睛,但是人家就是想要跟主宮殿群待在一塊兒,顧白已經盡全力了。

  現在蒼龍也畫完了,之前還不小心搞了個大新聞,東海這邊的任務都差不多了。

  顧白掐指一算,覺得是時候回去了。

  幸好他出門之前跟老師和師兄他們說過他跟司先生出門度假去了,不然這會兒他們怕是已經因爲跟他失聯而報警了。

  “你不想繼續玩了?”司逸明問道。

  顧白低頭看看腳底下的白色沙灘,又擡頭看了看藍色的晴空,感受了一下對人類來說相當寒冷但對妖怪來說完全能夠承受的二月份的海風,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我想回去了。”顧白說。

  總覺得再不回去充個電報個信,他的老父親就要從遙遠的亞馬遜殺回來了。

  顧白覺得他的老父親肯定是會在回來和繼續蹲守白澤之間猶豫上很長一段時間的。

  畢竟以白澤的記性,等到他回來一趟又重新回去的時候,白澤指不定又跟一開始一樣一聞到他的氣息就瘋狂逃竄了。

  司逸明對顧白向來都是相當包容的,尤其是顧白很少主動提出什麼要求。

  不就是要回去嘛!

  司先生大手一揮:“那行,咱們吃完就回去。”

  顧白看著那幾大桶活蹦亂跳的海鮮,深吸口氣,撩起了衣袖開始折騰。

  旁邊玉兔見年獸次數不多,這會兒正蹲在團成球的年獸旁邊,拿著根樹枝戳那一團紅球球。

  年獸被戳得想咬兔子,但蒼龍在一邊盯著,他又不敢。

  委屈巴巴的小年獸只好把自己團得更緊了些。

  司逸明也在幫忙處理食材。

  他手上不停,刀光刷刷的動作無比麻利,目光卻落在了那邊的紅的綠的白的三坨身上。

  顧白還沈浸在怎麼跟老父親解釋的思考中。

  而司逸明的目光在年獸身上掃來掃去,認真思忖了許久之後,轉頭用手肘輕輕碰了碰顧白。

  顧白偏過頭來,滿臉疑惑:“司先生,怎麼啦?”

  “喜歡年獸嗎?”司逸明問。

  顧白頓了頓,轉頭看了那邊一眼:“談不上喜歡,但是也不討厭。”

  司逸明點了點頭,他知道顧白跟他們這些幷不把人類當同類看的神獸幷不一樣,顧白對人類有認同感,顧朗那種率先就有濾鏡的不一樣,新認識的年獸,顧白不升起惡感已經很優秀了。

  但凡有智慧的生物,多少都會雙標。

  司逸明覺得顧白能接受顧朗卻沒辦法全然接納年獸是很正常的事情。

  “年獸是人類創造出來的,他吃人也是人類自身所賦予他的天性。”司逸明說道,“現在很少有人再相信年獸會吃人了,他就變得無害了。”

  “他現在最多最多跑進人類家庭的廚房裏偷吃點年夜飯什麼的。”司逸明說到這裏,停頓了好一會兒,轉頭看了一眼年獸,“不過最近這些年,會認認真真做年夜飯的家庭也日漸少了。”

  現在很多正兒八經做年夜飯的家庭,很多都在比較偏一些的農村,那裏幷不限制燃放爆竹。

  年獸一年就能出來一次,城裏很難吃飽,跑去村裏還要總是被爆竹嚇得抱頭鼠竄。

  這麼想想,混得也的確是太慘了一點。

  顧白剖魚的手頓了頓:“所以,司先生是想養年獸當寵物了嗎?”

  司逸明訝異的看向顧白:“你怎麼會這麼想?”

  “因爲你很少替別人解釋這些事情。”顧白說道,語氣裏帶著那麼一丟丟的小情緒。

  司逸明忍不住笑了出來。

  要不是手上都是魚腥味,他肯定要把顧白抱進懷裏揉上兩把。

  傻乎乎的。

  吃起醋來都這麼可愛。

  “我沒準備養寵物。”司先生心情超好的,“我就是想說,回頭想個法子,讓年獸一直保持這樣。”

  小小的一隻,沒什麼危害,也挺好的。

  他們這群神獸雖然早就已經習慣了離別和生命的流逝,但對於年獸這種特殊的情況,多少還是會有點共情的。

  不然他們不會齊刷刷的選擇在年獸逐漸衰退的時候就疏遠它。

  誰都不想眼睜睜的看著年獸消失。

  人類創造出了年獸,拋棄了恐懼之後就不再相信它的存在,完全不知道他們創造出來的年獸會因此而消失。

  神獸們有的時候也會想,當天地不再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的下場是不是就會跟年獸一樣了。

  他們幷不畏懼消亡,但是這種消失方式簡直就是對他們的侮辱。

  所以司逸明覺得如今既然又遇到了,順手撈上一把也沒什麼不妥。

  顧白不太能瞭解到司先生的這份想法,但是他還是非常樂意幫助他人……他獸的。

  “我能幫上什麼忙嗎?”顧白問。

  “也許你可以給年獸畫上幾幅畫,掛幾個展覽?”司逸明也沒什麼具體的想法,畢竟年獸本身是人類創造的。

  顧白覺得怎麼畫都是畫,畫什麼都是畫,畫幾幅年獸也的確沒什麼問題。

  兩個人隨意的決定了下來,司先生當即就甩了把刀子給那三坨紅綠白,在他們齊刷刷看過來的時候,慢吞吞的說道:“過來幫忙。”

  玉兔和顧白兩個湊在一起交流廚藝,年獸蹲在燒烤架邊上,滿臉都寫著想吃。

  司逸明本意是想聽聽玉兔和顧白兩個人的料理心得好好學一學的,但蒼龍不甘寂寞,在一邊不停的說騷話。

  司先生忍了忍,最終忍無可忍,轉頭對蒼龍露出了一個涼颼颼的冷笑,非常冷酷無情的把未來幾年甚至是幾十年,他們一群神獸都要乖乖去補陣的事情說了出來。

  蒼龍整條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蔫了下去。

  甚至連玉兔做的海鮮都沒有辦法拯救他。

  ——有了代班的小龍又如何。

  最終還不是得乖乖搬磚。

  蒼龍揪著啃沙丁魚的年獸的尾巴,無比憂愁的給年獸的馬尾巴打上了無數個蝴蝶結。

  顧白一低頭,就看到尾巴和龍鬚都被打上了無數蝴蝶結的年獸,正眼巴巴的瞅著他手裏的秋刀魚。

  顧白:“……”

  新、新素材?

  身上無數個蝴蝶結的年獸的確給予了顧白新的靈感。

  要說怎麼能讓人們記住年獸,幷打心眼裏覺得年獸弱小可憐又無助,最簡單的不就是把形象萌化,幷且加上一些可愛的元素麼。

  顧白把手裏的秋刀魚投餵給年獸,若有所思的看著晃著滿是蝴蝶結的馬尾大快朵頤的小傢夥,腦子裏就忍不住開始構圖。

  ……

  顧朗最近很開心。

  實際上他一開始是非常暴躁的。

  因爲他乖崽最近沒給他發消息了不說,連電話都不接了!

  顧朗等了大半個月,依舊沒有等來他乖崽的消息,又不想離開白澤免得到時候還要花大力氣逮他,只好捏著鼻子撥通了司逸明的電話。

  但司逸明也關機!

  顧朗要氣死了,天天打過去,好不容易有一天打通了,但司逸明那頭接都沒接就直接按掉了。

  竟然按掉了!!

  他絕對是故意的!!!

  顧朗氣到爆炸,轉頭就給司逸明派來的那個犬妖塞了一口袋針對司逸明觸發的落雷法術,把他攆了回去。

  早就想開溜的犬妖無比麻溜的跑了,而顧朗等了三天,終於等到了司逸明氣急敗壞打來的電話,確定了他崽沒出什麼事情,就是去學習點墨山河去了。

  得到了乖崽的消息,又坑了司逸明一把,顧朗身心舒暢,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麼爽過。

  這份愉悅一直持續到司逸明時隔半個月突然給他發來的一張照片爲止。

  照片裏他乖崽正安靜的睡在司逸明的懷裏,兩手環著司逸明的腰,睡衣因爲褶皺而露出了小肚皮和白晰的腰際。

  ——而腰際殘留著不得了的、讓顧朗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妙的痕跡。

  顧朗手一抖,手裏的手機屏幕瞬間碎成了無數片漂亮的雪花。

  作者有話要說: 顧朗:媽的

  司逸明:呵,跟我鬥:)

 

 

106 好啊~

  司逸明根本就沒在怕的。

  論武力值他不比顧朗差, 論幫手他比顧朗多——當然, 要請幫手的話就有點犯規了, 畢竟顧朗始終孤家寡獸一個。

  再加上顧白也不會對他跟顧朗打架抱以什麼過於爲難的態度。

  大概是已經很清楚明白的知道他們就算打也打不出什麼名堂來的緣故。

  而且顧白非常明確的兩不相幫,究其原因雖然是幫誰都不合適, 但是就有個態度在這裏,司逸明就一點都沒收斂的意思。

  沒在怕的。

  根本就不怕。

  有本事就來打一架。

  司先生高高興興的收回手機,對於自己在跟顧朗的撕逼之中再勝一籌這事兒感覺非常的爽快。

  要說如何在瞬間給一個人的精神造成暴擊這事兒, 顧朗還真比不上司逸明。

  這頭兇獸直來直去靠拳頭慣了,絲毫不明白那些彎彎繞繞。

  打從他跟司逸明有所聯繫起,兩個大兇器之間沒有硝煙的戰爭就多半是以顧朗敗退告終。

  司先生想起之前回來處理事情的時候被附贈而來的落雷大禮包, 冷哼了一聲。

  他們的矛盾畢竟由來已久,現在僅僅只是這種精神攻擊已經相當的溫和了。

  這還是看在顧朗已經能夠好好交流的面子上。

  另外那些兇獸, 基本上還是個見到了就動手的態勢, 不過這百年來那些兇獸也出現得少了。

  不知道是因爲有感於天地變得脆弱, 還是他們一個個都跟顧朗一樣轉了性。

  司逸明幷不怎麼在意這些,他再一次打了個勝仗, 心裏美滋滋的抱著顧白睡了過去。

  他們剛回來不久, 顧白本打算一回來就充上電給他的老父親打個電話或者發條消息都好,結果才剛一進屋, 就被司先生抱著滾上了床。

  等到他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 外邊已經是一片黑沈的夜幕。

  顧白反應了好一會兒, 才想起自己已經回來了。

  他擡頭看了一眼似乎還睡得正熟的司先生,動作幅度極小的翻身起來,躡手躡腳的離開了房間。

  原本躺在床上的司逸明睜開眼, 看了看放在床頭櫃上的腕表上的時間,輕嘖一聲,不爽的抱住了枕頭。

  顧白大半夜爬起來的目的當然是爲了給他可憐的老父親打個電話報平安。

  爲了不打擾到正在好眠的司先生,顧白還特意跑去了跟臥室隔了兩個屋子的書房。

  他打開了書房的小檯燈,拿出手機和充電器,確定夾在手機殼裏的那個通訊用的法寶還在,插上充電器之後只覺得開機的時間簡直漫長到令人感到窒息。

  ——然後他就發現了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開機時間那麼漫長。

  手機上顯示的未接來電高達三位數,未讀信息直接變成了99+,社交軟件的消息推送什麼的更是急吼吼的冒出來擠得密密麻麻。

  要不是顧白一向習慣把手機調成震動,這會兒手機的響動估計能直接吵醒臥室裏在睡覺的司先生。

  實際上現在這個震動的動靜應該也差不多能吵醒司先生了。

  顧白拿著震動個不停的手機,擡頭看了一眼書房門口。

  司先生幷沒有過來。

  顧白微微松了口氣,等到手機安靜下來之後,利落的撥通了他爸的電話。

  顧朗這邊還是天光大亮的時間。

  出乎意料的,在被司逸明那樣挑釁了之後,顧朗幷沒有怒火沖天的提刀殺回去。

  大概是在之前一次見面的時候,顧朗就知道早晚有一天會變成這樣。

  畢竟之前看到他那個傻乎乎的乖崽的時候,乖崽渾身上下就都透著一股貔貅的氣息。

  貔貅從來不做慈善的,顧白會被貔貅所庇佑,肯定就是貔貅已經把他圈進自己的地盤裏了。

  而在如今人類遍布的世界裏,跟著司逸明顯然是極好的一個選擇。

  道理顧朗都懂,但他就是對自家水靈靈的白菜被貔貅拱了這事兒有十二萬分的不滿。

  這會兒看到了顧白的來電,接起電話來都渾身透著一股不爽的氣息。

  顧白雖然沒有發視頻,但是隔著個聽筒,他依舊察覺到了老父親的不愉快。

  因爲他爸竟然沒有一接電話就高興的喊乖崽!

  顧白有點兒緊張,他小小聲的喊了一聲:“餵,爸爸。”

  “嗯。”顧朗應了一聲。

  顧白更緊張了:“我之前……去練習點墨山河了,手機沒電,所以……”

  顧朗在電話那頭說道:“知道。”

  顧白一下子不敢講話了,他猶猶豫豫的,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來哄一哄他的老父親。

  這事兒顧白真的沒有經驗。

  因爲顧朗從來沒有跟他生氣過。

  顧白抿了抿唇,知道這事本來就是他的錯,不由難過的垂下眼來。

  電話兩頭一陣沈默。

  最終還是顧朗率先打破了沈默:“乖崽。”

  顧白馬上答道:“我在!”

  “你跟司逸明睡了?”顧朗話說得很糙,聽到電話那頭顧白猝不及防被口水嗆到咳得天昏地暗的動靜,輕嘖了一聲。

  顧朗賊不爽,但還是等到顧白咳嗽停止之後,才涼颼颼的幽幽道:“你們兩情相悅?”

  顧白聽到這個問題,幾乎是沒有絲毫猶豫,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的說道:“是的,爸爸。”

  顧朗又嘖了一聲,就在顧白以爲他要表示自己不同意這事的時候,顧朗竟然非常平靜的說了一句:“行吧。”

  顧白一呆:“哎?”

  “不怎麼意外。”顧朗說道,然後意識到自己這麼平靜的態度簡直就像是對司逸明妥協了一樣。

  於是他又粗聲粗氣的補充道:“等我這邊陪白澤找到東西了,回去還要跟他比劃比劃。”

  顧白眨了眨眼,終於意識到他的爸爸幷沒有想要幹涉他的選擇的想法。

  這大概是老父親特有的體貼……或者說父親式放手?

  顧白不大確定,但是他感到非常開心。

  實際上事情會發展成這樣,顧朗真的一點都不意外。

  ——雖然他還是會被司逸明氣到就是了。

  但是因爲被司逸明挑釁而感到生氣是一回事,顧朗卻一點都沒有準備去幹預這件事的意思。

  絕大部分妖怪,尤其是他們這種天生地養的靈物,對於幼崽的教育方式向來都是放養式的。

  妖怪們的教育理念,說好聽點是豁達灑脫,說嚴酷一點,就是弱肉強食。

  雖然絕大部分妖怪都不會對幼崽下手,但是也不是沒有專挑幼崽下手的壞胚。

  妖怪們普遍都是把自家崽子放出自己經歷自己成長,而幷非出於己身對這個世界的瞭解而去對崽子進行引導。

  他們這種非自然生物,對於天命和自我拼搏的理解跟人類有著天差地別。

  人類有句話說得好:各人各有各人命。

  妖怪們作爲家長,基本上都是教會崽子常識,幷告訴崽子那些可以惹哪些不行而哪些見到了就要扭頭跑這些事情之後,就直接一腳把小崽子踹出家門去。

  他們絕對不會丟小妖怪的成長有所插手,撐死了也就是給自家的小妖怪一點小小的便利,或者給老朋友們遞個信,告訴他們自家崽崽出去歷練了,見到的話稍微關照一下之類的。

  而出於妖怪的天性,沒有到無路可退的地步,那些小崽子們也是不會跑回去的。

  像蜃景裏的兔子精們那種把幼崽死死護在蜃景裏的教育方式,才是妖怪之中的特例。

  像顧朗這種,以爲顧白會擁有天性意識,自己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從而連常識都不跟顧白說的,也少。

  但顧朗身爲兇獸,本質還是心大又淡漠的。

  他對自家崽的教育理念跟絕大部分妖怪一樣,自己決定的事情就要自己負責,他就算不滿意不高興也不會插手。

  他跟司逸明打起來,絕對不會是因爲顧白跟司逸明在一起了。

  而是單純的因爲他跟司逸明互相看不順眼,無比純粹的天敵關係而已。

  司逸明拱走了顧白,也就是在顧朗看他不爽的程度上又加上了一筆而已。

  反正雙方見面基本就是照臉抽了,不在乎再多記上一筆賬。

  而顧朗是絕對不會做出那種因爲自己跟司逸明的私怨而牽扯到顧白身上的事。

  他顧朗怎麼說都是天上地下僅此一頭的饕餮,被人類畏懼信奉了無數年的大兇獸!

  身爲天地靈物的驕傲也不允許他做出這麼傻逼的事情來。

  雖然他經常實名辱駡天道不公憑啥他就不是瑞獸,但這幷不妨礙顧朗有屬￿天地靈物的驕傲。

  再怎麼說,他也是天地認證的、必須存在的、象徵著貪婪與欲望的大兇獸!

  比普通的妖怪特殊到不知道哪裏去了。

  顧朗一邊想著自己可是驕傲的大兇獸,一邊一點都不驕傲的幫白澤挖著泥巴刨著地。

  腦袋還毫無形象的歪著,夾著個手機防止它掉下去。

  電話那頭是顧白聲音輕柔的跟他說這一個多月以來的所見所聞。

  他提到了蜃景,說起了蜃景裏的兔子精們的手藝有多好。

  他還說自己學會了點墨山河,但是因爲自己實力不濟的緣故,畫條蒼龍都畫了十幾天。

  他似乎是準備把這一個月來沒有給爸爸發的小作文都一口氣說完。

  顧朗安靜的聽著,時不時應上一兩聲。

  直到白澤湊了過來,一張大臉占據了他的整個視綫,硬是把顧朗嚇得往後一坐。

  白澤蹲在原地,看著這只大兇獸,非常難得的沒有突然失憶。

  “饕餮呀!”白澤甩了甩手上的泥巴,臉上帶著些好奇,軟綿綿的道,“遇到什麼好事啦?”

  顧朗和電話那頭的顧白齊齊一頓。

  白澤說道:“難得看到你笑。”

  顧朗聞言,迅速擡手摸了摸自己嘴角,把臉上摸了一層泥之後又黑著臉放下了手,粗聲道:“胡說八道!”

  白澤楞了楞,也跟著板起臉來,聲音卻依舊輕輕柔柔軟乎乎的:“你在質疑我的權威!我可是三界六道無所不知的白澤!”

  顧朗想起自己一天要被白澤詢問三四十次你是誰的經歷,非常冷漠的“哦”了一聲,然後跟他乖崽說了一聲,掛了電話。

  顧白聽著電話出來“嘟嘟”的掛斷忙音,想到被白澤無情戳穿的顧朗,忍不住笑出聲來。

  司逸明不知什麼時候靠在了書房門口,看著在檯燈下笑得滿眼都是星光的顧白,輕咳了一聲。

  顧白擡起頭來,毫不吝惜的對司逸明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又低頭看了看時間。

  六點了,冬天的天亮得晚。

  外邊還是黑沈沈的一片。

  “司先生早呀。”顧白打了聲招呼,精神滿滿的站起身來,“今天早上我們吃流沙包吧!”

  司逸明看著跟顧朗煲了三個多小時電話粥半點不覺得累還充滿了動力的顧白,心情跟著他渾身勃勃的生機一起變得輕快起來。

  他想了想,說道:“還想吃燒麥。”

  顧白腳步輕快的走到門口:“好呀!”

  “我來幫你揉面。”司先生跟在顧白身後說道。

  “好呀!”

  “情人節我們出去約會。”司先生撩著袖子說道。

  顧白一楞,偏頭看了一眼在一片黑暗中依舊帶著些許愉快笑意的司先生,嘴角翹起來,無比開心又利落的答道:“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 白澤:我可是三界六道無所不知的白澤!

  顧朗:我是誰?

  白澤:……容我三思。

 

 

107 把明天的頭條親出來。

  陣圖乖巧而安靜的躺在了客廳的茶幾上。

  天光已經大亮, 廚房裏飄出了獨屬￿麵食的濕潤的香氣。

  司逸明正站在廚房裏, 跟顧白小聲的說著些什麼。

  今年的年節相對比較特殊一些, 情人節當晚就是除夕,第二天就是春節。

  司逸明早先就跟白虎說過了, 說是希望今年神獸們湊一塊兒過個年,商量一下神州大陣的事情。

  平時神獸們都很忙,一個個行蹤成謎, 有的時候就算偶然碰面也根本沒有時間好好打個招呼,如今有了暫時能爲他們鎮守陣點的替身,過年的時候湊一塊一起喝酒吃肉聊天打屁也挺好的。

  加上臨近過年的時候, 人類的情緒和心境多多少少都會好一些,所以他們也沒有什麼後顧之憂。

  沒有誰反對, 對此最高興的就是靈蛇夫人了。

  神獸們聚會的地點就定在了九州山海苑。

  蒼龍是直接跟著他們一起回來的, 還順便帶上了年獸。

  最近人員流動大, 六單元已經住滿了,蒼龍被司逸明扔去了別的單元。

  別的妖怪聚居地也幷非沒有神獸鎮守, 但白澤和司逸明兩個一起蹲著的, 還真只有這裏。

  而這裏變成了如今華國的經濟重點之一,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神獸們把地點乾脆的定在這裏, 除了準備在人類這座國際性大都市裏好好溜達一圈之外, 也是因爲司逸明是這次聚會的發起者。

  他們對神州大陣的情況多少也有點底, 什麼東西不好好維護都是會漸漸失去效力的,大陣也是如此。

  他們一直拖著,多半是自己忙的腳不點地本身對陣圖又沒啥瞭解, 根本騰不出時間去找大陣的毛病。

  毫無瞭解就動手,最終不過是漫無目的的無用的尋找。

  再加上一直都沒個人牽頭,所以只要白澤沒有得到天啓跳起來火燒屁股似的找他們幫忙,他們就一直把這件事無限的擱置了下來。

  ……絕不是因爲拖延癥什麼的。

  “明天出門會不會人太多了。”顧白把蒸籠蓋子掀開,轉頭對司逸明說道,“而且今明兩天,大家都要過來了吧?”

  神獸們本身對於過年這個事兒是沒有什麼特殊情感的,但是在人類之中待久了,再加上突然冒出來一隻年獸,這個概念也就逐漸潛移默化的入了他們的眼。

  過年好啊,過年是一年裏他們相對輕鬆的時候了。

  畢竟人類都講究歡歡喜喜過大年,再加上放假,整體環境都要輕鬆上不少。

  司逸明對過年是個什麼樣的可熟悉了。

  他揉了揉顧白的腦袋,說道:“想什麼呢,明天出去人肯定不多。”

  顧白一楞。

  “你平時過年不出門吧。”司逸明幫著顧白把蒸籠給取下來,往餐廳走。

  顧白點了點頭。

  他來S市念大學之後,顧白基本上年年都是申請留校的,也就遇上學校年檢設備的時候,會被攆出去住上幾天。

  大學的宿舍條件還挺不錯,宿舍裏他有個小電飯煲,還有個小小的巴掌大小的煲粥鍋和多用型小煎鍋,小冰箱也全宿舍一起買了一個。

  一到過年的時候,顧白基本上是出門一趟,然後囤菜把小冰箱塞滿,整個過年期間慢慢吃的。

  “天太冷了,出去難受。”顧白說道。

  司逸明覺得也是,顧白剛來的時候那副弱唧唧看起來連個人類都打不過的樣子,體質肯定很弱。

  他說道:“過年的時候,除了市中心商圈那一塊之外,S市冷清得不像個超一綫城市,除夕到大年初七這段時間裏,最熱鬧的地方是各種車站和機場。”

  不過中央商圈那一塊,照舊還是人擠人。

  畢竟留在S市直接來外邊飯店包個包間呼朋喚友一起吃年夜飯的也不少。

  “你要是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我們就去山裏溜達。”司先生體貼的說道。

  顧白看著司逸明把蒸籠都搬了出來,搖了搖頭:“不用啦,我們明天順便去買些年貨吧。”

  顧白這樣說著,心情明顯的變得欣悅而愉快起來:“我有好久沒有跟很多人一起過年了!”

  這次神獸們過來聚會,顧白覺得自己勉強也算半個東道主。

  得好好招待他們才行,顧白認真的想道。

  ……

  司逸明想不通,事情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子。

  昨天他被顧白拉著商量了一天的菜單,今天兩個人打扮得賊拉時髦好看的出來,竟然是直奔商場?!

  司逸明看了一眼在人群外邊探頭探腦尋找機會擠進去的顧白,又看了一眼這一堆人群擁擠的地方上邊掛著的特價年貨堅果大禮包的標牌,最後低頭翻了翻自己手機裏認認真真的上網搜過人類約會都幹些啥所做的備忘錄。

  司逸明:“……”

  跟他想的有點兒不太一樣。

  顧白抱著一盒子大禮包出來,被擠得臉都紅了,卻顯得十分高興的樣子,在司逸明面前站定,舉起了盒子:“司先生,我搶到啦!”

  司逸明看著顧白這副美滋滋的神情,想了想,還是決定先誇獎一下顧白:“厲害。”

  顧白看起來更高興了。

  “但是這裏的東西都是普通的。”司逸明說道,言下之意是幷沒有兔子的好吃。

  顧白楞了楞,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禮盒,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回頭看了一眼擁擠的人群,想了想,把手裏的禮盒給了一個拄著拐杖,不太敢去擠的老奶奶。

  給完之後顧白又蹦躂著跑了回來,有點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我……就是……沒有搶過年貨。”顧白小聲說道,“電視裏看過,想感受一下。”

  顧朗是不過年的,顧白以前是沒啥閑錢,自己一個人也吃不完那些東西,所以過年基本上就是蹭蹭別人家的年味。

  後來一個人過年,就更加不會去考慮年貨什麼的了。

  司逸明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機上的備忘錄,默默收回了手機和準備說出口的話,轉而問顧白:“還要買什麼?”

  顧白拿出手機,點開了備忘錄:“如果食物都不用買的話,那接下來就是……春聯!”

  司逸明點頭,直接伸手拉住了顧白指向賣春聯的方向的手,將之包住,而後十指相扣。

  約會這種事情嘛,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幷感到開心,就是約會。

  司逸明覺得顧白高興就好,沒必要拘泥於那些人類的戀愛流程。

  反正看著顧白開心的樣子,他也高興。

  顧白低頭看了看被牽住的手,傻乎乎的被拉著往前走了好一段路,一直到了賣春聯的地方。

  “喜歡那種?”司逸明指著那些春聯問道。

  顧白湊過去瞅了瞅。

  商場裏的春聯紙花樣可多了,幷不是那種紅彤彤的一條。

  現在的春聯紙都有底紋的。

  什麼碎金啦,什麼祥雲啦,什麼牡丹啦錦鯉啦之類的。

  大都是燙金。

  司逸明看不上這樣普通的春聯紙,但顧白對此興致勃勃。

  司先生看著顧白猶豫不決的樣子,問他:“你要自己動手寫?”

  顧白點了點頭:“當然啊。”

  司逸明一下自己就不嫌棄這普通的紙了。

  “那就每種都買。”他說道。

  顧白扯了扯他們交握的手:“我們用不了那麼多。”

  “那就送給別人。”司逸明表示自己大方起來自己都害怕,“不差錢!”

  顧白對司逸明竟然主動提出送人這事兒感到有些驚訝,然後他想了想自己的資産,又想了想司逸明的資産,點了點頭。

  區區幾張紙而已。

  挑完春聯挑福字紙,挑完福字紙再去挑幾個喜慶的中國結和紅燈籠。

  除此之外還可以買幾件經常在電視裏看到的紅艶艶的喜慶的過年的那種儒衫唐裝什麼的。

  買到衣服的時候,司逸明終於對顧白往特價區裏鑽的行爲進行了制止,轉頭帶他去了某著名奢侈品牌的大廈。

  顧白本來對價格望而卻步,但一想到是要買給神獸們的,頓時腳步就停住了。

  給神獸們買的東西可不能太差,顧白想著,一頭就紮進了商場裏。

  他買得可高興,司逸明就在一邊安靜的看著他,眼神專註溫和得能把人溺斃在那對黑沈沈的雙眼裏。

  “司先生,您知道其他幾位的尺寸嗎?”顧白轉頭問道。

  這一轉頭,他就看到了有什麼人特意躲開了他的視綫。

  妖怪耳聰目明,顧白隱約聽到了一些動靜。

  他循聲轉過頭,就看到好些人正有意無意的撇向他和司逸明。

  大約是這種直接在奢侈品店裏掃貨的行爲相當惹眼的緣故吧,顧白想。

  “司先生,有好多人看我們。”顧白說道。

  司逸明點了點頭:“知道,有個人跟了一路了。”

  顧白一楞,誰會無聊到跟著他們一路啊。

  “大概是什麼記者吧,認出我了。”司逸明隨意的說道,“不是什麼大事。”

  這兩人今天出門渾身上下都好好打理了一遍,乍一看去仿佛都套上了一層柔光濾鏡,閃閃發光的,賊拉帥氣。

  這本身就已經很吸引人了,他倆還手拉手十指相扣招搖過市掃奢侈品,不被認出來太難了。

  顧白忍不住拉了拉自己脖子上的圍脖,企圖亡羊補牢的擋住自己的臉。

  但司先生說不是什麼大事,那肯定是真的沒什麼大事。

  顧白對司逸明可是十足十的信任。

  “買完啦!”顧白說道。

  司逸明低頭看了看表,把卡交給了導購:“才十二點。”

  “是呀。”顧白覺得自己時間掐得剛剛好,他低頭點開了另一個備忘錄文件,“接下來應該去吃午飯!”

  司逸明目光輕輕掃過那個新的文件,看到上邊的安排之後挑了挑眉。

  “你還記得我們是出來約會的?”司先生輕輕點了點顧白的手機屏幕。

  顧白趕緊收好了手機,臉上連綿著紅成一片。

  他當然記得他們是出來約會的啊!

  實際上顧白幷不知道約會應該幹點什麼。

  跟不知道應該幹點啥的司逸明一樣,顧白上網查了一堆約會攻略和S市約會最佳地點什麼的,還綜合了一下已婚師兄們的意見。

  備忘錄上記著的,可全都是他挑來挑去留下來的精華內容!

  “我還以爲會跟著你買一整天。”司逸明說道,一點都不在意周圍人的視綫,重新握住了顧白的手,依舊十指相扣。

  “不……不是。”顧白小聲哼哼,“是因爲師兄說的那幾個氛圍很好的小酒吧和咖啡屋最近都是十一點才開門。”

  司逸明臉上蔓延著笑意,目光輕輕掃過角落裏,發現了藏起來的鏡頭之後,微微瞇了瞇眼,伸手摟住顧白,在他額上無比輕柔的印下了個吻。

  把明天的頭條親出來,免得大過年的那群娛樂記者還焦頭爛額的找大新聞。

  司先生聽到極細微的快門聲,微微鬆開顧白,覺得自己簡直體貼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沒想到吧!.jpg

 

 

108 ——這張司先生可真好看。

  除夕夜裏, 這條總是徹夜不眠的街道也稍顯得蕭索了一些。

  還開著的幾家小酒吧裏, 還有駐場歌手的歌聲在街道上慢悠悠的晃蕩著。

  今天日子特殊, 這些漂著的歌手們竟不約而同的唱起了幾首鄉愁的民謠。

  顧白跟司逸明慢吞吞的從計劃上最後一家店面裏走了出來,除夕夜裏有小雨, 伴著風,落在臉上凍得像冰渣子一樣冷。

  他伸手摸了摸衣服上沾著的水珠,浮在衣料表面的薄薄的水霧被抹開, 卡其色的大風衣上頓時深了一片。

  顧白甩了甩手上的水,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時間。

  馬上十一點了。

  看到這條臨近午夜的街道上,逐漸的彌漫起了一絲細微、但非常明顯的黑色的痕跡。

  就像是淺薄的煙霧的一樣, 一點點的、緩緩的將夜幕下的城市籠罩了起來。

  顧白楞了楞,溫熱的氣息從他口中呼出來, 瞬間凝作白霧, 須臾消失不見。

  司逸明心情很好, 雖然他覺得那些酒品和小食比不上顧白作的那些菜品分毫,但有顧白陪著, 他也覺得美味極了。

  顧白偏頭看了一眼司逸明。

  事實證明前人的經驗是非常有用的。

  至少綜合了師兄們的意見之後定的計劃, 在這個下午,顧白跟司逸明過得相當的悠閑安逸, 就算這天天色比較陰沈, 晚上還下起了小雨, 也一點都不影響司逸明心中被顧白哄出來的萬裏晴天。

  哪怕看到這些隨著子時將近而逐漸彙聚起來的邪氣,也絲毫影響不了他的好心情。

  司先生心裏高高興興的,整個人大半夜的站在街邊上容光煥發仿佛在發光, 周圍的邪氣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一樣,紛紛繞開了他。

  司逸明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消息。

  是他名下人類集團公關部那邊發來的消息,說是有個影響力挺強的娛樂媒體給他們透了信,拍到了司逸明親吻顧白的高清照。

  這種會來透信的,其實多半是訛錢來了。

  司逸明會缺錢嗎?

  他不缺,但是他幷不想把這個事情共關掉。

  司先生依舊保持著良好的心情,大大方方的醜拒了公關部準備公關掉的決定。

  “司先生。”顧白看到司逸明收好了手機,這才伸手扯了扯司逸明的衣袖,指了指那些隨著時間推移逐漸變得濃稠起來的黑色,“這些怎麼辦?”

  “不管它,就這個漲勢造不成什麼影響。”司逸明隨意道。

  顧白現在也成年了,那一身外放的靈氣如今收斂得乾乾淨淨,五色石的本質讓他整個人的氣息都直接融於了天地,那些沒有意識全憑本能的邪氣甚至都沒發現這裏還站這個人。

  “回家了。”司逸明說著,握住了顧白的手。

  顧白的手有些涼,不知道是因爲天氣原因還是本身溫度就比較低。

  司逸明的手掌大,稍顯粗糙,但乾燥又帶著融融的暖意。

  顧白看了一眼停在不遠處的車,想了想,扯了扯司逸明的手。

  司逸明偏頭看他:“嗯?”

  “司先生,我們……我們走回去吧?”顧白說道。

  司逸明一挑眉:“隔著大半個S市呢。”

  顧白看著他,難得堅持。

  司逸明臉上透出異常明顯的笑意來,他伸手拍了拍顧白落滿了細小水珠的碎發:“好。”

  顧白一下子笑了起來,然後伸手撥弄了兩下自己的頭髮,小聲嘟噥:“都濕了。”

  “回去洗澡。”司逸明說著,拉著顧白乾脆的繞開了自己的豪車,慢吞吞的往回溜達。

  這兩個人走得很慢。

  他們似乎總是繁忙,總有這樣那樣的事情需要去做。

  在這種靜悄悄的夜晚靜悄悄的街道上沐浴著雨水緩步而行,似乎還是頭一次有這樣悠閑安寧的享受。

  他們手拉手慢騰騰的邁著步子,路燈的光時明時暗,照著他們的影子也時長時短。

  司逸明對S市的每一條街道都萬分熟悉,他帶著顧白走大路,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跟他們一樣情人節晚上出來溜達的情侶。

  兩個男人手拉著手,到底還是引人矚目了一點。

  顧白有點不太自在,他偏頭看了一眼司逸明,發覺司先生面色無異之後,帶著些小竊喜,眼睛都快笑得變成了一條縫。

  司逸明偏頭看他:“這麼高興?”

  顧白點了點頭。

  司逸明跟著笑,也不再說什麼,就手拉著手,緊緊相依著,慢吞吞的繼續溜達。

  “對了。”司逸明突然想起來他應該給顧白先打個預防針,“明天可能會有個大新聞。”

  顧白滿臉問號,傻乎乎的跟這司逸明肩幷肩散步,對司先生這話感到十二萬分的茫然。

  然而實際上,顧白忙碌起來根本就沒有時間再去在意什麼大新聞了。

  回到家洗完澡也沒有困意的顧白想到馬上會要過來的幾位大佬,乾脆把需要的食材全都從冰箱裏拿了出來,準備提前做好準備。

  他還給物業去了個電話補充追加了一大堆東西,然後把那些食材一股腦的塞給了司先生。

  “司先生先處理一下食材,我去寫春聯!”顧白說完,就一溜煙的離開了廚房。

  司逸明看著占了半個廚房的食材,覺得是時候出門一趟把蓬萊山蜃景裏的那群兔子抓幾個過來了。

  等到顧白搜了一堆春聯句子挑挑揀揀了一些合適的,寫完了上百對春聯和福字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顧白從二樓跑下來,發現司先生無比悠閑的坐在沙發上看一本精裝大部頭,除了顧白之外不給別人看到自己的陣圖依舊安安靜靜的躺在茶幾上。

  而廚房裏,玉兔和他眼熟的幾隻兔子精正忙忙碌碌的,已經吊起了高湯。

  顧白:“……”

  司逸明擡頭看向顧白:“寫完了?”

  “差不多了。”顧白點了點頭,對於司先生這種偷懶的行爲也沒有什麼特別想說的——畢竟司先生被人伺候慣了,身份還相當的不得了,人家生活方式就是這樣,沒什麼好說的。

  顧白跟廚房裏的幾隻兔子精打了招呼,然後對司逸明說道:“我們去送春聯吧司先生!”

  司逸明沒意見,放下了手裏的書就跟著顧白出去了。

  大年三十,這些跟顧白幷不怎麼熟悉的妖怪們出乎意料的熱情,一個個看到他和司先生之後臉上都帶著喜氣洋洋的笑,嘴裏說著“恭喜恭喜”。

  顧白本能的覺得這個恭喜有什麼不對,但他在送出了春聯和福字之後,都還是真誠的祝賀過年好。

  連被司逸明勒令待在屋子裏不準出來的年獸,也被顧白在額頭上糊了個福字。

  這兩天年獸的體型顯著變大,就算是趴著都比顧白高了不少。

  長大了之後就絲毫沒有了小小一隻的時候那種無害感,整只獸都變得猙獰可怖起來。

  蒼龍多年沒有好好休息過了,他這一覺從被司逸明帶回來爲止一直睡到他們敲門,開門的時候紅光滿面的,顯然是睡得相當的舒服。

  蒼龍看了一眼額頭上被糊了個福字,兩隻眼睛忍不住去看那張紙變成對鶏眼的年獸,感覺自己被傻到了。

  “恭喜恭喜啊。”蒼龍說道。

  他看了今早上的新聞,幷酸溜溜的覺得司逸明要不是有著招財進寶的天性,這一次騷操作能直接把他的集團作死。

  蒼龍這麼想著,看到顧白送來的春聯,又高高興興的道了聲新年好。

  “過年好呀。”顧白高興的答道,“蒼龍先生換過衣服就來我們家吧。”

  蒼龍笑瞇瞇的點了點頭。

  九州山海苑裏難得在過年的時候張燈結彩的,畢竟妖怪們基本都對過年沒什麼特別的感想——他們壽命那麼長,早就膩歪了。

  但偶爾來一次也是不錯的。

  路燈上柵欄邊上花壇裏到處都是紅彤彤的喜慶顔色,看著還挺讓妖心情舒暢。

  顧白回到家裏跟幾隻兔子精一起忙忙碌碌的準備著大餐,一直到正午時分,門鈴便接二連三的響了起來。

  他家裏迎來了好幾位大佬,顧白見過的幾個和沒見過的朱鳥都來了,神獸的氣息充斥著這附近,整個S市的濁氣都爲之一空,連空氣都帶上了幾絲清甜的滋味。

  玄龜的人形看起來是個相當敦厚的老實人,那面相一看就是個有福的。

  而朱鳥就如同她那一身灼灼燃燒的羽翼一樣艶烈,是位豪爽大方的女性。

  他們都帶來了不少自家的好東西。

  吃的穿的用的都不少。

  顧白在靈蛇夫人惋惜的眼神裏被塞了一個巨型的泰迪娃娃,在場的每個神獸妖怪都有份,包括在廚房裏瑟瑟發抖不敢出來的幾隻兔子精也得到了好幾個毛絨玩具。

  當然,由於之後要討論的話題的特殊性,兔子精們拿到毛絨玩具之後,就被攆了出去。

  朱鳥大手一揮就放了好幾罎子酒出來:“行了,咱們邊吃邊說吧,死摳門不是說搞到陣圖了嗎?”

  死摳門冷笑了一聲,再桌子底下擡腿就是一蹬。

  朱鳥麻溜的跳到了一邊躲開了這一腳,又慢騰騰的拉著凳子挪了回來,跟蒼龍坐在了一塊兒:“不是說談戀愛之後都會變傻嗎,他怎麼還是這暴脾氣?”

  “這你就不懂了,人家只在對象面前變傻咯。”蒼龍晃著腦袋老神在在。

  “哦對了。”今天最後一個到達的白虎在旁邊一拍腦袋,轉頭對紅著臉的顧白連聲說道,“恭喜恭喜啊。”

  顧白終於忍不住了,這一桌神獸每一個見到他的第一反應都是說恭喜。

  雖然恭喜也沒錯,但顧白還是覺得有點不對。

  ——難道不應該說過年好新年好之類的嗎?

  顧白問道:“恭喜什麼?”

  “啊?”白虎一楞,“恭喜你們在人類面前出櫃啊,我剛剛在外邊碰到翟良俊,他還說要放炮慶祝呢。”

  顧白滿臉茫然加懵逼:“什麼?”

  “慶祝你和他解綁啊。”白虎揭起同僚的短來也不含糊,“你不知道,自從翟良俊之前給你宣傳過一波之後,你每次有點動靜,他的粉絲都會特別高興的給你慶祝。司逸明次次都氣得吹鬍子瞪眼的,翟良俊天天都擔心自己被做成圍脖。”

  顧白還是不懂:“所以……?”

  “現在好啦,所有人都知道你跟司逸明是一對啦,解綁瞭解綁了。”白虎說著拿起了筷子,第一筷子就夾了片扣肉。

  顧白轉頭看了看司逸明,突然想到昨晚上這人跟他說會有個大新聞的話,趕緊摸出手機來看了一眼。

  他今天因爲收到了好多祝賀新年的短信的緣故,所以乾脆就把手機靜了音,這會兒一看,有不少未讀消息和幾個未接電話打進來,大多是老師和師兄的關切之言。

  而除此之外,還有好多平臺的頭條新聞推送。

  內容大致是:金融巨鰐司逸明出櫃,與新銳畫家顧白商場親吻攜手夜遊直至深夜同歸!

  配圖千篇一律,全都是虛化了裝修得富麗堂皇的商場背景,把司先生微微低頭親他額頭那一幕凸顯了出來,高清無碼,特別清楚。

  顧白看了那張照片半晌,說道:“現在的娛樂頭條照片,竟然還給上柔光濾鏡的?”

  看起來簡直跟影樓藝術照一樣。

  顧白想著,默默的把這張照片保存了下來。

  ——這張司先生可真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白虎:顧小白你上818了!帶圖帶照片的那種!!

  顧白:嗨呀,司先生真好看。

 

 

109 警覺.jpg

  在座的人就沒有人把這事兒放心上, 包括顧白在內。

  顧白不擔心, 是因爲司逸明在昨天就已經知道有記者跟著他們了, 也跟他說過不是什麼大事。

  這新聞會出來,多半是司逸明的意思。

  顧白覺得這沒什麼。

  反正司先生出個櫃他集團股票又不會跳水。

  至於他, 那就更簡單了。

  顧白現在對自己的畫技可自信,就算有什麼不好的言論,也不會影響到他畫的銷路, 更加不會影響到他畫畫時的發揮。

  顧白對於這點是非常清楚的,網上鬧得再厲害,電腦一關APP一卸載, 完全可以眼不見爲淨當做無事發生。

  總不會有人跑來這裏發瘋的,估計都沒靠近就被非人類的保安小哥扔出去了。

  顧白微微垂著頭, 給向他發來關心問候的老師和師兄們挨個發去了消息表示了感謝, 一擡頭就聽見名字很別致的白虎在問司先生陣圖的事情。

  “陣圖是畫完了蒼龍之後主動跑過來找顧白的。”司逸明說著, 偏頭看向了收好了手機的顧白。

  顧白順勢點了點頭,起身去把陣圖拿了過來。

  這兩天陣圖一直安靜的躺在客廳的茶幾上, 顯得有點蔫噠噠的, 這會兒被顧白拿著,也軟綿綿的攤成了一塊布。

  在座的幾個什麼都看不到。

  但他們對此也還算適應, 畢竟多是非科學生命, 遇到這種情況的也不是沒有。

  “以前都是我們拿著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朱鳥一臉唏噓。

  她帶來的幾罎子——準確的說應該是幾缸, 酒缸被放在了廚房,上邊還帶著新鮮的被挖出來的泥。

  她腳邊上留了一缸,眼看著白虎他們已經吃起來了, 乾脆掀開了封口,一股濃烈清冽的酒香霎時蔓延開來,令人聞之欲醉。

  這酒香實在太熏人了,顧白剛一坐下就覺得腦子一陣迷糊。

  司逸明隨意的揮了揮手,給顧白隔離了這酒氣,擡頭看了一眼拿了杯子出來開始吆五喝六勸起了酒的朱鳥,沈默的把顧白麵前已經被倒滿了的杯子挪開。

  朱鳥看著他的動作,輕嘖了一聲。

  司逸明擡眼瞅瞅她,覺得不能讓顧白學她這酗酒的臭毛病。

  而且就顧白現在這弱唧唧的水平,喝上一小口指不定就要昏個三天。

  朱鳥覺得自己跟這個死摳門沒什麼好爭的,人護著對象是多正常的事情。

  她坐下了,小聲哼哼了一句:“埋了五千年的神酒,不喝拉倒!”

  顧白一聽就有些好奇。

  他瞅了瞅神獸們眼前的酒杯,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司逸明的衣服,小聲道:“司先生,我可以試試嗎?”

  神酒聽起來就很牛逼,顧白覺得司先生不讓他喝肯定是有道理的。

  司逸明拿出了與對待朱鳥截然不同的態度,提醒道:“勁頭大。”

  顧白抿了抿唇:“就……就試試。”

  他說著,還做了個一點點的手勢。

  司逸明看著顧白期待的樣子,瞬間就選擇了屈服,說道:“談完事情之後再喝。”

  朱鳥目瞪口呆。

  蒼龍在一邊看看這邊,又看看靈蛇和玄龜那邊,最後看了看埋頭苦吃的白虎,然後嘆著氣拍了拍朱鳥的肩:“哎,我跟你講喔,單身就是這樣的。”

  朱鳥沒好氣的拍掉了他的手,拍了拍桌子:“說陣圖的事兒啊,你們是來幹嘛的!”

  白虎吃得一嘴油,擡頭看了一眼朱鳥,說道:“來喝酒吃肉聚個會啊,順便才是陣圖的事。”

  朱鳥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的酒杯。

  好像還真是這樣。

  顧白看著前一秒還一臉“我們要幹正事”的朱鳥輕而易舉的就被白虎一句話給帶跑了開始美滋滋的跟靈蛇夫人碰起了杯,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陣圖,滿臉茫然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司逸明從白虎筷子底下給顧白搶救了一隻鶏腿下來:“習慣就好。”

  顧白:“……”

  我覺得這種說風就是雨被人一帶就跑的畫風還是不要習慣比較好。

  司先生不緊不慢的:“慢慢來,他們還帶了不少別的東西,可以一直吃到明天天亮。”

  “可現在才中午呢。”顧白小聲道。

  司逸明帶著些笑意,揉了揉顧白的腦袋,又夾了一塊扣肉,知道顧白只愛吃皮和下邊的瘦肉,動作利落的把中間那段蒸得晶瑩剔透的肥肉給剝離了出來。

  肥肉留給自己,皮和瘦肉給了顧白。

  顧白看著圍著這一桌的神獸們已經開始嘮嗑起來了,低頭看看躺在他手裏蔫噠噠的陣圖,想了想,深吸口氣,用幷不大的聲音說道:“陣圖的情況看起來不太好。”

  桌上嘮嗑的動靜一下子就停了。

  顧白一下被這群大佬們盯著,緊張得頭皮發麻,但還是擡手把陣圖放在了桌面上:“它看起來沒什麼精神。”

  吃得正歡的白虎一下子放下了筷子:“大陣有損傷?”

  顧白點了點頭:“有很多小斷層。”

  一群神獸瞬間就警覺了起來。

  開玩笑,這可事關他們會不會要繼續加班,能馬上解決當然要馬上解決。

  只要一想到解決了陣圖的問題之後就又能回到從前那種睡覺睡到自然醒,摸魚摸到手抽筋的理想生活狀態,神獸們一個個登時抖擻起了精神,動力十足。

  顧白被他們目光灼灼的盯著,整個人都不知所措:“我、我應該說點什麼?”

  “把陣法出問題的地方點出來就行了。”司逸明說著,拿出了他早就準備出來的巨幅地圖,“啪”的糊在了墻上。

  顧白點了點頭,剛準備拿起陣圖去地圖上畫圈圈,剛剛還安安靜靜躺在桌面上的陣圖,下一秒就“呼”地一下蹦了起來,驟然變大,那些密密麻麻覆蓋在光卷上的綫條“嘭”的一聲撞向了墻上糊著的地圖。

  在座的神獸們都感到有一陣微風拂過,墻面上的地圖就覆蓋上了一層淺淺的灰黑色,而那些有異常的地方,斷層就變得非常的明顯了。

  顧白看著撞完了地圖之後就乾脆滑落在地的陣圖,楞了楞,他起身過去,彎腰撿起來,卻發現被他觸碰到的地方變成了細細碎碎的灰燼。

  這灰燼,在座的那些神獸也看到了。

  “報完信就跑了啊。”靈蛇夫人先到之前顧白說陣圖看起來沒什麼精神的事情,“這是強行出現消耗太過,現在趕緊溜走修養去了吧。”

  看起來還是個剛出生不久求生欲相當旺盛的小寶寶。

  竟然知道先找會畫靈畫的補天石,還挺機靈。

  蒼龍擡頭看了一眼那張地圖,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缺口不少啊。”

  玄龜嗓音敦厚溫和,正在給靈蛇夫人剝蝦,順口答道:“畢竟地動過不少次了。”

  白虎看著那些缺口,像是想到了什麼,擡手一摸自己的衣兜,小心翼翼的問道:“咱們補陣的話,那材料……?”

  “材料當然是咱們湊啊。”朱雀說道。

  司逸明補充:“那些妖怪也得出一點。”

  這肯定是沒有全讓他們擔下來的道理的。

  白虎想到自己好不容易重新豐滿了一點點的芥子空間,哭喪著一張臉。

  他甚至都不用像別的同僚一樣清點一下能拿出來的東西,白虎覺得自己一拿出來,可能就是他全部的家當了。

  白虎所屬的西方天材地寶本來就不算多,到了現在這個靈氣匱乏的時代,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以前那些神仙洞府都不願意設在西方,他都不能向蒼龍一樣去挖墳!

  只出不進的結果就是白虎一窮二白得像他那沒有花紋的本體一樣。

  顧白看著白虎這張滿臉都寫著貧窮的臉,竟然覺得萬分的親切。

  他認真的思考著應該說點什麼來安慰白虎,然而他還沒想到合適的話,白虎就已經滿臉悲憤的繼續端起碗吃了起來。

  另外幾位神獸對白虎的貧窮心知肚明,這會兒開始琢磨可能需要什麼東西補陣的時候,也都沒有帶上白虎。

  ——他們總不能真的讓白虎把自己壓箱底的大寶貝拿出來公用。

  倒是白虎自己,在聽到同僚們討論說顧白可能會要拿著息壤回天上去修補裂縫這個事的時候,他動作無比麻溜的給顧白塞了兩顆獸牙。

  “我的牙。”白虎說道,“雖然是乳牙,但對雷電劫雲罡風什麼的還挺有效果的。”

  無人打理的天外天遍布能輕易將人撕裂的罡風是常識,白虎恰巧克制這一方面。

  反正他也沒有別的東西好送,能夠送出去的東西,這麼多年來每次找司逸明幫忙的時候,都已經被掏空了。

  他還倒欠了司逸明不少東西——不過司逸明倒是從來都沒有催過欠款就是了。

  顧白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的兩顆獸牙。

  入手非常沈重,幾乎讓顧白有些拿不動,其分量跟這小小的體積全然不符。

  但表面光滑如同白玉,鋒利尖銳的牙尖那一小段,剔透得隱隱顯出了一絲透明感。

  簡直就像是一件絕佳的藝術品——如果不這麼沈就更好了。

  顧白見另外幾位還在討論幷不斷的拿出一些神奇的寶物來,便湊近了坐在他左邊的白虎,小聲道謝。

  “謝什麼呀。”白虎擺了擺手,“就當是你之前給我寄S市特産的回禮好了,我很高興啊,我很少收到禮物的。”

  顧白楞了楞,決定回頭去樓上把他用作練習的風景畫挑一張出來裝裱好,給白虎送過去。

  “這個應該怎麼用?”顧白拿著手裏兩個獸牙問。

  白虎一下子就被問住了,這牙以前是長他嘴裏的,怎麼用他還真不知道。

  他撓了撓頭,猶疑不定的說道:“應該隨身帶著就行了?”

  顧白茫然的看向他。

  白虎想了想,又說道:“不然,你頂頭上當避雷針……應該也行。”

  顧白欲言又止。

  頂頭上當避雷針……電的不還是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白虎:不然你……含嘴……

  司逸明:你死了。

 

 

110 它好像……僞裝成了一條海帶?

  顧白最終還是決定到時候把這牙隨身揣著。

  頂頭上當小惡魔角避雷針這種行爲還是算了, 聽說劫雷很可怕的, 隨隨便便就能把人劈成一團飛灰。

  而天外天又遍布這樣的劫雷和罡風。

  顧白被贈送了不少東西。

  之前司逸明說要把他武裝到牙齒這話, 半點不帶假。

  同樣的,當初司先生說大家都會感激他這事兒, 也的確是真的。

  正如之前司逸明所說的,神獸們都覺得顧白作爲補天石填補蒼穹幷鎮壓邪氣魍魎不知幾萬年了,如今就算撂擔子不幹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何況還只是沒帶腦子成精了跑下來玩。

  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如今陣圖有了, 修補漏洞的方法也有了,萬事俱備就等息壤,神獸們不僅沒什麼意見, 甚至還覺得美滋滋的。

  他們甚至都已經開始暢想未來。

  等天上的漏洞修補好了,地上的陣圖也修好了, 他們留下一些信物就不用本尊一直待在陣點裏鎮著了, 隔上百來年去轉悠一次就行。

  等到神州大陣修補好, 顧白說不定已經能夠構建出一個完整的點墨山河了。

  到時候他們往蜃景裏一鑽,就不用再管人類如何了。

  只要人類別開發出什麼能造成地震或者是地殼都有所改變的武器幷使用, 這大陣就能續到天荒地老。

  最好人類趕緊開發外星球殖民去, 把地球留下來,等個萬萬年甚至幾個紀的, 地球又能再一次迎來神話時代。

  那又是想打架就打架, 想撕逼就撕逼, 想睡覺就睡覺的美好時代!

  朱鳥和蒼龍兩個湊在一起,越想越高興,越說越興奮, 甚至已經開始摩拳擦掌的要劃分萬萬年之後的地盤。

  “先醒醒,別做夢了。”司逸明涼涼的打斷了他們的幻想,“比起考慮萬萬年之後的事情,你們不如先拿點東西出來做補陣的備用材料。”

  說完,司先生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要給顧白的東西。”

  神獸們送的東西不少,防禦類的攻擊類的甚至還有家用類的都有,靈蛇夫人甚至還送了顧白一臺縫紉機。

  她親手加工的,只要在布料上畫上衣服的版型,然後把布料往針頭底下一放,這縫紉機就會自己動起來。

  作爲在人類中相當知名的服裝設計師,靈蛇夫人給起這些家用類的小玩意來是相當大方了。

  而玄龜給的東西相當的實用,是幾個小小的龜甲。

  據說是早些年路上遇到了一隻即將邁入終結的靈龜,所以在他們死後,就乾脆扒拉了他的龜甲,稍作了一番加工。

  “這幾個龜甲蔔卦很靈。”玄龜說起話來慢吞吞的,溫和沈穩,“天外天這麼多年了肯定很混亂,你可以用這個指路。”

  玄龜一邊說著,一邊就開始順勢教起了顧白怎麼看龜甲卦象。

  對於玄龜來說,“早些年”這個詞,在人類看來已經能追溯到文明産生以前的年代了。

  “發現白澤靠不住之後,大家基本都是靠我這龜甲來推測兇吉了。”玄龜慢吞吞的、溫和的黑著白澤。

  “雖然不像白澤危難之前得到的天啓那麼詳細,但也還不錯了,反正問個路是非常簡單的。”

  玄龜跟他的夫人一樣,都非常喜歡小妖怪。

  雖然顧白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已經成年了,但那張無害的娃娃臉讓玄龜不自覺的用對待幼崽的態度對待他。

  難得遇到個什麼都不懂需要手把手教的同類小崽子。

  玄龜乾脆的起身把顧白旁邊坐著的白虎給攆開,跟他換了個位置,偏頭看著顧白,滿腔父愛如山。

  司逸明端著酒杯,警覺的看了一眼玄龜,然後又漸漸的放鬆了下來。

  關於陣圖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確認準備,反正玄武這對夫妻小金庫都是共通的,放著玄龜摸魚教顧白算卦也無大礙。

  顧白聽玄龜說蔔卦聽得暈頭轉向。

  科學教育下長大的顧白對這種玄學類的東西向來是感到十分棘手的,他眼巴巴的擡頭看向司逸明,卻發現他的司先生正滿臉凝重的……往外掏東西。

  看得出來,這種主動往外掏東西的行爲司先生非常的不適應。

  “解卦分兩種,一種是直窺天機,一種是根據周易八卦來解卦,前者如果沒有大功德加身的話,容易招來禍患。”

  “雖然你身披大功德,老天爺肯定會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未來這種東西,看多了不好,心態容易崩。”玄龜講話慢騰騰的,條理倒是非常的清晰,“不是誰都像白澤一樣有擔負起整個神州安危的責任心和韌性的,所以我教你後者。”

  顧白聞言,收回了視綫,在玄龜宛如慈父一般的註視下,開始認認真真的聽起了他講周易。

  非人類對於時間通常沒有概念,顧白含著顆糖,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桌吃的了。

  玄龜倒是沒拘著顧白一直好奇的去吃那些他沒太見過的東西,只不過他教得挺認真,甚至拿起了本子和筆。

  顧白看著本子上寫的八卦六爻,憑藉應試教育多年經驗,死記硬背生生把陣圖和幾個變化給背了下來。

  他偏頭看了看窗戶,發覺窗外的天幕已經漆黑一片。

  玄龜還在耐著性子不緊不慢的說另一種變化,發現顧白開始有點跑神之後,便乾脆放下了手裏的筆。

  小崽子耐心已經相當不錯了——至少比在座的另外幾個耐心都好。

  畢竟玄龜當初想要教這些後輩蔔卦的時候,他們一個比一個溜得快。

  玄龜偶爾會去人類的學校裏當一當人民教師,感受一下人類小崽子的純粹和可愛。

  所以在發覺顧白的註意力漸漸散了之後,玄龜就拿出了一個龜甲和幾個銅板。

  銅板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你來扔扔看。”玄龜說道。“扔完試著解個卦。”

  顧白的註意力一下子就被拉了回來。

  他看著被塞過來的龜甲和幾個銅板,把銅板和巴掌大小的龜甲放在掌心,合攏,晃了起來。

  扔卦的時候心裏要想著想要知道的問題,越準確越好。

  顧白倒是挺想知道天上的窟窿解決的時候會不會順利,因爲司先生他們都相當的重視這件事,給他的東西這麼多這麼貴重——好像覺得他去了就會回不來一樣。

  顧白一邊想著這個問題,又偏頭看了一眼溫和的註視著他的玄龜。

  說實在話,玄龜簡直就是理想型的爸爸,顧白想,跟他爸爸完全不是一個類型的。

  他的老父親,跑去找了白澤之後,就至今沒有回來,也不知道找息壤這事兒順不順利。

  玄龜看著晃著晃著就開始跑神的顧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溫和的提醒道:“回神。”

  顧白拉回了神思,手底一松,六枚銅錢和龜甲嘩啦啦的落在了桌面上。

  聽到動靜的另外幾位看了過來。

  司逸明一挑眉:“蔔的什麼?”

  “……”在搖卦半道上跑了神的顧白沈默了一會兒,不太確定的說道,“可能是……補天那路順不順吧?”

  司先生疑道:“可能?”

  “……我中間跑神了。”顧白誠實的說道,“想到了爸爸,所以也可能是往息壤那邊去了……”

  司逸明看了一眼卦象,看不懂,於是擡頭看向了玄龜。

  “自己解解看。”玄龜說道。

  顧白低頭看了看卦象。

  乾爲天,指西,有水土象。

  “是好卦,吉兆。”顧白說道。

  玄龜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個相當滿意的笑容。

  雖然依舊不能確定蔔的事情是哪個,但有一件事順順利利的,總歸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要不再搖一次吧。”顧白說著,伸手準備將龜甲拿起來。

  他手剛一碰到龜甲,眼前突然閃過了幾張畫面。

  那是一片翠綠雨林之河的入海口,藍汪汪的水面之下一片靜謐,有陽光透過水面灑在布滿了珊瑚礁與海藻的淺海,將鋪著細軟黃沙的海底照得晶瑩通透。

  顧白看到有一條土色的海帶,正安詳而舒緩的隨著水波輕輕蕩漾。

  顧白楞了好一會兒,低頭看了看自己落在龜甲上的手。

  玄龜一看他這副模樣,就猜到發生了什麼。

  像他們這種身負大功德的,老天心眼都能偏到宇宙外去,基本上都是能夠心想事成,不受一點委屈的。

  所以玄龜思來想去就給了顧白龜甲幷教他蔔卦,因爲他壓根就不覺得顧白就算上天去會遇到什麼不得了的危險。

  也有可能本來是有危險的,但因爲氣運相當牛逼的緣故得到了他們這些神獸的幫助,武裝到了極致,於是遇不到危險。

  反正天道總有無數種合理的偏心姿勢,身爲被偏心對象之一的玄龜再清楚不過了。

  可惜天道還沒有寬容到讓他和靈蛇有個崽的地步,大概是因爲如今有所象徵的天地靈物已經誕生完全了,不再有什麼新生靈物的必要。

  玄龜看了一眼正跟朱鳥喝酒喝得滿面駝紅的靈蛇,在被發現之前收回了視綫,轉頭看顧白,問道:“看到什麼了?”

  顧白看了一眼卦象,又仔細品味了一下剛剛那一條土色的海帶,不怎麼確定的猜測道:“我大概是看到息壤了。”

  幾位神獸轉頭看向他,而司先生已經摸出了手機,準備給顧朗打電話。

  “在哪裏?”司先生問道。

  “亞馬遜河入海口附近的淺海裏,有僞裝。”

  顧白說著,想到剛剛的畫面,更加不確定了:“它好像……僞裝成了一條海帶?”

  作者有話要說: 白澤:????

  息壤:沒想到吧!.jpg

 

 

111 是蒼龍幹的!他的鍋!!

  說實在的, 顧白本來也不能確定這是不是息壤, 但轉念一想他搖卦的時候想到的兩件事多少都能跟息壤搭邊, 那這肯定就是息壤了。

  玄龜說窺天機不好,所以他回過神之後就乾脆的收回了手。

  顧白本身對未來有好奇, 但幷不覺得有什麼必須知道的必要。

  畢竟從白澤能夠得到天啓,知道未來將會要面臨的災禍幷想辦法加以規避的情況來看,未來幷不是完全確定的。

  所以親眼目睹未來, 尤其是糟糕的未來,對於窺視到真相的人來說幷不是什麼好事。

  只不過徒增壓力而已,畢竟時時刻刻都想著要如何掙脫那個糟糕的未來重新確定自己的人生走向。

  這麼說來白澤真是非常厲害了, 雖然看起來軟綿綿的,但內心肯定是相當強大。

  顧白想了想, 覺得白澤這種忘性大的性格也挺好的。

  不是真正要毀天滅地的大事他轉頭就忘, 那些亂七八糟的小事情, 似乎也的確是忘記比較妙一點。

  顧白覺得自己幷不算是個心性堅韌的人,雖然他認準了一件事情就會埋頭苦幹, 但如果知道了這件事在未來幷不會成功甚至會給他帶來災難, 顧白自己也不確定這事兒他還能不能堅持下去。

  他肯定是不如白澤的。

  所以顧白收手很乾脆,幷沒有多看一眼的打算。

  顧白摸了摸自己幷沒有感到饑餓的肚子, 轉頭對司逸明說道:“我去把看到的東西畫下來吧。”

  司逸明想了想, 覺得有圖的確是要更加好找一點。

  於是他點了點頭, 把剛準備發出去的文字信息刪了,收好了手機。

  “畫完快點下來。”司逸明說道,“等會兒有好吃的。”

  能讓司先生著重強調的, 肯定是顧白平時沒吃過的稀奇玩意兒。

  顧白站起身,趿拉著拖鞋“噠噠噠”的上了二樓。

  他姑且是用簡單的綫條和顔色表達了一下剛剛看到的畫面。

  顧白想著等會兒的好吃的,十來分鐘就把剛剛的畫面構建了出來。

  ——感謝多年鍛煉出來的抓點和速寫技巧。

  一團豐茂的各類海藻與雜亂的礁石之中,有一條除了顔色有些違和之外看起來就如同旁邊的海帶一樣正常,連晃動的幅度都完全一樣的海帶。

  顧白放下了筆,拿著畫板下了樓。

  朱鳥拎著杯子湊過來看了一眼,咋舌:“這要是不好好找估計還真看不出來。”

  白虎也過來看了看:“怎麼這麼小一塊。”

  蒼龍喝得有點大舌頭了,也跟著朱鳥湊了過來,看也不看的把剛準備塞給朱鳥的酒杯往旁邊顧白手裏一塞,瞇著眼瞅了瞅畫:“倒是機靈。”

  息壤這種能自己成長生生不息的土壤是相當特殊的,就跟五十年以上的老山參就會跑了一樣,息壤這種把自己變得跟旁邊的東西一樣的擬態也屬￿正常範圍之內。

  求生欲誰都有的,哪怕只是棵普通的野草都有,更別說本身就特殊還曾經攔截過大洪水的息壤了。

  顧白正拿著畫板琢磨著還有沒有什麼需要改的地方,結果剛下樓就被塞了一杯子透明的酒液。

  司逸明之前給他揮散了身邊的酒氣,這會兒他一點特殊的氣味都聞不到,就當手裏的是杯水,喝了一口。

  入口香醇,透著一股悠遠而沁涼的花草的香氣。

  美酒入喉像是綢緞般絲滑,幷不像普通的酒液那樣辛辣,相反帶著些甜軟的滋味。

  顧白終於嗅到了那酒的氣味,不像一開始那樣濃烈熏人,反而是淺淡而彌久的好聞的香氣。

  顧白喝了一口,看到了繁花滿地。

  他覺得味道不錯,又喝了一口,眼前又有了無數黛色綿延的遠山。

  顧白新奇的看著眼前的畫面,又喝了一口,然後眼前一黑,連人帶畫板往後倒去,直接撞在了白虎身上。

  白虎手裏還拿著杯酒,一看顧白倒過來,頓時把手裏的酒杯一扔,把人給接住了。

  朱鳥也是一楞,忙不疊的配合著接住了滑落的畫板。

  白虎一下子方了:“怎怎怎麼回事?!”

  朱鳥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兩個酒杯,又看了一眼喝高了之後迷迷糊糊的蒼龍,察覺到司逸明站起來之後登時麻溜的甩了鍋。

  “蒼龍幹的!”朱鳥義正辭嚴的指責道,“他把酒杯給了顧白!”

  司逸明看了一眼喝高了的蒼龍,也是相當清楚他的這群同僚喝高了之後心裏是完全沒點數的。

  其中尤以蒼龍酒量最差,還愛喝。

  司先生給蒼龍記了一筆,起身過去把顧白抱起來,轉頭進了臥室。

  白虎挺關心顧白的,跟在司逸明後邊探頭探腦,掃到顧白臥室床頭上掛著的那張夕陽中的貔貅圖的時候,喉頭一哽,感覺自己被迎頭蓋了一臉的狗糧。

  白虎看著司逸明動作相當熟練的扒掉了顧白的外套留下裏衣塞進被子,撓了撓頭,看著司逸明這副伺候人的樣子感覺還挺新奇。

  司逸明走出來,看了白虎一眼:“看什麼?”

  “你還真是挺喜歡顧白的啊。”白虎說道。

  司逸明反手關上了門,表情奇怪的看了一眼白虎,滿臉都寫著“你這不是廢話麼”。

  白虎摸了摸鼻子,看了看司逸明,又看了看坐在一起渾身都透著一股別人無法插足的氣場玄龜和靈蛇,心裏有那麼一丟丟的羨慕。

  倒不是羨慕談戀愛這事兒,而是羨慕他們能有人陪著。

  這麼多年孤孤單單的,有人陪著多好啊。

  白虎帶著那麼一丟丟的羨慕感慨了一番,又回了酒桌,倒了酒跟另外兩個單身神獸湊到了一起。

  他們分配陣圖任務分得很快,分完就把那張地圖收了起來,然後趁著大年夜,大大方方的敞開了大門,給聞著酒香湊過來的妖怪們都分了些酒。

  順便問他們要了些好東西。

  九州山海苑有貔貅坐鎮,這裏邊住得久一點的妖怪都不差錢。

  這些妖怪們雖然在人類的世界裏數次改頭換面完全適應了人類社會,但骨子裏還是放浪不羈的妖怪。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怕是要拿大寶貝來換呢。

  這麼好的酒,錯過了就太可惜了。

  朱鳥拿她的酒賺了個盆滿鉢滿,轉頭就上交給了同僚們,分一分回頭補陣的時候多退少補。

  顧白喝了區區三口酒,一覺從年三十睡到了初四早上,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掀開被子,慢吞吞的爬起來,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晃。

  顧白坐在床上楞了許久,停滯的思維艱難的運作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發生了什麼。

  蒼龍給他的不是水是酒。

  酒還挺好喝的。

  結果三口就倒了。

  顧白:……

  顧白:嗯……

  從來沒有喝過酒的顧白終於對自己的酒量有了一個清楚的認知。

  他摸到了床邊衣帽架上掛著的毛衣,把毛衣拽了下來,慢騰騰的鑽了進去。

  窗外的晨光逐漸明亮,倒是個清朗的天氣。

  年初一是這個天氣真是難得,雖然他沒有什麼親戚要走,但那些需要走親戚的人應該會舒服上很多吧,顧白想著,因爲頭暈而有點低落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顧白拿出手機來,想看看時間,卻發現手機沒電了。

  他把手機插上電,走到窗口拉開了窗戶,準備趁著這個晴朗的天氣給家裏通通風。

  他窗戶一拉開,往下一看,就看到樓下小區的主幹道上零零散散的趴了不少人。

  顧白一驚,探出頭去瞅了一眼,發現花壇裏也倒了不少個。

  以他的眼力,還能清楚的看到遠處的人工湖裏飄著幾具浮屍。

  顧白:……

  顧白:???

  他把探出窗外的腦袋收了回來,慌慌張張一腳輕一腳重的轉頭沖出了房門,腳步還因爲頭暈有點不穩。

  “司先生,司……”顧白的話頭戛然而止。

  客廳裏也到處都是橫屍,白虎躺在了沙發上,而蒼龍在沙發底下,看起來是被白虎一腳踹下去的。

  朱鳥直接躺在了電視機櫃前的地板上,電視上還播著個娛樂頻道。

  靈蛇夫人變回了原型,小小的一條,盤在玄龜腦袋上,也閉著眼睡了過去。

  司先生坐在單人沙發上,也睡著了,但還是坐得端端正正的。

  唯一一個還清醒的,就是正在慢吞吞繼續吃東西的玄龜,還有玄龜腳邊上又從巨型怪獸變成了成年薩摩耶大小的年獸。

  年獸雖然變小了,但是那個福字還依舊糊在它腦袋上,甚至一點髒汙都沒粘上。

  它像是普通寵物犬一樣,正扒拉著玄龜的腿,嗷嗚嗷嗚叫,腦袋上的福字被它吹得一飄一飄的。

  玄龜自己一口年獸一口這麼投餵著,還不嫌麻煩的替它把臉上的福字小心的掀起來,免得沾上油漬。

  聽到顧白出來的動靜,玄龜擡起頭來,笑了笑:“醒啦?要不要來吃點東西?”

  顧白楞了楞,先是應了一聲說他要先洗漱,然後才反應過來,指了指屋裏橫七竪八躺著的神獸們。

  “他們怎麼啦?”顧白問,“還有樓下那些……”

  “喝了幾天酒,醉過去了。”玄龜好脾氣的又投餵了扒拉著他腿的年獸一大塊肉,“先去洗漱吧,吃點東西。”

  顧白覺得有點不對,但他點了點頭,去洗漱了一圈出來,重新坐在了餐桌前邊。

  屋裏倒是沒有一點異味,桌上也始終乾乾淨淨的,這會兒放著兩道肉菜一碗青菜和一碗聞起來一股誘人香氣的面。

  “昨天獬豸過來說了一下,說是過兩天紀錄片的攝製組會過來取材。”玄龜溫和的說著,聲音低低的,大約是不想打擾到那幾個醉死過去的同僚。

  他們加班了這麼久,難得有一次酩酊大醉的機會,自然是別打擾的要好。

  “獬豸說你保持常態就好,翟良俊會回來陪你,他也會在,攝製組的那些人類都還不錯,不會因爲最近的消息就多嘴。”

  顧白吃了口面,終於反應過來哪裏不對了:“昨天來的說的?今天幾號了?”

  玄龜算了算日子:“初四了。”

  顧白楞了好一會兒,剛想起身去拿正在充電的手機給他爸發個新年快樂,就聽玄龜說道:“饕餮的話,貔貅已經替你祝過年了,跟你的那張畫一起發過去的。”

  顧白:“……”

  不,我覺得爸爸應該不會覺得高興。

  顧白雖然是這麼想著的,但還是坐下先把面吃完了,這才在玄龜越發慈祥的註視下,去把手機拿出來,給他爸發了篇小作文過去。

  把最近的事情和想對他爸說的話,都巨細無遺的講了一遍。

  玄龜看著顧白髮完消息之後高高興興的樣子,越發的想要個崽了。

  ——你說這麼好的事兒,白澤當初怎麼就不找他們呢?

  就算一直加班,他和靈蛇肯定也比顧朗要好啊!

  玄龜感覺有點意難平。

  “家裏有客房的,把大家搬去客房裏休息吧?”顧白看了一眼客廳裏的屍體們。

  玄龜點了點頭,幫著顧白把同僚們都塞進了客房裏。

  而顧白把司逸明塞進了主臥。

  等到他們回客廳裏的時候,年獸已經蹦到了桌上,正在舔盤。

  它舔盤的時候也小心翼翼的把臉上的福字掀了起來,怕沾到油,吃完之後又要仔仔細細的清理掉臉上的油漬,再小心翼翼的放下。

  顧白楞了楞,走到年獸旁邊,問它:“你喜歡這個福字?”

  年獸轉頭看他,因爲縮小的緣故,整張臉都被福字遮住了,但它還是相當高興的“嗷”了一聲。

  以前可沒人類給他貼這種帶著祝福的紙片。

  他們都放炮趕它呢。

  不過他吃人,這正常。

  年獸想著,看著眼前紅彤彤的蓋住了他視綫的紙片,更加小心起來。

  顧白看著馬尾巴一晃一晃的年獸,沒說話。

  神酒醉人,但也不是整個九州山海苑都喝了。

  大年初七一早,物業的妖怪們就傾巢出動,把醉倒在路邊上花壇裏樓梯間電梯口和池塘裏的住戶們挨個塞回了家,幷以迅雷之勢把整個小區打掃得乾乾淨淨。

  燈籠摘了,紅彤彤的中國結也取了,一切都回歸了原本的樣子。

  顧白一早從二樓畫完畫下來準備找點零嘴,就看到已經縮小到手臂長度的年獸。

  它正緊張兮兮的趴在那張福字上。

  年獸看起來挺想抱著這張紙的,但是又擔心把紙弄皺,最終只好趴在上邊,就像是趴在自己寶藏上的巨龍。

  顧白覺得他這樣子有點可憐,但還是硬著心腸沒有管它,轉頭去了廚房。

  隨著時間的流逝,年獸變得比那張紙還小了。

  它著急的在紙上轉著圈圈,又怕吵醒去了休息的神獸們,不敢吭聲。

  顧白看了一眼時間,馬上就到午夜了。

  他終於嘆了口氣,擡步走過去,把年獸連帶著那張紙一起拎了起來。

  年獸只剩下了巴掌大小,它可憐兮兮的看著顧白,視綫還在顧白手上那張福字上轉來轉去。

  顧白將福字放在桌上,又把年獸放在福字上,猶豫許久,終於還是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揉了揉年獸的龍腦袋。

  “這個我幫你收著,你明年再來,我再給你寫一個。”顧白說道。

  年獸一頓,兩眼瞪得溜圓。

  顧白想到之前司先生說讓他有時間畫畫年獸的話,頓了頓,又板起了臉來。

  “但是不許再吃人了。”顧白努力的學著司先生的樣子兇巴巴的說道,“如果你再吃人,我就把這福字燒了!”

  年獸的身影漸漸變淡,它著急的叫了幾聲,似乎想要撲上來。

  顧白看著變得透明的年獸,表情兇巴巴聲音卻小小的:“我儘量做到讓看到我畫的人類覺得你不用再吃人。”

  剩下的就得年獸自己來了。

  畢竟這麼多天性吃人的妖怪都改了食譜了,年獸沒道理不能改。

  年獸看了顧白好一會兒,終於慢慢地、慢慢地坐了下來。

  顧白看著馬上要隨著年初七午夜到來而消失的年獸,說道:“說好了?”

  “嗷~

  年獸消失了。

  顧白看著桌上剩下的福字,覺得他大概知道在紀錄片的攝製組來取材的時候,他應該畫點什麼了。

 

 

112 這狐貍怕是涼了。

  年初七之後, 大都市裏原本就幷不濃厚的年味愈發的淡了。

  冷清了十天不到的S市又逐漸恢復了喧鬧。

  初七過後就該上班了, 而且是令人怨聲載道的兩周連班。

  稍微凝滯了一周的龐大複雜的人類社會, 又再一次以驚人的效率開始運轉了起來。

  就連在朱鳥帶來的神酒之中醉生夢死的妖怪們,也重新打起了精神, 再一次投入到了本該進行的生活當中。

  ——當然,這只是一小部分。

  打從人類開始進入信息時代起,自由職業就越來越多了。

  比起需要真正的走入人群之中的行業, 更多的妖怪會選擇這一類職業。

  神獸們對於這些妖怪的要求就是能夠初步的融入人類社會,任何方法都行,至少是要跟人類有交流的。

  對於那些深入人類高層各方面的妖怪, 是可以從神獸們這裏拿點獎勵的。

  比如福蔭後代,或者是想要法寶什麼的, 或者是能夠有機會住進有神獸管轄的妖怪聚居地。

  妖怪那麼多, 能夠住進有神獸庇佑的那幾個有數的聚居地, 對己身安全問題來說可是極大的保障。

  而神獸們之所以這麼做的理由,無非也是有些忌憚人類就是了。

  畢竟人類科技進步快得超出預料, 萬一哪天真的開發出了能一炮轟平他們結界的武器而他們還不知道, 那豈不會死的很慘。

  畢竟不是哪個妖怪都跟司逸明他們一樣強大的。

  顧白從家裏走出來,準備去買點顔料。

  這幾天他沈迷畫畫, 家裏的顔料都用得差不多了, 畫筆的損耗也很大。

  比起用司先生給他弄來的那套特殊煉製的畫具, 顧白還是更加喜歡自己慢騰騰調色的手感。

  他回頭看了一眼收拾得乾乾淨淨但依舊有著不少的額外的東西從而顯得格外熱鬧擁擠的家裏,披上外套,輕輕的帶上了門。

  家裏還睡著一群神獸, 顧白不知道他們喝了那麼多還得睡上多久,但動作輕一點總是沒錯的。

  顧白在外邊也沒有幾個需要拜訪的人,新年的時候師兄們和老師大都回了老家或者是自己也忙著走人家腳不點地的,顧白就乾脆等著年後給他們把新年禮寄過去。

  今天倒是可以順道去看看余叔,順便要訂上不少畫框了。

  老榆樹住在老城區,建築相當老舊,周圍不是在大都市中疲於奔命的漂泊者,就是被遺留下來的老人。

  顧白在老榆樹家院子裏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人,轉頭出了院子,順著小巷子往與大路相反的方向走了過去。

  找到老榆樹的時候,他在跟幾個人類老大爺下棋。

  過年這期間,老城區還算熱鬧,不少年輕人都跑了回來,連帶著這些老人也變得活躍了不少。

  顧白湊過去看了一眼,下的象棋。

  旁邊幾個老爺子哼哼唧唧的,顧白隨意聽了一耳朵,發現他們都在說老餘最近日子過得肯定特別滋潤,頭髮都黑了不少。

  顧白聞言看過去,發覺老榆樹頭頂上原本生出了些許銀絲的鬢角如今被烏黑濃密的頭髮所覆蓋了,整個人精神矍鑠的,一看身子骨就特別硬朗。

  老榆樹也是個聽力敏銳的,轉頭看了一眼說話的老頭,嘿嘿一笑,乾脆的認了下來。

  打從得了顧白一張靈畫之後,他整棵樹天天容光煥發精神飽滿。

  本體的情況多少是會反應在人形上的,他把本體從邪氣魍魎四溢的真實世界塞進了靈畫裏之後,只覺得枝幹不酸了葉子不疼了,渾身都重新煥發出了一股勃勃的生機。

  本體一舒服,人形自然也顯得精神了不少。

  可不就是過得滋潤麼。

  老榆樹一邊高興的像著,一邊一炮吊了對面的車。

  他將吃下的棋子收好,笑容滿面的聽著對手氣哼哼的發言,若有所覺,偏頭看向旁邊,臉上一下子露出了笑容。

  “小白來啦?”他乾脆起身,棋也不下了,轉身就向顧白走了過來。

  他留下的位置被幾個老大爺搶來搶去,最終聲音最大的那個手裏拐杖一敲地,怕被打的另外幾個都安安靜靜的讓了位置。

  顧白看著這些年紀頗大了卻也自己得趣晚年祥和的老大爺,又瞅了瞅那邊一群湊在一起練太極跳廣場舞扇子舞生活看起來無比豐富的老大娘。

  老榆樹走到他旁邊來,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都是一些普通的場景:“看什麼呢?”

  “看他們呀。”顧白一邊轉頭跟著老榆樹走,一邊說道,“真會生活。”

  “人類嘛。”老榆樹倒是適應得挺好的,“人類這種生靈,忙忙碌碌一輩子就是圖‘安享晚年’四個字,倒不是他們會生活,是因爲他們覺得這一輩子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所以終於開始爲自己過日子了。”

  顧白不太明白這樣的感慨,他跟在老榆樹背後,沒有說話。

  “人類總是這樣,工作退休了,孩子也結婚了,自己也沒有別的事情能幹了,才驚覺自己也該有自己的生活。”老榆樹腳步慢吞吞的,“迷迷糊糊忙忙碌碌的,一輩子就過去了,壽命短都這樣。”

  大致除了他們這些壽命漫長的獨特生靈之外,那些被時間追趕著前進的種族都是這樣的。

  出生,成長,繁衍,死亡。

  而有著智慧,形象格外鮮明的人類,就令妖怪們格外的印象深刻。

  “我在這裏,都送走了好幾代人了。”老榆樹說著,指了指那個霸占了他留下的位置的老大爺,“那小子,小時候還求著大人們在我本體上綁了個秋千。”

  顧白轉頭看了看那邊,又看了看目光悠遠深邃的老榆樹,沒說話。

  他最近越來越能夠感受到妖怪跟人類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了。

  等到了以後,他大概也會有很多像余叔這樣的經歷。

  怪不得神獸們對人類都沒什麼好感,也怪不得司先生從來不帶他去認識什麼人類的朋友,也幷不建議他去認識什麼新的人類。

  就連需要跟人類有所交流的工作事宜,也都乾脆的抓來了謝致。

  顧白托著腮想了想,發覺司先生悄悄幹的事情竟然還真不少。

  他幷沒有經歷過這樣的離別,倒說不上什麼感同身受,不過他還是能夠拎得清誰對他好的。

  顧白的腦子向來是有著強烈的趨利避害的本能。

  他乾脆的拋棄掉了之後可能迎來離別的些微的傷痛感,滿腦子就是他竟然意外的挖掘出了司先生悶不吭聲的小細節的驚喜。

  老榆樹回了院子裏,一轉頭就看到顧白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

  他擡手拍了拍顧白的肩:“怎麼成年了反而變傻了。”

  不應當啊。

  老榆樹想,一般成年了之後靈臺清明,對於他們這種土木類的妖怪來說,智商上會有質的飛躍。

  顧白回過神來,看著老榆樹,翻手拿了一大堆東西出來。

  “余叔您沒有住九州山海苑裏,所以沒喝到酒,這是朱鳥帶過來的神酒,我給您留了一小壇。”顧白遞出了把手繩裏準備送給余叔的新年禮物拿了出來。

  “朱鳥還送了我不少霞錦,我用不太上,給你一匹。”

  “還有這些,是白虎從西方摘來的一些果子……”

  顧白挨個把東西介紹了送給老榆樹,最後又訂了一大堆畫框。

  老榆樹收了這麼多禮品,楞了好半晌,想了想,在顧白轉頭去挑選木料的時候,進了裏屋。

  他就只是一棵僥幸成精的榆木罷了,兜裏也沒有什麼好東西。

  但顧白待他真誠,他自然也該回報才是。

  等到顧白挑好了木料過來找老榆樹的時候,就被老榆樹塞了好幾個閃著綠色熒光的石頭。

  顧白一楞:“這是?”

  “木心。”老榆樹說道,“我們木族妖怪身上百餘年會結上一顆的東西,稱不上珍貴,但在種植這方面還是有些作用的。”

  顧白想不到自己能在哪兒用到這東西。

  “就當是新年回禮。”老榆樹深知顧白本性有點傻,連便宜都不知道占,怕他退回來,又趕緊說道,“我聽說你最近要畫蜃景了,蜃景裏扔幾個木心進去,靈氣能稍微旺盛些。”

  顧白聞言,低頭瞅瞅手裏五顆木心,對老榆樹露出個燦爛的笑來:“那謝謝余叔啦。”

  老榆樹也跟著笑,臉上的笑意在目送著顧白腳步輕快的離開時都沒有褪去一點。

  顧白之後又去拜訪了一圈師兄們和老師,送的東西大同小異——只不過霞錦做成了衣服,而神酒被玄龜用特殊的手法稀釋了無數倍。

  剩下的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和小零食,顧白乾脆的做成了小食盒。

  顧白這一躺出門,從早上一直到下午晚飯前才回來。

  萬一司先生醒了,他還想跟司先生一起吃個晚餐——發現了司先生的小秘密之後,顧白現在只想趕緊回去親司先生幾口。

  顧白剛從電梯裏走出來,就看到了一群扛著攝影機和打光板的人聚在他家門口,還有慫在一邊的翟良俊和屏住呼吸的謝致。

  站在他們面前的,是渾身酒氣、心情看起來相當炸裂、滿臉都寫著“我沒睡夠我想打人”的、九州山海苑六單元鐵血樓管,司逸明。

  醉酒被吵醒的司先生正微微瞇著眼,散發著極其危險的氣息。

  一群人安靜如鶏,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宿醉喝多了頭疼被門鈴吵醒一睜眼發現自己一個人獨守空閨沒看到自家顧小白的司先生心情非常的不美妙。

  開門之後發現是一群翟良俊和謝致帶著人類之後,心情就更加的不美妙了。

  但貔貅不高興,責任心還是在的。

  他瞇著眼仔仔細細看了一圈,確認了這群人的無害之後,就滿臉冷漠了關上了門。

  門外的人齊刷刷的松了口氣,紛紛表示從來沒覺得一個人原來能那麼可怕。

  眼神仿佛都能殺人。

  “怎……怎麼回事啊。”

  翟良俊滿臉茫然加懵逼還帶著點後怕的意味,他覺得要不是還有這群人類在,司逸明肯定直接上手揍人了。

  狐貍精思來想去,然後滿臉惶恐的轉頭對謝致說道:“司逸明看起來怎麼活像是失戀了?”

  他話音剛落,剛被關上的門再一次打開了,一隻大手伸出來,毫不留情的把剛剛吭聲的翟影帝揪了進去。

  帶著攝製組站在門口的謝致心裏“咯噔”一下,輕嘶一聲,擡手在胸前瞎霍霍了個十字。

  這狐貍怕是涼了。

  作者有話要說: 翟良俊:????大哥你都不救我一下??

  謝致:不了不了,救不起救不起。

 

 

113 “這是年。”

  九州山海苑極少進來人類。

  因爲沒有誰會把普通的人類帶進來, 畢竟這裏有的妖怪還是有著危險性的, 要有人類在這裏出了事, 誰都不好負責。

  上次顧白不懂事把一堆人帶進來了,這次懂事的謝致和翟良俊竟然也帶著一大堆人類進來了。

  九州山海苑的妖怪們躲在各個角落裏竊竊私語, 暗戳戳的圍觀著這群人類。

  他們的視綫幷沒有什麼遮掩,人類沒有那份靈感察覺不到,但顧白卻清清楚楚的感覺到了許許多多潛藏在暗處的視綫。

  這大概是他成爲一個正兒八經的成年妖怪之後得來的天賦, 那麼多視綫盯著這裏,令他頭皮發麻。

  顧白站在電梯口,眼睜睜的看著翟先生被揪進屋子裏, 意識到大事不好。

  他趕忙把放在手心裏木心往手繩裏一塞,邁開腿噔噔噔的沖了過去。

  “麻煩讓一下!”顧白在人群外邊喊了一聲, 聲音不大, 但在相較比較安靜的樓裏還是十分明顯的。

  攝製組統共八個人, 紛紛回過頭來,給他讓開了道。

  “謝先生!”顧白跟謝致打了個招呼, 又轉頭對攝製組的人微微頷首, 手上不停,動作麻溜的開了門, 扭頭進屋就去搶救狐貍。

  但沖進去之後, 出乎意料的, 司逸明幷沒有揍人。

  他臉色還是相當的糟糕,正揉著眉心,坐在沙發上, 看著旁邊沙發上的翟良俊。

  翟良俊無比乖巧的坐著,整個人無比端正,皮都綳緊了,慫唧唧的解釋著外邊那幾個人類是來幹嘛的。

  “謝致初三的時候就來說過了,但是那個時候你們都醉得差不多了,只有玄龜還醒著。”翟良俊覺得委屈。

  誰知道你們這群神獸竟然浪到正式上班了都沒醒酒!

  司逸明剛準備說點什麼,就看到從外邊跑進來的顧白,於是就什麼都不說了,直接對人招了招手。

  顧白在客廳猶豫了一會兒,出乎司逸明意料的搖了搖頭:“司先生你先去洗澡吧。”

  司逸明一頓,似乎這才發覺自己渾身酒氣,他輕嘖一聲,轉頭去了浴室。

  翟良俊大大的松了口氣。

  顧白看著癱在沙發上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世界大戰的翟良俊,小聲說道:“翟先生,禍從口出啊。”

  翟良俊哼唧一聲:“道理我都懂,但我管不住啊。”

  狐貍精以前剛成精的時候,那可是整個山頭的驕傲,年紀小小就修煉成精了,一看就前途光明偉大,整個山頭連帶著周圍一片都寵著哄著,說話不過腦子慣了。

  哪怕是在人類媒體面前,他都沒有多收斂,撐死了就是體貼經紀人的髮際綫,努力憋著少說話而已。

  社交平臺就更是基本都由助理打理的。

  細數他沒有背稿子放飛自我隨性發言的那些采訪,個個都是黑歷史。

  但狐貍精幷不放在心上,反正他長得好,演技好,實績強,不管做什麼都有人原諒他,他本身也不在意人類怎麼說他,嘴上自然不可能有多註意了。

  ——尤其是平時生活裏,真正能壓住他的人只有黃亦凝和司逸明兩個,在別人和別妖面前他可都是牛逼哄哄的大妖怪!

  哪有大妖怪說句話還要斟酌再三的道理。

  翟良俊憂愁的嘆了口氣:“攝製組都來取材啦,今天你方便麼?”

  “上二樓就沒問題,不過動靜要小點。”顧白說道,“四方神獸都在屋裏休息呢。”

  “……”

  翟良俊感覺一陣窒息。

  顧白轉頭把門打開,謝致看了一圈,直接把人都帶上了二樓。

  翟良俊也灰溜溜的跟了上去。

  顧白很快就聽到了樓上悉悉索索的開始布置的動靜,他低頭,從手繩裏拿出了新買來的畫具,塞進塑料袋裏,也上了樓。

  這些人類多少都是有一些藝術功底的,不管是攝影還是導演還是打光,很多其實也都是藝術科班出身。

  他們上了樓,入目所見的就是兩條鋼絲繩上用晾衣夾夾著,懸掛著的一些速寫草稿與看不太明白的設計草稿。

  那些稿件掛了密密麻麻的兩排,仔細看落款還標註了時間。

  從時間上看起來,這些作品的主人幾乎很少有停下來休息的時間。

  他似乎將全部的時間都撲到了畫畫上。

  而二樓大畫室的另一邊,無法被陽光直射的地方,貼著墻安放著好幾幅裝裱好的畫作。

  有油畫也有水彩,大多是風景與場景畫面,沒有一張人物畫,但其中幾幅場景畫中,又處處透著有人生活的氣息。

  這些畫作,以他們的眼光來看,是極好的,更加令他們驚訝的是,那些畫作從左到右排列出來,竟然能夠看得出非常明顯的進步。

  “不得了啊……”導演站在其中一幅畫前,近乎驚嘆的看著這畫面。

  那幅畫是顧白在前往蜃景之前,滿懷著愉快和欣喜畫的半幻想的場景圖。

  從白澤家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裏得來的零蛋,以曾經跟顧朗生活的那個五十來平的小房子爲背景的、將所遇到的神獸們的元素都畫進去的場景。

  “我以爲之前那個博物館的壁畫已經非常優秀了。”導演說道。

  “那可不。”翟良俊美滋滋的,與有榮焉,“我們顧小白可是非常厲害的,再給他十幾年,他隨便揮揮畫筆就能畫一個世界出來!”

  導演轉頭看了一眼翟良俊。

  這部紀錄片的投資和製片都是翟良俊本人,雖然翟良俊忙得要死,但也看得出來他挺重視這部片子的。

  導演喜歡跟這種懂事又捨得花錢從來不瞎指揮的人合作。

  尤其是翟良俊時不時跟著他們去取材,一點架子都沒有,偶爾提一兩個意見也是詢問的意味居多。

  這次合作下來,導演總算是知道爲什麼圈裏那麼多人喜歡跟翟良俊合作了。

  ——這人雖然總是嘴上沒把私底下還愛逮著人嘚啵個不停,但是單純的作爲合作人,合作起來絕對是十分優秀且合拍的。

  “我們顧小白早晚是要變成名家的人,你知道他爲什麼不畫人物嗎?”翟良俊還在嘚啵。

  導演配合的問:“爲什麼?”

  “因爲人物對他來說太簡單了!”翟良俊滿臉神秘兮兮的表情,“我們顧小白可是被老天爺偏心的人兒!拿起畫筆就會畫畫,生來就會畫人體,之前那個展覽你知……”

  “翟先生!”顧白一上樓就聽到翟良俊瘋狂吹他,聽得他面紅耳赤,忍不住出聲打斷了翟良俊的話。

  “您別聽翟先生胡說。”顧白還紅著臉,十分鄭重嚴肅的對導演解釋道,“我很少畫人物是因爲又人物的畫大都不好賣錢。”

  “這……這樣的啊。”

  導演被顧白這份淳樸無比的坦白震驚得不知道怎麼講話了。

  翟良俊扼腕,拉著顧白就開始教育他:“顧小白,你懂不懂人設啊!剛剛那人設多時髦,生來就會畫畫聽起來就很牛逼啊!”

  “可、可是我不是生來就會畫畫啊。”顧白小聲逼逼,“我費了好大勁努力呢。”

  翟良俊看著顧白這副委屈的樣子,無話可說。

  導演卻忍不住笑出了聲,顧白的性格實在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畢竟是能驅使得動翟良俊謝致司逸明這些名字說出去就能讓人抖三抖的人物,整個攝製組都以爲這個年輕人會是個心思深沈或者長袖善舞情商極高的類型。

  結果沒想到竟然是這種耿直掛的。

  導演看了看翟良俊,又看了看顧白,覺得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句話果然是有道理的。

  沒頭腦都沒到一塊兒去了。

  不過也是。

  導演的目光落在了滿屋子的畫上。

  要不是心思全都撲在了一件事上,大約是做不了這麼好的,本身人性格這樣傻乎乎的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顧白和翟良俊還在旁邊嘀嘀咕咕,謝致跟一個攝影師在一邊,已經架好了攝像機,對著那兩個嘀嘀咕咕的人,不知道已經拍了多久。

  這個攝影機是專門拍花絮的,這一路走過來不知道拍了多少翟良俊的黑歷史了。

  “行了行了,開工!”導演看著架設得差不多的設備,拍了拍手。

  絕大部分的人文紀錄片都是有劇本的,其實顧白的劇本攝製組也有準備,不過他們通常都是先隨意拍素材,覺得素材不行,才會把劇本拿出來。

  ——反正翟良俊投資,不差錢。

  顧白坐在燈光和攝像頭前邊,被攝製組八個人加上翟良俊和謝致十個人盯著,整個人僵硬得連拿起畫筆都有點困難。

  他無措的看了看桌邊上的畫筆,又扭頭看向圍成半圓形的人和器材,想了想,還是覺得耽誤人家工期不太好。

  於是他深吸口氣,把畫架上的畫板稍作調整,努力忽略掉旁邊的灼灼視綫,動手畫了起來。

  顧白覺得自己最優秀的一點,就是在認認真真做一件事的時候,能夠集中精神,忽略掉周圍絕大部分的動靜。

  他決定展現在鏡頭前邊的,是前兩天起草的年獸的草稿。

  這張圖的靈感自然是來源於那只頂著個普普通通的福字卻萬分珍惜的年獸。

  顧白問過了,這部紀錄片從取材到剪輯到審核到最後播放,可能需要等到來年過年的期間才會面世。

  過年期間播放的話,那他畫年獸是剛剛好的。

  顧白坐得端正,手中畫筆落在調色盤上,大多是金紅的色調。

  畫面裏是一桌熱熱鬧鬧的年夜飯,大圓桌上倒是沒坐人,透過背景的窗戶,可以看到炸開的煙花和正在窗外的人影。

  就連拄著拐杖的老人家,也佝僂著背出去湊熱鬧了。

  但畫面裏卻幷不顯得寂寥。

  門口的衣帽架上掛著好幾件衣服,窗臺外邊放著一個小小的大笑著的雪人,大廳裏掛著好幾串小燈籠和中國結,每個門上都貼著倒福。

  大廳裏堆著不少包裝得非常喜慶的禮品盒,最上邊幾個被拆開了,露出了裏邊縫著軟絨絨的白色毛邊的大紅襖子,被隨意的放在了一邊。

  餐桌邊上的一個椅背上掛了件大外套,旁邊放著幾個包,桌面上還留下了個手機。

  從凳子的數量看起來,這也算是個枝繁葉茂的大家了,足有十來口人。

  這家人似乎是年夜飯吃到了一半,發覺外頭放起了大煙花,於是一家人乾脆的放下了筷子,熱熱鬧鬧的出去看煙花去了。

  餐廳裏只剩下了一隻小怪物。

  它兩隻前爪扒著餐桌,後腿因爲落不到地而懸著空,掛在了餐桌邊上四處蹬著腿,團成了一個小蝦球,而目光正瞅著桌面上那些菜肴,眼巴巴的,滿臉都寫著渴望。

  這只小怪物龍首獅身馬尾,頭頂有只角,角上戳著一張紅彤彤的福字。

  這福字這會兒卷起來了搭在了腦袋後邊,因爲它體型小得幾乎像只貓的關係,這張福字幾乎蓋住了它的後背。

  說是小怪物,但它體型嬌小,看起來一點都不可怖,眼巴巴看著桌上菜肴的模樣反而透著一股令人忍俊不禁的憨態。

  攝影師扛著攝像機過來拍特寫,順口問道:“這是什麼?”

  顧白手中動作一頓,沾滿了紅色顔料的畫筆輕輕的落在了那只小怪物身上。

  “這是年。”他帶著些笑容輕輕的答道。

  作者有話要說: 翟良俊:我們顧小白!賊拉牛逼!已經不屑於畫人體了!

  顧白: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114 打擾人談戀愛是要被馬踢的。

  司逸明洗完澡出來的時候, 客廳裏已經沒有人了。

  他擡頭看了一眼有動靜傳下來的二樓, 又看了看時間, 隨意的弄幹了頭髮,也沒上樓去打擾的意思, 而是轉頭看了一眼廚房。

  顧白的生活其實相當的規律健康,賴床都是極少數的個別情況。

  最近倒是因爲突然步入了成年期,身體和精神強度突飛猛進而正在調整適應新的生物鐘, 但整體來說變化幷不大。

  除了該睡覺的時候因爲感覺不到疲憊和困意而選擇去畫畫之外,基本上三餐也都是規規矩矩按時吃的。

  這個點回來,顧白怕是還沒吃晚飯。

  司先生看著廚房, 在自己動手做和叫物業做好送上來之間猶豫了足足三秒,最終還是覺得不要在這個時候傷害顧白了。

  他做出來的東西是個什麼味道他自己心裏還是有點數的。

  司先生給萬能的物業發了條消息, 然後轉頭去了客房。

  年初七都過了, 該開工的都應該開工了。

  偷懶的就算是神獸同僚也不能放過——大陣陣圖正殷殷期盼著他們趕緊去修復呢!

  被翟先生和謝先生無情吵醒的司先生冷酷的挨個去把這些老朋友的被窩給掀了。

  他睡不了誰別想睡。

  神獸們宿醉被吵醒, 差點沒有直接打起來。

  第一個準備動手的是朱鳥,但在動手之前, 她察覺到了屋子裏還有別的氣息。

  朱鳥毫無形象的攤在客房床上, 捏著眉心:“怎麼有人類啊?”

  玄龜倒是很清楚,替扭頭就走的司逸明回答道:“大約是在拍攝吧, 前些天獬豸來說過這事, 我們安靜點, 別打擾到他們。”

  朱鳥一頓:“拍攝?”

  朱鳥是不怎麼走入人類的神獸之一,因爲她性格比較念舊,以前在她庇佑下的鳥雀老去死亡了, 她都要神傷好一陣,更別說是有交往的人類了。

  她撐死了也就是拉條網綫看看時事新聞買點東西什麼的,完美的保持著隨時能夠抽身人類之外的狀態。

  “好像是紀錄片什麼的。”玄龜好脾氣的答道,“你不喜歡人類就儘早走了。”

  朱鳥擺了擺手,幹脆利落的一翻身就爬了起來。

  白虎和朱鳥走得飛快,玄龜倒是慢騰騰的一點都不急,而以往神獸中最爲忙碌的蒼龍,則死活不想重新回歸加班的地獄。

  ——開玩笑,補陣是說補就能補的嗎?

  你知道補陣之前要學習多少東西嗎?

  他們這群神獸就沒有一個法陣精通的,全都得從頭學起。

  換到人類的概念裏,那就是一個才小學學歷的人直接一腳踏入高精尖技術行業,要學的東西加的班趕的工光是想想就讓龍眼前一黑。

  “別叫我,讓我活在夢裏吧。”蒼龍腦袋埋在枕頭裏,死活不動彈。

  玄龜站在門口,欲言又止。

  司逸明可不是會給同僚留什麼面子的人。

  蒼龍不想走,他多得是方法把人攆出去。

  比如連人帶被子枕頭直接從窗口扔出去——九州山海苑治安極其優秀,家家戶戶都是不安護窗的。

  反正就這麼個高度,哪怕是個妖怪小崽子從窗口跳下去,也不會發生什麼墜樓而死的慘案。

  司先生看著連人帶被子被扔下了樓的蒼龍,冷漠的關上了窗戶。

  玄龜“哦豁”了一聲,等著靈蛇夫人畫好的妝,才不緊不慢的跟司逸明告了辭。

  顧白在上邊,隱約聽得到樓下有人接二連三離開的動靜。

  他偏頭看了一眼正湊在一起看監視器裏剛拍的鏡頭的導演和翟良俊,想了想,趁著拍攝的間隙交代了一聲,溜了下去。

  客人走了,於情於理他都該送一送。

  謝致想了想,轉頭對攝製組說道:“我也下去一趟,還沒吃飯呢。”

  導演那邊擡了擡頭,問道:“花絮攝像機能跟著下去麼?”

  謝先生轉頭詢問的看了顧白一眼。

  顧白對拍攝這一方面實在是沒什麼瞭解,站在樓梯口茫然的看著他。

  謝致解釋道:“就是拍花絮,反正放出去之前都是會先給當事人過一遍的,萬一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也不會放出去。”

  於是顧白點了點頭:“那可以呀。”

  謝致知道顧白同意了司逸明肯定是不會反對的。

  他轉頭對攝影師說道:“下來吧,反正司逸明是從來不介意上電視的。”

  謝先生聞到了飯香,攝製組吃完了晚飯,可他還沒吃呢。

  司逸明的便宜不占可就浪費了。

  顧白下了樓,不巧,玄龜和靈蛇已經已經走了,樓下只有拎著個食盒正轉頭準備上樓去的司逸明。

  司逸明看到顧白下來了,眉頭一挑,看到謝致帶這個攝影師也跟著溜下來的瞬間頓了頓。

  正如謝致所言的那樣,司先生幷不介意上電視。

  相反的,能夠在電視上表現跟顧白的親密,司先生樂意得不行。

  “下來了。”司逸明對顧白招了招手,“來吃晚飯。”

  司逸明穿得很是隨意。

  顧白家裏早八百年就已經有了他的衣櫃,都是些簡單的便裝。

  司先生幷沒有在家裏還要穿得端端正正的講究。

  除了從外邊會議回來或者會客的時候會正兒八經的穿正裝之外,平時在家裏,司先生基本上是撿到了什麼就穿什麼的。

  其中包括一些同僚們惡趣味送的,審美成謎的衣服。

  他穿起來也一點都不介意。

  鏡頭裏的司逸明穿著一件普普通通的白TT恤前邊還畫著一隻貓,下頭穿著件肥大寬鬆褲子,腳上可愛的毛茸茸拖鞋跟他的氣質差了十萬八千裏。

  顧白蹦下最後幾個階梯,趿拉著拖鞋走到了司逸明旁邊。

  “白先生他們這就走啦?”顧白問。

  剛把蒼龍從窗口扔出去的司先生輕哼了一聲:“不走還想留著過元宵?”

  顧白順口就答道:“也挺好的啊。”

  司逸明眉頭一跳。

  顧白這才意識到司先生剛剛言下之意是覺得神獸們留在這裏有點礙眼。

  ——畢竟打擾人談戀愛是要被馬踢的。

  顧白輕咳了一聲,不太好意思的壓住了嘴角的笑意,迅速跳過了這個話題。

  “吃飯。”顧白說道。

  被忽視掉的謝致絲毫不介意,甚至非常主動的拿了雙筷子坐在了餐桌邊上。

  攝影師看了看那邊冒粉紅泡泡的氛圍,湊到謝致旁邊,順口說道:“司先生這個衣服還挺童趣。”

  童趣指的是司逸明T恤上的那只貓。

  謝致擡頭看了一眼:“那是顧白畫的。”

  攝影師:……?

  這是什麼撒狗糧的姿勢。

  攝影師沈默了兩秒,看著正拎著食盒走過來的兩個人,明智的決定不吭聲了。

  九州山海苑即便是食盒也是相當的豪華。

  攝製組的人來拍攝的時候還在想這群有錢人怎麼不住豪宅住公寓,結果來了裏邊之後才發現各種設施一點都不比豪宅差。

  一個電話就能隨叫隨到的管家服務被這裏的物業公司全部包攬了,而且效率非常的高。

  謝致美滋滋的蹭了頓飯,顧白一如往常的跟他們說著小作文。

  比如今天去拜訪老師和師兄們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還隨口抱怨了幾句顔料畫具怎麼越來越貴。

  說的都是些鶏毛蒜皮的小事,但謝致和司逸明都聽得出奇的認真和專註。

  人類其實是一種極容易震撼感動到妖怪們的生靈,所以妖怪們除了那些早已經經歷很多看開了的老油條之外,都是不太願意跟人類深交的。

  但屬￿人類特有的活躍和生機對他們這些生活宛如一潭死水毫無波動的長壽妖怪而言,又是非常誘人的。

  顧白是難得的有著徹徹底底人類特質的妖怪。

  司逸明和謝致都喜歡他這種會把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的小計較。

  這樣的小心思總是讓他顯得格外的鮮活。

  “對了,今天去余叔那裏,他回送了我幾顆木心!”顧白說道。

  司逸明點了點頭,在鏡頭前邊也不好多說什麼:“好東西,留著。”

  木心本質是草木成精的妖怪本體每一百年逸散出來的木精的結晶。

  這種東西拿到一個埋在土裏,只要不被挖出來,接下來數百年裏,這一塊地方方圓百裏草木都會生長得格外茂盛。

  但這是非常奢侈的用法了。

  比較物盡其用的,是放到蜃景裏邊。

  草木比之任何生靈都更加貼近自然,在畫蜃景的時候把它畫進土地裏,蜃景的靈氣都能漲上好幾個檔次。

  謝致想起了什麼,對顧白說道:“你那幅夕陽圖已經過審入圍評獎了,有另外一個獎項也要開始新一年的評選了,樓上那幾幅畫你挑一幅,我給你送去。”

  顧白兩眼一亮。

  “樓上那些都可以啊!”他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哦,那個……全家福不行。”

  顧白說的全家福跟廣泛理解的全家福不大一樣。

  他指的是那張房間的場景圖,圖裏有各種各樣神獸元素的那一張。

  他不說,除了司逸明之外還真沒人看得出那是全家福。

  “之前畫的老家那些也不合適……”顧白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他咬了咬筷子,“還是我去挑一張吧。”

  司逸明擡手輕輕敲了敲他的筷子:“別咬筷子,吃飯。”

  顧白應了一聲,剛準備繼續扒飯,手機就震動起來。

  司逸明目光掃過去,看到來電顯示上的“爸爸”兩個字,算了算時間,皺了皺眉。

  這怕是已經找到息壤了。

  作者有話要說: 蒼龍:發出蒼龍的聲音:MMP

 

 

115 不如讓顧朗去把窮奇的窩給掏了吧。

  別的話題可以仗著普通人類聽不懂就瞎叨叨, 但電話這種涉及隱私的事情, 顧白自然是不可能當著攝像機的面接的。

  “我爸爸的電話。”顧白說著放下了筷子, 拿著手機轉身進了房間。

  謝致偏頭看了一眼輕輕帶上門的顧白,又瞅了瞅微微皺起眉來陷入沈思的司逸明:“怎麼了, 這麼嚇人的表情。”

  “顧朗估計是要回來了。”司逸明說完這句,看了一眼攝像頭,又不說話了。

  謝致頓時就明白司逸明這是在想什麼了。

  他撓了撓頭:“你愁什麼?顧朗可不見得會住到這兒來。”

  司逸明掀了掀眼皮:“你不懂。”

  司逸明可不是愁顧朗回來的事, 畢竟他連給顧朗發他跟顧白睡覺的照片這種操作都做得出來,怎麼可能愁顧朗回來?

  他愁的是這裏到底是S市中心的地段,人那麼多, 打起來實在是不好處理。

  司先生滿臉凝重的思考著顧朗回來之後他們去哪裏幹架比較合適。

  顧白在房間裏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轟隆隆的響動, 伴隨著波濤的聲響, 清晰的傳入了顧白的耳朵裏。

  跟普通的手機通話效果不同, 貼上了通訊法寶的手機,絲毫沒有電阻的聲音, 從聽筒裏傳來的聲音清晰而明確, 讓人感覺身臨其境。

  “爸爸?”顧白喊了一聲。

  電話那頭傳來了意思嘈雜的摩擦聲,而後顧朗那總是帶著點令人畏懼的粗啞聲音響了起來。

  “乖崽!”顧朗在那邊喊了一聲, 怕顧白聽不清, 聲音還挺大, “司逸明呢?”

  顧白一楞,然後輕輕的嘆了口氣。

  “爸爸……”顧白聲音小小的,帶著點細微的抱怨的意思,你和司先生這種只要有我在就死活不願意給對方打電話發消息的幼稚行爲什麼時候能結束啊。”

  顧朗:“……”

  顧朗驚了。

  他乖崽竟然嫌棄他!

  顧朗感覺自己一口血湧到喉嚨口,簡直氣到要暈過去:“你不想接我電話嗎?”

  “不是啊。”顧白實話實說,“我就是……希望你們能夠好好相處——如果可以的話。”

  雖然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人總是得懷揣夢想活下去啊!

  萬一見鬼了呢!

  顧白在內心小聲逼逼。

  顧朗對於他乖崽的希望嗤之以鼻,乾脆的跳過了之前那個話題。

  “告訴你也是一樣的。”顧朗說道。

  他看著眼前波濤洶湧的大海,和海面上苦惱的團團轉的白澤,難得的嘆了口氣:“我們找到息壤了。”

  顧白短促的“啊”了一聲,神情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

  “你們要回來了嗎?!”

  顧朗答道:“不,暫時是回不來的。”

  顧白臉上神情一僵:“哎?”

  “這麼多年下來,息壤實在是太大了。”顧朗說著,捏了捏眉心,“你之前看到的畫,畫裏那一條露在外邊的海帶,只是息壤露出來的一小截。”

  顧白不太能想像:“……是怎麼回事啊?”

  顧朗乾脆一屁股往沙灘上一坐,目光一刻不離愁眉苦臉的白澤,在那頭跟顧白解釋起來。

  白澤當年得到上天的啓示。

  大致是補天石開了靈智,再過些年頭該下來了,得另尋一樣東西來堵住天上那個窟窿。

  而白澤呢,本身作爲三界六道無所不知的神獸,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息壤。

  更加自然而然的,就知道了息壤在西邊。

  白澤順著靈感一路往西找,最後停留在了亞馬遜這一塊兒。

  他覺得這一塊哪哪都有息壤的氣息,但又找不著,於是只好慢慢刨地挖泥巴。

  顧白張圖發過來之後,他們很快就找到了息壤。

  但息壤長了這麼多年,自然不可能只有那麼一條海帶大小。

  他們順著息壤往下挖,發現它幾乎遍布了這一塊的大陸架,往下蔓延蓋住了大陸坡,甚至都已經填滿了好幾個海底峽谷了。

  這就是爲什麼白澤覺得這附近哪哪都是息壤氣息,卻怎麼都找不著息壤的蹤跡。

  這麼大塊的息壤,幾乎都能組成一塊大陸了,怎麼處理就成了個麻煩。

  從息壤身上弄一塊下來去補天是不行的。

  放任息壤在大地上成長,經過漫長的年月之後,息壤能成長到覆蓋整個地球。

  到時候如今的陸地全都會因爲海平面擡高而被淹沒掉。

  最好的處理方式還是把息壤扔到天外天去,那裏很大,可以隨息壤放飛自我。

  白澤畢竟是三界六道無所不知的神獸,他自然想到了解決息壤大小問題的辦法。

  無非就是把息壤從地上摳出來然後加以煉化濃縮凝聚的處理方式。

  但是息壤實在是太大了,這麼些年來厚度也相當可觀,要是他們把息壤整個兒拽出來,這塊海域怕是得來個十級地震加上巨型海嘯。

  而且整個海平面估計都得下降不少。

  這影響就大了,說不定還得賠上不少人命。

  顧朗作爲兇獸,對於人命這個東西是無所謂的。

  但是白澤作爲仁獸,卻是不忍心看到那麼多人喪命的。

  所以白澤決定搬救兵了。

  但是白澤的手機落家裏沒帶,於是搬救兵的任務就落在了顧朗身上。

  顧朗想起來就氣。

  他堂堂饕餮,竟然要找貔貅搬救兵!

  顧朗氣哼哼的,但電話那頭是他乖崽,好歹是讓他忍住了沒駡人。

  “我跟白澤得想辦法把息壤煉化一下才行,乖崽你告訴司逸明,讓他派遣幾個信得過的,擅長驅使水和土的大妖怪過來。”

  說完顧朗頓了頓:“最好是把麒麟和玄武也弄過來。”

  一個五行屬土一個五行屬水的,正好。

  “我記下了。”顧白看著自己寫上了筆記的小本本,“還有什麼嗎?”

  “有。”顧朗接了話,卻半晌都沒有下文。

  顧白等了幾秒,覺得以他爸的急性子,真要有什麼事兒應該跟之前一樣連珠炮一樣一口氣說完了才對。

  “爸爸?”顧白疑惑的喊了一聲。

  “就是……”顧朗輕嘖一聲,咂咂嘴,“就那個……司逸明沒有欺負你吧?”

  顧白一怔,而後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沒有啊,司先生對我很好。”

  “那還行。”顧朗含糊的應了一聲,又不講話了。

  顧白放下了手裏的筆,聽著電話那頭的海浪聲,內心泛出帶著甜意的寧靜。

  顧朗沒掛電話,他沈默了半晌,終於又說話了。

  他說:“我聽白澤說,等息壤拿回去了要你送天上去的。”

  顧白應道:“是啊。”

  顧朗“哦”了一聲,瞎咧咧了幾句,終於掛了電話。

  他的目光落在白澤身上,微微瞇了瞇眼,伸手摸向手腕,摸了個空之後頓了頓,煩躁的撓了撓頭。

  這種時候就體現出沒有底蘊的難處了——饕餮哪能有什麼老本,有的都被他直接吃光了。

  實不相瞞,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連棺材本都已經給了顧白,自己身上嘛玩意兒沒剩下一個。

  天外天如今是個什麼情況誰都不知道,顧朗不放心。

  就算他知道司逸明肯定會給顧白準備很多好東西,他也不能放心。

  顧朗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的沙子,決定等息壤的事情處理好了,去找個兇獸窩掏一掏,看看能不能掏點好東西回來給他崽帶上。

  顧白掛掉了電話,打開房門對餐廳裏坐著滿臉沈思的司逸明招了招手。

  司逸明一頓,起身過去。

  顧白把手裏記著不少內容的筆記本塞到了司逸明手裏。

  “我爸爸他們找到息壤了,但有點小問題。”

  他把顧朗的要求複述了一遍,司逸明挑了挑眉,露出了一個相當微妙的表情來。

  雖然很清楚搬救兵肯定是白澤的意思,但幹出這事兒的卻是顧朗。

  仔細算算,顧朗這是第二次找他搬救兵了。

  找白澤的時候一次,這裏一次。

  司逸明拿著顧白的小本本,一邊琢磨著有哪些妖怪能派遣出去,一邊想著顧朗這兩次人情應該讓他怎麼還。

  顧白沒發現司逸明在跑神,他還在複述顧朗的要求:“我爸爸說,最好是讓麒麟和玄武過去。”

  司逸明一頓,算了算時間:“請靈蛇夫人去是可以的,麒麟不行。”

  麒麟這頭神獸四處流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天天追著那些偷跑出來會釀成災禍的異獸跑,在把災禍的異獸攆回老家這一方面,麒麟功不可沒。

  要是麒麟走了,司逸明的工作量不知道要提高多少。

  倒不是司逸明嫌麻煩,而是作爲庫存最豐富,可能時不時就得四處跑給補陣的神獸們送材料的貔貅,他實在不合適接手麒麟的工作。

  司逸明把手裏的筆記本翻到新的一頁,一邊思考著一邊寫下了好幾個名字和地址。

  都是些沒有住在九州山海苑裏的妖怪的名字和地址。

  當然,大多是些擅長馭使水土的妖怪。

  這些妖怪活得長久,蹲在山裏與世無爭,一心一意的提升自己。

  ——雖然如今已經飛升無望了,但保持自身的優秀對他們來說依舊十分重要。

  而有大功德蹭的事情,他們是一個都不會放過的。

  還是那句話。

  活著總得有夢想,萬一見鬼了呢!

  顧白對這方面也幷不瞭解,在把該說的都說完之後,他就拉著司逸明走了出去。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司逸明看著正跟攝影師閑聊的謝致,走到他面前輕輕敲了敲桌面。

  謝致擡頭看他:“怎麼了?”

  “這兩天有點事,我要去一趟北邊。”司逸明說著,把手裏記事本的一頁撕了下來,“你替我去找他們,叫他們過來。”

  靈蛇夫人他們剛走不久,但是以他們的腳程這會讓估計已經回到家了。

  靈蛇夫人肯定是要司逸明親自去請的,順便還能找靈蛇夫人問問有沒有擅長馭使水土的妖怪名錄。

  挖息壤這個可不是什麼小事,弄不好指不定要釀成大禍的,最好還是有大功德傍身的神獸鎮在那裏穩定大局比較好。

  司逸明琢磨著這麼大的事兒,總不能只有神獸和妖怪們忙吧。

  在這種攸關天地的大事上,兇獸怎麼也得負起點責任來。

  不過如今能聽得進別人講話還能逮得住行跡的兇獸似乎只有顧朗了。

  顧朗的家底司逸明是相當清楚的,根本沒有一丁點餘糧。

  那不如讓顧朗去把窮奇的窩給掏了吧。

  司逸明思來想去,竟覺得這主意簡直妙極!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妙哇!.jpg

  顧朗:妙哇!.jpg

 

 

116 老天爺超喜歡我噠!

  紀錄片攝製組的取材持續了十餘天。

  取材內容包括了顧白畫畫, 顧白的日常, 顧白平時訂畫框的老榆樹, 還有攝製組給的小劇本,以及攝製組主動提出來的, 有沒有什麼獨特的東西能夠收錄的。

  獨特的東西,顧白是有的。

  所以在司先生離開去北方的這段時間裏,顧白跟著剛巧要到處進山要去找隱居的妖怪們的謝致, 一起進了山裏。

  畫畫這種東西,離不開的就是顔色了。

  顧白那些真正獨特的東西不能展示於人前,他就乾脆帶著人滿地圖跑進了山, 去尋找那些可以作爲顔料的植物與礦物。

  當然,只是尋找而已。

  至於要不要去拍攝把礦物和植物轉變爲可以使用的顔料這樣的鏡頭, 那就是攝製組需要頭疼的問題了。

  顧白多少認識這些東西, 但也幷不會真正製作顔料。

  擅長拍攝紀錄片的攝製組從來是不畏懼在深山裏穿行的。

  再加上顧白進山之前給了他們一人一瓶據說是驅趕蛇蟲的特效藥膏, 攝製組的人們這一趟走得比以往舒心不知道多少。

  這是他們進山的第二天。

  謝致每次在入山的時候就跟他們分道揚鑣,只留下了翟良俊跟組。

  顧白跟翟良俊湊在一起, 跟攝製組分頭去找了一些可實用的菌菇和野蔥。

  元宵過後天氣就逐漸的轉暖了, 整個山林都是一片剛剛抽芽的新綠。

  顧白低頭看著腐木上長出來的菌菇,心中自然而然的就知道了這樣的菌菇是無毒可食用的。

  顧白頓了頓, 俯身把菌菇都摘了下來。

  他進山的次數不算多, 但是這一次進山給他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在如今的他眼中, 周圍的植物就好像會說話一樣。

  風吹過林間發出沙沙的聲響,隱隱給他帶來了一些遠處的絮語。

  顧白微微偏頭,凝神聽了好一會兒, 隱隱的感覺這些翠綠翠綠的生靈似乎是在給他指路。

  “再翻兩座山頭有石青。”顧白一邊摘著菌菇一邊說道。

  翟良俊揪著幾根野蔥湊過來:“你來過這裏?”

  “沒有啊。”顧白搖了搖頭。

  翟良俊把野蔥塞進顧白腰上掛著的小簍子裏:“那你怎麼知道。”

  顧白指了指腳底下的草和旁邊的樹:“它們告訴我的。”

  翟良俊看了看樹又看了看草,倒是不覺得意外。

  草木花這類生靈或者精怪,對於嚴格來說是泥巴成精的補天石親近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一片是生態保護區吧,可惜了,不然我回頭就來這裏投資個礦場。”翟良俊搓了搓手。

  顧白把菌菇都放進了小簍子裏,看這分量也覺得差不多了。

  聽到翟良俊這麼說,有些詫異:“您又不缺錢……”

  “不缺錢和想掙錢又不衝突。”翟良俊回答得特別嚴肅。

  他最近賺錢有癮。

  講實話,還能有什麼事情比賺錢更加快樂呢!

  ——當然,這個得把女神排除在外。

  翟良俊美滋滋的說道:“你都不知道在司逸明的光輝照耀下,掙錢有多簡單。”

  顧白想了想前些時候司先生給他看過的屬￿他的戶頭,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

  “感覺有司先生在,隨便去買個彩票都能中個頭彩。”顧白說道。

  翟良俊笑了兩聲:“你去肯定可以。”

  顧白搖了搖頭,站起身來,一副可驕傲的樣子:“我可是能靠手藝吃飯的人!”

  翟良俊哄他:“對對對!我們顧小白超厲害!”

  然後兩個人雄赳赳氣昂昂的跑去了他們昨晚上搭帳篷附近的水流邊上,洗蘑菇。

  三月初的天還不算暖,但野菜也已經長出來不少了。

  攝製組的人野外生活經歷也還算豐富,找到了不少可以吃的野菜和菌菇。

  一群人蹲在一起洗菜,十個人分五個卡式爐,一大清早的煮了一鍋野菜菌菇湯,把帶來的麵條往湯鍋裏一放,撒點鹽,就著清晨山裏沁涼清新的空氣美滋滋的吃了一頓。

  吃完就得扛著器材往顧白所指的方向走了。

  除了要拍攝鏡頭的時候之外,大家都是輪流扛器材的,這個輪流裏,就包括了主動請纓的顧白和翟良俊。

  攝製組的普通人類當時在看到顧白那麼小小一隻,卻扛了半天攝影機和光板之後半點不見疲憊時驚訝得不行。

  到後來他們也就習慣了。

  甚至還會打趣一下顧白。

  因爲顧白實在是沒什麼架子,稍微八卦一下他和司逸明的關係,這個小小一隻的新銳畫家還會臉紅的盯著地面,軟軟慫慫的害羞得不敢吭聲。

  今天又輪到了顧白扛器材,在後邊走得小心翼翼的攝製組爲了打發時間,又開始侃起了大山。

  畢竟難得進山兩天了身上連個包都沒被咬出來,簡直是有如神助一樣的舒爽。

  人閑下來了就會忍不住想扯淡。

  顧白聽著他們在後邊從天南聊到海北,從娛樂圈八卦聊到哪個地方的哪個店的味道超級好,最終話題跳來跳去,又跳到了他身上。

  “話又說回來了,司逸明這光明正大的出櫃之後,集團股票竟然不跌反漲。”

  “國內出櫃也算是頭一遭了。”

  “是剛好撞上了最近反歧視熱潮吧,反正司逸明集團的股票漲漲跌跌總體財報還是相當繁榮向上的。”

  這些人叨叨著叨叨著,就喊了聲顧白。

  顧白疑惑的回頭:“怎麼啦?”

  “這麼說來,顧小老師最近有沒有接新工作?”有人問。

  顧小老師是攝製組的人喊出來的調侃的稱呼。

  顧白搖了搖頭,剛準備說他沒什麼時間,翟良俊就率先插嘴:“我們顧小白很忙的,沒時間接活。”

  顧白對於翟良俊突然插嘴感覺有點奇怪,但還是點了點頭,補充道:“最近比較忙。”

  忙於練習點墨山河,忙於畫那些屬￿自己的畫,偶爾還有謝先生那邊接下來的一兩個私活單子。

  顧白最近身體素質和精神耐受提高了不少,連續四五天不睡覺也只會感覺有點累,畫畫時間和效率提升了不少。

  但想要畫下來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在不缺少經濟來源的現在,讓他蹲在家裏畫個大半年也完全沒有問題。

  只不過司先生不讓,說他還是得保持一定的社交順便多看看這個世界,所以還是隔三差五的帶他出去走幾圈。

  而這幾圈裏順便見到的,基本不是大妖怪就是神獸了。

  司逸明本意是想帶他給這些妖怪刷個臉熟,這點顧白還是很清楚的。

  司先生帶他見的都是非人類,本心肯定是好的,但是顧白覺得自己還是得呼吸點人氣兒,不然自己這種積極向上的人類作風,早晚是要被妖怪們同化成鹹魚的。

  這樣不好。

  於是顧白又說道:“不過最近的事情結束之後,可能會考慮接一點私活。”

  攝製組的人卻不說話了,看著顧白步伐穩健的背影,相互看了看,目光最終落在了翟良俊身上。

  翟先生的表情不太好,微微皺著眉頭,一副沈思的樣子。

  顧白沒接收到後邊的動靜,一扭頭就看到了翟良俊難得皺起了眉的模樣。

  他頓了頓:“……怎麼了?”

  翟良俊恍然回神,擺了擺手:“沒事沒事,你看路,別摔了。”

  顧白歪了歪腦袋,覺得不太對勁,腳步一下子停了下來,篤定道:“肯定有事。”

  翟良俊看了一眼顧白,又低頭瞅了瞅腳底下的石頭,不說話。

  顧白站在原地,也不動彈,難得倔強。

  翟良俊見顧白幷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撓了撓頭,“哎”了一聲,有點不知道從哪裏講起。

  他乾脆擺了擺手:“先走先走,我想想怎麼跟你說。”

  翟良俊想了還挺久,最後還是乾脆直白的說了出來。

  國內大衆出櫃這個的確是頭一遭,引起的反響還挺大的。

  司逸明本身一點都不care這些蹦躂的人類,有他坐鎮的集團也一點都不虛會虧,但這事兒對顧白和明確表示過跟顧白關係非常好的翟良俊還是有一定影響的。

  比如翟良俊,最近片約少了不少,敢跟他繼續約的基本都是絲毫不畏懼輿論如何的大導或者國際導演。

  圈內這種事情其實很多,只是爆出來的少,被牽連的少之又少。

  只是翟良俊自己也幷不多在意片約的事情,他狐貍精憑一張臉就能作天作地,區區輿論算個屁。

  但顧白可能不太一樣。

  “謝致大概沒跟你講,你參獎的那幅畫入圍之後的評選暫時被壓了,最近也不再有什麼新工作找你了,包括你老師的團隊那邊,項目方那邊也要求剔除你。”

  翟良俊說完,沒想到他會講得這麼直白的攝製組都安靜如鶏不敢講話。

  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顧白就是非常平靜的“噢”了一聲。

  翟良俊瞅了瞅顧白,對於顧白是這樣的反應有點意外。

  “你就這反應啊?”翟良俊說道。

  顧白扭過頭,滿臉都是茫然:“不然還要什麼反應?”

  翟良俊一時沒法接話。

  他想了半天,最終乾巴巴的說了一句:“他們這是要封殺你啊。”

  顧白一楞,一下子就笑了出來:“你放心吧翟先生,他們封殺不了我的。”

  翟良俊撓了撓頭。

  “老天爺可是超喜歡我的。”顧白意有所指。

  翟良俊停頓了好一會兒,想到顧白的本體,一拍腦門:“嗨呀我怎麼就沒想到!”

  狐貍精一下子重新煥發出了精神,在攝製組懵逼的註視下,高高興興的拉著他們繼續侃起了大山。

  等到他們拍攝了足夠的素材出山的時候,迎頭就被顧白被上頭指名去修復某個被地震損傷的著名物質文化遺産壁畫的消息砸了一臉。

  顧白一看地方,就發現是神州大陣的其中一處裂痕。

  這種地方普通人是不能隨便去動的,放著神獸們隨便進去也不合適。

  看來補陣這事,還得神獸們跟人類高層合作,再加上如今唯一一個會畫靈畫的他才行。

  謝致山腳下的小鎮等著他,機票什麼的全都已經買好了,就等著顧白從山裏出來。

  謝致找到顧白的時候,他們一行人正蹲在小鎮上的一個麵館裏吸溜麵條。

  攝製組們聽完謝致冷淡而平靜的說完這個消息的時候,滿臉都寫著震驚。

  怪不得顧白聽到之前的消息絲毫不虛,敢情是還有這麼個後手在。

  “我都說了呀。”顧白喝了一口麵湯,臉上笑得幾乎要開出花兒來,“老天爺超喜歡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我可是親兒子!

  顧朗:emmmm那我大概是從垃圾桶裏撿來的。

 

 

117 恕我直言,你這是在自尋死路。

  顧白跟著謝致上了飛機, 從手繩裏取了片蒸汽眼罩出來。

  謝致一頓:“你困了?”

  “有一點點。”顧白點了點頭。

  謝致應了一聲, 看著顧白把蒸汽眼罩摘了, 順手給他把椅子放了下去。

  一邊放著椅子,謝致想到翟良俊剛才跟他感慨的話題, 說道:“你知道那些人的動作了?”

  顧白一楞,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謝致指的什麼。

  “就那些人想封殺你這回事。”謝致隨口說道。

  他的語氣相當的平淡,顯然也是完全沒把這事兒放心上的。

  謝致幫顧白跑了小半年事兒了, 對於那些暗戳戳想搞點什麼事情的人最後大多倒黴的事也相當瞭解。

  所以在察覺到這些人背地裏搞小動作的時候,不論是他還是司逸明,都壓根沒把這事往心裏去。

  連告訴顧白的必要都沒有。

  要不是翟良俊今天叨叨了一句, 謝致甚至都快忘記這麼回事了。

  畢竟搞藝術的圈子裏同性其實是相當正常的事情,但是這麼大張旗鼓公開出來的, 還真是頭一遭。

  顧白最近風頭正盛, 看他不順眼的人可多了, 想要借機發揮一下的人自然也不少。

  槍打出頭鳥這事實在正常,只不過誰都想不到這只出頭鳥看起來好欺負, 但實際上卻是塊比司逸明還梆硬的鐵板。

  “啊……”顧白恍然, 然後點了點頭,“知道啦!”

  謝致看他這副完全沒往心裏去的樣子, 點了點頭:“行了, 睡吧。”

  顧白點了點頭, 也沒把這事放心上,眼罩一戴小毯子一裹就閉上了眼。

  對於絕大部分沒有直接扇到臉上的巴掌,或者是當面被他揪到的事情, 顧白基本上是生不起什麼氣的。

  翟良俊對他那麼說了,顧白也沒往心裏去。

  這樣的心態還是以前剛學畫畫的時候那位老師教他的。

  主要是因爲他的確是天賦好又喜歡畫畫願意下功夫,畫技突飛猛進,自然就會招來一部分人的不愉快。

  但人類嘛,絕大部分都是會爲了面子上過得去而選擇沈默不語或者背地裏議論。

  顧白剛開始知道的時候也覺得很難過,但老師非常乾脆的告訴他,說:“會因爲你的進步而感到嫉妒卻不下決心追趕的人,這輩子都難以成事。他們背後的議論又不會耽誤到你練習畫畫,反而以後他們影響不到你,你也不用把他們看在眼裏。”

  這話說得實在不客氣,但對於當時相當聽師長話的顧白來說宛如醍醐灌頂。

  從那個時候起,顧白就一心撲在畫畫這件事上,再懶得去花心思社交或者註意別的什麼事情了。

  也因爲老師的話,他向來對勤勤懇懇悶頭努力的人相當的有好感。

  而事實證明,人在做天在看。

  真正勤勉努力的人,最終多少都得償所願,有所成就了。

  而那些背地裏逼逼叨叨對優秀之人感到嫉妒卻不反思己身的人,基本都一落千丈。

  看清楚努力的重要性之後,顧白就極少因爲別人在背後中傷他這事兒感到動搖了。

  他幷不在意別人怎麼想他,反正世界這麼大,流言再怎麼厲害,都少不了他一口飯吃。

  而在得知自己被上天偏愛的如今,明明白白有了底氣的顧白就更加不在意這種事情了。

  這種暗搓搓的排斥行爲又不能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顧白的交際圈子相當的簡單,妖怪們一個個不是司先生的同僚就是畏懼於貔貅威能的存在,本身就他們處對象這個事兒沒有一丁點的意見。

  而熟悉的那些人類就更是一片赤誠。

  當初第一個發來關切的就是他的老師,後來他年後去拜訪老師和師兄們的時候,還又被反復關切了一次。

  顧白閉著眼,想到那幾位對他一如往常絲毫沒有改變的人類,帶著些微的笑意落入了一片香甜之中。

  ……

  負責跟妖怪這邊接洽的人類高層跟神獸們訂了一連串詳細的契約。

  表現形式是足足有二十三頁的合同。

  顧白要簽的還要再多出六頁來。

  這是前些年新發掘出來的一處古老的洞窟壁畫。

  這個洞窟的構造有些特殊,它的穹頂上有著許多空洞,有光從上邊漏下來,零散的光柱看似無序的落在洞窟內的地面與墻面上,給稍顯昏暗的洞窟帶來了一些光亮。

  洞窟範圍相當的寬闊,墻壁上畫著一些零零散散令人看不太懂的斑駁畫面。

  大約是因爲年代久遠墻面剝落,加上漫長的時間裏所經歷的地動和侵蝕,這些畫面幾乎沒有完整的了。

  “洞窟中間原本還有個類似祭臺的地方,但是在我們發掘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碎裂的了,最終只能勉強復原了一些……”

  一個人類小姑娘抱著個文件夾小心翼翼的說著。

  這是人類那邊派過來的接洽的人,是那位經常跟司逸明打交道的人類高層的女兒。

  因爲剛巧從事了考古方面的工作,又是關係戶,就乾脆被塞了過來。

  妖怪的事情知道的人還是不宜太多,所以在顧白到達之前,這裏就被直接清場了。

  她帶著些許的好奇,打量著身邊這兩位據說幷非人類的人。

  他們看起來挺好相處的,明明在人類之中也有一定的名氣——但被父親反復警告過之後,她說起話來也帶著點心驚膽戰的意味。

  顧白一邊認真的聽著,手裏也拿了個文件夾在正兒八經的核對著信息。

  關於這座洞窟,官方對外宣稱的年代大約是在接近五千年之前的時間。

  而實際上,這個洞窟存在的具體時間漫長到根本不可考。

  “這裏應該是被翻修過不少次,我們在不同的地方取樣得到的土壤年齡都不相同。”小姑娘說著,有些乾澀的舔了舔唇。

  顧白看了她一眼,順手從手繩裏拿出一瓶礦泉水來,擰開,遞給了她。

  小姑娘受寵若驚,連連道謝,接過了水之後卻又不敢喝。

  顧白楞了楞,說道:“沒毒。”

  小姑娘對他笑了笑,還是不敢喝。

  顧白垂下眼,頭一遭直面人類對妖怪的不信任,讓他感覺有點點小失落。

  謝致看了一眼這個人類小姑娘,拍了拍顧白的肩:“看出什麼來了嗎?”

  “這裏離朱鳥鎮守的陣點比較近,這裏……”顧白指了指正前方墻面上遍布著斑駁裂痕,還有這些許顔色殘留的墻面,“應該是朱鳥的圖騰,司先生給我看過。”

  顧白說完,又指了指穹頂上那些空洞:“這些洞的話肯定是有用的,既然有朱鳥的圖騰,不如等正午的時候看看。”

  “朱鳥的話,你還可以考慮放把火。”謝致說道。

  人類小姑娘一聽,驚愕的瞪大了眼。

  顧白楞了楞,仰頭看著頭頂那些洞洞,又看了看這個整體幷不規則的洞窟,“哎”了一聲,低頭瞅了瞅這個洞窟的俯視圖。

  俯視圖坑坑窪窪的,實在看不出形狀來。

  他重新擡頭,目光落在了洞窟中間破碎的祭臺上。

  這個祭臺大約只有半米高,但範圍挺大的,祭臺上也畫著一些奇奇怪怪的玄妙圖案,但因爲有所損傷的關係,讓人看不明了。

  顧白低頭看了看資料上祭臺復原的假想圖,又瞅了瞅這個洞窟裏的裂痕,最終率先拿出了白澤那套筆。

  “先不管那些,等我把這些裂痕補上,再把祭臺畫好。”顧白拿著筆,又瞅瞅那頭墻面上的圖騰。

  雖然很淡,但那的確是朱鳥血的氣息,還有點別的什麼。

  “要是方便的話,謝先生您替我去問朱鳥女士要點她的血來吧?”

  謝致面無表情:“你猜我會不會被她燒成灰。”

  顧白撓了撓臉:“那……替我請她過來好了?”

  謝致這才點了點頭,也不在意顧白跟人小姑娘兩個孤男寡女單獨待在這昏暗的洞窟裏,轉頭就走了。

  顧白自己見識少,實在是分辨不出那殘存的圖騰痕跡除了朱鳥血之外,還用了什麼東西從畫出來。

  那些神獸活得長見識多,應該是知道的。

  顧白一邊想著,一邊對旁邊有些緊張的小姑娘擺了擺手:“你就在我後邊,別往前邊去。”

  點墨山河的技巧用在填補這種因爲地震而産生的裂痕上剛剛好。

  顧白挨個細心的把地面和墻面上的裂縫給填平了,還非常細心的考慮到了它本身斑駁的痕跡,連帶著這個也都處理得毫無違和感。

  他畫完了一圈,仰著頭看著他伸手踮腳也夠不到的地方,轉頭問滿臉驚嘆的小姑娘:“有……有梯子嗎?”

  小姑娘聞言更驚訝了,大概是顧白顯得太過於安靜無害,讓她膽子稍微的大了些。

  她問道:“妖怪也要搭梯子的嗎?”

  顧白“啊”了一聲,抿了抿唇感覺有點尷尬。

  “我……”他小小聲的哼哼了兩句,“我還沒學會飛呢。”

  顧白說完就閉上了嘴,深覺自己給妖怪丟臉了。

  小姑娘善意的笑了兩聲:“梯子有的,我去給你拿。”

  顧白怎麼可能好意思讓小姑娘家家的幫他去扛梯子,轉頭就跟在小姑娘背後去了外邊放工具的地方,在對方拿起來之前搶先自己扛了起來。

  小姑娘一楞,看著顧白悶聲不吭動作熟練的架起了梯子爬上去的動作,忍不住問道:“妖怪都跟你一樣嗎?”

  “跟我一樣?”顧白拿著筆,楞了好一會兒,“我怎麼樣的?”

  “這麼……呃,友好?”小姑娘斟酌了一下詞匯。

  其實她想說看起來非常好欺負的。

  顧白對於小姑娘的問題思考得還挺認真,手中的筆在指尖滾動了兩圈,想到周圍的妖怪們對人類的態度,嚴肅的搖了搖頭。

  “絕大部分妖怪對人類都……就,不太親近。”顧白挑了個稍微柔和一點的詞匯,“我不一樣,我是被當成人類養大的。”

  準確的說,是他單方面認爲自己是人類幷把自己當成人類養大了。

  顧白覺得自己的生活還挺有傳奇色彩。

  小姑娘“哇”了一聲,看著顧白小心的修補著縫隙,又小聲問道:“你是神筆馬良嗎?”

  顧白糾正她:“我姓顧。”

  小姑娘一下子笑了出來。

  顧白跟同齡和年齡較小的女孩子相處比較少,有些手足無措,想不太明白這個女孩子在笑什麼。

  他想了想,只好悶頭繼續修補。

  等到他補完了這一塊,準備挪地方的時候,扛起了梯子的顧白發現,他剛剛遞給小姑娘的那瓶礦泉水已經被喝完了。

  顧白看了那空瓶子好一會兒,忍不住露出了個小小的笑容。

  等到朱鳥跟謝致回來的時候,顧白已經把周圍的墻壁都修補好了,這會兒正跟小姑娘湊在一起,研究祭臺原型的問題。

  兩個人滿臉的嚴肅認真,小姑娘還拿著個小本本,認認真真的記下了顧白的問題,準備回去問問老師。

  兩個人之間氣氛是相當正直的,但架不住有的神獸想要搞事情的心。

  朱鳥瞅著這倆,手肘捅了捅旁邊的謝致,興致勃勃的問他:“你說我把照片拍下來發給司逸明和顧朗的話,他們倆誰先爆炸?”

  謝致:“……”

  別了吧小姐姐。

  恕我直言,你這是在自尋死路。

  作者有話要說: 朱鳥:我帶你去看神獸放煙花!

  謝致:告辭。

 

 

118 朱鳥:在作死的邊緣對著謝致就是一jio

  朱鳥在搞事情的邊緣反復橫跳。

  她順手拍了張照片, 猶豫了好一會兒, 終於還是良心發現, 沒有在這種大家都在苦惱不堪的時候再幹出點什麼大新聞來。

  她收好了手機,一邊向著沒有發現她到來的兩個人走了過去。

  她腳步很輕, 輕到讓人難以察覺。

  顧白捕捉到了一絲細微的動靜,微微偏過頭來。

  這一眼,顧白就捕捉到了一道紅色的身影。

  他轉過頭來, 對緩步走來打的朱鳥露出個笑容來。

  “朱鳥女士,又見面啦!”顧白揮了揮手。

  人類小姑娘順著他看的方向看過來,一楞。

  就人類的審美觀來說, 朱鳥整個人看起來幾乎是毫無瑕疵的美。

  她的皮膚很白,但臉上卻泛著健康的紅暈。

  膚如凝脂, 面若桃李, 就正是朱鳥的準確寫照。

  她今天穿著一身白襯衫配黑紅格子短裙。

  算是稍微體貼了一下人類對於氣溫的感受, 在外邊套了一件頗有些厚度的紅色大衣。

  大衣上兩排金色蝴蝶結樣式的扣子,領口和邊緣有一層柔軟潔白的絨毛, 襯得她的膚色越發的白晰。

  兩條筆直筆直的大長腿在這還有些涼意的天氣裏大喇喇的露在外邊, 腳上踩著一雙暗紅色的天鵝絨高邦細跟鞋。

  整個人顯得挺拔又艶麗。

  小姑娘滿臉驚嘆的看著款款而來的女性,只一面就被迷得暈乎乎的。

  顧白沒有察覺到旁邊小姑娘的異常, 他從祭臺邊上站起身來。

  朱鳥嬌妍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她的目光淡淡的掃過顧白身邊的人類, 而後視若無物的收回了視綫,給了顧白一個大大的熊抱。

  “哎呀想死我了!”朱鳥使勁揉了兩把顧白的腦袋,“司逸明竟然肯放你出來啊!”

  “司……司先生……”顧白被抱著, 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但還是很艱難的傳達出了自己的話:“司先生一直都肯放我出來唔……”

  朱鳥頓了頓,決定不自找狗糧了。

  她撒開手,手肘大咧咧的搭在顧白肩上,說道:“獬豸說你有事找我幫忙?”

  顧白大大的松了口氣,點了點頭,指了指祭臺對面的墻面。

  “那個。”他有點不太好意思,“我只能察覺到有您的血的氣息,別的我不認識……”

  朱鳥對此幷不意外,她撤開了搭在顧白肩上的手,隨意的擺了擺手:“知道啦,我去看看。”

  顧白點了點頭,看著朱鳥在那面圖騰前邊溜達了一圈伸手摸了好一會兒之後,又繼續去觀察別的地方了。

  她還把謝致給抓了過去,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看起來就算是朱鳥也得仔細分辨一下用料的問題才行。

  顧白看了一會兒,就重新回到小姑娘旁邊,重新撩起了袖子,打開的筆記本和文件夾:“來吧,我們繼續。”

  小姑娘回過神來,目光還在朱鳥身上。

  對方若有錯覺,偏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裏沒有絲毫波動,就像是看到了一顆普通的石頭一樣一帶而過。

  小姑娘一個激靈,趕緊收回了視綫。

  顧白看著這姑娘打了個哆嗦,楞了楞:“冷嗎?”

  小姑娘搖了搖頭,小聲道:“你們妖怪對人類的態度差距好大啊。”

  顧白聞言,看了一眼朱鳥那邊,點了點頭。

  他覺得這事兒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因爲人類壽命短嘛。”

  小姑娘一楞,短促的“啊”了一聲。

  臉上還帶著些茫然。

  “因爲人類壽命短,妖怪只能眼睜睜看著人類老去死亡,所以會不願意搭理人類或者乾脆就不正眼看人類是很正常事。”

  絕大部分人類對於自己一生終點的規劃,大多都是頤養天年,然後比自己的伴侶先走一步。

  因爲他們害怕漫長的有人陪伴的時光裏,最後也最爲寂寞的孤獨。

  而妖怪們在逐漸認清了絕大多數人類這樣的本質之後,就開始漸漸的不再與人類這個狡猾的種族深入交往了。

  而那些天性念舊的——比如朱鳥這類的妖怪或者神獸,尤其如此。

  顧白把手裏的筆記本翻到了剛剛交流的那一頁,對小姑娘安撫的笑了笑:“好啦,我們來繼續吧。”

  小姑娘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懵懂的應了一聲,跟著打開了筆記本,繼續認認真真的記了起來。

  朱鳥在那邊摳下了一塊帶著些顔色的墻皮,在手中把玩著,一邊分辨著這其中的構成,一邊收回了盯著顧白那邊的餘光。

  “貔貅就隨顧小白這麼折騰?”她問謝致。

  “嗯?”謝致正觸碰著墻面上的痕跡,聽到朱鳥這麼問時微微一楞。

  朱鳥沖著後邊兩個怒了努嘴。

  謝致恍然,說道:“小白自己願意的,年輕嘛,總得讓他自己多經歷一些再說。”

  朱鳥皺了皺眉,有點不贊同的意味。

  “隨他吧。”謝致說道,“以後難過起來也是司逸明要愁的事。”

  朱鳥不說話了。

  她低頭看著手裏的墻皮,又看了看已經撩起了袖子拿出了畫筆準備開始嘗試著修復祭臺主體的顧白,沈思了好一會兒,又環視了這裏一圈,突然打了個響指,滿臉恍然。

  “我想起來這裏了!”朱鳥說道。

  顧白循聲看過去。

  朱鳥把手裏摳下來的墻皮隨手扔了,走到正準備修復祭臺的顧白旁邊,看了一眼資料上推測的祭臺復原的形狀,拿過筆修修改改好幾個地方。

  “祭臺是這樣的!”朱鳥放下了筆。

  “哎?”顧白茫然的接過筆,“您記得這裏……?”

  朱鳥點了點頭:“啊,這裏以前有我庇護下的人類來著,這個祭臺是那個部落的人類修的,但是我我記得那會兒不是個洞窟,是個大空地來著。”

  “應該是爲了補全成陣法,被仙人修補成了一個隱秘的洞窟。”謝致補充猜測。

  之後隨著時間的推移,有過幾次修補陣法和洞窟的事情,所以那些人類檢測出來的土壤年齡才會波動很大。

  朱鳥“嗯”了一聲表示贊同。

  她擡頭看了看穹頂上那些不規則的洞口,看著那些空洞的分布,若有所思。

  她手裏拿著顧白的筆記本,稍微比對了一下祭臺的位置,把手裏的筆記本往顧白懷裏一塞,指了指穹頂上。

  “我再去捅幾個洞。”她說道。

  顧白一楞,轉頭看了一眼身邊負責接洽這個事的小姑娘。

  小姑娘張嘴就想反對,畢竟這可是著名的物質文化遺産,怎麼能隨便動!

  但想到眼前這些人的身份之後,縮了縮脖子,小聲道:“請便……”

  朱鳥看了她一眼,腳一蹬飛到穹頂上,摸索著又多捅出了好幾個洞來。

  顧白在她飛上去的瞬間就紅著臉迅速低下了頭。

  跟他同時低頭的還有他旁邊的小姑娘。

  兩個人幷排站著,眼觀鼻鼻觀心,兩張臉紅得如出一轍。

  但謝致就不一樣了。

  謝致就仰頭看著朱鳥,還擺明嫌棄了一句:“你怎麼不穿安全褲。”

  朱鳥一楞,氣得反手就是一團火:“老娘讓你看了!”

  謝致躲過那團火,一腳過去踩滅了,把目光從朱鳥身上挪到了新捅出來的那些洞上。

  他一眼就看出了名堂:“南方七星宿?”

  朱鳥落下來,拍掉了身上沾著的灰塵,點了點頭:“嗯。”

  她一邊拍著灰一邊又問道:“什麼時候了?”

  謝致看了看表:“十點五十。”

  朱鳥算了算時間,對顧白說道:“午時三刻之前修好祭臺吧,還有一個小時的樣子,要不就得等明天了。”

  顧白突然被點到,揮了揮畫筆,臉上還有點紅,慌慌張張的“哦”了一聲,趕緊過去照著朱鳥改的祭臺畫了起來。

  顧白的業務能力還是相當好的,說午時三刻之前修好,他就沒有拖後哪怕一分鐘的時間。

  古傳午時三刻是一天之中陽氣最盛的時候。

  太陽逐漸行到頭頂的位置,陽光透過穹頂的空洞落下來,形成了幾十道光柱。

  這些光斑零零散散的落在墻面上和祭臺上。

  顧白最後一筆落下的時候,有黃土構造的祭臺上瞬間灑落下了數道陽光。

  這幾道陽光完完整整的占據了祭臺輪廓的每一個角,將黃土的祭臺映照得宛如白玉。

  隨著時間的推移,散落在墻面上的那些光亮也落在了祭臺上,在祭臺中央隱隱行程了一團火焰的輪廓。

  地面微微一震。

  就像是突然激活了什麼東西一樣,昏暗的洞窟瞬間變得無比的敞亮。

  亮得甚至有些刺眼——刺眼到人類的小姑娘難受的哼了一聲,擡手遮住了眼睛。

  顧白微微瞇著眼,再一片絢爛的光裏看到了周圍本該是墻面的地方,繪製這一些繁複的圖案。

  這些圖案的終點,就是進入洞窟之後迎面就能看到的朱鳥的圖騰。

  “這就是這裏的陣紋了。”朱鳥的聲音自耳邊響起來,帶著些抱怨,“怎麼這麼複雜,那些仙人的腦子都是怎麼長的啊。”

  顧白聽著朱鳥一邊哼哼唧唧,一邊認命的從他手裏拿過了筆記本,用與言語上的嫌棄截然不同的迅速利落的動作,把那些繁複玄妙的圖案給記錄了下來。

  “你這麼急做什麼?”謝致在一邊看著她畫,“不怕畫錯麼?”

  “完整的陣紋只有在啓動的時候會展現出來,不急的話,這個人類瞎了你負責嗎?”朱鳥沒好氣的說道。

  謝致看了那蹲在一邊躲避著這刺眼光亮的小姑娘,輕嘖一聲,走過去從她懷裏抽出了筆記本。

  他小聲嘟噥了一句“人類真麻煩”之類的話,一邊打開了筆記本,跟朱鳥背靠著背,迅速的將另一邊的陣紋給記錄了下來。

  顧白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想了想,從手繩裏拿出了一塊厚重漆黑的特製霞錦來,一抖,把整個人類小姑娘都裹在了裏邊。

  “顧小白真是心軟啊。”謝致掃了一眼,說道。

  朱鳥隨口附和:“就是。”

  顧白看著他們一邊叨叨一邊手不停的動作,覺得自己對這個誇獎受之有愧。

  “沒有啦。”顧白誠實的說道,“朱鳥不說,我都沒有發現這個事。”

  謝致一楞,隨機馬上反應過來,笑了兩聲,揶揄道:“對啊,朱鳥不說,我也沒發現這個事。”

  朱鳥反手就是一肘子捅在謝致的腰上,語氣惡狠狠的:“就你屁話多!”

  被捅一下疼得滿臉扭曲的謝致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指了指顧白又指了指自己:“你……我……明明是顧小白先說的!”

  朱鳥迅速記錄完了那些陣紋,轉頭看向謝致,笑容滿面:“我記下了,回頭我就告訴司逸明,你唆使我對顧白行使暴力。”

  謝致:……

  謝致:???

  作者有話要說: 朱鳥:在作死的邊緣對著謝致就是一jio

  謝致:??????

 

 

119 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顧白把蓋在小姑娘身上的布掀開, 擡手猶豫了好一會兒, 最終輕輕地、輕輕地戳了戳對方的背。

  “已經好啦。”顧白輕聲說道。

  小姑娘試探著擡起頭來, 揉了揉眼睛。

  被搶光刺激過的眼睛現在看什麼東西都泛出一層淺淡的白色光芒。

  但即便如此,也多少能察覺到周圍恢復了昏暗的環境。

  小姑娘松了口氣, 看著那個土土的祭臺,小聲感嘆:“真神奇啊。”

  顧白看著滿臉驚嘆的小姑娘,頭一次在妖怪這方面有了高於他人的優越感。

  這樣令人震驚大場面他看多了!

  他連幽冥都去過!

  顧白帶著些無法察覺的小驕傲站起身來, 把手上這匹霞錦細心疊好,放進了手繩裏。

  “你休息一下吧。”顧白說道,然後重新撩起了袖子, 對小姑娘笑了笑,“我去幫忙啦。”

  小姑娘應了一聲, 坐在了祭臺邊上, 看著洞窟裏三個非人類湊在了一起, 安靜得像只小倉鼠。

  顧白剛一過去,又無比迅速的跑了回來。

  “你還是出去等吧。”顧白對小姑娘說道。

  小姑娘一楞:“哎?”

  “最好離遠一點。”謝致在那邊揚聲提醒, “——不然的話會被燒成灰的哦。”

  他們要用到的繪製陣紋的主料是朱鳥血, 哪怕摻了別的一些中和的材料,直面朱鳥血也足夠讓人類變成一團焦炭。

  顧白想到之前即便是他也感覺過於滾燙的朱鳥血的溫度, 帶著這個小姑娘往洞窟外走了很長一段距離, 才停下腳步。

  “就在這裏吧。”顧白目測了一下距離, 從手繩裏翻出了一條小凳子一張小桌子還有好幾份之前方便隨時給司先生投餵而塞在手繩裏小甜點。

  因爲臉的關係,顧白以前招來的女性大多都對他充滿了母愛,這次難得遇到一個看起來弱唧唧能讓他充當大哥哥的女孩子, 顧白感覺渾身都是勁。

  “在這裏稍微等一下。”顧白說完,看了看距離,猶豫了一下,又把桌椅往後挪了一段距離。

  周圍的溫度漸漸的升高了,但在微涼的三月初來說,還在能夠接受的範圍。

  只是稍微的有點熱了。

  這其中大概是有著那個非同一般的洞窟的阻擋在裏邊。

  但洞窟上邊畢竟還是有好幾個孔洞的,熱氣散出來,讓洞窟周圍那些抽芽的植株都捲曲了起來。

  顧白感受了一下溫度,有些不太確定普通人跟他的感官之間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熱嗎?”他問道,順手開了一盒奶油小方。

  小姑娘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又看了看眼前的桌椅和甜點,在感慨“妖怪真鶏兒牛逼”和回答顧白的問題之間猶豫了兩秒,選擇了後者。

  “還行。”她答道。

  “嗯。”顧白笑了起來,“那你在這裏等著,我們短時間內不吃飯也不會覺得餓,你還是得吃點東西,如果覺得熱的話就再往後退點。”

  小姑娘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遠處洞窟附近因爲高溫而扭曲的視野,明智的選擇了坐下享受。

  顧白回到洞窟裏,左右看了看,說道:“我來幫忙啦。”

  朱鳥和謝致一人一邊正在勾畫著陣紋,聞言一頓。

  兩個人回頭看了彼此一眼,想了想,對顧白說:“那你幫我們出去砍樹吧。”

  顧白一楞:“哎?”

  “把陣紋畫到墻上而已,我們也可以做到的啦。”朱鳥擺了擺手,“比起這個,去外邊砍樹比較重要。”

  顧白茫然了好一會兒:“砍樹……?”

  “嗯。”朱鳥點了點頭,“因爲這裏陣紋畫完等一下就會燒起來,外邊如果不清理乾淨的話……”

  謝致迅速接話:“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顧白:“……”

  “……”朱鳥沈默了兩秒,非常勉強的點了點頭,“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顧白看了看心滿意足的謝致,又看了看滿臉不爽的朱鳥,本能的腳底抹油哧溜一下跑出了洞窟。

  洞窟外邊的植被從近到遠從焦炭到被烤得捲曲。

  附近還有一些零星燃著火星的碳屑。

  顧白努力的忽視掉了洞窟裏傳來的疑似暴力行爲的動靜,一邊想著妖怪們真是一言不合就習慣暴力解決,一邊踩滅了那些火星。

  砍樹這種事情,顧白是沒有幹過的,但是單純以他如今的力量來說,一腳直接踹斷一棵樹肯定是沒什麼問題的。

  ——不管什麼樹應該都沒問題。

  顧白走到一棵蒼松下邊,仰頭看著大約有三四米高的松樹。

  這棵松樹距離洞窟幷不太遠,因爲高溫的緣故顯得十分萎靡。

  幾團翠綠翠綠的光團從松樹裏飛出來,繞著松樹轉了幾個圈,最終跟見到了親人一樣,沖著顧白飛了過來。

  這些光團顧白是見過的。

  之前每天跑到樓頂上去嘗試著抓那一絲天地元氣的時候,司逸明跟他說過,這種寄宿在草木與土地裏的光團是精怪。

  這些精怪會在靈氣相對濃郁的地方聚集,幷選擇一些符合它們天性的草木寄居。

  而相應的,在它們聚集的地方紮根的草木會生長得格外的好,成精的幾率也要高上很多。

  像那些深山裏存在了多年的草木精怪,還能夠把被砍斷的樹木重新扶回來,粘合得毫無違和感。

  這幾團綠色覺得顧白身上的氣息十分的親切,繞著他轉了幾圈,著急的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然後在松樹的根部轉了好幾圈。

  顧白看了一會兒,試探著問道:“想我把它挪走嗎?”

  光團上下晃了晃。

  顧白看了看光團,又瞅了瞅這棵松樹。

  大概這棵松樹正是它們棲身的場所吧,怪不得在周圍的樹木都扛不住的時候還能夠挺立。

  “好吧。”

  顧白深吸口氣,走到松樹旁邊,抱住。

  那幾個光團趕緊鑽進了土裏,把這棵松樹的根脈保護了起來。

  顧白嘗試著用了用力。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幷沒有受到什麼阻力——雖然根系被接二連三拔出來,土層翻出的聲音不絕於耳,但在抱著松樹往遠處走的時候,顧白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而松樹的根系更是完完整整的,老長老長的被他拖著走,還不小心踩了幾腳。

  這個活計出乎意料的輕鬆。

  顧白把松樹搬離了這塊溫度超標的地方,找了塊空地把它放了下來。

  松樹的根系很長,在落地的瞬間就像是有意識一樣,迅速紮進了土地裏。

  顧白看著瞬間就抖擻起來的樹木,露出個小小的笑容來,轉頭準備去砍個隔離防火帶出來。

  他一轉頭,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有無數五顔六色的光團從四面八方飛過來,親昵討好的撐著他的臉和手。

  有了剛剛松樹的前車之鑒,顧白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它們這是什麼意思。

  顧白嘆了口氣:“好吧好吧,我會幫你們的。”

  早該想到的,既然這裏能夠作爲陣點,那十有八九是個靈氣濃郁的地方——至少比別的地方要濃郁一點。

  這種地方怎麼可能就只有那幾團精怪嘛。

  顧白一邊不辭辛勞的拔著樹,一邊想道。

  就是他們樓頂上的花圃裏,都住了幾十個團精怪呢。

  顧白任勞任怨的幫忙運著樹,還順便給距離洞窟有段距離的空地做了一次園藝裝修。

  坐在洞窟外邊無比乖巧的啃著小甜點的人類小姑娘,就眼睜睜的看著洞窟周圍那一圈樹被一棵棵連根拔起,連一些低矮的灌木都沒有被放過。

  而那些被連根拔起運走的樹木,在遠處一個相對平緩的坡地裏,被分門別類,完美的擺成了一個花園迷宮。

  “……”

  小姑娘舔了舔勺子上沾著的奶油,認真的思考著到時候怎麼對外解釋這個突然出現的小花園。

  這個洞窟可是已經登記在冊準備開放的旅遊景點之一。

  雖然因爲地震的事情而被短暫的擱置了一段時間,但在修復完畢之後還是要開放的。

  而補陣的神獸們對此沒有任何意見,甚至是非常贊成的。

  多一點人類來,陣法從每個遊客身上吸取那麼一點點的精力,就足夠維持住這個陣點的運轉了。

  理想狀態的話,連靈力都無需提供。

  所以這裏的變化,最終都是要有一個官方對外解釋的說法的。

  這種時候就得編故事了。

  小姑娘苦著一張臉,糾結的看著遠到她看不太清的那道人影繼續健步如飛的搭建迷宮花園,挖了一大勺提拉米蘇,重重的嘆了口氣。

  三個非人類的忙碌一直到天色擦黑爲止。

  顧白把最後兩棵喬木放在了這個幷不算特別方正的小花園門口,看著他一下午的巨作,滿意的擦了擦額頭上冒出來的一層薄汗,轉頭向那個小倉鼠似的人類小姑娘那邊走去。

  這個時候,朱鳥和謝致也終於畫完了陣紋,兩個神獸從洞窟裏走了出來,腳下不停,直接就奔著顧白的方向去了。

  顧白走出沒多遠,就看到洞窟的方向驟然一亮。

  伴隨著“轟”的一聲悶響,沖天的火焰從洞窟頂上那些孔洞噴湧而出。

  火舌吞吐著,舔舐著黃昏時的暮色,將這一塊照得透亮。

  那些高昂熾烈的火苗彙聚在一起,隱隱約約的形成了一個不穩定的人形。

  這個人形向著南邊躍動了幾下,然後跪在地上叩拜了一番。

  接著有開始跳起了大概是祭祀的舞蹈。

  上空有一層淺淡的光膜,偶爾有幾道流光十分規律的劃過,顧白看了一眼,認出了這是當初在妖怪集市上看到過的障眼法陣。

  小姑娘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

  顧白也有些驚嘆的看著那個渾身躍動著火焰的人形。

  朱鳥和謝致走過來,後者臉上帶著些許的擦傷。

  顧白就著火光將他臉上的傷痕看得十分明顯,關切的問道:“怎麼了?”

  “……”謝致揉了揉臉,疼得齜牙咧嘴,隨口道,“我這種文系神獸真的很吃虧。”

  “那你可以練武啊。”朱鳥在一邊冷不丁的插嘴。

  謝致“噫”了一聲,強烈的求生欲讓他閉上了嘴。

  朱鳥手伸進口袋裏,把記事本放在了那個人類女孩子面前。

  她動作不算輕,多少還是讓這個女孩子一驚。

  小姑娘有點怕這個看她像是看物品的妖怪,微微瑟縮著不敢動彈。

  朱鳥看了她一眼,眉頭一跳:“看我做什麼?”

  小姑娘忙不疊的收回了視綫。

  朱鳥嘖了一聲,對於跟人類打交道實在沒什麼興趣。

  她擺了擺手:“我先走了。”

  謝致等朱鳥的氣息逐漸遠了,才放心的把人類小姑娘面前的筆記本翻開,指了指他翻到的那一頁。

  “這是朱鳥寫的,她對搭建這個祭臺的部落的印象。”謝致說道,“你們要是需要介紹資料什麼的,可以參考一下這個。”

  小姑娘一楞。

  謝致也算是對人類比較親近的那一掛了,他斟酌了一下詞匯,說道:“朱鳥就是嘴上比較……嗯……你懂的。”

  手上也挺兇的。

  謝致摸了摸自己的臉,卻沒有把這話說出來。

  小姑娘楞楞的點了點頭,低頭看著筆記本上稍顯狂放隨意的字體,上邊一條一條的,將當年那些部落人類的生活習俗和祭祀習慣寫得明明白白。

  她呆怔了許久,忍不住彎起了嘴角,笑著說了聲謝謝。

  作者有話要說: 朱鳥:我打架,酗酒,搞事,但我知道我是個好女孩。

  謝致:引起不適,舉報了。

 

 

120 貧民窟神獸期待的搓了搓爪子。

  第一個陣點修復得輕而易舉的朱鳥回去就抓了幾隻鳳凰給神獸們去了信。

  而一個個捧著個陣盤, 鑽研陣法基礎研究得滿頭包的神獸們得到了口信, 從朱鳥補好的這個陣點上得到了靈感, 發現了顧小白的妙用。

  神州大陣是由許許多多的小陣法重疊而成的複合型大陣,修復起來說難不難, 但要說簡單卻也不簡單。

  如今有了陣圖的提示之後,神獸們前往需要修復的地方溜達了一圈,發覺基本都是因爲地動而損傷了陣法本身, 或是普通的年久失修。

  年久失修,指的就是靈氣流失又無法以其他形式來補充,導致陣法失去了效果。

  硬要說的話, 前者麻煩,而後者比前者還要麻煩上許多倍。

  因爲地震而損傷的陣法, 大多數都只需要修補復原, 然後趁著陣法重啓的機會重新繪製一遍陣紋就行了。

  而年久失修的那一部分, 就需要先對陣法有足夠的瞭解,幷結合如今的環境情況, 來對陣紋進行調整修正。

  這就是個令滿腦子都只想暴力解決的神獸們感覺頭禿的問題了。

  不過幸好, 有了掌握了點墨山河的顧白之後,修補被地殼運動和別的奇奇怪怪的因素而産生了裂痕的陣點變得簡單高效起來。

  而偶爾遭遇到已經被人類圈起來作爲人文旅遊景觀的地方, 基本上都是清場之後, 由固定的人士——即之前那個人類小姑娘來接洽。

  “進出的時候要小心一點, 這邊人類的車來往很頻繁。”

  白虎手裏拿著跟他形象相當不符的卷軸,帶著顧白繞著一個小小的草坡轉悠了幾圈,繞到了一條高速公路邊上, 腳下踩了踩翠綠的草地,趁著沒車的時候,倏然消失在了原地。

  一片濃霧展露在他們面前,一股刺鼻的硫磺味撲面而來。

  顧白轉頭四處看了看:“溫泉?”

  “嗯……接下來是往這邊走。”白虎應了一聲。

  他把卷軸展開得多了些,邊走邊看,嘴上還在小小聲的抱怨:“現在是個風景好一點的地方都被人類圈起來了,這種天然溫泉要是不藏起來,估計溫泉山莊都建起來了。”

  變成溫泉山莊了要想有什麼動作就很難了。

  顧白最近也看了不少書,嚴肅地說道:“發展旅遊業嘛。”

  白虎看了他一眼,又瞅著卷軸上密密麻麻的古文字,重重的嘆了口氣。

  “我覺得我要禿了。”白虎看著卷軸上這堆字,感覺自己毛掉了一地。

  顧白聞言,偏頭瞅了瞅白虎頭頂,認認真真的看了好一會兒。

  白虎被看得渾身毛都要炸起來了,慌慌張張的擡手往腦袋上一蓋:“……真、真的禿了嗎?!”

  顧白一楞,趕緊擺了擺手:“沒有沒有,依舊很濃密。”

  白虎仔仔細細摸了一圈,確定自己發旋周圍依舊濃密,長舒口氣。

  “嚇死我了……”

  顧白跟著白虎往前走,在一個溫泉前邊停下,然後轉頭看向了左邊。

  那邊是一道陡峭的崖壁,跟對面的另一面崖壁間隔了大約三到四米遠的距離。

  “呃……”白虎也沒想到,懵了好半晌。

  顧白經過這麼多次修補,非常清楚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他乖乖拿出了畫筆,問道:“填上……?”

  白虎點了點頭:“填上。”

  顧白撩起袖子,走到了崖壁邊上。

  這兩道崖壁看起來像是被硬生生撕裂開來的,崖壁很漫長,中間的峽谷底下流淌著難得濃郁的靈氣。

  “這個陣點的核心倒是保存得很好嘛。”白虎探頭出去嘟噥了一句。

  補陣補了好幾次了,顧白對於應該怎麼修補也有了心得。

  點墨山河這種技巧,講得直白一點,其實就是將自己的想像具體的表現出來。

  要把峽谷補成適合補充陣紋的平地,得補得很自然才行。

  要像沒有存在過這道裂痕一樣。

  這次可是個大工程。

  顧白看著這條漫長的峽谷,想著。

  白虎坐在一邊低頭看著手裏的卷軸。

  偶爾擡頭看看顧白那邊的進度。

  雖說工程很大,但顧白真正要畫的,其實只有覆蓋在兩個峽谷之間作爲橋梁的土層。

  在牛逼哄哄的體力支持下,顧白進度其實很快。

  白虎在周圍全是溫泉的濕噠噠的環境下感覺渾身都不自在,手裏拿著寫著陣法基礎的卷軸也實在看不下去。

  本性還是獸類的白虎對於這種文系任務根本靜不下心來。

  要說什麼事情能讓他們安安靜靜的專註一段時間,大概只有在跟勢均力敵的妖怪打架的時候,或者是狩獵的時候。

  比起手裏的卷軸和周圍濕噠噠的環境,白虎對顧白更加感興趣。

  準確的說,是對最近同僚們說司逸明頭頂泛綠這個事兒感興趣。

  開玩笑,這可是司逸明的笑話哎!

  這個心機守財奴這麼多年下來都沒個能揪住的黑歷史,要是能被一個人類綠了那至少能指著這事兒笑他五百年!

  想想就非常的令獸期待。

  司逸明最近很忙,忙到只在匆匆間跟顧白見了幾面。

  究其原因,主要因爲貔貅太有錢了。

  ——以司逸明的庫存或者他曾經的庫存,基本上遇到什麼分辨不出來的陣紋材料或者是核心之類的,找司逸明肯定是沒錯的。

  這只小氣吧啦的貔貅到底還是大局爲重,再補陣這件事上,出乎意料的好說話。

  基本上是有求必應的。

  雖然神獸們都知道最近放肆使喚司逸明的事情肯定會被這個小心眼的傢夥記上小本本,但多年塑料情難得占一次上風,自然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後果撐死就是打一架然後被掏空小金庫麼,別的不說,就說這次補完了陣,估計誰家的小金庫都是空的。

  更別說白虎這個不補陣的時候都兩邊口袋布貼布的貧民窟神獸了。

  看司逸明能怎麼辦咯,略略略。

  白虎美滋滋的想著,把手裏的卷軸往芥子空間裏一塞,屁顛屁顛的就湊到了顧白身邊。

  顧白仿若未覺,自顧自認真專註的在眼前的虛空中作畫,畫筆揮動間牽動的靈氣彙聚在一起,幾乎要透出肉眼可見的靈光來。

  白虎剛準備招呼,就被這一手給鎮住了。

  這一手他見過,以前隨手畫蜃景的那些神仙,就是墨筆一揮風起雲湧,隨意牽動的靈氣輕輕帶過都能削掉他尾巴尖上一層毛!

  那可不是普通的毛!

  那可是他堂堂天地所生的神獸白虎的毛!

  白虎看了看顧白,摸了摸自己屁股,又瞅了一眼顧白手裏牽動著靈氣的筆尖,回憶起自己曾經睡得好好的卻被意外剃光了尾巴毛的黑歷史,渾身毛炸得蓬蓬松松,忍不住往後慫了慫。

  等到顧白感覺到疲憊,收回了筆做了套眼保健操轉頭看向白虎的時候,就看到了離他遠遠的,渾身雪白幾乎要跟周圍的濃霧融爲一體的白虎……的原型。

  這頭原型怎麼看怎麼傻了吧唧的白虎瞪著他的豆豆眼,兩隻耳朵耷拉下來,兩隻大腳掌正抱著尾巴,無比珍惜小心翼翼的舔著尾巴毛。

  “……”

  顧白挪開了視綫。

  明明人形看起來還挺好看的,但原型是真的……蠢。

  白虎耳朵抖了抖,敏銳的察覺到那邊喚起他心理陰影的動靜逐漸消停了下去。

  飛機耳迅速立了起來。

  他站起身,抖了抖身上因爲不散的霧氣而沾著的水珠,湊到顧白邊上坐下,一副準備促膝長談的樣子。

  顧白看了看湊過來的大白老虎。

  他皮毛雪白不含絲毫雜色,油滑光亮還帶著點點白色的熒光,身軀龐大而威武,腳掌厚而肥大,爪子尖利鋒銳,兩顆利齒從吻部兩邊露出了兩個閃著寒光的小尖。

  這當真是神明畫卷之中走出來的猛獸。

  ——如果不看臉的話。

  顧白的目光從白虎身上挪到他臉上,跟他視綫對上兩秒之後,在笑出聲之前迅速移開了目光。

  白虎心大,半點沒發覺顧白眼中細微的笑意。

  顧白清了清嗓子:“您不看卷軸了嗎?”

  白虎甩了甩尾巴,那張怎麼看怎麼喪的虎臉上顯得更加喪了一點:“看得頭禿。”

  顧白看了看他的虎腦袋,小聲道:“還沒禿。”

  白虎怏怏的擡爪子擋住了自己的腦殼:“掉毛了!我今早上起來掉了足足兩根!兩根!四捨五入就是禿了!”

  顧白張了張嘴,又閉上。

  可能是換季掉毛吧,畢竟快夏天了。

  他想。

  “顧小白你知道嗎?”白虎突然想起了自己本來想做的事情,陡然坐正了。

  顧白一楞,也緊跟擺正了表情,端端正正的挺直了背脊。

  “他們都說啊,你爲了一個人類……”白虎神秘兮兮的頓了頓。

  顧白滿臉問號。

  “他們都說你爲了一個人類把司逸明給綠了!”

  顧白一臉懵逼:“……?”

  白虎趁機仔細端詳了一番顧白的神色,然後不怎麼高興的“嘁”了一聲。

  “假的啊。”他抱怨,“我還想看司逸明笑話!”

  顧白看著氣得打滾的白虎,忍不住思考了妖怪們到底閑到了什麼程度。

  竟然連補陣這種繁忙嚴肅的事情都堵不住他們的腦洞。

  “唉,司逸明什麼時候才會翻車呢。”

  白虎趴下來,瞅著旁邊的萬丈峽谷,心心念念的想要貔貅什麼時候有個小辮子伸出來。

  這樣他以後就能揪著司逸明的小辮子賴帳了!

  貧民窟神獸期待的搓了搓爪子。

  顧白聽著白虎一疊聲的哼哼著貔貅翻車之類的話,一擡眼,就看到遠處有一道身影邁著無聲的腳步,越來越近。

  那道身影悄無聲息的靠近了這裏,而白虎還毫無所覺的叨叨著諸如“給司逸明戴個綠帽吧”以及“不如我們合謀掏空司逸明的小金庫”這種話。

  顧白看了看瞇著眼滿臉險惡的走到了距離白虎兩米外的司先生,又看了看正掰著爪子認認真真算著自己到底欠了司逸明多少東西的白虎,明智的給渾身上下都寫著想打虎的司先生讓開了道。

  白虎粗略的算完了最近十次的欠債,無比憂愁的嘆了口氣。

  “還不完了,這輩子都還不完了,貔貅還算利息的,不如乾脆把他做掉吧。”

  “哦?那看來我只能先下手爲強了。”

  司逸明涼涼的說道,擡腳就把白虎踹下了峽谷。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蠟燭][蠟燭][蠟燭]

  白虎:大家都是貧民窟出來的,對我好一點啊QAQ

 

 

121 你是禽獸嗎司逸明。

  顧白停下筆, 活動了一下手腕, 又雷打不動的做了一套眼保健操, 然後轉頭往旁邊看去。

  在離他頗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溫泉蒸騰而起的霧氣被驅散得一乾二淨。

  而在一片濃重的硫磺氣裏, 兩道令人恐懼的巨大身影在激烈的碰撞著——從他們時不時張開嘴咆哮的動作上來看,大約還在叫駡。

  神獸們打起架來可一點不講究,雖然他們心裏還是很有數, 動作收斂著的幷沒有破壞這裏的地形,但見識過司先生和自己老父親打架的顧白,也大約能猜到這兩位神獸嘴裏在駡駡咧咧些什麼。

  不過爲了不打擾顧白畫畫, 司逸明隨手劃了一道結界下去,替他擋住了所有的東西聲響。

  打起架來的白虎還是相當威猛的, 畢竟白虎也是同爲司掌軍隊的神獸, 平日裏慫了吧唧的大多都是因爲自己貧窮還欠著人家人情。

  但白虎本質也是很強的, 單純從天性的戰鬥力上來說,他是四方神獸裏最強的那一個。

  自古以來白虎的威猛就深入人心, 連以前人類鑄造的兵符都大多是虎印的形狀。

  真的一打起來, 在如今某著名教派裏被稱作是監兵神君的白虎的威猛就顯現了出來。

  顧白慢騰騰的啃著之前司先生順手給他塞的吃的,看著那邊的戰況, 感慨著白雲飄先生的性格真的是很好。

  就顧白眼前所見的景象, 他當初還懵懂無知不知道怎麼控制靈氣, 全憑本能和畫技給白虎畫的那幅圖,真的不及本尊風采十之一二。

  雖然沒有紋路的純白虎平時看起來是真的又傻又喪,但猛獸畢竟還是猛獸。

  真正露出獠牙利齒的時候, 那副兇悍的模樣可跟他舔尾巴毛那副憨態搭不上半點的邊。

  也不知道當初白雲飄先生是本著怎樣的心情誇獎他畫得好的。

  顧白啃完了一個糕點,拍了拍手上掉落的殘渣,然後重新拿起了筆。

  謝先生說得對,像他們這種文系的,還是別去摻和那幫打起架來不要命的神獸們的撕逼比較好。

  用謝先生的話說,就是能用嘴皮子解決的,就絕對不要動手。

  不過對司先生他們而言,大概撩起袖子就是幹才是真理。

  幷不怎麼會打架的顧白在謝先生和他的司先生之間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相信在司先生眼皮子底下跳了這麼多年還沒被打的謝先生。

  ——雖然謝先生終究還是被朱鳥給捶了一頓。

  但是就求生技巧而言,認識的妖怪裏,顧白只服謝先生。

  不信你看看同樣在司先生眼皮子底下皮來皮去的翟先生嘛,三天兩頭就招一頓打。

  顧白看著還剩下一小截但是終於能夠看到盡頭的裂縫,擡手拍了拍臉,抖擻起精神認真畫了起來。

  畫了不少次,他也有經驗了,在將這裏修復完成之後,就會像前幾次一樣,彙聚成一片光亮,陣紋浮現出來,到時候就由白虎接受把陣紋重新繪製一下就行了。

  顧白琢磨著,能讓那兩位停下來的,估計也只有陣紋這個東西了。

  畢竟白虎爬上來之後就氣勢洶洶的跟司先生打到了現在。

  雖然究其原因,是因爲司先生險惡的表示要加利息,導致貧民窟的白雲飄先生崩潰的嚎叫了一聲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打死債主從此超脫。

  顧白感慨著神獸們的感情真好,打得這麼兇過個兩天又能坐在一起喝酒吃肉。

  不過這一次司先生看起來也有點生氣。

  生氣的原因當然不是白虎明顯開玩笑式的說要做了他,而是白雲飄先生說,大家都在說司先生被戴了綠帽子的事情。

  這個傳聞司逸明其實早有耳聞了。

  在上一次跟碰面的時候,顧白就被他詢問了。

  當時司逸明難得的顯得有些拘謹和不自在,但他問顧白的時候是非常直白的。

  他直接就問顧白跟那個人類小姑娘是怎麼回事。

  司逸明自然是知道小姑娘是人類那邊負責接洽的工作人員,但是架不住有妖怪看到顧白給小姑娘塞甜品,偶爾下了工還帶她一起去吃個飯什麼的。

  孤男寡女,自然而然就會傳出點什麼奇奇怪怪的傳聞。

  顧白完全沒想到這麼多,他當時楞了好一會兒,回答說沒有什麼關係。

  就是普通同事關係,小姑娘性格好脾氣好,除了對陌生人相對戒備一點之外,簡直就是以前的他的翻版,讓顧白忍不住當妹妹照顧了一下。

  男性大多都會對相對弱勢的女性心生好感,這個好感可能是遇到了一隻粘人的小奶貓,順手擼一擼的程度,也可能是一見鍾情之類的。

  顧白在談到人家的時候眼裏沒有一點別的意思,明顯就是路上遇到了小奶貓擼一擼的態度。

  司逸明本人是放心了,但架不住流言洶湧。

  轉眼間全華國的妖怪都說貔貅被綠了。

  尤其是聽到白虎還跑到顧白麵前逼逼,他一下子就冒火了。

  司逸明就算心再大,對於這種對他雄性尊嚴有所影響的傳言還是會感到惱火的。

  白虎皮到了他槍口上,打起來幾乎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從來不把這種事情放心上的顧白對此一點感想都沒有,他一門心思撲在了補陣上,就態度來說,比那些神獸要主動端正得多。

  在顧白負責補陣的時候,負責那個陣點的神獸多少會受到影響變得認真一點。

  不過顧白一走,他們馬上又重新被打回了原形。

  在拖延癥和不想學習這兩件事上,哪怕是玄龜也無法抗拒懶癌的侵襲。

  顧白雖然看著有點捉急,但想想人家花費了萬萬年都沒有克服掉這個毛病,能受到他的影響間歇性躊躇滿誌一下,也是非常不錯的了。

  顧白在自我安慰這一方面技巧超絕,他每次都會換個有利於自己心情的方面想想,或者睡上一覺,基本上什麼煩惱都不會有了。

  顧白打上次從蜃景回來起,就開始學乖記錄時間了。

  他最近長期都停留在一些奇奇怪怪的、獨立於外界月升日落的特殊空間裏,已經養成了依賴手錶的習慣。

  堆在家裏那些司先生送的腕表,也總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在記錄下司先生到來的第五個淩晨十二點的時間之後,顧白偏頭看向依舊打得十分兇殘的方向。

  司先生這次看起來時間挺充裕的。

  顧白想著,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揉揉眼睛,看著最後那一道越有一米長三十厘米寬的裂痕尾巴。

  他有點困了,但勝利就在眼前。

  顧白在休息一下和堅持之間猶豫了足足五秒,最終還是秉持著趕緊畫完然後把司先生趕緊打包帶走的心思,手上動作飛快。

  司逸明和白雲飄兩個打起來幾乎完全忘記了時間。

  他們以前一打就是幾十個晝夜不停也是正常的事情——雖然打完之後也會暴睡個幾十天的,但是五天對他們來說真的什麼都不算。

  但兩個人打了五天,也幷沒有分出勝負來。

  甚至連彼此的防都沒破。

  顧白落下了最後一筆,看著從他的指尖逐漸蔓延開來的光芒,微微松了口氣。

  陣法勉勉強強的重新運作了起來,橙紅色的陣紋浮在地面上,跟那些星羅棋布的溫泉一起,組成了一個和諧圓融的陣法。

  顧白看了好幾個陣紋,覺得這個的繪畫方式是他看的最順眼的。

  相對別的龐雜又繁複的陣紋,這個順著地勢結合了實際,陣紋相對而言幷不怎麼複雜陣法實在是合他的眼緣。

  白虎一尾巴把司逸明抽開,急吼吼的拿出了一個本子,飛到天上唰唰記錄了起來。

  司逸明閃身躲過白虎那一尾鞭,下一秒就出現在顧白麵前,看著顧白正專心致誌的瞅著陣紋,問他:“有什麼問題?”

  “沒有,就是看得很順眼。”

  顧白小聲說道,想到自己的天性,覺得能讓他看順眼的應該不是什麼殺氣騰騰的陣法。

  他順口問道:“司先生,這個陣法應該不是什麼殺陣吧?”

  司逸明想了想自己最近惡補的陣法常識,認認真真的研究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嚴格來說不算殺陣,也就是有人意外進入這裏之後,把人困死在這裏。”

  說完他頓了頓,嗅了嗅著空氣中滿溢的硫磺氣,說道:“死因應該是窒息。”

  顧白:“……”

  司逸明偏頭看他:“怎麼了?”

  “……沒有,有點意外。”顧白說著,決定不去細想這些事情,轉頭一把抱住了司逸明,埋頭在他肩膀處蹭了蹭,小聲哼唧,“司先生,我困了。”

  顧白的睡音迷迷糊糊,聲音小小軟軟的入耳像是含著糖。

  司逸明看著難得撒嬌的顧白,被耳邊上哼哼唧唧的聲音撓得心裏一陣癢癢。

  他看了看火速記錄著陣紋的白虎,又看了看隨著光芒漸漸散去而重新展露出來的溫泉,一把將顧白抱了起來。

  司先生總是習慣直接一手把他托起來。

  顧白習以爲常,困倦的擡手圈住了司逸明的脖子。

  “泡個溫泉再帶你回去睡覺。”司逸明說著,抱著顧白向白虎的方向走去。

  顧白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出於對司先生的信任,沒有絲毫的意見。

  白虎辛辛苦苦的記錄完了正文,就被司逸明不輕不重的踢了一腳屁股。

  他暴怒的跳起來,轉頭就想駡貔貅,卻被直接塞了一嘴鶏腿。

  “出去。”司逸明低聲說道。

  啃著鶏腿的白虎瞪著眼,看了一眼被司逸明抱著腦袋一點一點的顧白,小小聲的超兇:“出什麼出,我要補陣了!”

  司逸明輕嘖一聲,又翻出一隻鶏腿來塞進了白虎的嘴裏,超理直氣壯:“我要跟顧小白泡溫泉。”

  白虎咬了一口鶏腿,又想噴他。

  話到喉嚨口卻戛然而止。

  他看了一眼困得不行的顧白,又看了一眼正偏頭,視綫逡巡著大大小小的溫泉池,尋找著合適的作案地點的貔貅,滿臉震驚。

  人顧小白都這麼困了,你是禽獸嗎司逸明。

  作者有話要說: 白虎:美色昏迷の溫泉play.avi

 

 

122 顧朗回來了。

  顧白是被司逸明抱回家的。

  他整個人都累得睡死了過去, 任由司逸明抱著他。

  不論是司逸明把他從溫泉裏拎出來還是給他穿衣服, 又或者是把他小心的安置在自己本體的背上平穩的飛回來——這一系列的動作, 都沒有讓顧白醒過來。

  他累壞了。

  而體力異於常人的貔貅卻一點都沒覺得疲憊。

  出於某個衆所周知的原因,司先生這一次決定抱著顧白大搖大擺的從九州山海苑大門口進來。

  回來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妖怪。

  這些妖怪動作相當的一致, 他們都先悄咪咪的看上一兩眼顧白和司逸明,然後馬上利落的收回視綫,唯恐跟貔貅對上視綫招來這尊慣用暴力的神獸的惦記。

  同時, 這些對於氣息的感應都相當敏銳的妖怪,也都察覺到顧白身上濃厚到幾乎近似於本尊親臨的貔貅的氣味。

  妖怪們在司逸明離開了他們的視綫之後,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之前說司逸明被顧白綠了的傳言他們多少都有所耳聞, 但如今看這樣子,又不太像是那麼回事。

  妖怪們小聲叨叨著, 對顧白和司逸明關係到底如何進行了一番解讀。

  最終他們覺得, 肯定是貔貅發現自己被戴了綠帽, 殺過去把那個人類做掉了,然後把顧白搶回來醬醬釀釀釀釀醬醬了一番, 把人折騰得昏過去之後強行綁了回來。

  按照劇本, 接下來顧白恐怕是要被司逸明囚禁起來進入小黑屋路綫了。

  妖怪們興致勃勃的吃著瓜。

  他們會把司逸明往這個方面想,當然是有著原因的——放平時他們可沒這種編排司逸明的興趣。

  而是因爲最近神獸們都在直接伸手問他們這些居住在妖怪聚集地的妖怪要寶貝了。

  受神獸們庇佑這麼久, 每年都定時定量上繳成習慣了的妖怪們對此多少有些微詞。

  按理來說, 加收保護費這個事兒也不是什麼不能理解的事情, 但是提前通知跟直接伸手問他們要還是有些區別的。

  主要區別就在於,這些妖怪們心裏舒服不舒服。

  這些妖怪們這麼多年多少被人類同化了一些。

  比如這種會因爲強者向他們加收好處的事情就感到不滿背後編排什麼的,明顯就是在人類職場待久了沾染的壞毛病。

  司逸明是從來不在意這些妖怪的感受的。

  因爲他要是真的不爽了, 直接捏爆那些背後逼逼叨的妖怪的腦袋他們也只能受著。

  妖怪世界規則如此,跟那些大部分一輩子都不會接觸到殺戮同類這種事情的人類完全不一樣。

  神獸們說需要什麼東西,妖怪們上供上來,神獸們拿到了東西,就不會對別的事情有所過問。

  反正捏死那些妖怪們也就是動動手的事罷了,那些妖怪願意用背後編排神獸來滿足自己不敢動手卻又憋屈萬分的心情,神獸們普遍是不怎麼在意的。

  比起被妖怪們背後逼逼,司逸明比較惱火的還是白虎把這事兒拿到顧白麵前說。

  不過沒關係了。

  吃了個飽的司逸明現在覺得沒有什麼流言能讓他放心上了。

  沒有什麼事情能比抱著自己軟綿綿的男朋友睡覺更令他重視了!

  司逸明美滋滋的抱著顧白回了屋,二話不說就把泡溫泉泡得渾身滑溜溜的顧白扒光了,摟進懷裏。

  睡夢中的顧白小小的哼唧了一聲,條件反射的胡亂推了推抱著他的人以示拒絕。

  然而他的拒絕幷沒有什麼卵用。

  司逸明手一摟,就把他重新攬進了懷裏,手一揮把窗簾拉上,擋住了外邊大亮的天光。

  昏暗的環境適宜睡眠,一直在迷迷糊糊的推著司逸明的顧白動作幅度變得更細微了。

  司先生低頭親了親懷裏人的發頂,小聲道:“到家了,睡吧。”

  顧白朦朧間聽到了,哼哼著應了一聲,蹭著司先生的下巴睡了過去。

  九州山海苑裏那些妖怪們對於小黑屋的橋段翹首以盼。

  但令他們失望的是,在飽飽的休息了三天,確認目前來說已經沒有需要他去補陣的陣點了之後,顧白就乾脆的下樓騎著自己的小電驢,哼哧哼哧的往外邊去了。

  他幾乎是毫不停頓的就從老師那裏接了個團隊項目,二話不說就從家裏溜了出來。

  五月底的天氣已經熱得怕人了。

  哪怕顧白如今已經寒暑不侵了,但看著外邊的烈日,還是回憶起了被曬得皮膚刺痛的恐懼。

  這種天氣,真的不是他不想呆在家裏,而是呆在家裏恐怕是沒辦法畫畫的。

  這兩天司先生簡直讓他招架不住。

  顧白幷不排斥和諧性生活,但是司先生這兩天未免也太……

  顧白鎖好了小電驢,揉著腰輕嘶了一聲,鼓著臉一邊心裏犯嘀咕,一邊往項目地點走。

  看起來以後還是不要跟別人——尤其是人類走太近的好。

  顧白倒是對妖怪恐怖的占有欲有所耳聞,一拍兩散或者隨意約一發的那種不算在內,正兒八經搞對象的,占有欲高到令人心底發寒。

  謝先生曾經跟他說過不少有了伴侶的妖怪因爲不忠的關係,被另一方一點點吃掉的案例。

  這種讓人家死掉的還算是仁慈的了,據說還有吃掉了肉體之後還把人家神魂封起來做成飾品隨身帶著讓對方永世不得超脫的。

  後者可比被吃掉可怕得多。

  顧白感覺司先生對占有欲這個欲望控制得還挺好的,不過被刺激了一下還是有點暴露本性的意思。

  顧白一邊嘀咕著,一邊走進了場館。

  這一次是正兒八經的整個團隊出動的項目。

  每年九月中,國內都有雷打不動的一次大型展覽,這一次輪到了S市主辦。

  這個活兒被新建的藝術博覽中心二話不說的搶了下來。

  出於當初對顧白的那一面3D墻和翟良俊帶來的宣傳流量的感謝,藝術博覽中心主動對最近隱隱被排斥的顧白扔出了破冰的第一根橄欖枝。

  輿論這種東西其實是很好改變的。

  比如顧白還是個來勢洶洶的新銳藝術家的時候,大衆對他出櫃這件事的評價是“不知羞恥”之類的貶義。

  而在這幾個月上頭文件幾連發,指名道姓要顧白參與修復古跡壁畫之後,隱隱表現出想要將顧白這個高調出櫃的新人排斥出去的藝術界,又漸漸的轉變了口風。

  從跟大衆差不多的“不知羞恥”,轉而變成了“瑕不掩瑜”。

  有不少人表示性向那是他自己的事,藝術圈子裏同性伴侶本來就不少,只不過少有像顧白和司逸明一樣鬧得那麼大的罷了。

  大家都是這樣,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謝致給顧白報名參加的幾個獎項稍作觀望之後,沒過多久就恢復了他的評審流程。

  但是以前那些明確表示過要將顧白剔除出去的項目幷不怎麼好重新伸手,而高教授的團隊又不是什麼項目都會看的,再加上顧白最近幾個國家給的任務背在身上,誰都找不著他。

  於是拖著拖著,就拖到S市藝術博覽中心撿了這個便宜。

  顧白在來之前就看過了這次項目的資料。

  這一次的任務相當的重。

  五月底到九月初,三個月整的工期,他們要完整一個場館的布置。

  S市藝術博覽中心總共三棟展館樓,但九月中的那個大型展覽,只需要用到其中一棟。

  這一棟是主樓,面積頗大,分三層,每一層都要布置。

  主策劃和壁畫方面都是他們團隊負責。

  而這一次的展覽主題,顧白也已經看過了。

  是“風暴”。

  顧白之前在蜃景外頭練習點墨山河的時候,沒少見識海上變幻莫測的天氣和洶湧的暴風驟雨。

  在看到這個主題的時候,顧白順手就拿了好幾張他當初畫下來的速寫帶了過去。

  “顧小白來啦!!”大師兄眼尖,高興的喊了一聲,沖他大力揮了揮手。

  顧白兩眼一彎,眉眼間迅速漫上了幾絲明顯的笑意,一路小跑了過去。

  剛一過去,顧白就乾脆的把自己的速寫都拿了出來。

  師兄們和老師挨個傳閱了,滿眼都是驚喜,但卻幷沒有表示就可以使用。

  顧白看了看他們,問道:“是有什麼不妥嗎?”

  高教授乾脆的點了點頭。

  “是有不妥。”他答道,“這一次我們還要負責整體裝飾策劃,不是只畫一面墻就行的。”

  大師兄跟著贊同道:“我們還得看過那些展品才行,風格和布置什麼的都得確定,之後才是結合那些東西開始動手進行最後的補充。”

  “而且這種大展,我們最好是能少畫一點就少畫一點,不然會影響參展作品本身的意境表達。”另一個師兄插嘴。

  其他人都在點頭。

  顧白沒太接觸過策劃這方面,最多也就是在課本上看過一些。

  他懵懂的點了點頭,把草稿收了起來。

  高教授看著自己的小弟子,滿臉慈和的問道:“我們這次照例也是有參展名額的,小白你有意向嗎?”

  顧白想了想,搖了搖頭,小聲道:“沒有什麼必要的訴求——謝先生說我最好先多拿點獎。”

  高教授見他心裏有數,只說道:“還是給你留一個名額先,你要是改主意了,八月之前告訴我。”

  顧白抿著唇,忍不住翹了翹嘴角,乖乖的答道:“好。”

  在分配好任務之後,顧白就拿著相機上了三樓,開始尋找角度記錄起三樓的結構來。

  雖然使用電腦直接構建3D圖形更加方便一些,但這種比較原始的拍攝記錄手法,偶爾也會給繪畫者帶來一些別樣的靈感。

  反正回頭照樣也是要用3D模型來確定最終的設計的,也不急於這一會兒。

  顧白在三樓轉悠了好幾圈,正站在樓梯口,低頭翻著自己相機裏的照片。

  他身邊還站著兩個師兄,他們正在低聲討論如何體現空間延展性的設計,還有要不要乾脆把樓梯設在門外。

  ——對沒錯,三個月的工期裏還包括了裝修微調這一項。

  顧白一邊翻著相機裏的照片,一邊覺得這次任務未免也太重了一些。

  時間緊迫,而他們至少得一個半月之後才能正式開始運作設計,因爲那個時候,所有參展的作品才都會到齊。

  顧白翻完了一遍照片,刪掉了一部分,剛擡起頭來活動了兩下脖子,一低頭就看到了樓下站著的司逸明。

  司先生若有所覺的擡起頭來,透過擋光玻璃,目光準確的落在了顧白身上。

  司先生看起來心情不太美妙,他眉頭緊緊皺著,連身上的衣服都沒心情打理整齊,整個人都帶著一股狂躁的野性。

  顧白嚇了一跳,今早出門之前被啃了一口的後頸隱隱作痛。

  司逸明深吸口氣,勉勉強強的冷靜了一點點,向著玻璃後邊的顧白揮了揮手,張嘴說了一句什麼。

  顧白楞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之後忙不疊的把手裏的相機往旁邊師兄懷裏一塞,一轉頭像只迫不及待想要歸巢的乳燕,哧溜一下就一路連跑帶滑的下了三樓。

  顧白看懂了,司逸明剛剛說的那句話。

  他說——顧朗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朗:沒想到吧!.jpg

  司逸明:你肯定也想不到顧白聞起來像只小貔貅。烏拉!.jpg

 

 

123 顧朗:我吃檸檬!聽到了嗎!我吃檸檬!!

  師兄們目送著顧白顧白沖到樓下, 然後一個急剎車, 微微停頓了一下, 還是沒控制住自己的急切。

  他一伸手揪住了司先生的衣擺,向下拽了拽, 急吼吼的問道:“真的嗎司先生?我爸爸他回來了?!”

  司逸明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被顧白拽得更加亂七八糟的衣服,有些不太爽利的一咋舌。

  顧白一驚,想到這兩天司先生的喪心病狂, 趕忙縮回了手,想了想,又給衣領都沒來得及收拾的司先生整理了一下衣領。

  討好之情溢於言表。

  司逸明有些好笑的看著顧白這一番動作, 擡手把他的手捉住,握著。

  “顧朗回來了。”司逸明說完又補充道, “白澤也一起回來了, 帶著息壤。”

  顧白楞住了,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啊,這樣的啊……”

  他這才想起了顧朗回來這件事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他得揣著息壤上天補窟窿去了。

  “也是。”顧白點了點頭, “最近新聞很多。”

  顧白這種天天看新聞的慣性老幹部作風, 對於一些國內外的風吹草動還是有一定的瞭解度的。

  最近鋪天蓋地的,全都是關於氣候異常和洋流異常的報道了。

  別人不知道這其中原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但顧白卻是知道些內情的。

  想要將埋藏在海底深處, 幾乎能夠夠得上一個海底大陸那麼寬廣厚實的息壤從海水裏遊行, 幷不是件多容易的事情。

  哪怕他們這邊把靈蛇夫人連帶著一大批擅長驅使土和水的妖怪去了,在這件事上已然力有不逮。

  最近中央新聞一直在報道國外水深火熱,又是地震又是海嘯的, 在加上地殼動蕩還低結構巨變,導致各大洋流多少也受到了一些影響。

  最近這些日子,國內外有不少漁場遭受了嚴重的虧損。

  但華國所收到的衝擊幷不算大。

  究其原因自然是司逸明提前就給人類通知過這個事情。

  在普通人所接觸不到的國際世界遭受詬病和天上那個窟窿隨時都可能玩脫天降大洪水之間,人類的高層非常明智的選擇了損失較小的前者。

  畢竟遭受一點詬病不痛不癢,但如果天上那個窟窿真的垮了,大洪水可是滅世等級的巨災。

  關於這一行動,被司逸明通知到的華國高層也已經向國際方面表示過了,大家該撤僑的撤僑,該組建救援隊的趕緊組建,不然有什麼損失就自己擔著。

  話說到這裏,別人愛信不信。

  反正他們自己先見之明的派出了大量的救援隊,一有什麼動靜就火速前往事發地點進行撤僑救援。

  自己家的人能保一個就是一個,至於別的,出於人道主義精神能幫就幫,幫不了的哪怕遭到國際社會譴責也絕對不輕易鬆口。

  顧白最近新聞看得挺多,因爲大量自然災害所導致的人口損失和經濟損失,讓整個人類世界一片惶恐。

  而華國這種每一次都財大氣粗效率極佳卻大部分都只獨善其身的行爲,果不其然的遭到了國際人權方面的詰難。

  顧白這些補陣的日子,只要不在沒網沒電的密地裏,基本上天天就靠著外交部發言樂呵了。

  所以最近的那些事情,他瞭解得的確不少。

  他還知道國內外網上一大群人都在發瘋,說這是神罰。

  但好在這次頻繁的自然災難只發生在了固定的一片範圍內,別的地方除了漁業收成糟糕之外,倒是幷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影響。

  實際上,最近的那些自然災害在妖怪和神獸們的聯手鎮壓之下,規模其實都不算大,但架不住來得頻繁。

  而在正式開始挖泥巴之前,各國都已經嚴令過禁止繼續接近亞馬遜一帶甚至停止辦理入境了,但這世上總是不缺不怕死的探險家和企圖僥幸蒙混的人。

  人類自己作死,真的是攔也攔不住的。

  顧白雖然是個博愛黨,對妖怪和人類大都一視同仁,但同時他也很清醒的知道,這已經是很不錯的結果了。

  ——相比起大洪水來說。

  “那我什麼時候上天去?”顧白問。

  “急什麼。”司逸明卻稍微收拾了一下儀錶,把顧白重新推回了場館裏,“認真工作,你等了顧朗這麼多年,讓他多等等你。”

  顧白覺得司先生這大概是在打擊報復。

  但這種方式的打擊報復,比他們遇上之後直接大打出手要來得好多了。

  “我就坐在這裏等你。”司先生隨意挑了個小角落,拉了條凳子坐好,低頭解了手機鎖頻。

  顧白在走之前,站在他旁邊掃了一眼司先生的手機屏幕,發覺司先生正在瀏覽地圖。

  顧白微怔:“司先生,你要出門嗎?”

  “嗯?”司逸明擡眼瞅瞅他,然後又繼續低頭看地圖,“不是,我在研究哪裏適合打架。”

  顧白一楞:“哎?”

  “剛剛沒跟顧朗碰面,回頭我跟你一起回去他聞著了你身上的氣味肯定要發瘋的。”司先生頭也不擡的說道,語氣甚至有些得意。

  顧白:“……”

  顧白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終他乾巴巴的說道:“……好,好吧。”

  世仇天敵這種存在,果然是不可能輕易和平相處的。

  顧白心裏小聲逼逼著,而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又開口問道:“白澤也回來了嗎?”

  司逸明應了一聲。

  顧白想到自己那個被白澤磨得沒脾氣的的老父親,突然又對他爸爸和司先生之間和諧相處充滿了希望。

  ——說不定在白澤面前,爸爸會收一收臭脾氣呢!

  顧白滿懷期待的等到了下班時間,跟老師和師兄們道了別之後,就拉著司先生如同飛一般的沖出了園區。

  師兄們相互看看,不知是誰突然感慨:“顧小白活潑了不少啊。”

  高教授點了點頭,笑得像尊彌勒佛一樣:“這才是年輕人該有的樣子。”

  師兄們也跟著點頭,想想當初跟在他們屁股後面一聲不吭只當一條安靜的小尾巴的顧小白,再看看如今這個神采飛揚自信滿滿的小師弟。

  說不出來那種更讓他們喜歡,但如今這副模樣對顧白本人而言,明顯是要好得多了。

  那是真正有底氣對自身的能力和才華感到自信的人所特有的神情和氣質。

  畏畏縮縮膽子小說話都細聲細氣的小師弟的確很可愛,但是如今自信驕傲,在他們面前卻格外乖巧的小師弟,簡直是超絕的可愛!

  司逸明被顧白拖著,若有所覺的回頭看了一眼後面那幾個慢吞吞往外走的人類。

  顧白察覺到司逸明的速度慢了下來,疑惑的回過了頭:“司先生,怎麼了?”

  “沒事。”司逸明反手拉住顧白,走進了園區外邊的停車場。

  人類裏那些總是願意對他人心懷善意的良善之輩,才正是支撐著人類這個龐大的群體持續向前而不走向滅亡的主要因素吧。

  不然早八百年就被他們這群對惡念難以忍受的瑞獸給滅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司逸明的目光掃過顧白,覺得他身邊的顧小白應該是集這種良善之輩大成者。

  有的時候就像個小傻子。

  司逸明想著,看著顧白坐上副駕駛,忍不住使勁兒揉了揉顧白的腦袋。

  顧白被揉得整個人都晃了晃,茫然的看向司逸明,發出疑惑的聲音:“司先生?”

  他的頭髮就像他的性格一樣,細軟,手感極佳。

  司逸明揉夠了,滿足的收回手,順口感慨:“真是物以類聚。”

  顧白腦門上冒出了無數個問號。

  “你身邊的人都挺傻的。”

  司先生這麼說著,發動了車子。

  顧白楞了好一會兒,意識到司先生這是在說高教授和他的師兄們。

  想到這一點之後,顧白皺了皺鼻子,小聲逼逼:“司先生,你把你自己也駡進去了。”

  司逸明一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顧白。

  竟然不反駁說自己不傻,反而選擇把他一起拉下水共沈淪。

  ——他家小石頭怎麼這麼傻的啊!

  司逸明忍不住感嘆。

  顧白幷不能理解司逸明這一眼中的含義,反而想到了他的老父親的住宿問題。

  一想到這個問題,顧白就迅速的忘掉了剛剛司逸明說他傻的事,轉頭問司逸明:“對了司先生,我爸爸住哪裏?”

  “誰知道。”司逸明對顧朗的事情簡直是肉眼可見的敷衍,“他跟著白澤回來的,估計先去白澤那裏落腳唄。”

  顧白聞言,覺得這話沒毛病。

  以顧朗的脾氣,顧白覺得他的老父親大概是不會願意踏進如今四處都是司先生氣息的他的家的。

  想想去處,好像也只有白澤那裏了。

  於是顧白點了點頭,點到一半又瞬間卡住了。

  “去白澤那裏落腳?”顧白懷疑的重複了一遍。

  司逸明“嗯”了一聲,以爲顧白是覺得顧朗一個兇獸進九州山海苑不妥,於是說道:“九州山海苑不排斥兇獸……只要顧朗不犯事。”

  “不,不是的,司先生!”

  顧白的表情瞬間變得驚恐起來:“白澤家裏那一堆東西,萬一我爸爸中招了可怎麼辦啊!”

  司逸明一頓,這才想起了這麼回事,霎時就興致勃勃的“哇”了一聲。

  那可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期待的搓搓手.jpg

  顧朗:我吃檸檬!聽到了嗎!我吃檸檬!!

 

 

124 乖崽,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白澤家是能隨便去的地方嗎?!

  別說氣運一向優秀的司先生之前都頻繁中招了, 就連白澤本人都把被折騰得夠嗆。

  白澤自古以來可是立過不少驚天大功的, 身負大功德的神獸都是如此了, 他爸一個兇了吧唧沒怎麼幹過好事的兇獸豈不是要涼涼!

  顧白越想越方,看著車窗外迅速擦過的街景, 手指緊張的攪在了一起。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他可憐的老父親缺胳膊少腿的畫面——不,可能比這個還要過分,指不定他可憐的老父親已經變成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之前不是聽司先生說, 連變成灰塵的可能性都是有的嗎!

  變成灰塵可是有先例的!

  顧白瞪圓了眼,眼巴巴的瞅著前邊十字路口的紅綠燈,方得不行。

  當顧白急匆匆的拉著幸災樂禍準備看好戲的司逸明直奔白澤所在的七單元的時候, 就看到白澤懷裏揣著一隻渾身漆黑、缺了條腿尾巴斷了一截耳朵也缺了一個的奶豹子,正滿臉茫然加懵逼的站在家門口。

  顧白驚慌四顧, 沒有在這裏發現他的老父親, 頓時有些驚疑不定。

  沒看到缺胳膊少腿的老父親, 也不知道該不該松一口氣。

  白澤旁邊站著一大票的妖怪,正死活攔著他。

  他背後正是大開的家門, 露出了裏邊宛如狂風過境的慘狀。

  顧白看到只在視頻裏見過的白澤, 這會兒正聲音軟軟的跟攔著他不讓進的妖怪講道理。

  顧白看了看白澤,又看了看死命攔著他的妖怪們, 最終視綫落在大開的房門所暴露出來的亂糟糟的屋內的情況。

  他楞了半晌, 偏頭遲疑的看著司逸明, 不確定道:“司先生,我記得,上次我們取了玉簡之後, 你跟我說順便把白澤家整理了一遍的。”

  司逸明也註意到了屋子裏亂七八糟的狼藉,點了點頭。

  顧白當時拿到了玉簡就被他趕出去了,而司逸明在找回了自己的腿之後,也順便把白澤屋裏那些東西稍微收拾了一下,還順手拿了幾樣好東西揣兜裏帶走了來著。

  現在裏邊這副樣子,明顯不像是被整理過的。

  顧白聽到白澤在那邊對妖怪說道:“這是我家,你們爲什麼要攔著我?”

  他旁邊的妖怪第三十次重複的解釋道:“因爲裏邊很危險。”

  “胡說!”白澤似乎有點生氣,他聲音微微提高了,雖然依舊軟軟的但勉強顯出了些許的氣勢,“我自己的窩怎麼會有危險!”

  說完,他就想甩掉旁邊妖怪拽著他的手。

  這手一動,他才恍然發覺懷裏抱著個暖呼呼的東西。

  白澤低下頭來,跟懷裏這只少了條前腿的小黑豹子對上了視綫。

  “哎呀。”他的目光在這只小黑豹子缺少的前腿、左耳以及斷了半截的尾巴上掠過,臉上顯出茫茫然和疼惜夾雜的神情,頓了頓,又問,“你是誰啊?”

  七單元的妖怪們早就習慣了白澤這毛病,不厭其煩的第三十二次重複的回答了白澤。

  “這是顧朗,饕餮,你帶回來的。”

  白澤幾乎是馬上反駁:“不可能!”

  “饕餮哪是這樣子的!”他硬撐著軟綿綿的聲音,端著老師的架子對給他答覆的妖怪說道,“饕餮要是在這裏,你們早就被吃了!”

  妖怪們非常配合的擺出“受教了”的神情。

  白澤看著他們這副表情,非常有成就感,臉上一下子露出笑容來,顯得喜滋滋的。

  “這孩子真是命苦。”白澤撓了撓懷裏這只殘缺的小黑豹子的下巴,瞅著這只小小的貓科生物,臉上露出訝異的神情,驚慌道,“顧朗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還是熟悉的白澤,還是熟悉的味道。

  顧白腦子嗡嗡響,看到白澤懷裏的小黑豹子,只覺得眼前一黑。

  司逸明也聽到了那邊的對話,看向被白澤揣懷裏的顧朗,幸災樂禍四個大字簡直要寫在臉上。

  他偏頭看了一眼自家滿臉蒼白幾乎要暈過去的小對象,又麻溜的把臉上的幸災樂禍收了回來,換上了純粹的關切。

  司先生擡手扶住顧白的肩,低聲問道:“沒事吧?”

  顧白回過神,轉頭拉住了司先生的手,向著白澤家門口大步走過去。

  貔貅在九州山海苑裏積威深厚,在他靠近的瞬間,妖怪們就安靜了下來,幷非常迅速的給他讓開了一條道。

  顧白看著妖怪讓了道,毫不猶豫的撒開了拉著司逸明的手,“噔噔噔”的跑到了白澤面前。

  “爸爸!”顧白緊張的喊道。

  白澤聞聲看過來,兩眼一亮:“哎呀,小石頭!”

  周圍的妖怪倒吸一口涼氣,看了看白澤,又看了看顧白,滿臉都寫著震驚。

  敢情司逸明的小對象是白澤的崽?!

  司逸明看著妖怪們這驚悚的眼神,幷沒有解釋的意思。

  他可巴不得這些妖怪們誤會。

  白澤懷裏的小黑豹子掀了掀眼皮。

  他其實早就發覺了司逸明的氣息,但這裏的位置和他現在的狀態都不適合跟司逸明幹架,所以顧朗乾脆就眼不見爲淨。

  而氣息融於天地宛如呼吸般自然的顧白的氣息一向不好察覺,顧朗還真沒發現他乖崽來了。

  顧朗對跑來迎接他的乖崽自然是十二萬分歡迎的。

  變成小奶豹子的顧朗剛想開口應聲,一擡頭就發現那一坨迅速向他靠近的貔貅氣息的源頭竟然不是司逸明,而是他乖崽!

  顧朗一懵,然後迅速反應了過來,臉都綠了。

  這是示威!!!

  這絕對是貔貅在向他示威!!

  我呸!!

  狗屎老賊司逸明!

  顧朗氣得一聲怒咆,兩腿一蹬就沖著司逸明的下三路去了。

  “喵嗷!”

  看老子廢了你的孽根!

  抱著顧朗的白澤聽到懷裏的小黑豹子一聲超兇的奶嚎,微微一楞,手上一重,就發覺那只小小的奶豹子像顆小炮彈一樣沖了出去。

  作爲通曉三道六界之事的白澤,自然是能夠聽得懂顧朗剛剛那一句奶嚎是說了什麼的。

  說實在的,他記憶裏還沒誰在他面前說過這種汙言穢語呢。

  白澤楞了好半晌,瞅著被司逸明三下五除二拎著後頸皮的奶豹子,趕緊跑過去把對著貔貅張牙舞爪的奶豹子抱了回來。

  “小孩子不可以這樣講髒話!”白澤軟軟的教訓道。

  說完他摸了摸小黑豹子的頭,頓了頓,然後露出了跟之前一樣的訝異,幷驚慌道:“顧朗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顧朗憋屈到要暈過去,他憤憤的蹦出了白澤懷裏,轉頭向站在旁邊的他的乖崽懷裏一躍,動作相當熟練的團成了個球,對白澤和司逸明都眼不見心不煩。

  顧白手足無措的抱著他的老父親,眼巴巴的向司先生發出了求救的眼神。

  司逸明心裏爽死了。

  在接到顧白的求助的眼神之後,他就更爽了。

  顧朗剛剛是沖著他哪兒來的他可清楚了,這會兒白澤靠不住,顧白又求助他,司逸明覺得不能再爽了。

  但司先生幷沒有表露出來,他正了正臉色,轉頭看向相當在意時不時瞅一眼顧朗的白澤,放棄了詢問這位同僚的想法。

  他最終還是轉向了那群妖怪。

  貔貅隨意的指了指顧白懷裏的奶豹子,又指了指白澤屋裏的那一片狼藉,問道:“怎麼一回事?”

  不同於被大家當做強權畏懼的司逸明,七單元住著的妖怪大多都是些跟白澤相性很合的溫和妖怪。

  他們對腦子出了問題的白澤是相當照顧的,司逸明一問,他們就紛紛表露出了後怕的神情,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

  “白澤大人帶著饕餮回來了,一開門就受到了法器的襲擊。”

  “那道黑光本來是沖著饕餮去的,饕餮躲開之後,轉頭就沖著白澤大人去了。”

  “我們一開始畏懼饕餮,離得遠遠的,實力又弱,來不及回護大人,饕餮就返回來替大人擋了一下。”

  “那道黑光把饕餮抓進去了,饕餮想出來,結果又一連串的觸發了不少法器,就……”

  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七單元的妖怪們瞅著團在顧白懷裏的顧朗,滿臉憂愁。

  他們很多都沒有經歷過顧朗發瘋的時代,對於兇獸的瞭解浮於表面,放平日裏,他們見到了饕餮的標準反應肯定就是跟他們說的時候一樣。

  遇到了,躲就是了。

  但如今這饕餮一副護著他們的神獸白澤的樣子,又一下子讓他們忘記了兇獸的可怖。

  司逸明看著那一片狼藉,難得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顧朗。

  “我以爲你還人情只到找到……那玩意爲止。”他說道。

  這個人情指的自然是白澤當初告訴他往西走的事。

  顧朗在那裏撿到了顧白,憑藉補天石連天上的窟窿都能填補、整個大陣排出去的邪氣魍魎都能鎮壓的天性,終於克制了他本性中的饑餓與暴虐,讓自己不再被欲望和本能驅使著行動了。

  這對於饕餮來說是個大人情了。

  所以顧朗無腦寵著顧白這事兒,司逸明覺得是可以理解的。

  但白澤不同,白澤就是給顧朗指了條路而已。

  按照兇獸的天性來說,顧朗應該幫著拿完了息壤就走才是。

  會護著白澤回來已經很令人驚訝了,竟然還替白澤擋災,就實實在在的出乎司逸明預料了。

  小黑豹子擡眼,金色的獸瞳註視了司逸明好一會兒,對他兇神惡煞的露出了幾顆稍顯尖利的牙,發出一聲極其人性化的“嘁”聲。

  翻譯一下就是:關你屁事。

  司逸明對他這反應半點不意外,只是稍微有點不愉快的瞇了瞇眼。

  顧白慌張的抱緊了他的老父親。

  他對象和他老父親兩個都是即便落入弱勢也一點都不會退讓的性格,顧白夾在中間,覺得腦殼有點疼。

  白澤看了看這邊又看了看那邊,目光觸及顧白的時候,恍然的一擊掌,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白澤在自己的芥子空間裏翻出了一塊巴掌大小的、看不出一絲特殊的泥巴。

  “小石頭,給你。”他軟綿綿的說道。

  顧白伸手接過,而司逸明看了看白澤屋裏的狼藉,問他:“這屋裏你還記得有什麼好東西給顧白嗎?”

  白澤認真的想了好一會兒,然後在所有人都沒防備的時候,若無其事的走進了屋子。

  他前腳進去,後腳就忘記擡起腳,被門檻絆了個踉蹌,臉朝下撲進了法器堆裏。

  一時間各色光芒四射,風雷水火齊放,連司逸明和顧朗都面色大變,轉頭拎著顧白就從七單元沖了出來。

  司逸明帶著懵逼的顧白一出來,就聽著七單元裏叮鈴哐啷一頓響,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他重重的嘆了口氣,說道:“小白,你先回去待著,別亂走。”

  顧白特別乖巧的點了點頭,抱緊了懷裏滿臉心累的老父親:“好的,司先生。”

  司逸明擺了擺手,也懶得在意顧朗了,急匆匆的轉頭就往七單元裏沖。

  那架勢就仿佛是做好了有來無回的準備一樣,特別壯烈。

  顧白是相當聽話的,爲了避免自己和自己懷裏的爹發生什麼意外,他在答應了司逸明之後,就抱著他的老父親轉頭回了六單元。

  顧朗低頭瞅著自己只剩下一隻的前爪,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上被限制的力量,有點煩躁。

  這玩意兒怎麼解除他心裏一點底都沒有,想到要求助司逸明,他心裏就惱火得不行。

  顧白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猶豫了一下,摸了摸他老父親的頭。

  “爸爸,悄悄告訴你。”顧白小小聲的說道,“那些法器的作用,過段時間就會消失的,不一定非要找到原來的法器解除,只不過找到了會快一點,不用法器解除的話,恢復的時間就不太好說。”

  顧朗一頓,擡頭看了一眼他乖崽。

  時間這玩意兒他還真的一點都不缺。

  但是既然時間能夠解決的問題,剛剛乖崽那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看著司逸明幹什麼?

  顧朗眉頭一下子擰了起來。

  顧白仿佛看懂了他的表情一樣,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因爲司先生可以幫忙呀,而且……求助於司先生的話,司先生心裏會比較爽快一點。”

  顧朗:……

  顧朗:??

  顧朗不敢置信。

  乖崽,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你以前很喜歡爸爸的。

  顧朗痛心疾首。

  被顧白帶進家裏,發覺他屋裏滿滿都是貔貅的氣息之後,顧朗就更痛心了。

  不行,不能這麼下去。

  顧朗焦慮的抖了抖耳朵,趁著顧白放下他去做飯的時候,在這房子四處瘋狂摩擦。

  等到司逸明忙碌了一個下午加上一夜,把變成了一盆欣欣向榮的多肉的白澤給撈出來回到家裏的時候,一開門就聞到了一股子饕餮的氣味。

  他一頓,終於意識到他忙碌期間總覺得少了點的東西是什麼。

  司先生的臉色霎時黑如墨汁,二話不說沖進了主臥。

  果不其然,顧白正抱著他的老父親睡得正香。

  顧朗抖了抖耳朵,轉頭看向門口貔貅的身影,緩緩地、緩緩地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來。

  驚喜不驚喜?

  刺激不刺激?

  高興不高興?

  顧朗看著司逸明那副宛如吞了蒼蠅卻又不想打擾顧白休息而憋著不出聲的臉色,心裏簡直爽飛了。

  司逸明氣得擰掉了主臥的門把手。

  作者有話要說: 顧朗:嘻嘻嘻嘻。

  司逸明:你TM等著!

 

 

125 白澤,饕餮,貔貅。

  從威風八面的饕餮變成一隻身體有殘疾的小奶豹子是怎樣一種體驗?

  某不願透露姓名的顧姓人士表示:不僅沒什麼不痛快, 甚至非常美滋滋。

  乖崽的床是他的, 吃飯的時候旁邊的位置是他的, 就連乖崽給司逸明做的小甜品,也是他的。

  乖崽只會在他搶了司逸明的小甜品之後無奈的喊一聲爸爸。

  而司逸明本人, 只能捏著鼻子憋著,看著久別的父子兩個湊在一起。

  早餐吃完了之後,司逸明平靜了很多。

  他似乎已經幷不在意顧朗故意噁心他這事兒了, 反而好整以暇的安靜吃完了早飯,時不時看兩眼啃著屬￿他的雪媚娘的顧朗,臉色平靜。

  司先生把昨晚上放到陽臺上的多肉拿了進來。

  這盆多肉小小的一團, 葉尖圓型,葉片上覆著一層白色的絨毛, 葉片頂端透著些許金黃色。

  葉肉挺飽滿的, 看起來賊健康。

  顧白看著桌上欣欣向榮的這一小盆多肉, 有些疑惑。

  顧朗也有點疑惑,他湊過去聞了聞這盆多肉的氣味, 一張奶豹子臉上露出了非常明顯的震驚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這副殘缺不全的身軀, 又看了看多肉,竟然覺得自己非常幸運!

  顧白擡頭看向司逸明:“司先生, 你怎麼想起種多肉啦?”

  司逸明掀了掀眼皮:“這是白澤。”

  顧白驚愕的瞪大了眼:“……”

  “查過了, 這個品種叫福耳兔, 還算好養活。”司逸明說著,把白澤推到了顧朗面前,意味不言而喻。

  顧朗臉上顯出嫌棄的表情來, 但好歹是沒有一腳把這盆多肉踹下餐桌。

  司逸明慢騰騰的收回手,看不出絲毫異常的跟著顧白一起起身,去廚房刷碗。

  顧朗蹲坐在餐桌上瞅著廚房裏那兩個人貼近的背影,微微瞇了瞇眼。

  司逸明這副大大方方宣誓主權的樣子明顯是做給他看的。

  但他顧朗是那種會看人臉色的獸嗎!

  當然不是。

  司逸明把碗碟收回碗櫃裏,趁著顧白正在擦乾洗碗池周邊濺上的水時,偏頭斜睨了一眼顧朗,冷哼了一聲。

  顧朗眉頭一皺,發覺司逸明這反應一定不簡單!

  他乖崽和貔貅從廚房裏幷肩走了出來,這兩個走在一起就透著一股旁人所無法插足的氣場。

  司逸明低頭看了看腕表,說道:“今天我送你吧。”

  顧白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不用啦,我自己去就好。”

  白澤還在家裏當盆栽呢,司先生就算不給爸爸找能夠解決問題的法器,也得給白澤找的,最近肯定會比較忙。

  司逸明大約也猜到了顧白的想法,擡手揉了兩把顧白的腦袋,看著他微微瞇著眼隨著他的手晃了晃,臉上忍不住爬上了一絲笑意。

  “也行,那你路上小心。”

  顧白點了點頭,唇角微微翹著,甜得不行。

  他把頭頂上的手拉下來,握住,又探頭看了一眼蹲在餐桌上正瞅著他們的顧朗,沖老父親揮了揮手:“爸爸我去上班啦!”

  顧朗想都沒想就準備跟上去。

  顧白趕緊擺擺手:“你就待在家裏吧,你現在這個樣子……”

  顧朗腳步一頓,覺得人類世界真鶏兒麻煩。

  顧白看他停住了,又說了聲再見,然後拽著司逸明出了家門。

  他可不敢放著老父親和司先生一起待在一個屋子裏。

  不然指不定回來的時候這屋子就垮了。

  顧白帶上門,摸了摸編織繩,取出了兩盒雪媚娘來,壓低了聲音:“司先生,今天份的小甜品!”

  司逸明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

  他是真沒發現顧白竟然還偷偷藏了兩盒。

  “爸爸肯定會搶的嘛。”顧白撓了撓頭,實在是不好意思。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婆媳爭鬥裏委屈媳婦護著自己長輩的丈夫,可渣男了。

  可是他也愁啊。

  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想來想去也只能等爸爸離開了,畢竟身爲兇獸,顧朗是不可能安安分分的呆在兩個神獸鎮著的地盤裏的。

  “就稍微的忍一下下吧,司先生。”顧白歉意的雙手合十。

  司逸明忍不住笑出了聲,然後點了點頭:“可以。”

  答應完之後,司逸明轉頭看了剛帶上的家門一眼,不動聲色的把這兩盒雪媚娘接了過來。

  在屋裏卻把外邊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的顧朗頓了頓,感覺自己被迎面悶頭澆了一盆涼水。

  他有些不自在,發覺自己和司逸明的行爲讓乖崽兩邊爲難了之後,心裏還有一股油然而生的焦躁感。

  顧朗想了想,往桌上那盆多肉那邊靠了靠,貼著有些冰涼的花盆,感覺稍微平靜了一點點。

  司逸明把顧白送下樓,看著他騎上小電驢離開了小區,轉頭又回了顧白家裏。

  顧朗正趴在多肉白澤邊上,斷了一半的尾巴晃了晃,看向司逸明的目光裏透著一股子怏怏的倦怠感,還有再明顯不過的嫌棄。

  司逸明有點意外,他手裏拎著雪媚娘,本來還準備氣顧朗的呢,顧朗竟然沒有跳起來咬他。

  司先生想了想,走到了餐桌邊上坐下,見顧朗也不動彈,乾脆的開口說道:“息壤帶回來了,顧白隨時都能走,但是我不放心。”

  小奶豹子的眉頭非常人性化的皺了起來。

  他對此幷不意外,本身他回來之後也是準備跟他乖崽見一面就去探一探他以前知道的那幾個兇獸的窩,看看能不能摸點好東西出來的。

  結果誰都沒想到,白澤這個發起瘋來自己都坑的獸,剛一回來就把他坑成了這樣,連自己都成了盆多肉。

  這種猝不及防就變成這樣的經歷還挺新鮮的,但是被限制了力量實在有點難受。

  “你這樣子也沒什麼用,所以我會儘量給你變回來。”司逸明說完,想到自己上一次在白澤家裏的遭遇,頓了頓,補充道,“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

  顧朗擡頭看他,一張毛茸茸的豹子臉上寫滿了不信任。

  司逸明肯定是別有所圖的,顧朗再清楚不過了。

  果然,司逸明下一句話就是:“你變回來之後,去把窮奇的窩給掏了吧,我已經找到他藏東西的地方了。”

  顧朗倏然擡頭,頭一次覺得司逸明竟然還真是有點卵用。

  至於司逸明爲什麼不自己去掏窮奇窩,那當然是因爲貔貅如今據點固定,而且在人口密集的地方,窮奇要是發起瘋沖過來,風險太大了。

  不然司逸明早在找到地方的時候就直接下手了。

  司逸明一看顧朗這樣子,就知道他這算是應下了。

  他慢騰騰吃完了兩盒雪媚娘,起身把盆栽白澤端起來,說道:“那就這麼說好,去白澤家了。”

  顧白幷不知道他跟司先生說的悄悄話被他的老父親聽了個正著。

  他平時回家都鎖門的,鎖門的陣法一開,除非外邊像之前翟先生和黃女士那樣鬧得鶏飛狗跳之外,基本上都安靜得聽不見什麼外邊的聲音。

  自然而然的,他就忘記了他們這樣的存在,一張門幷不能起到什麼隔絕聲音的作用。

  自覺找到了讓司先生和爸爸暫時和諧共處的方法的顧白,騎著他的小電驢,美滋滋的去了園區。

  今天的工作是昨天的延續。

  一整個團隊連帶著找來的裝修工程的負責人一起,跑到了園區的多媒體會議廳裏,瞅著大屏幕上的3D模型討論著應該怎麼做。

  這種改造其實幷不算多困難,有的地方甚至都不需要有什麼大動作,只要把展示臺和一些特殊設計用各種材質搭建起來就行了。

  顧白算是頭一次參與這類帶策劃意味的項目,他坐在邊邊上,拿著筆記本認認真真的記著筆記。

  師兄們和工程負責人在那邊爭論不休,就像顧白第一次遇到他們的時候一樣,討論得熱火朝天的,到了衝突得厲害的點上,甚至一副想要撩起袖子打起來的樣子。

  顧白瞅瞅那邊,又瞅了瞅坐在一邊端著杯菊花枸杞茶慢騰騰喝著的老師,想了想,往吵鬧不休的師兄們身邊挪了挪,就像當初第一次一樣,竪起耳朵,把他們爭論的內容都巨細無遺的記錄了下來。

  活到老學到老,人類的每一行每一業都進化得飛快,說日新月異也不爲過。

  顧白拿著筆欻欻寫,覺得自己就算是壽命無窮無盡也不會覺得無聊。

  坐在他旁邊的師兄吵累了,深吸口氣,拿過桌上的礦泉水瓶擰開喝了一大口。

  顧白一頓,“啊”了一聲。

  師兄轉頭看他:“怎麼了?”

  顧白看著他手裏的礦泉水,搖了搖頭。

  那瓶水是分給他的,不過沒開封。

  不過這種事沒什麼所謂。

  師兄隨手把水瓶放下,掃了一眼顧白密密麻麻的筆記本,又仔仔細細打量了顧白一番:“顧小白,你今天心情很好?”

  顧白一楞,摸了摸自己的臉:“很明顯嗎?”

  “臉上帶笑走路帶風寫字都帶飄。”師兄撐著臉看著他的小師弟,“遇到什麼好事了?”

  難不成是見過司逸明家長了準備結婚了?

  師兄瞎開了個腦洞,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顧白忍不住露出個大大的笑容來:“我爸爸回來啦!”

  師兄一楞,“哇”了一聲:“我記得司逸明跟你爸爸認識的吧。”

  顧白臉上笑容微妙的消失了一瞬間,然後揉了兩把臉,點了點頭:“是呀,不過他們關係不太好。”

  師兄一頓:“不尊重長輩?還是你爸爸他……”

  突然意識到司先生和他的老父親之間的關係在普通人眼裏是怎樣一種狀態的顧白懵了兩秒,趕緊擺了擺手:“……不,不是的!”

  師兄擺出了洗耳恭聽的姿勢。

  顧白瞅著師兄,半晌不知道能說點啥。

  他撓了撓頭:“總、總之不是這樣的啦……只是單純的關係不好。”

  師兄皺了皺眉,有點不太贊同。

  他結了婚,很清楚家庭和諧的重要性——當然,他其實是站在司逸明這邊的,畢竟顧白他爸以前的騷操作在他們這群人眼裏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師兄擺出了嚴肅的神情,聲音卻很柔和,有點擔心打擊到顧白,還特意斟酌了一番詞匯,委婉的說道:“要是你爸爸他要是比較過分的話,你還是慎重一點吧。”

  顧白哭笑不得:“不是的……”

  他又重複了一次,苦思冥想,最終說道:“呃……其實他們就像,婆媳關係……那樣。”

  師兄嘶了一聲:“這事兒沒法幫了,不過有了對象最好是不要跟家裏長輩住在一起。”

  師兄說完,像是想到了什麼,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顧白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想著回頭在S市九州山海苑以外的地方,給他的老父親買一套房。

  顧白重新拿起了筆,決定今天下班之後就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樓盤。

  但他萬萬沒想到,等到他拿了一堆樓盤的傳單回家,準備去找謝先生問問情況的時候,謝先生卻沒等他出聲,就帶著他去了白澤家裏。

  “這事兒……還是你處理吧顧小白。”謝致指了指白澤屋裏。

  白澤屋裏依舊亂七八糟,而除了放在玄關門口的那盆白色的多肉之外,房間裏還多出了一隻只剩下了上半身、一條前腿的殘缺小奶豹子和他旁邊蹲著的、渾身都陷入了一片低氣壓之中的……柯基。

  謝致尷尬的指著他們仨,說道:“白澤,饕餮,貔貅。”

  顧白看著變成了柯基的司先生,震驚了半晌,然後忍不住笑出了聲。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捏了捏司先生的柯基屁屁。

  司逸明:……

 

 

126 怎麼想都是顧朗的錯。

  聽到顧白的笑聲, 司逸明渾身的陰影更加深了。

  放神獸眼裏, 其實絕大部分生靈他們都是一視同仁的——但這絕對不包括被迫變成狗這種事。

  講道理好吧, 要是能主動選擇的話,哪怕是變成藏獒都比柯基要好好嗎!

  頂著一副柯基的樣子他身爲貔貅的威嚴何在!

  司逸明頂著黃白柯基那一張毫無攻擊性軟乎乎的臉, 轉頭看了一眼看上去跟被截了半邊身體一樣可憐兮兮的小黑豹子,一時間竟然分不清他們倆到底誰更倒黴一點。

  顧白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趕緊咳了一聲, 努力的板起臉收了笑容。

  “怎麼還能變成柯基的啊。”他說著,擡腳走進了白澤家裏。

  謝致站在門口,看著顧白一路暢通無阻的走了進去, 微微松了口氣,答道:“柯基算什麼, 這裏還有能變成各種品種恐龍的、變成女孩子的、靈魂出竅的和一些入夢的東西。”

  白澤這麼些年來撿回來的東西, 安全度倒是很高, 但稀奇古怪的什麼的都有。

  謝致也是中過招的,他當時一不小心入了翟良俊的夢, 把正在夢裏美滋滋的跟女神約會的翟良俊硬生生給嚇醒了。

  拿起了白澤盆栽的顧白聽著謝致舉著例子, 滿臉驚嘆:“……哇!”

  謝致想了想,說道:“你要是好奇的話, 回頭找司逸明帶你來玩玩唄。”

  顧白看了看場中央的柯基, 想了想, 還是遺憾的搖了搖頭。

  他覺得經歷了這一次之後,以後司先生絕對是不會再踏入白澤家半步了。

  “其實這事就該我來才對。”顧白說道。

  畢竟他運氣好。

  司先生會步老父親和白澤的後塵這事兒,顧白是真的沒有想過的。

  因爲上次跟他一起的時候, 司先生雖然頻繁中招,但是都不是什麼大麻煩——雖然又是火燒又是水淹還風吹雷打的,但放在司先生身上都是小問題。

  甚至都沒辦法破他的防。

  這一次怎麼就直接中招變成柯基了呢。

  爸爸還從腰以下全不見了。

  顧白把白澤交給了謝致,然後自己又重新進去,把中招了之後就冷靜的蹲在裏邊不動等著救兵的柯基和小黑豹子給抱了起來。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顧白嘆了口氣,揉了揉司先生的腦袋:“沒關係的司先生,我來就好了。”

  司逸明沒吭聲。

  他覺得自己這次之所以這麼倒黴一定是因爲帶上了顧朗的鍋。

  上次他跟顧白一起,雖然刺激但卻幷沒有造成什麼不得了的後果——反正他變成別的物種這事兒,還真沒有過。

  以前都是白澤缺胳膊少腿變成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偶爾還失蹤一把說是穿越到什麼別的世界去了的。

  而司逸明本人一向對沒有被整理過的白澤家敬而遠之,每次去找白澤也是自己站在門口等他出來。

  唯一一次進去就是跟顧白一起,司逸明覺得那些法器的小毛病還算能接受,戒心就降低了一些。

  這次沒帶顧白帶著顧朗,才開始搜索沒多久就翻了車。

  怎麼想都是顧朗的錯。

  司先生無情甩鍋。

  顧白摸了摸柯基的腦袋,頓了頓,又揉了揉柯基軟乎乎的小肚皮,終於忍不住把臉貼到柯基身上,使勁蹭了蹭。

  司逸明頓了頓,再伸出小短腿把顧白推開和放他繼續蹭之間猶豫了三秒,終於還是選擇了後者。

  顧白蹭了好一會兒,對上柯基透著些無奈的視綫,楞了兩秒,恍惚回過神來終於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趕緊站直了,不好意思的偏開了視綫。

  旁邊的顧朗低頭瞅了瞅自己,又看了看司逸明身上的毛毛,不怎麼高興的哼了一聲。

  他這個樣子好像的確是不怎麼適合蹭毛。

  顧朗坐下來,舔了舔自己僅剩的一隻爪子。

  說來也怪,他如今走路還是能照常走的,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四肢健全還有踩在地上的實感,但是低頭一看卻是空蕩蕩的,看不見也摸不著。

  他現在能摸到的地方就剩下了巴掌大小的地方,後邊隱隱綽綽消失掉的斷層處看起來還是有點嚇人的。

  別人不清楚,但他以乖崽的膽小程度,肯定是不會嘗試著來擼這種狀態下的豹子的。

  顧朗瞅瞅自己,再瞅瞅司逸明,感覺有點不爽。

  他哪哪都不想輸給司逸明——準確的說,他不想輸給任何人,只想當天下第一叼。

  夢想當天下第一叼的饕餮不爽的蹲在白澤家門口,擡爪子摟住了同樣被放在了家門口的多肉,“喵嗷”了一聲。

  顧白頓了頓,多少從裏邊聽到了一些催促的意味。

  司逸明也擡起一隻前爪,把顧白往白澤屋裏推了推。

  “好的好的,我……我去幫你們找找。”顧白說著,把柯基放下來,轉頭進了白澤的家門。

  司逸明轉頭看向謝致。

  謝致跟他對視了半晌,謝先生福至心靈,一看手上的腕表:“我叫外賣。”

  柯基滿臉嚴肅的點了點頭,非常堅強的拒絕發出柯基的叫聲。

  在摸清楚怎麼用犬類的發聲方式講人話之前,司逸明絕對不會丟掉自己身爲貔貅的尊嚴!

  顧白現在四五天晚上不睡覺也不礙事,乾脆就把工作之外的時間全都花在了讓這邊三個非人類恢復這件事上。

  這一個星期的時間,九州山海苑那些熱衷於看熱鬧的妖怪們就親眼目睹了白澤家寶藏的一千種使用後果。

  從第三天開始,魂魄被一劍戳出了自己身體的司逸明坐在自己肉身旁邊,看著自己的肉身被法器變成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生物只覺得腦殼疼得要死。

  不過他運氣算不錯,轉頭看看顧朗,他連變成女性還被火燒雷劈這種事都經歷過了,整只獸都被折騰得虛弱了好幾個度,非常的令人唏噓。

  不過也不是沒有好處,司逸明看著顧白認認真真把法器的樣子粗略的拍下來然後標記上作用,覺得以後白澤家裏安全度怕是要上升不少。

  ——畢竟在顧白之前,真的沒人敢大搖大擺的坐在白澤家裏幹這種整理法器的事兒。

  顧朗在恢復的瞬間扭頭就走,無比幹脆利落的離開了這個傷心地。

  而司逸明則在顧白特別特別可惜的眼神下,想了想,也出門去了。

  顧白被留在白澤家裏,一邊繼續測試那些法器做記錄,一邊跟間歇性失憶的白澤學習應該怎麼平平安安的到達目的地去。

  不用跟白澤直面相處的時候還好,真正相處起來了,顧白終於發現了這是個多需要耐心和涵養的活計。

  怪不得這次回來,爸爸的脾氣看起來都收斂了不少。

  按照上一次他們見面的態勢,哪怕是變成了幷不方便行動的樣子,也幷不妨礙他們動手才對,這一次竟然沒有真的動手,還安穩的坐在了一起,顧白覺得家庭和諧指日可待。

  顧白乾脆的忽視掉了司先生和他的老父親之間始終蔓延著的一股微妙的火藥味,滿懷期待。

  感謝白澤,他想,然後拿著那一卷玉簡,繼續問白澤:“這裏是哪裏?”

  白澤偏頭看過來,聽到他的問題,回憶了好一陣,然後說道:“天河源頭。”

  顧白聽了,拿出本本來,記上。

  他這幾天白天上班晚上跑過來磨白澤,零零碎碎的也終於拼湊出了一點天外天的景象來。

  天外天最底下是顧白曾經到過的幽冥。

  而九層天外天由一條天河橫貫,這條天河,就是當年不周山塌了之後天降大洪水的源頭。

  以前仙人生活在天外天的第三到五層,建木穿過作爲人類所能窺見的天空的前兩層,直通向第三重天外天。

  往上是仙人居所,天河在這裏流淌得平緩而柔和,天河水傾瀉在天幕上,便是遙不可及的天空與星河。

  而從第六重開始,就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步入的了。

  那裏遍布罡風與劫雷,是從荒莽時代就存在的種種危險,杜絕了絕大部分仙人的腳步。

  後來不周山傾塌,建木也被壓垮,洪水肆虐,作爲少數幾位能夠進入第六重以上的人之一的女媧,就在察覺了源頭之後,煉就了五色石,沖過去把窟窿給堵上了。

  堵上之後爲了避免有仙人誤入造成什麼後果,她又順手把最上邊那三重天外天給封得死死的,只給自己留了個後門。

  結果誰都沒想到,仙人們接二連三的隕落了,而女媧他們這一些大能也一個接一個的銷聲匿跡,最終竟然只剩下了這些天地所生的靈物存留了下來。

  顧白對於這些權當故事聽,有些好奇的問道:“那女媧娘娘他們去哪兒了?”

  這問題問白澤是可以的,因爲白澤三界六道無所不知。

  白澤被提了問題,就順勢想了想,答道:“化作如今這世界了。”

  顧白一楞。

  “如今的山水靈氣,全都是當初的那些大能所化的。”白澤軟軟的答道。

  他說著這話的時候,眉眼間都帶著濃濃的溫柔:“就像盤古大神開天闢地後以身化萬物一樣,他們爲天地混沌所生,最終也回歸了天地混沌,我們以後到了天命之時,也會得到跟他們一樣的歸宿的。”

  大道至簡,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顧白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一些。

  大概就是說塵歸塵土歸土吧,顧白想道。

  “那我就是從幽冥出發對吧?”顧白看著玉簡上的地圖,站起了身,“大概需要多久呀?”

  白澤疑惑的看向他:“什麼?”

  顧白重新問道:“去補天,需要多久?”

  白澤說道:“用不著多久,順利一些的話,一個月都不用呢。”

  顧白聞言,點了點頭,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時間:“那我就先去上班啦。”

  顧白把白澤交給了聞訊趕來的物業小哥之後,轉頭下了樓,去車庫把他的小電驢推了出來。

  他跨上小電驢,想到自己手上的這一份工作的主題,又思及白澤零零碎碎提及的天外天的險峻,心中隱隱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這個想法還沒個具體,他的小電驢前邊就站了個人。

  顧白一楞,從沈思中擡起頭來,看到了他的司先生。

  司先生這會兒似乎剛從外邊回來,手裏還拎著個包,包裏似乎是裝著什麼活物,一拱一拱的。

  “司先生?”顧白目光在那個包上轉了轉。

  司逸明頓了頓,把包塞進了他懷裏。

  “哎?!”顧白忙不疊的抱住包,隔著包感覺抱住了一團小小的暖烘烘的小傢夥,拱來拱去的小傢夥活潑得很,在包裏發出了小小的嗚咽聲。

  顧白一楞,從包兩側的網看過去,迎面就撞上了一隻小小的黃白柯基湊在邊上的臉。

  司逸明看著擡頭驚訝的顧白,觀察了一番顧白的神情之後,有些猶疑的說道:“我看你挺喜歡……”

  顧白楞了好半晌,懷裏抱著裝著只小柯基的寵物袋,臉上忍不住露出一個堪比東方初升的小太陽的笑來。

  “謝謝司先生!我養!”

  顧白美滋滋的拉開了寵物袋的拉煉,一把揉上了他肖想已久但礙於之前本尊是司先生而不敢下手的柯基屁屁。

  司逸明:……

 

 

127 一個大膽的想法。

  顧白騎著他的小電驢, 戀戀不捨的走了。

  司逸明把寵物袋拎起來, 面無表情的看著裏邊還在嗚嗚叫著吸引註意力的柯基。

  “閉嘴。”司先生無情的說道。

  小奶狗瞬間噤聲。

  司逸明嘖了一聲, 晃了晃手裏的袋子:“想清楚你是來幹嘛的,別想做多餘的事情。”

  小柯基忙不疊的點了點頭。

  司逸明看著那對幾乎要哭出來的狗狗眼, 把寵物袋放下來,拎著,摸出手機來順手訂購了一大堆寵物用具。

  顧白騎著小電驢到了園區, 鎖好了車往裏走,心裏琢磨著那只小柯基會不會是個小妖怪。

  ——畢竟司先生連人類都看不順眼,怎麼想都不可能給他弄來一隻普通的寵物犬。

  顧白一邊想著, 準備買寵物用品的手頓了頓。

  如果是小妖怪的話,就不能把它……不, 他當成普通的寵物犬來對待了。

  顧白想了想, 還是決定回頭問問司先生再說。

  這只柯基當然不是普通的柯基, 他的確是個小妖怪。

  當然了,是爹媽都是犬妖, 所以他生下來就是成精的那種。

  司逸明早些年外出溜達的時候, 順手給那對犬妖解決了一下小崽子被邪氣侵蝕發瘋的小毛病,那兩個犬妖一直感恩銘記, 司逸明這次一找他們, 當下就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像他們這樣的普通妖怪沒有一定的運氣是進不來這種有神獸庇佑的妖怪聚居地的。

  他們的崽還小, 化形都還沒能掌握熟練還被邪氣侵蝕過,能夠得到幫助已經是萬幸,如今有機會能夠進入到九州山海苑簡直是求都求不來的運氣。

  至於說是當寵物犬這種事, 那夫婦兩個一點都不在意。

  別說他們崽還沒熟練化形這事兒,成天就是頂著一副小奶狗的樣子漫山遍野的撒歡了,就算是能化形了,爲了報恩變成柯基被揉一揉又是多大的事兒了!

  崽能夠進九州山海苑待著他們再高興不過。

  更何況貔貅說等這小妖怪化形熟練過了幼年期了,再看情況是不是把他留在裏邊。

  這是什麼意思!

  這意思就是他們壓根不用擔心崽在幼年期夭折了!

  貔貅對小妖怪比較容忍這事兒果然是真的。

  犬妖夫婦千恩萬謝的,恨不得把兒子連帶著自己夫妻兩個也倒貼進來。

  當然,倒貼的想法被司先生嚴肅的醜拒了。

  顧白想到自己回家以後就有狗狗擼了,整個人高興得不行,走路連蹦帶跳。

  工作進展得也很順利,因爲是一年一次的大展的緣故,最近陸陸續續的已經有了大量展品送過來了,除此之外,展品的表單和資料也都已經發了過來。

  經過篩選之後,按照從上到下的順序,園區主樓的第三層已經開始準備動工了。

  而結合3D模型配合好燈光的設計出來之後,顧白他們也已經可以開始作畫了。

  這畫當然不是直接上墻的畫,而是在那些用以裝飾、強調作品,提升展覽設計感和藝術氣息的小裝飾和道具上作畫。

  這都是屬￿顧白他們的工作。

  相對應的,這一次的報酬相當的豐厚。

  顧白對於賺錢一事向來是認真得不得了的。

  這一次主體設計已經討論定好了,顧白對於這方面瞭解不多,所以就幹乾脆脆的跟幾個不太擅長設計的師兄一起當了壁花。

  “顧小白,這些是你的。”大師兄走過來,把手裏的三張設計稿交給了顧白。

  顧白探頭看了一眼,發覺這三張設計稿的難度幷不高。

  一天畫完一張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就這三張嗎?”顧白接過了設計稿。

  “目前能動的地方也不多啊,雖然說整體三個樓層都已經設計好了……”大師兄說著,帶著顧白去取材料。

  設計畢竟是設計,等到展品真正運送到了,他們還是要進行一定的調整的。

  按照策劃案,六七月份是正兒八經動工的時候,八月到九月初這一個月,就是給他們做上墻的部分和最終調整的時間。

  “這些東西畫完之後就得等施工完成加上散味了。”大師兄拍了拍工作臺上那一小疊設計稿。

  他們團隊是不接噴繪的,全都是純手繪,價格不低。

  這疊設計稿也不厚,即便是純手繪,分成九人的工作量的話,幾乎連一周都用不到。

  “畫完這些之後大約一個月都會比較閑,監工的話用不著你,你要是還想參展的話,這一個月……或者一個半月都可以請假,回頭等正兒八經開始上墻的時候再回來也是可以的。”

  顧白懷裏抱著材料,手裏還拎著一袋子顔料,擡頭看了看大師兄,有些疑惑。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師兄,你們好像都想我參展呀?”

  大師兄抿了抿唇,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顧白問:“爲什麼呀?”

  “你不怎麼關註業內不知道,如今關於你的傳言都不是太好聽。”大師兄微微蹙眉。

  雖然顧白工作是不缺了,也幷不需要面臨會被人瞧不起的場面,但風評實在是不怎麼好聽。

  主要是顧白的經歷太傳奇了一點。

  畢業之前還是個爲了金錢而奔波勞碌的窮學生,一畢業就跟開了掛一樣,短短一年就一飛沖天。

  一年的時間,就跟娛樂圈裏那位影帝成爲了朋友,公開了跟某金融大鰐的感情,還疑似跟上頭有了什麼聯繫。

  這麼短的時間有了這麼翻天覆地的變化,小說都不敢這麼寫。

  對於令人不敢相信的劇烈變化,人通常都習慣以“這人一定作弊了”的心態去揣測。

  比如利用自己的身體和臉啦,比如爲了往上爬不擇手段啦,甚至於有個非常牛逼的代筆團隊啦之類的。

  而跟顧白相處過不少次的人們卻幷不這麼覺得。

  大部分從事藝術行業摸滾打爬多年,去看過顧白的畫的人,也不會這麼覺得。

  但更多的人對於這事兒都是道聽途說,自然而然的就以正常人的心態去揣測了一番。

  這傳言自然就好聽不到哪裏去。

  “我的傳言?”顧白楞了好一會兒,然後驚嘆的“哇”了一聲,“我也是能夠有傳言的人了啊。”

  大師兄:“……”

  重點不是這個吧。

  “算了,你不知道也好。”大師兄擺了擺手,不願多提。

  顧白笑著搖了搖頭:“我不在意啦,反正又影響不到我。”

  第一影響不到他賺錢,第二影響不到他畫畫,第三影響不到他拯救世界。

  換著用司先生的話說,就是人類嘴裏說什麼都不用在意,他們終有一天都是要化作黃土重歸輪回的。

  顧白多少能夠猜到那些不好的傳言是什麼,但這幷不能怪那些人呀。

  平心而論,他的確是作弊了。

  誰能想到他竟然不是人呢?

  顧白在心中對那些普通人類道了個歉。

  “所以老師和師兄都希望我這次參展,是想讓那些人閉嘴嗎?”顧白問。

  大師兄點了點頭,補充道:“你去年的那一副夕陽圖也很不錯,但是比不上你後來的——你懂的。”

  顧白的畫技進步只能用日新月異來形容,進步得實在是太快了。

  如今的畫作擺在他一年前的畫作旁邊,一年前的畫作瞬間就變得黯然失色。

  ——哪怕這黯然失色的畫放在絕大部分藝術品裏,都能甩出別的作品一大截。

  這樣的進步簡直到了怪物的程度,真的不能怪那些人懷疑顧白找了代筆。

  要不是親眼看著他畫出來的,哪怕是他們幾個親近的人也要有所懷疑的。

  高教授這種等級的人心裏沒有疑惑,那是因爲他們對於繪畫一道已經站在巔峰層次上了。

  一個繪畫者,尤其是傳統繪畫這一方面,哪些畫作是出自同一個作者之手是非常好辨認的。

  每一個技巧純熟的畫家多少都有自己的特色和技法在裏邊,商業作畫上可能會因爲某些因素有所調整,但那些自由畫作上,個人風格往往都非常強烈。

  顧白同樣如此,他最爲顯著的標簽,就是他那種不論是怎樣的畫面與色彩,都能夠讓人打心眼裏覺得溫暖向上,充滿勃勃生機的個人風格。

  這種風格但凡有點經驗的都能夠辨認出來,但架不住顧白這種近乎飛躍的大跨步實在是太過於虛幻了,讓他們寧願覺得顧白找了代筆,也不願意承認有人能夠進步得這麼快。

  這簡直是怪物級的!

  “所以我們覺得,用實力來讓他們閉嘴是最合適的。”

  大師兄對於這種情況多少還是感到有點不愉快——顧白可是他們超喜歡的小師弟!

  人心都是偏的,他們自然是偏向於顧白。

  “可是我拿畫參展的話,他們也能說是代筆呀!”顧白說著,想到今天跟白澤告別之後的心思,隱隱的有點動搖。

  大師兄把這個事情也考慮進去了,乾脆的說道:“所以最好是把你創作的過程給拍下來。”

  顧白“啊”了一聲,他倒是沒想到這個。

  “我再考慮一下吧。”顧白說完,指了指攤開的畫布,“我先把這個畫完。”

  大師兄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點了點頭,拍拍顧白的肩,轉頭走了。

  顧白垂眼瞅著眼前的畫布,一邊刷著底膠一邊琢磨著自己之前不成熟的想法。

  他的想法其實非常簡單。

  ——這次展覽的主題是風暴。

  白澤和司先生他們都說,天外天盡是罡風和劫雷。

  罡風和劫雷,加在一起總結一下,不就是風暴了嘛。

  顧白刷完了底膠,摸出手機算了算日子,驚覺去天外天采風這事兒,時間上來算竟然是允許的!

  顧白收回手機,看著正在一點點滲透晾乾的底膠,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在采風的邊緣試探.jpg

  罡風&劫雷:???給點面子行不行?

 

 

128 顧朗:刺激!

  鑒於這個想法實在是太過於大膽了, 以至於顧白在下班回家吃晚飯的時候, 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司先生, 總是欲言又止。

  司逸明察覺到了顧白的異常,擡頭看了看他:“怎麼了?”

  顧白頓了頓, 瞅了一眼在客廳裏咬狗咬膠的柯基,猶豫再三,還是拐著彎問了一句:“司先生, 我什麼時候出發去天外天呀?”

  司逸明微微一怔,有些意外。

  “你想去了?”司逸明問。

  顧白咬著筷子,猶豫了一下, 輕輕點了點頭。

  這次司逸明是真的驚訝了。

  顧白的性格非常純粹,讓人一眼就能看透。

  他幷不是特別主動的類型, 之前鼓起勇氣主動提出說要幫忙補陣這事兒, 基本上已經算是他的極限了。

  主動詢問幷主動表現出想要去補天的意思, 放顧白身上,明顯就不太對勁。

  畢竟顧白一直以來, 除了在畫畫這一方面格外的主動勤奮之外, 別的事情都是相對被動的。

  別人說一句,他就動一下, 推一把就往前走一步。

  除了畫畫能夠讓他充滿自主往前的動力之外, 別的事好像都很容易被他拋到腦後, 幷不在意。

  “怎麼突然就想去了?”司逸明問道。

  顧白哼唧:“本來也要去了呀。”

  司逸明輕輕敲了敲桌面,示意他乖乖回答。

  “師兄說外邊有我不好的傳言,讓我反擊。”顧白把筷子放下, 乖巧的坐直了,“這次展覽的主題是風暴,所以我就想去天外天走一圈,看看能不能得到點什麼……嗯,靈感。”

  司逸明差點以爲自己幻聽了。

  他頗爲驚訝的看著顧白,沒想到顧白這膽小又慫唧唧的,心裏竟然會打著這樣的主意。

  司先生板起了臉。

  “你知道天外天有多危險嗎!”他說道,語氣有些兇。

  顧白這種輕視危機的想法幷不好。

  天外天那是能胡鬧的地方嗎?

  就算他們這種天生地養的靈物的確是比那些仙人皮糙肉厚耐打一些,顧白身爲五彩石在面對那些東西的時候恐怕要比他們更加堅韌,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司先生有些生氣。

  顧白這次去只能一個人去,他已經把所有能夠弄來保障安全的東西都交給顧白了,但他還是免不了擔心。

  “不要輕視危機。”司先生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凝重嚴肅,讓顧白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被完全壓制住的心悸。

  顧白這一年下來,除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沒被司逸明擺過這樣的臉色。

  他楞了好半晌,最終縮了縮脖子,垂下眼來,悶悶的應了一聲。

  大概是在遇見司先生之後一切都太過於順遂了。

  司先生替他擋住了所有的風吹雨打,就仿佛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動搖他分毫。

  而這樣牛逼哄哄的司先生,卻溫柔的將他納入羽翼下,小心翼翼的護著。

  膨脹幷恃寵而驕,是他的不對。

  顧白有些沮喪。

  司逸明看著顧白一下一下戳著碗裏的飯粒心不在焉的樣子,看了客廳裏那只小狗崽子一眼,難得小聲的服軟道:“你總得想想萬一你出事了,我怎麼辦?”

  說完他頓了頓,臉上露出點嫌棄表情,又指了指客廳裏甩著腦袋撕咬狗咬膠的柯基:“還有阿黃怎麼辦?”

  顧白聞言,驚愕的擡起頭來。

  對於司先生這難得的示弱感到了幾分無措——哪怕示弱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幾句話,也讓顧白感到猝不及防。

  這話司先生以前也說過,顧白記得的。

  說如果他出事了,誰賠他個媳婦兒。

  當時是什麼心情顧白已經忘記了,大概是羞惱或者什麼別的情緒。

  反正不像現在一樣,突然就感受到了沈重的責任。

  顧白對於承擔責任這種事情是沒有任何經驗的,突然壓在心上的重擔讓他手足無措。

  顧白心中慌了好一會兒,傻了吧唧的看著司逸明,半晌,乾巴巴道:“阿黃這個名字誰取的。”

  司逸明瞅著顧白,慢吞吞的答道:“……他爸媽,你不能要求在鄉下開農家樂開了快百來年都沒變成度假山莊的犬妖有什麼文化。”

  顧白勉強的點點頭:“……嗯。”

  司逸明收回視綫,繼續吃飯,一邊吃一邊說道:“等顧朗回來,我看看他帶回來的東西有什麼能用的,挑好了之後就上吧。”

  顧白一怔,咬著筷子楞住了:“哎?”

  “哎什麼哎?”司先生又恢復了平時的態度,就仿佛剛剛服軟的事情幷沒有發生過一樣。

  “你喜歡畫畫,想去見識一下不同的風景是很正常的事。”司先生慢吞吞的說道,“而且早去晚去都是去,人類有句話是怎麼說的……早死早超生。”

  顧白小聲逼逼:“這話幷不是什麼好話啦……”

  “反正能給你的都給了,成不成事就看老天爺的意思了。”

  司先生這麼說著,面色平靜仿佛胸有成竹,心裏卻在琢磨著還能不能去誰那裏弄點好東西來。

  顧白看著他的司先生,剛才惴惴不安的心情逐漸平靜了下來。

  他對司逸明露出個小小的笑臉:“我會小心的,司先生。”

  司逸明瞇了瞇眼,有一下沒一下的擼了擼顧白的頭髮,剛剛壓下去的情緒一點點的變得平緩。

  半晌,他收回手,點了點頭:“嗯。”

  飯後司逸明把顧白趕去跟狗子玩,自己去廚房刷碗。

  狗子很活潑,對於司逸明買的那一大堆專門給妖怪犬科崽崽定做的狗玩具愛不釋手,已經瘋了一整天了。

  但他也挺乖的,司逸明說不許上二樓,他就連樓梯都沒有靠近過。

  據司先生說,是只從鄉下抱回來的小妖怪,好像剛出生才十六七年的樣子,連化形都還沒掌握好。

  換到人形就是個光著屁股蛋的小寶寶。

  顧白坐在客廳裏跟狗子玩,司逸明從廚房裏出來,說要出去一趟。

  顧白看了一眼外邊的天色,點了點頭。

  他倒是不怎麼在意時間的問題了,打從他發覺自己正常狀況下能夠四五天不休息也精神抖擻之後。

  顧白坐在客廳地毯上,懷裏抱著只短腿奶狗,目送著司逸明出門。

  司先生轉身關門的時候,一擡頭就看到了顧白跟狗子如出一轍的眼巴巴的目光。

  他一頓,對上這兩對狗狗眼,想了想,說道:“回來給你們帶點小零食。”

  反正他要去的地方也是妖怪集市。

  司先生決定去找妖怪集市裏那幾個活得久實力強的大妖怪撈上一筆。

  顧白看著被司逸明輕輕帶上門,眨了眨眼。

  “司先生回來有小零食啊。”顧白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編織繩。

  他還真不缺這個,司先生隔三差五就買一堆小玩意回來。

  顧白甚至都沒有機會把老父親給的那千把塊靈石花光。

  那一盒子靈石至今還有一半,正安靜的躺在房間裏。

  狗子兩隻小爪子搭在他手臂上,嗚嗚了兩聲。

  顧白低下頭看他。

  柯基擡著腦袋眼巴巴。

  嘴饞大概是所有幼崽的通病。

  不管是嘴饞還是磨牙需要,總而言之小崽子嘴裏總是想咬點什麼東西就是了。

  顧白看著抱著一袋狌狌肉吃得開心的柯基,摸了摸他的腦袋。

  狗子被摸得很爽,吃著在自己家根本碰都碰不到的零嘴,短短的尾巴晃得都快出殘影了,連帶著屁屁也一晃一晃的,看起來軟乎乎的手感極佳。

  顧白垂眼看了半晌,終於還是沒能抗拒這樣的誘惑。

  司先生這一趟出門,直到天亮了也沒有回來。

  顧白給自己和柯基崽崽做完了早飯吃好準備出門上班的時候,狗子把他送到了門口,然後在他換鞋的時候,乖乖的蹲在玄關口,一副送他出門的樣子。

  顧白換好了鞋,想到師兄們和老師都對貓狗態度挺好也不過敏,猶豫了好一會兒,蹲下身小聲問:“要不……你跟我去上班?”

  小柯基兩眼一亮。

  顧白就載著坐在小電驢前邊踏腳上,挺著小胸脯威風凜凜宛如將軍出行的小柯基去了園區。

  園區在非展覽期間倒是沒有什麼禁止寵物入內的規矩,因爲園區巡邏也是帶著受過訓練的犬類一起的。

  只不過門口的門衛還是叮囑了顧白園區裏現在都是建材之類的東西,要小心一點,進了建築之後最好是把它栓起來。

  顧白對於這只小妖怪倒是沒什麼擔心的,但還是禮貌的接過了門衛遞來的牽引繩。

  小柯基很乖,第一次正兒八經的接觸人類社會,也沒有被好奇心和探索與衝昏頭腦,無比乖巧的邁著小短腿走在顧白邊上。

  但小柯基的出現還是讓這一天工作的進度不可控的落下了一大截。

  下工的時候師兄們拉住了唯一一個完成了工作任務的顧白。

  他們滿臉悲傷,十分沈痛的反省了今天工作的時候摸魚的惡行,幷激烈的譴責了一番自己脆弱的的意誌力還不足以控制想要突破封印的麒麟臂。

  非常需要顧小白天天帶著小柯基過來幫他們鍛煉一下。

  顧白努力的板著臉憋笑,然後滿臉鄭重的應下了這個請求。

  他依言帶著小柯基上了一周的班,看著這群大男人沈迷毛茸茸和柯基屁屁不可自拔,每天心情指數都直綫上漲。

  明明想擼狗可以直說的呀。

  顧白低頭看了一眼團成一團在小電驢前邊睡過去的小柯基。

  狗子也超開心的。

  顧白沐浴著夕陽,慢吞吞的騎著小電驢避開地上會導致車子顛簸的地方,成功的在沒有弄醒困倦的狗子的前提下安全的到達了小區門口。

  一擡頭,就看到了他的老父親。

  顧朗蹲在小區門口,滿臉嚇死人的猙獰笑容,對顧白招了招手,然後在顧白湊過去的時候,攤開一直握著的拳頭,露出了拳頭裏握著的二十多個零零碎碎的飾品。

  這些飾品顧白認識一部分,是司逸明當時交給顧朗的儲物道具。

  憑藉自身力量開闢的隨身芥子空間其實容量相當的有限,而打從上古時活下來的生靈們普遍都有大量的資源存貨。

  ——顧朗是特例,畢竟就連白虎這種貧民窟神獸都死死的咬著一份棺材本打死都不會交出來的,更別說窮奇這種了。

  儲物道具再多也沒用,道具畢竟是道具,能夠裝載的東西是有限的,所以這些手裏攢著好東西的神獸兇獸,大部分都還是得尋找一個合適的藏寶地的。

  司逸明找到了窮奇的藏寶地,而很不幸的,去摸窮奇小金庫的是顧朗這頭雁過拔毛貪得無厭一點都不講究科學發展觀的饕餮。

  “乖崽,我把窮奇的寶貝拿光了。”顧朗大手一揮,把手裏的東西全都塞給了顧白,大咧咧的說道,“我還順便掘地三尺,把他另外藏起來的那些也全都挖光了順便在他窩裏撒了泡尿還蹭了點血圈了個地,他過些時候發現了估計是要發瘋的,所以我得先避避風頭。”

  顧白被他爸這一串騷操作驚得目瞪口呆,剛想說什麼,就被顧朗一擡手打斷了。

  顧朗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幷沒有沾著的灰塵,臉上的笑容在夕陽下顯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乖崽,我就先溜啦!”

  顧朗說完就從顧白眼前消失了,下一秒又重新出現,使勁揉了揉他乖崽的毛:“你補天加油啊,自己小心點!”

  顧白看著他來去如風的老父親,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他小心的把那些零零碎碎的小飾品都放進了編織手繩,看著顧朗消失的地方,小聲逼逼道:“我覺得你比我更需要小心一點啊爸爸……”

  作者有話要說: 顧朗:刺激!

 

 

129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jpg

  距離顧朗開溜已經過去了四天, 司逸明還沒有回來。

  顧白工作的進度非常順利。

  需要先期畫好的東西, 九個人一早就畫完了。

  而顧白作爲對策劃這方面基本上沒有什麼經驗的新人, 監工這事兒對他來說也是個棘手的事情,還只是能跟在師兄們背後做做筆記的程度。

  雖然按照師兄們的意思, 比起跟在他們背後當小尾巴,他們更希望顧白能夠有作品參展。

  剩下的時間不多,他們時不時催一嘴顧白趕緊決定——畢竟趕工出來的作品一著不慎翻車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顧白看著師兄們一邊擼狗一邊語重心長, 嘴上應著,心裏卻幷不算太著急。

  妖怪真要幹活,效率比起人類來說要高效得多, 而且在靈力使用逐漸變得熟練之後,顧白畫起畫來簡直行雲流水不要太順暢。

  當然了, 出於對筆觸和畫布質感的個人喜好, 他平時還是習慣於慢騰騰的畫普通的畫。

  畢竟不管怎麼說, 基礎一定是要不停鞏固的。

  但真要說趕工的問題,如今能夠四五天不眠不休甚至活動時間隱隱有增長趨勢的顧白是一點都不虛的。

  據司先生說, 等他實力漸漸上來了, 在不大量使用靈力或者活動的前提下,好幾年都不需要休息也屬￿常規操作。

  等到了那個時候, 對於時間的觀念就會變得非常非常的模糊, 一覺醒來發現人間匆匆過去十幾年了也是常態。

  顧白一直待在園區裏當小尾巴, 師兄們乾脆在監工摸魚的時候,開始給顧白松腦洞。

  “風暴這個主題,可以衍生出的思路是非常多的。”大師兄說道, “最直觀的當然是自然景觀,不過也可以衍生出一些又寓意的畫面來。”

  比如革|命,比如某種精神意象,甚至於一颱風馳電擎的機車或者別的什麼想像元素。

  “就如今大衆對於藝術的解讀來看,結合現實現象的想像元素是更加能令人耳目一新印象深刻的。”

  結合現實現象的想像元素,指的就是一種表現的手法,這種表現手法更多的用於設計宣傳上。

  舉個例子就是前些時候某地理雜誌的封面,海面上是冰山,而海平面以下是一個巨大的塑料袋,海面上的冰山不過是那個漂浮在海中的塑料袋的一角。

  這種意象表現給人的震撼的確是非常具有衝擊力的,以前上課的時候也講過。

  顧白若有所思,把這事兒記在了手裏的小本本上。

  但師兄們顯然對於市場和藝術觀念的理解還是有所不同的,等到顧白把自己的構想在小本本上粗略的記過一遍之後,師兄們已經吵起來了。

  小柯基被他們放在了旁邊的工作臺上,瞪著一對無辜的狗狗眼,瞅著吵起來的幾個人類,轉頭跟顧白視綫對上,一妖一狗就默默的湊到了一起,拉了條凳子。

  顧白抱著狗子拿著本子,狗子抱著零食看著那幾個說著他聽不懂的話的人類。

  顧白在師兄們吵得快打起來的時候奮筆疾書。

  經驗和閱歷這種東西,是他短時間內始終無法彌補的短板。

  這種時候他連插話的資格都沒有,不如趕緊把師兄們的吵架的時候漏下來的一兩句重點給記下來,在下一次動筆的時候努力消化試試。

  師兄們給顧白的啓發挺大。

  跟這些從事藝術行業已經多年的前輩們同樣,顧白在心裏也有一套對藝術的理解。

  他多少還是瞭解如今大衆對藝術的態度的。

  他很清楚,現今人們對於“藝術”這個詞匯已經快跟娛樂掛鈎了。

  不是每個人都有藝術素養,能夠很快的理解藝術家的設計思路和想要表達的意圖,在這種時候,他們提起“藝術”來,多少都帶著些嘲諷意味。

  顧白不是覺得藝術家們用自己的技法來表達自己想要的東西是錯誤的,不管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是贊頌還是抨擊,都沒有什麼不對。

  但藝術逐漸變成小圈子自嗨怎麼想都不應該。

  顧白不是個多有抱負的人,但他至少想要盡力的讓所有看到他的畫的人,都能夠清楚的感受到他想要透露出來的訊息。

  溫柔也好,開闊豁達也好,希望也好生機也好——總之能讓看過他的畫的人心中能夠升起一兩點溫暖,顧白就覺得很高興了。

  雖然今天師兄們最後吵得臉紅脖子粗的,但最初的目的的確是達到了一部分。

  顧白騎著小電驢載著狗子回家,神遊著開得慢騰騰的。

  小柯基蹲在小電驢前邊的踏腳上,昂首挺胸的,學著昨晚上看到的動畫片裏的狼,揚起腦袋奶聲奶氣嗷嗚嗷嗚。

  嗷到一半看到了站在小區門口的司逸明,聲音戛然而止,甚至因爲收得太急還打了個嗝。

  顧白回過神來,看到站在門口的司逸明,微微睜大了眼,臉上瞬間漫上了笑容,騎著小電驢加速沖了過去。

  “司先生!你是在等我嗎!”

  司逸明點了點頭。

  顧白看到了司逸明可高興:“歡迎回來呀!”

  司逸明看著顧白,神情一下子無法自控的軟了下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張臉的緣故,顧白身上那股子少年氣始終未褪,生機勃勃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就跟打了一層柔光濾鏡一樣,連空氣都變得清甜了起來。

  司先生忍不住一擡手,使勁兒揉了揉顧白的腦袋,然後上手幫顧白推車,順便答道:“回來了。”

  他說完頓了頓,補充道:“小零食也買了,放家裏冰箱了,有你之前沒吃過的一些新玩意。”

  顧白和狗子的眼睛齊刷刷的亮了起來。

  顧白走在司逸明身邊,像是憋了很久了一樣,開始絮絮叨叨跟他的司先生說最近的事情。

  顧白的一天基本上是沒有什麼太大的驚喜的,但司逸明一如往常的聽得很認真。

  在進家門之前,顧白懷裏抱著狗子揉著,在提及自己今天新冒出來的腦洞之前終於想起了他來去如風的老父親。

  “對了司先生,我爸爸已經回來過一趟了。”顧白說道。

  司逸明有些驚訝,他回來的時候可沒察覺到這附近有饕餮的氣息。

  不過轉念想想顧小白還把自己當人類養的那段時間裏,顧朗憋著火氣到處躲那些流竄型巡邏神獸,躲了快二十年都沒被發現的事跡,司逸明又能理解了。

  顧朗想躲起來還是簡單的。

  司逸明推開了門,問道:“他人呢?”

  “……”顧白沈默了好一會兒,還是把他的老父親幹的事兒和盤托出,然後憂愁的嘆了口氣。

  司逸明也驚了好一會兒,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懷疑顧朗是不是又跟以前一樣發瘋了。

  ——有了顧白不再饑餓之後,顧朗這些年就逐漸正常了起來,皮歸皮,跟他仇人相見眼紅也正常,但真的已經很久沒有瘋成這樣了。

  司先生沈吟了一陣,說道:“大概他不想牽扯到你。”

  抱著狗子準備去開冰箱的顧白一楞。

  “窮奇非常兇惡,顧朗要是不這麼幹的話,窮奇發起瘋來第一反應肯定就是沖到附近的城市裏殺人。”司逸明說道。

  顧朗這波用臉拉怪的操作實在是有點驚人。

  不過想想也是能夠理解的,去摸窮奇的小金庫這事兒司逸明自己都不想幹,因爲肯定會被窮奇追著打。

  誰要跟發瘋的兇獸剛正面啊,虧死了。

  畢竟窮奇發起瘋跟顧朗以前一樣,一點都不會顧忌自己面對的是誰,打起來也毫無理智。

  反正司逸明是不幹的,能把這事兒拿來坑顧朗一次還收穫一個窮奇的寶藏簡直就是變廢爲寶。

  他們一群神獸都得護著各自的陣點本來也不適合幹這種事,顧朗把窮奇的仇恨拉得穩穩的,窮奇有了目標就不會瞎找茬。

  而不巧,顧朗很會躲。

  司逸明托著腮,實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饕餮也有父愛如山的這麼一天,實在是太令獸難以置信了。

  他都準備好在顧朗和窮奇打起來的時候在背後抽冷子放暗箭,嘗試著能不能把窮奇逮住關進顧白的靈畫裏蹲著去,誰知道顧朗思想覺悟竟然這麼高。

  “他拿來的東西呢?”司先生問道。

  “在這裏。”顧白把手腕上的編織繩裏東西都拿出來,抱著只顧著眼巴巴盯著冰箱的小柯基,站在沙發後邊欲言又止。

  司逸明動作非常迅速,無比效率的清點著顧朗帶來的這些東西,不回頭也能察覺到顧白有些不安定的氣息。

  “怎麼了?開始怕去補天了?”司先生帶著些許的笑意說道。

  “沒有,不是怕補天。”顧白頓了頓,小小聲問,“司先生,我爸爸他會有危險嗎?”

  “不會。”司逸明回答得倒是非常的利落,“顧朗能躲,躲不掉也沒事,窮奇要是鬧出什麼大動靜多的是神獸能跳出來捶他。”

  顧白看著被司逸明拿出來的那些閃爍著各色光芒一看就非凡品的東西,一時間竟覺得窮奇有點可憐——要被窮奇追著打的老父親更加令他擔心一點。

  人心都是偏的,顧白承認這一點。

  他猶豫了好一會兒,聲音變得更小了:“司先生,我們挑完能用的,把剩下的還給窮奇行嗎?我回來之後用過的那些也還回去……”

  就算借的吧,顧白想。

  這樣的話窮奇也不算吃虧,爸爸也不會被窮奇追著打了。

  司逸明一怔,回頭看向有些不安的顧白,捏了捏他的手,就在顧白以爲他會點頭的時候,乾脆的答道:“不行。”

  顧白蔫噠噠的低下頭。

  司逸明隨手拿起了一把閃爍著寒光還生著倒刺和血槽的刀,對顧白說道:“這是窮奇當年從我手上搶走的。”

  “這是靈蛇夫人當年準備給她未來的孩子護身用的。”

  “這是當年窮奇殺了靈宮仙人從他的寶庫裏搶出來的。”

  “這是……”

  顧白聽著,腦袋越來越低,最後埋進了懷裏狗子軟乎乎的毛毛裏。

  司逸明見顧白這副樣子,拽著顧白的手把他拉下來,在顧白彎腰擡頭的時候在他嘴上輕吻了一下,又揉了揉顧白和狗子的腦袋:“仁慈和天真不是你的錯。”

  顧白看著近在咫尺的司先生,對方的眼中滿是包容的溫和。

  他頓了頓,臉上又重新露出笑容來。

  顧白向來是擅長把糟糕的想法和情緒拋之腦後的,他使勁揉了揉狗子的腦袋,重新抖擻起精神來:“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司先生?”

  司逸明早就見識過顧白的自我開解能力,還琢磨著顧白要是想不通就日一日扔床上睡一覺,醒來就又是一個活蹦亂跳的顧小白了。

  他聽顧白這麼說,想了想,點了點頭:“去幫我把書房裏的黃曆拿來吧。”

  顧白把狗子往沙發上一放,進書房去把黃曆拿了出來:“查黃曆做什麼?”

  “看看什麼日子適合你出發去補天……”司逸明話音未落就止住了。

  他看著剛被他翻了一頁的黃曆,忍不住偏頭看向窗外紅霞遍布的天空。

  雖然多少猜到了一點,但真正證實的時候,司逸明還是忍不住咋舌。

  還真是給顧小白算好了時間掐著點來的啊。

  這心也太偏了。

  顧白順著司逸明的目光看向窗外,疑惑道:“怎麼了司先生?”

  司逸明攤開了黃曆讓顧白自己看。

  顧白探頭瞅了瞅,一眼就看到了八個賊喜慶的大字——良辰吉日,百無禁忌。

  日期是明天。

  作者有話要說: 司逸明:被安排得明明白白.jpg

  顧白:??日一日?這就是你解決問題的辦法嗎??

 

 

130 天河的末端。

  想著明天就要出發了, 司逸明連夜把窮奇的東西清點了一遍。

  雖然窮奇不至於只有這麼一個地方用來藏寶, 但光這一個地方經年儲存下來的東西也已經相當的可觀了。

  司逸明覺得在財産擁有量這件事上, 窮奇說不定真能跟他比肩——畢竟窮奇打從以前就搶劫過不少仙人洞府。

  早些年他們這些天生地養的靈獸和仙人的地位關係,跟如今的兇猛掠食動物和人類的關係差不多, 仙人們對於有祥瑞意象幷且沒有無理由襲擊過他們的仁獸向來是和諧共處井水不犯河水的。

  但是像窮奇這種,見到任何生靈都無差別攻擊的,基本上就跟人類面對嘗過人肉味道的猛獸一樣, 見到了就喊打喊殺的。

  不過窮奇也從來沒慫過就是了。

  司逸明把一些散發著濃重血氣的東西挑了出來,顧白轉頭去跟老師請了假。

  老師還有點驚訝,再顧白有些吞吞吐吐的表示是今天師兄們聊天的時候讓他有了些想法。

  ——如果今天那場爭吵真的能稱之爲聊天的話。

  高教授對於他的學生終於改變主意想要參展這事兒還是很開心的, 準了假之後又叮囑了一些諸如註意作息的話。

  畢竟大家都是做藝術的,靈感上頭不眠不休也不是什麼少見的事。

  顧白把老師的叮囑一一應了, 然後得到了滿腔老父親心態的老師的勉勵, 終於得以掛掉了電話。

  在掛掉電話之前, 老師還表示要是思路不順或者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找他或者師兄們。

  顧白掛掉電話蹭回了司先生身邊的時候,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顯而易見的愉悅, 剛剛那一丟丟的低沈仿佛從未發生過一樣。

  顧白把沙發上的狗子抱起來, 想了想,挪了挪屁股, 貼在了司逸明旁邊, 看他挑選東西。

  大概是顧白臉上的愉快太明顯了, 讓司逸明爲之側目了一瞬。

  “怎麼了?請個假這麼開心。”司先生隨口問道。

  顧白傻乎乎的嘿嘿笑了兩聲,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懷裏的小柯基:“老師和師兄們真好。”

  司逸明頓了頓,淡淡的應了一聲。

  顧白看了司先生兩秒, 忽然福至心靈,補充道:“司先生最好!”

  司逸明把一串珠串分出來,聽到顧白突然這麼說,有些驚訝的偏過頭,對上顧白亮閃閃的眼睛,忍不住翹起了唇角。

  “嗯。”他神情平靜的應了一聲。

  顧白敏銳的捕捉到了司先生微微彎起的唇角,跟著笑了起來,乾脆蹭得更近了一些。

  “能夠保護這些善良的好人真是太好啦。”顧白說道,有點小緊張小羞澀,又顯得特別的高興,“我從小就特別憧憬那些無名英雄,要不是以前身體素質跟不上而且花了大量的精力練習畫畫,我肯定考軍校。”

  司逸明點了點頭,他還記得剛認識的時候,顧白都一直覺得顧朗是給國家幹什麼保密行業或者是什麼隱姓埋名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

  想到這裏,司先生的動作就停頓了一下。

  還別說,顧朗最近幹的事兒還真就是隱姓埋名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該幹的。

  “你之後要幹的事兒也是拯救世界。”司先生說道。

  顧白聞言,笑得更傻了幾分。

  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夢想成真了。

  司先生看著他旁邊笑得傻了吧唧的小石頭精,忍不住擡手揉了揉顧白的腦袋。

  這種順勢就實現了夢想和自我價值升華得到最頂級滿足的架勢,司逸明又忍不住感慨一下老天爺的偏心了。

  司先生看著在他手底下拱來拱去的顧白,多少能理解這個時候突然撒起嬌來的原因。

  他的心軟成了一灘水,深吸口氣,使勁兒搓揉了顧白一把,然後輕輕推了推他:“去,把白澤叫過來。”

  顧白也不問叫白澤來幹啥,頂著被司先生揉得呆毛亂翹的腦袋,屁顛屁顛的就跑去找白澤了。

  在顧白幫著整理完白澤家裏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之後,白澤被嚴令禁止再把屋裏弄亂。

  白澤家裏向來是用不著落鎖的,顧白也早已經學會了在主人家沒有開啓鎖門陣法的時候直接開門的技巧。

  顧白去的時候,白澤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兩眼空茫無神,目光輕飄飄的落在虛空裏。

  顧白看到白澤這副模樣腳步一頓。

  司先生說過,如果看到白澤一副夢遊的樣子就別打擾他,十有八九正抓到了什麼未來的啓示和片段正看著呢。

  顧白瞅著白澤這副樣子,覺得這大概就是司先生說的那副夢遊的模樣。

  顧白安靜的等了半個小時,白澤才緩緩的回過神來,目光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了焦距。

  看來預示是好的一方面,顧白想,畢竟白澤整個人顯得特別愉快,回過神之後臉上的笑容就沒下來過。

  白澤察覺到門口的身影,看到是顧白之後兩眼一亮,揮了揮手:“小石頭你來找我的嗎?”

  顧白也擡手揮了揮:“是司先生找你。”

  白澤臉上笑容半點不變,站起身來:“來啦來啦。”

  顧白伸手拉著白澤,怕一不留神這個失智神獸就不見了。

  而白澤精神頭出奇的好,甚至還哼起了歌。

  大約是天性不好爭鬥的緣故,白澤的性格、臉和聲音都顯得相當的無害,跟顧朗簡直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面。

  白澤哼歌是很好聽的,顧白聽著這調子,覺得有點兒熟悉。

  這調子他應該聽過,顧白仔細回憶了一下,後知後覺的發現這調子就是他平時心情好的時候瞎哼哼的旋律。

  司先生聽過,師兄們也聽過,說是聽了就心情特別愉快舒坦,還問過他是什麼歌來著。

  顧白也想不起來是什麼歌,他偏頭看向白澤,問道:“白澤,這是哪裏的歌?”

  白澤想了想,軟軟的答道:“就是歌啊,沒有名字的,這調子是以前春風用來喚醒大地的,小石頭你在天上應該聽過不少次啦。”

  顧白沒什麼印象,不過他能不自覺的哼出來倒是事實,他點了點頭,怪不得聽起來那麼舒服。

  司逸明找白澤來,是讓白澤再來確認一次路綫和法寶的。

  別看白澤傻起來自己都坑,但他畢竟還是三界六道無所不知的神獸,最後找他確認一遍,讓顧白把這些法寶的使用方式和作用都牢牢記住。

  白澤笑瞇瞇的,坐在沙發上擼狗,軟綿綿的說道:“貔貅你太擔心了,小石頭很厲害的。”

  司逸明看了一眼白澤:“你又看到天啓了?”

  白澤笑嘻嘻的點點頭。

  司逸明看著沈迷擼狗的白澤,伸手去把狗子拎起來關進屋裏,依舊不放心的拜托白澤再跟顧白確認一遍。

  等到司逸明整理完東西,順手翻了翻之後一個月的黃曆,驚奇的發現之後長達一個月的時間裏,全都是宜出行和動土的。

  司先生看著黃曆,第一次發現動土這個詞竟然可以這麼理解。

  畢竟息壤是土嘛,動土好像沒什麼毛病。

  白澤跟顧白湊在一邊,兩個人腦袋頂腦袋,昏昏欲睡。

  司逸明看了他們好一會兒,偷偷拍了張照,把白澤塗掉,然後滿足的按下了保存。

  “醒了醒了。”司先生晃了晃打瞌睡的兩個,把人晃醒之後,起身去把謝致給抓了過來,讓他暫時看著點白澤。

  司逸明是當然要去送顧白一趟的。

  顧白跟白澤核對了一遍他早就滾瓜爛熟的法寶使用一百式,還被時不時記憶錯亂一下的白澤用充滿神秘和驚喜的語氣反復告訴他這次去很安全不說甚至還會幹出一件大事!

  白澤這種複讀機式的告知方式簡直堪比洗腦。

  等到顧白迷迷糊糊趴在司先生的背上,被他背進幽冥的時候,好不容易被幽冥的寒風吹醒的腦子裏除了補天這事兒之外,滿腦子都是白澤說“幹大事”。

  顧白坐起身來,低頭看了一眼幽冥,驚訝地“咦”了一聲。

  “清醒了?”司先生回應了一聲,腳步不停,幽冥的風景迅速的後撤。

  顧白探頭看著周圍這一片暗淡的慘白,以及這些慘白之上偶爾浮現的淡綠色的柔軟光團,疑惑道:“水呢?”

  “金烏東來的時候幽冥是退潮的。”司逸明很理所當然的說道,“如今的人類所看到的是上一重天的景象。”

  “上一重天?”顧白還有點懵,發覺背著他的貔貅腳步一轉,而底下的幽冥開始迅速縮小遠離。

  他們往上升,破開了昏暗的幽冥,眼前豁然大亮。

  這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藍白色的世界,目之所及的最遠端是上接蒼穹傾瀉而下的巨大雲瀑,雲瀑垂直而下,呼嘯著落入這一片世界,水花炸成了無數細細密密的水珠,連綿成了一片白色的濃霧。

  哪怕是隔著望不見具體多遠的漫長距離,也隱約可以聽見那巨大雲瀑的轟鳴。

  那附近四處都有霧氣彌漫,帶著刺骨的寒意。

  比暴風與雷霆更爲浩瀚可怖。

  雲瀑落在他們如今所踩的蔚藍色水面上,沒有巨大落差造成的波濤洶湧,腳下的蔚藍色是一片寂靜無聲的靜謐。

  踩在上邊分明有水波的聲音,卻毫無漣漪,平靜如同光滑的鏡面。

  顧白低頭瞅瞅水面,那裏也映照不出任何他的影子。

  他又看向那邊的呼號咆哮著幷不平靜的雲瀑。

  轟隆隆的聲音不絕於耳,但他所處的地方卻是一片詭異的安靜——連聲音的震動所産生的一絲波紋都沒有。

  “那是天河的末端。”司逸明變回人形,看著帶著些驚奇卻小心翼翼的在這裏踩來踩去的顧白。

  顧白恍然的想起了第二重天外天的介紹。

  天河橫貫幾重天外天,落入最下方三重天的時候逐漸趨於平靜。

  第一重爲幽冥輪回之地,潮水隨時間漲落,漲潮時晦暗的昏沈遍布天幕,退潮時便露出第二重天外天的明朗。

  第二重天外天是天河的末端。

  在這裏,天河水平緩的流淌成了蔚藍的天幕與層疊的雲彩,金烏飛掠過這裏的時候,會將這片藍白的世界染上絢爛的霞光。

  據說霞錦就是用這裏那些被金烏染上了各種絢爛顔色的天河水織就的。

  金烏跟朱鳥關係挺好,勉勉強強也能稱得上是同族,這也是爲什麼如今霞錦只有朱鳥能做的原因。

  當年天被捅了個窟窿,天河原本穩定的流向驟然崩塌的時候,洶湧的河水一連壓垮了好幾重天外天,最高天那些沒有經過絲毫沈澱的渾濁河水帶著荒莽兇悍的氣息直接從源頭砸下來,落在這一重天外天裏,以至於那段時間的人類世界的天幕始終都是渾濁不堪的昏暗。

  “所以我腳下踩著的是天?”顧白低下頭,卻幷沒有看到地面,而是一片透徹的藍。

  司逸明點了點頭,補充道:“以前的天,如今不是了。”

  顧白覺得玄幻的世界真的厲害得不行。

  他嘗試著走了兩步,始終沒辦法適應走在這一片通透的藍色上——跟人類景點裏的玻璃棧道什麼的完全不一樣,一眼看下去就是無盡的藍,視覺上讓人不太能抓到具體的落腳點,容易摔跤。

  “真好看。”顧白看著這一片極靜與極鬧對立的世界,有點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寫生的麒麟臂。

  司逸明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想法,擡手按住了顧白的雙肩。

  “我只能把你送到這裏。”司逸明說道,“動作快點,別讓我擔心。”

  顧白微微一怔,乖巧的點了點頭,他在司逸明的註視下,無比乖巧的把那些亂七八糟的鏈子首飾掛上,十個手指都戴上了戒指,每個手指還不止一個,幹脆利落的拋棄掉了審美,把自己當成了一個飾品法寶展示架。

  連從內到外的每一件衣服都是用來防禦的。

  司逸明看著渾身花花綠綠寶光閃閃的顧白,有點控制不住的想笑。

  顧白最後翻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司南,一擡頭就看到司逸明一臉想笑的樣子,也知道自己這會兒形象肯定特別傻。

  顧白鼓著臉看著他對象:“司先生……”

  司先生迅速收起了笑意,板著臉輕咳了一聲:“再往上一層就是以前的仙人居所了,打從建木塌了之後就找不到上去的方式,似乎是補天的時候也順手被女媧封住了,所以誰都不知道上邊是個什麼情況——不過十有八九是死透了的。”

  傳說都是說仙人已經集體涼涼成盒了,畢竟當年那些沒能回歸天上的仙人一個接一個的隕落,手裏有友人或者師門人神魂記錄的,當年也眼睜睜的看著不管是天上的還是地下的一個接一個的變得暗淡無光。

  地下的仙人艱難的茍到了靈氣大退的時代,最終還是涼了,天上的有記錄的,基本上都在不知道多少年以前就已經隕落。

  但誰也說不好上邊到底如何,是不是已經死光了,反正這麼多年了,上面的下不來,下面的也上不去。

  司逸明越想越覺得不安,搭在顧白肩上的手有點控制不住的用力。

  他突然就不想讓顧白去了。

  顧白被他扣得有點疼,仰頭瞅著司逸明,認真道:“司先生,我不會有事的,白澤說我是個幹大事的……的石頭。”

  司逸明沈默好一會兒,艱難的鬆開了手,看著顧白渾身掛著的亮閃閃的花花綠綠,深吸口氣:“自己小心。”

  顧白點了點頭,動一下身上就叮鈴哐啷的響,一邊響著一邊從手繩裏拖出了一個玉葫蘆,餵了點靈氣進去,然後叮鈴哐啷的爬上了葫蘆,又轉頭叮鈴哐啷的沖著司逸明揮了揮手。

  司先生看著他的小對象,深吸口氣,整了整自己身上早上出門瞎掏的白T恤。

  這T恤上前邊畫著個柯基腦袋,後邊畫著個柯基屁屁,一看就是顧白摸魚時候的成果。

  司先生擺了擺手:“行了,早去早回,我在這兒……”

  顧白難得的打斷了司逸明的話,帶著些許強硬的意味:“阿黃還等著餵呢。”

  司先生挑了挑眉:“行,我回去等你。”

  顧白一下子笑了起來,再叮鈴哐啷的揮了揮手,低頭看了一眼手上閃爍著光芒的司南:“那我走啦?”

  司逸明點點頭。

  顧白抿了抿唇,做了個深呼吸,然後驅使著葫蘆“哧溜”一下跑沒了影。

  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在上下都是蔚藍點綴著白色的蒼穹之上,一頭身披鱗甲的巨獸正安靜的坐在那裏。

  首尾似龍,馬身,麟腳,形似虎豹,身披鱗甲似金似玉,渾身威猛的軍勢收斂得乾乾淨淨,安安靜靜的端坐在那裏。

  似乎是察覺到了離去的人看過來的視綫,他身後的龍尾輕輕甩了甩算作是招呼。

  顧白有些怔楞的看著司先生巨大的原型,大約猜到了司先生的心思。

  估計是擔心他突然回頭卻找不到他吧。

  顧白有一瞬間的慌亂無措,他感覺自己心裏熱得像個蒸籠,忍不住擡手搓了搓滾燙滾燙的臉,又帶起了一片叮叮咚咚的清脆聲響。

  司逸明看著顧白終於離開他目之所及的範圍。

  巨獸打了個哈欠,慢騰騰的趴了下來。

  狗子和白澤就交給謝致餵吧。

  司先生賊光棍的甩了甩尾巴。

  傻逼才回去等。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珠光寶氣,富貴啊!

  司逸明:對對對,富貴富貴。

 

 

131 建木幼苗。

  葫蘆很大, 坐在上邊也不會因爲葫蘆的形狀硌屁股。

  坐在上邊基本上是感覺不到弧度的, 甚至還感覺屁股底下軟軟的, 就像是懶人沙發。

  顧白在這一片完全沒有障礙物的空間裏橫衝直撞,身體力行的證明了一番無證駕駛的危險性之後, 手上的司南終於慢吞吞的開始有了點旋轉的動靜。

  袖珍的小勺柄開始旋轉了,意味著該到達目的地了。

  這是來之前白澤給他調整過的。

  在司南開始劇烈的滴溜溜的轉成了一個小風扇的時候,顧白把手裏巴掌大的司南收了起來, 仰頭看看依舊看不見盡頭的上方蒼穹,猶豫了一下,從手繩裏摸出了好幾塊深紫色的玉石, 挨個捏爆了。

  淺淡的紫色光點轟然炸開,細細密密的覆蓋在顧白周身, 然後逐漸暗淡了下去。

  顧白擡起手, 隨著一連串的碰撞的聲響, 遮住了自己頭頂,趴在玉葫蘆上, 深吸口氣, 咬牙撞了上去。

  跟司先生所說的,要頭鐵撞破一個厚而堅硬的屏障才能到達上一層的說法不太一樣。

  捏爆了好幾個防禦符篆的顧白感覺自己只是輕輕的撞破了一層類似水幕的東西, 衝擊力是有的, 但幷沒有被撞疼。

  顧白楞了楞, 剛準備坐起身來,就感覺葫蘆像是被誰從屁股後邊踢了一腳,連人帶葫蘆不受控制的轉了無數個圈, 然後“嘩啦”一聲,破開了水面,重重的砸在地上。

  大半個葫蘆砸進了地裏,看起來沈重極了,顧白手腕上的腕表作爲唯一一樣不是法寶的東西也被震壞了。

  這可比過山車什麼的刺激多了,顧白從葫蘆上爬起來,坐在上邊晃著發暈的腦袋,周身還帶著點水汽,但卻幷沒有沾上濕意。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從天旋地轉中回過神來,發覺眼前是一片荒蕪而廣闊的荒野。

  一望無際的是黑沈沈的堅硬的土地,天光是亮的,但擡頭看應當是蒼穹的地方,上邊幷非是人類眼中的蔚藍色,而是翻滾著的是無數漆黑猙獰的東西。

  看起來有點眼熟。

  顧白呆怔的看了好半晌,腦子還因爲剛剛的旋轉而有些回不過神來,等到他終於反應過來那是什麼的時候,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頭頂上被這片天地所隔絕的,是比之天外天之下的神州大地濃稠上不知多少倍的邪氣魍魎。

  它們被死死的攔在了這片蒼穹之上,看起來濃稠粘膩,幾乎凝聚成了實際意義上的液體。

  雖然之前已經聽司先生說過神州大陣會把整個大地上的人類所産生的邪氣給扔到天外天上來,但顧白沒想到會是這麼個情況。

  簡直就是邪氣魍魎垃圾場,堆了萬萬年了,這要是隨便扔個什麼東西進去,估計是清清爽爽進去然後發著瘋出來吧。

  或者乾脆就直接死在裏邊了。

  顧白是見過被邪氣影響過的妖怪的,他們發起瘋來基本上六親不認,有的時候還會幹脆利落的選擇自毀。

  而非常不幸,上面那片看起來像是邪氣魍魎遊泳池的地方,同樣是他要克服的問題之一。

  顧白看著那些翻滾著沸騰著的漆黑,打了個哆嗦,收回了視綫,開始打量起周圍來。

  身後是一片湖,湖水清澈透亮,能清楚的看到下邊那一片蔚藍,而湖水的盡頭,是跟剛剛他來的那層天外天一模一樣的巨大雲瀑——跟下邊那潔白純粹得能夠作爲雲層的情況不太一樣,這一層的雲瀑帶著幾絲灰黑的陰霾。

  大約是沾染了上邊那一層的邪氣的緣故。

  這裏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仙人居所,反而一片死寂,連一絲風都沒有。

  就連雲瀑那裏傳來的轟鳴聲,也透著一股怏怏的沈悶。

  顧白抖了抖身上沈重的飾品法寶,叮鈴哐啷的在玉葫蘆上坐直了,驅使著這個能飛的葫蘆艱難的拔出了被它砸開的堅韌地面,重新摸出了司南,開始找路。

  玉葫蘆速度不慢,而天外天沒有晝夜,腕表砸壞了之後顧白也不太清楚到底飛了多久。

  他終於在這一片平坦的焦黑土地的前方,看到了些許起伏的痕跡。

  顧白飛近了,發覺那些堆在地面上的起伏,看起來像是建築的殘骸。

  那些殘骸靜謐的佇立在那裏,沒有一丁點的活氣,也沒有什麼仙家福地的模樣,反而從各種各樣的縫隙裏投出了不少灰黑的霧氣。

  看起來像是殘留在這裏的邪氣。

  顧白小心的離遠了一些,看著這一片黑沈沈的大地,覺得仙人恐怕是真的死絕了。

  沒死絕估計也都瘋了吧,顧白不太確定邪氣的影響力。

  他順著司南指的方向飛,在司南的小勺柄又開始轉成了小風車的時候,看到了遠方隱隱約約的人影。

  人影還不少,一身白的圍成一個小小的圈,在這一片焦黑的土地上格外的明顯。

  顧白微微一怔,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小心翼翼的湊了過去。

  他落在地上,叮鈴哐啷的爬下了玉葫蘆,從手繩裏拿了好幾個符篆出來劈裏啪啦的捏爆拍在身上,又慫唧唧的拿了幾件攻擊型法器出來,感覺自己一個念頭就能化身炮臺對敵方進行毀滅式轟炸之後,才深吸口氣,拖著玉葫蘆一步一個腳印的靠近了那一圈人。

  然後隔著老遠的喊了一聲:“您好!”

  開闊的大地上連回音都沒有,而前邊的人也沒有什麼動靜。

  顧白憑藉他超乎尋常的眼力仔細看了半晌,始終看不清楚具體的情況。

  那些人周身似乎被什麼東西遮擋住了,遠看能窺見身影,凝神去看的時候卻什麼都看不清楚。

  但看著這一圈的架勢,他們大約不是在鎮壓什麼東西,就是在守護什麼東西。

  顧白瞅著那幾道人影,比較傾向於後者。

  顧白站在原地,人家不理他,他也不太好意思靠近——好吧他承認,主要是因爲慫。

  畢竟這麼大一塊安靜得只能聽見雲瀑轟鳴,連風都刮不起來的地方突然出現幾個湊在一起的白衣人,怎麼想都覺得十分的詭異。

  萬一人家擡起頭來沒有臉呢。

  顧白頭皮一緊,被自己的想像嚇了一大跳。

  他沈默了半晌,看著眼前那一圈人影,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先去把自己該幹的事情幹完。

  他以跟下來的時候截然不同的利落動作火速爬上了玉葫蘆,仿佛屁股後面真的有鬼在追一樣,拍拍屁股火速開溜了。

  但過了沒多久,剛剛火急火燎開溜的顧白又慢騰騰的轉了回來。

  他還是很在意。

  顧白仔細想了想,除了人家擡起頭來沒有臉這個可能之外,還有一個可能就是,這一圈五個人,已經死了。

  這片荒蕪的大地沒有一絲活的氣息,不管是通向下方的水還是這片漆黑的大地,一點點生機都沒有。

  同樣的,也沒有絲毫的靈氣。

  沒有生靈,所以沒有生機,連風都不從這裏過,靜謐得過頭。

  顧白對死亡這個詞匯倒是相當的鎮定,他還是人類的那段時間住在筒子樓裏,看多了喪事了。

  這世間萬物總會有一天到達生命的終點,死亡這種東西,幷沒有什麼好畏懼的。

  顧白動作輕巧的落了地,從葫蘆上滑了下來,然後拽著葫蘆嘴,一步一哼唧的緩慢的往前靠,身上那些花花綠綠亂七八糟的法寶掛著,相互撞擊著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顧白哼哼唧唧的內容,實際上是在小心翼翼的打招呼。

  什麼您好打擾了不好意思之類的,走一步就小聲叨叨上一句,充滿了誠摯的歉意。

  畢竟他似乎打擾到了別人的安眠。

  顧白不敢把葫蘆縮小了揣著,心想著要是有個萬一就火速上葫蘆跑路。

  他拽著葫蘆嘴,拖著比他人高了約莫半米的玉葫蘆,哼哧哼哧的往前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往前試探,玉葫蘆拖在背後,生生把腳底下的土地給犁出了一條土坑道。

  顧白慢慢的靠近了那幾個人。

  在貼近的時候,周圍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隨著那一聲清淩淩的脆響,距離顧白不過五米左右的那五個人身體轟然炸開,伴隨著強烈的氣浪撲面而來,幾乎要將弱小可憐又無助的顧白掀飛出去!

  顧白一連被吹得倒退了一大截,最終靠著玉葫蘆擡手擋住了臉,接著就聽到身上掛著的法寶接連碎裂的聲音,“嘭嘭嘭”的在抵擋氣浪的時候炸得粉碎。

  等到氣浪漸歇,顧白終於得以放下了手,看到了這個被炸出來的大坑。

  而他身上掛著的那些叮鈴作響的法寶,已經被炸掉了三分之二。

  顧白沈默了好一會兒,摸了摸自己跳得飛快的小心臟,然後認命的擡手清理身上已經炸廢掉的法寶,順勢看了一圈周圍的情況。

  刨除掉周圍被氣浪掀起來的波及範圍不算,光是爆炸的效果,就造成了這裏這個半徑約莫百來米的大坑。

  這個巨大的坑洞中間,有一個被護得相當完好的一小圈平臺。

  顧白低頭看了看落在他腳邊上的一截散發著瑩白光芒的……疑似橈骨的構造,又擡頭瞅了瞅在這樣驚人的爆炸中依舊被護得完好如初的小平臺,定睛看去,便清楚的看到了平臺中間正安靜生長著的一株小小的樹木幼苗。

  青葉,紫莖,黑華。

  細嫩的、小小一截,都沒嬰兒手臂粗壯。

  顧白楞了好一會兒,擡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貼肉戴著的紫色木雕小貔貅,又回憶起自己曾經一不留神畫給老榆樹的那張畫,驚愕的“啊”了一聲。

  一股滌蕩的生機以那住幼苗爲中心,迅速的蔓延開來。

  無風的靜謐大地突然刮起了沁涼的風,帶著輕微的香氣和像極了歌謠的風聲。

  那是顧白所熟悉的,春風喚醒大地時哼唱的歌謠。

  顧白瞪圓了眼看著那個平臺上的小幼苗。

  那是……建木的幼苗?

  白澤說的大事難不成是這個!

  顧白想到這裏,擡腳就準備去瞅瞅確認一下,結果頭頂那被攔在第三重天外天的之外的邪氣魍魎就像是察覺到了下方的變化,瘋了一樣的開始“嘭嘭”的撞擊起阻攔它們的壁壘來。

  顧白不確定無形的邪氣是怎麼撞出這麼大動靜的,不過他大概能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

  他低頭瞅了瞅腳邊上那一截橈骨,想到剛剛圍著那個小平臺那塊地方一副守護姿態的五道人影,大約猜到了一些。

  這五個仙人,大概是最後活下來守著這塊死地最後生機的仙人吧。

  可惜最終還是隕落了。

  爲了護住這棵小幼苗,死前還以自身的死亡之軀遮擋住了建木的生機,唯恐在他們隕落之後,上方虎視眈眈的邪氣不顧一切的降下來,把這片最終的生機也吞噬掉。

  他們守著建木的幼苗,大概是想要最後嘗試著重新連接天與地——也許是想離開這裏,又或者是把天地重新連接起來。

  顧白不太確定,但看看仙人居所如今這破敗可憐的模樣,覺得仙人們守著建木幼苗是希望能夠逃離這裏的可能性比較高一點。

  顧白怔楞了好一會兒,發覺頭上那些發了瘋一樣想要往下撞的邪氣短時間內幷沒有撞破屏障的可能之後,看了一眼那邊的建木幼苗,鬆開了拽著玉葫蘆嘴的手,低頭把仙人骨撿了起來。

  不管怎麼說……

  顧白拿著仙人骨環顧四周,去把那些被埋在土裏的仙人骨都扒拉了出來,然後小心翼翼的在建木旁邊放好,給它們蓋上了衣服。

  不管怎麼說,最後這些仙人守了這麼多年,死無全屍未免也太慘了一點。

  而且仔細想想,讓人家屍身炸了,讓建木重見天日這個好像是他的鍋。

  顧白小心的把仙人骨上的泥土都弄掉,心裏內疚得不行。

  仙人的屍身和建木幼苗應該怎麼處理這一點,顧白覺得大概得等他補完天回去一趟先問問司先生了。

  “前輩們先……呃,曬曬太陽。”顧白充滿歉意的對著被他擺好的五具骷髏拜了拜,鄭重道,“我先去補天。”

  天外天有九重,白澤說補天的地方大約在第五層以上。

  具體是哪裏出了女媧本尊之外誰都不知道,白澤表示撐死了也就能給個天外天來去的路綫了。

  玉簡上的路綫看起來還挺曲折的,按照白澤所說的,就是當年天漏了之後天河衝擊下來,砸在下邊的幾層天外天的壁壘上留下來的一些薄弱處。

  後來雖然還是多多少少被自然修復了,但最終還是留下了一些小毛病。

  也就是司先生之前爲什麼說要頭鐵撞過去。

  不過似乎是因爲他個人情況比較特殊的緣故,幷沒有撞到腦袋,就好像只是穿過了一層水幕一樣,輕而易舉的就上來了。

  不過仔細想想,他當初還是個光屁股小傻子的時候就從天上下來了,那個時候他好像也沒出什麼毛病。

  顧白看著手裏滴溜溜打轉的司南,又扔了個龜甲和銅錢琢磨了一下,核對了一番已經完全不能用作參考的玉簡,擡頭看向烏漆墨黑的上空。

  跟第二層上碰不著天下摸不到地的情況不太一樣,第三層的天就明晃晃的擺在那裏,是一層非常明顯且堅韌的結界,將那些讓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動搖的邪氣死死的擋在了外邊。

  顧白坐在玉葫蘆上,看著距離他越來越近的黑色,忍不住低頭整理了一下身上掛著的東西。

  雖然……雖然已經到了這裏了,也肩負重任沒辦法後退,甚至在這裏他可能是能夠隨意進出的,但該害怕的地方還是怕得不行。

  顧白看著越發接近的黑暗,竟然隱約的可以看到那些無序的漆黑産生了一些奇怪的形態——看起來像是人和野獸。

  它們仿佛察覺到了有生靈靠近,原本就因爲強烈的生機而變得躁動不安的邪氣便面目猙獰的撲過來,然後撞在了看不見的墻壁上,驟然潰散成了一團濃稠的黑霧。

  顧白被嚇得停在了半空。

  他是真的沒見過這陣仗。

  顧白小心的往上挪了挪,努力的瞪著眼瞅著那些前赴後繼撲過來的黑霧,看久了之後感覺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顧白抱著玉葫蘆,一邊心裏哆嗦著一邊慢騰騰的往上挪。

  他重新翻出了一大堆符篆和法寶,揣手裏,然後終於觸碰到了頂上的壁障。

  顧白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的伸出了……一根手指。

  擡手輕輕戳了戳那個堅硬的壁障。

  然後那壁障就像是不存在一樣,輕而易舉的就容納了他的手指。

  顧白一驚,忙不疊的收回手指,慌張的看了看自己毫無異樣的手指,又看了看被關在上邊發了瘋一樣“嘭嘭”撞墻不斷潰散的邪氣,楞了好半晌。

  然後他對頭頂上的黑漆漆伸出了一個拳頭。

  而這個拳頭也像是捅了個空一樣,輕易的就穿透了這個堅硬的壁壘。

  顧白:……

  顧白:?

  顧白滿臉嚴肅的收回了手,終於確定了一件事。

  他好像……真的是親生的。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我,顧白,親生的。

  顧朗:?乖崽你醒醒,阿爸在這裏啊!!!

 

 

132 顧白:笑容漸漸凝固.jpg

  在第三次面朝下撲倒在地上的時候, 顧白終於還是把玉葫蘆重新拖了出來, 伴隨著輕了很多的清脆碰撞聲, 他摸索著爬上了玉葫蘆,小心翼翼的挪到了合適的位置, 坐好。

  在一片黑暗中前進是怎樣一種體驗。

  顧白打從爬上了這一層幾乎可以稱之爲邪氣遊泳池的天外天的時候,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大概是因爲這些邪氣魍魎實在是太過於龐大的緣故,上來之後最後能夠窺見的畫面, 就是那些原本因爲下邊勃發的生機而拼命撞墻的邪氣非常果斷的放棄了下面的建木幼苗,轉而往他撲過來,把他整個人都淹沒了。

  看不到天也瞅不見地, 低頭看不到自己的身體,照明的東西也沒有任何穿透這個黑暗的效果, 瞎霍霍一下雙手, 因爲失去了視覺的緣故, 還自己打到了自己的手,至今都有點疼。

  因爲壓根看不著眼前, 所以往前走一步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石塊——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而摔倒, 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當然,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 上了這個第四層天外天之後, 司南就完全失去作用了。

  倒不是因爲看不見, 畢竟看不見還能摸,而是司南炸了。

  因爲找不見方向而震顫不已的司南,在苦苦掙紮了足足三十秒之後, 不堪重負的爆炸了。

  顧白感覺有那麼一點爲難。

  黑暗裏他分不清東南西北,連自己走的是不是直綫都不知道,也找不到應該前進的方向。

  在這種情況下他連蔔卦都是沒辦法的,因爲他根本看不到卦象,甚至可能因爲地面幷不是平坦的而導致龜甲和銅錢滾到他摸不到的地方去。

  但也不是沒有好消息的,顧白想,最大的好消息就是這些邪氣對他沒有卵用。

  其次就是司先生當初各方各面都給他考慮過了,手繩裏肯定有能夠解決這種窘境的東西。

  顧白坐在玉葫蘆上,一邊沈默的思考這應該如何是好,一邊扒拉著手繩裏的東西,企圖找到能夠給予他幫助的玩意兒。

  顧白倒是不太著急。

  這份自信大致來源於白澤說他這一趟會超順利,以及擺明瞭給他撐腰的黃曆,以及說好了要頭鐵撞過來的屏障對他而言竟然仿若無物這一事實。

  顧白覺得金手指都給他開到這裏了,實在沒道理會因爲邪氣魍魎而阻擋住他的腳步。

  顧白翻找著手繩裏的東西,好在這種芥子空間幷不需要用眼睛看,一個念頭就能夠沈進這個芥子空間裏尋找需要的用品了。

  他坐在玉葫蘆上,而葫蘆被這些幾乎凝聚成了實質的邪氣衝擊著。

  這些邪氣撞上來就潰散成了黑霧,緊接著又鍥而不捨的重新凝聚起來繼續撞。

  玉葫蘆被四面八方的邪氣撞來撞去,就像是狂風中的扁舟一樣,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一會兒上天一會兒又砸進地裏。

  好在顧白早有警惕——畢竟在上第三層的時候,被不知名力量在葫蘆屁股上狠狠來了一下,導致葫蘆失控,跟個球似的一路滴溜溜的轉上來,把他折騰得夠嗆。

  所以這一次被撞,顧白非常冷靜的把玉葫蘆穩住了,雖然被撞得歪歪扭扭,但好歹是沒有跟之前一樣被撞得跟個球一樣瞎打轉。

  不過被這麼撞著歪歪扭扭的也實在不怎麼舒服。

  這也是顧白之前爲什麼不把葫蘆拿出來的原因。

  顧白在手繩裏翻找了半天,終於在角落裏刨出了一根蔫噠噠的樹枝。

  大概是因爲這玩意兒在司先生眼裏實在是太常見太平凡的緣故,被扔在了手繩的最深處,壓根沒想到會有用到的時候。

  迷榖樹枝!

  顧白把樹枝取了出來,給可憐的小樹枝餵了點靈氣,讓它不再那麼蔫噠噠的。

  迷榖樹枝雖然沒有那些法寶那麼牛逼時髦,但這會兒可是派上大用場了。

  顧白摸索著把樹枝小心翼翼的揣進懷裏免得撞到什麼東西而被折斷,然後重新抖擻起了精神,驅使著葫蘆往心中所指的方向飛過去。

  黑暗還是給顧白造成了不少麻煩。

  他把不準車速,也不知道自己離地多遠,更加看不清眼前有什麼。

  無證駕駛的盲人司機一路上橫衝直撞,隱隱約約的似乎撞斷了不少東西——從身上那些法寶的折損情況來看,恐怕都不是什麼普通貨色。

  但好在顧白兜裏護身的東西多不勝數,一路橫衝直撞也沒把自己撞出個好歹來。

  在被這些邪氣撞得晃晃悠悠的情況下,顧白堅強的到達了目的地。

  他毫不猶豫,直接頭鐵撞了上去。

  沖出黑暗的瞬間,顧白就看到有一道閃爍的電光散發著刺眼的紫色光芒迎頭劈來。

  顧白手腕上綁著白虎牙,自己倒是一點事兒都沒有,那看起來像是劫雷的電光拐了個彎,把他屁股底下的玉葫蘆給劈碎了。

  連帶著糾纏著顧白撲出來的邪氣魍魎也被劈了個粉碎,瞬間蒸發得一乾二淨。

  失去了交通工具的顧白反應迅速的往旁邊一閃,好歹是穩穩的站在了旁邊一塊凸起的土坡上,沒有從這個坑洞掉下去。

  對,一個坑。

  顧白沈默的看著突破旁邊這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坑。

  萬萬沒想到,第四層和第五層中間竟然有個坑連著。

  顧白收回視綫,環顧了周圍一圈,發覺周圍四處電光密布,光亮得甚至有點刺眼。

  顧白看了好一會兒,敏銳的發覺了一點異常——這些電光每劈下來一道,都會把他如今正站著的這片土地劈碎一點。

  而穿過層層電光往遠處看去,是一圈斷崖。

  就好像是這些電光想把這裏劈出個巨大的坑來一樣。

  顧白站在土坡上,仰頭看了看天上,有些驚訝的發現他這一片竟然沒有電光往下劈了。

  他探頭瞅了瞅下邊黑黢黢的坑洞,那些邪氣不甘心的在下邊翻滾著,似乎非常顧忌,不敢上來。

  他想到剛剛劈碎了邪氣的電光,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伸出一條腿在坑邊上試探了一下。

  那些邪氣又發了瘋,毫不猶豫的卷上來覆蓋住了他的小腿。

  顧白眼前電光一閃,剛剛迎頭劈他的電光又落了下來,把他腿上糾纏的邪氣劈碎燒掉,而他的腿卻毫髮無傷。

  顧白收回了他的腳,再擡頭看天,他頭頂上依舊沒有電光。

  顧白楞了好半晌,又試著伸腳勾了一堆邪氣上來,然後電光一閃,把邪氣劈了個乾乾淨淨。

  再伸,再劈。

  又伸,又劈。

  顧白看了看旁邊那些鍥而不捨的鑽地的電光,又看了看坑下邊不敢上來的邪氣,滿臉恍然,然後邁開步子噠噠噠的沖到了周圍那一圈崖壁底下,手腳幷用的爬了上去。

  爬到頂峰之後,顧白從手繩裏摸出了一大堆攻擊的法寶,毫不猶豫的沖著這個巨大的坑扔了下去。

  一時間,巨大的爆炸聲響徹了第五層天外天。

  除了明亮的電光之外,爆炸的火光和寶光幾乎將原來的電光掩蓋掉,然後一路蔓延著轟隆隆的炸掉了大半個坑。

  碎石與被炸飛的土壤劈裏啪啦的落入了第四層天外天,而那些原本的電光跟磕了藥一樣,瞬間粗壯了無數倍,沖著那半邊的大坑轟隆隆的就劈了下去。

  顧白目送著這些電光一路追著第四層天外天的邪氣窮追猛打,甚至直接劈進了第四層去把那些追著他的邪氣攆著跑,忍不住“哇”了一聲。

  就說嘛,當年的仙人既然設立了神州大陣這種垃圾回收廠,就肯定能有處理垃圾的地方。

  這麼看來,按照正常情況,神州大陣原本扔出來的那些邪氣魍魎在進入天外天之後,應該是會被仙人們——或者是陣法什麼的,送進第四層天外天。

  然後由第五層天外天的這些雷電來把這些邪氣魍魎處理掉。

  所以第三層天外天作爲仙人居所始終是安全無虞的。

  而之前因爲不周山傾塌的意外,天河水發了洪災,估計是天河水衝垮的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比如泥沙或者其他的什麼堵住了第四層和第五層中間用來處理垃圾的坑洞。

  垃圾回收廠沒有了處理程序,過了這麼多年,垃圾自然就飽和了。

  神州大陣扔出來的垃圾沒了地方去,自然就停留在了地面上和第三層天外天,這些邪氣魍魎就只能依靠太陽稍微的處理掉一些。

  怪不得第三層的仙人居所涼了。

  畢竟邪氣這玩意兒壓根不管你是誰,它們都是無差別攻擊的,還一點不講道理。

  就目前來說,還在地上活動的神獸們都只能短暫鎮壓驅逐,還沒聽說過誰能消滅掉這玩意兒。

  而且邪氣這東西還是源源不斷的在繼續産生的,除非人類滅絕,不然壓根沒辦法從根源上杜絕。

  怪不得仙人們守著那棵建木幼苗。

  大概是想要嘗試著能不能有點別的希望吧——比如,不能下凡,他們可以嘗試著繼續上天啊!

  只要突破了有邪氣魍魎的這幾層,他們還是有一綫生機的。

  可惜建木生長得太慢了。

  他們幷沒有等到這一綫生機的到來。

  顧白覺得以這個態勢,他要是沒上來,再過個幾百年下邊地上也得涼。

  難怪他這一趟這麼順利,顧白想。

  看起來老天爺的求生欲是相當的強烈了,爲了自救,拼著補天石産生裂縫都要把他扔下來。

  顧白看著被電光迅速撕碎燒掉的那些垃圾,過了好一會兒,察覺到下邊那些漆黑的邪氣隱隱有減淡的趨向,終於有了點拯救世界的實感。

  顧白想了想,從手繩裏翻出了一艘竹筏作爲新的交通工具,繞著電光彌漫的第五層大坑轉了一圈,乾脆把身上那些據說能破掉神獸防禦的寶貝扔了四個下去,把剩下的半個坑也炸穿了之後,才摸著迷榖樹枝,拍拍屁股扭頭走了。

  顧白順著心中的方向,繞開了這個電光密布的大坑。

  他坐著竹筏穿過了第五層的上空浮著的厚重的劫雲,剛在第六層冒了個頭,就被一股刮來的罡風打碎了屁股底下的竹筏。

  顧白嚇得腦殼都要飛了,剛想落地穩住,緊接著又是一陣風刮過來,拍在他身上隱隱有些疼,還直接把他掀飛出去。

  ——要說被罡風當皮球拍是什麼感受,大概就是人形離心機的感受吧。

  顧白在第六層被罡風拍皮球一樣一路拍了出去,感覺腦漿都要被拍出來。

  但詭異的,幷不覺得難以承受。

  雖然完全不會想要體驗第二次就是了。

  等到顧白終於感覺自己脫離了罡風的籠罩範圍時,他已經被一點都不溫柔的直接送上了第七層。

  周圍一片電閃雷鳴,深紫色的劫雲遍布上空,每一道雷電都幾乎將天幕撕扯開來。

  地面上看到的閃電用肉眼看都是細細一條,而這裏的閃電用肉眼看,粗壯得幾乎要占據全部視野。

  這裏的罡風比之第六層要可怕得多,它們攜裹著從天而降的雷劫,那些電光被罡風帶著,滾成了一個個形狀不一的雷球。

  這些雷球野蠻的相互碰撞,撕扯,毫不客氣的將彼此撕碎,糅合,又被從天而降的巨大閃電而打碎。

  這地方連光都是不詳的血色,將雷電都染透了。

  顧白毫不懷疑,他只要往外踏出一步,就會瞬間被打得粉碎。

  簡直宛如絞肉機一樣可怖。

  一路順順利利的顧白被當皮球拍完之後又撞上這場景,嚇得臉都木了。

  但好在他被第六層的罡風扔上來之後,落下的地方是宛如暴風眼一樣的安全地帶,讓他得以躺在地上緩緩回神。

  顧白躺在地上,註視著第七層天外天格外低的天幕。

  他看到電光背後洶湧翻騰的渾濁河水,正咆哮著翻滾著沸騰著。

  它幷沒有特意的往下衝擊,只是普通而隨意的流淌,就讓整個第七層天外天都震顫不已。

  顧白艱難的轉過了腦袋,看到了支撐著這個天幕的山峰。

  它堅韌而沈默的佇立在那裏,在這暗紅色的光亮之中,隱約可以窺見凝聚這座山的土壤顔色有些斑駁。

  顧白傻了吧唧的看了半晌,突然想到了當初司先生當初對他說的一句話。

  ——你本體胖得像座山。

  顧白:……

  還、還真是座山啊。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笑容漸漸凝固.jpg

  司逸明: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133 懷裏的人渾身暖洋洋的,像一團溫柔的火焰。

  顧白躺在地上, 過了半晌, 眼前天旋地轉的眩暈感終於消退。

  他慢騰騰的爬起來, 活動了一下身體,仰頭瞅著疑似自己本體的……山。

  白澤到底是怎麼喊出“小石頭”這個稱呼的。

  顧白看了好一會兒, 從手繩裏摸出了一條毯子,鋪在地上坐了上去。

  這種時候就該感慨一句有錢真好。

  不然以這一趟上來的法寶報廢率,不是以司先生的人脈財力, 還真耗不動。

  顧白坐在毯子上往山那邊飛,越是靠近,就越能發現這座山的本質。

  幷不像普通山峰那樣有棱角與凹凸不平的土塊覆蓋在上邊。

  這座山的表面光滑平潤, 硬要有個比喻的話,就像是鵝卵石那樣。

  仔細看看的話, 這座山……不對, 這顆石頭還是個非常標準的橢圓形, 只不過有一半埋進地裏了,而另外一半正支撐——不, 應該說填窟窿比較合適。

  第七層天外天的上下間隔非常的低。

  昏沈而低垂的天幕讓人看了就覺得壓抑得厲害。

  而正因爲空間有限, 那些兇狠的劫雷與罡風就像是野性的巨獸一樣,瘋狂而無序的在下載的天地間崩騰肆虐。

  簡直就像是傳說中盤古開天闢地之前, 天地不分的險惡環境一樣。

  大約也正是因爲第七層天地間隔小, 所以正巧能夠把補天……石, 姑且稱之爲補天石吧。

  大約是剛巧能讓補天石支撐著堵上這個窟窿。

  顧白一邊慢騰騰的飛著,一邊仔仔細細的打量著眼前的巨石。

  顧白對他的本體沒有任何印象,但越是貼近越能夠清楚的感受到那種極度親切的滋味。

  那是一種, 非常明朗的溫暖和甜蜜的感覺,就好像身體中缺失的東西正在漸漸回歸。

  有種穿著單薄的衣服在天寒地凍的極低走著,即將凍死的時候身體驟然升起了一股暖意的極致的幸福感。

  顧白越是靠近,就對於這塊巨石的情況知道的越發的清楚。

  他不需要以眼去看,就非常清楚的知道了這塊巨石因不堪重負而産生的裂痕在哪裏。

  那些裂痕處漏下了天河水,順著石頭流淌成細細的一條。

  好在第七層天外天那些兇狠的劫雷與罡風,輕易的就能將這些少量的天河水消化乾淨。

  顧白對於這種突然而至的溫暖和幸福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無措的坐在飛毯上,想要移開目光卻始終被吸引著。

  他隱隱約約的記起了一些早年的畫面。

  比如比山嶽還要巨大的神獸們飛躍過天際,比如荒莽之時動輒將天地撕碎的爭鬥……

  那些畫面模糊得很,最終讓顧白記得清清楚楚的,反而是第三層天外天偶爾會傳上來的春風喚醒萬物的歌聲。

  以及,顧白清楚地意識到,比起神獸兇獸真正毫不顧忌不做遮掩的本體體型,補天石還真的只能稱之爲是“小石頭”。

  顧白沈默了好一會兒,擡手摸了摸近在咫尺的石頭。

  他的本體是溫暖的,因爲他的歸來而透露出本能的欣悅和愉快。

  顧白恍然回神,想起自己的任務,收回手拍了拍屁股底下的飛毯,直直的向上方産生了裂痕的地方飛去。

  顧白從手繩裏摸出了被煉化成一小塊的息壤。

  息壤在手繩裏生長得很慢,根據特性來講,它在水裏會成長得飛快。

  所以用它來堵住天河漏下的窟窿,大概是非常合適的。

  至於如果息壤長到堵住了整個這一層天外天怎麼辦這種問題,就不是顧白需要擔心的毛病了。

  至少現在不用考慮這個。

  顧白拿著手裏巴掌大的息壤,想了想,把它糊在了石頭頂上淅淅瀝瀝的漏下渾濁的天河水的部位。

  大概這就算完了吧,顧白想著,拍了拍飛毯,準備降下去。

  天地驟然轟鳴。

  絢爛的金光從天而降——看起來似乎是從更高一層的天上落下來的。

  它將第七層天外天待著的石頭和石頭旁邊的石頭精都籠罩在了裏邊。

  與此同時,天外天之下,那些忙碌不停的神獸們都驟然停下了動作。

  他們周圍有無數細碎燦爛的景色光斑緩緩的落下來,融入了他們的身體裏。

  曾經參與過挖息壤這一事宜的妖怪、甚至那些上交過寶貝的妖怪,也多多少少分到了些許這純和的金色光亮。

  就連窮奇和正躲著窮奇的饕餮,都破天荒的被這樣的光給籠罩了。

  ——這光是什麼他們可清楚了,做過好事或者取得了驚天成就的時候會落下的功德金光。

  放以前可從來沒他們這幫兇獸的份。

  顧朗震驚的看著身邊的光亮,楞了好半晌,猛地擡頭看向了被夕陽籠罩的天際。

  正值日落時分。

  今天的日落時間格外的漫長。

  晚霞明亮得有些怪異。

  天幕是夜晚即將到來的淺紫色,雲層一疊又一疊的覆蓋在上邊,幾乎要被金色的光亮刺破。

  夕陽的橙紅給雲層鍍上了明亮得像是火光一樣的邊綫。

  這樣奇異的明亮生生將即將到來的夜色重新擊退了回去,而使得整片天地都染上了絢爛的金。

  人類爲這難得一見的奇景而驚呼,紛紛取出了手機和拍攝設備,將這一幕記錄了下來。

  而人類的眼睛所看不到的部分裏,那些因夜色而逐漸凝聚起來的細微的黑色霧氣,在這一片金光之中驟然潰散得一乾二淨。

  天地倏然清朗。

  顧白在金光消失之後楞了好一會兒,感覺身上被罡風拍出來的微痛感消失得一乾二淨,沾上的灰也被無形的手揮去。

  顧白坐在毯子上,擡頭看了看自己的本體,發覺連他的本體都變得煥然一新。

  他擡頭看了看天,幷沒有察覺到什麼不對的地方。

  顧白擡手摸了摸自己的本體,張嘴想說點什麼,又覺得自己自言自語太奇怪了。

  他想了想,最終還是拋棄掉了心底的怪異,說道:“要是有機會的話我就回來。”

  等到息壤能夠頂替他的本體了,也許就能把他的本體帶走了也不一定。

  顧白不確定這事兒可不可行,所以也就那麼想了一想,沒有說出來。

  他乾脆的離開了這裏。

  從罡風把他送上來的地方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連飛毯都收起來了。

  畢竟他跳下去說不定又是被拍皮球一樣踹下第六層去。

  但出乎顧白意料的,這一次遍布第六層天外天的罡風就顯得溫柔了許多,輕飄飄的帶著他滑下了第六層。

  顧白楞了許久,才慢騰騰的爬上了毯子,一路順順利利的回到了第三層。

  他路過第四層的時候,看到第四層天外天的邪氣減淡了許多。

  無處可逃的黑霧已經無法再凝聚成一個具體的形狀了,就只能像是普通的霧氣一樣,飄在廣闊的第四層天外天裏,引頸待戮。

  顧白不確定自己在上頭幾層呆了多久。

  他回到第三層的時候,原本放眼望去是一片焦黑荒土的大地上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綠色。

  他揣著又變得蔫噠噠快要失去效用的迷榖樹枝,在大變樣了的第三層找了好一會兒,又重新找到了被他放在這裏的五具仙人屍骨,和仙人骨邊上的建木幼苗。

  建木幼苗周圍的嫩芽是最多的。

  之前被炸出來的這個巨大的坑洞已經鋪上了一層淺淡的綠毯。

  而相對的,建木的小苗苗顯得有些萎靡。

  看起來就像是仙人們將整個第三層天外天的生機強行聚在一起才培育出這一棵小幼苗一樣。

  顧白不太確定司先生他們方不方便上來,把仙人的屍骨塞進芥子空間裏實在是太過於失禮了。

  建木幼苗也不知道能不能就這麼挖出來。

  顧白想了想,摸了摸已經快要徹底枯萎的迷榖樹枝,坐在綠意融融的草地上翻了好一會兒手繩,然後摸出了一塊黑色的鐵塊,放在了這個位置上作爲定位。

  這樣等他再上來的時候,就能夠找到這個位置了。

  顧白拖出了飛毯,對著五位前輩屍骨再一次拜了拜。

  “前輩們再休息一下下!”他雙手合十歉意的彎著腰,然後爬上飛毯火速的撤離了第三層。

  司逸明已經等待多時。

  跟上去之後就直接摔壞了手錶的顧白不同,司先生可是清清楚楚的。

  畢竟金烏已經習慣每天都從這裏飛一遭了。

  在金烏第二十四次飛過頭頂的時候,司先生看到了從天而降落在他身上的金光。

  那時候,他就知道,顧白成功了。

  他也知道,不僅僅是他得知了這個事實。

  神獸們從白澤那裏問來了上第二層天外天的路綫,接二連三的跑了過來,

  就連顧朗這個連幽冥都不知道怎麼走的兇獸,都跑去找了白澤,拎著他就上了天。

  第二層天外天這幾天天天鶏飛狗跳,以前這基本上是金烏的私人領地。

  畢竟這一層天外天又沒有哪裏比下邊凡間要好。

  靈氣一般,風景一般,還沒得什麼東西玩。

  神獸們一個個都要鎮守陣點忙得要死,根本就不會上來。

  而兇獸們就更加不會主動跑進金烏眼皮子底下去了。

  因爲天外天這個地方,是非常難得的能夠讓他們這幫天地靈獸放開了膀子打架的地方。

  兇獸們又不是傻子,誰會跑到上面去找打。

  這次事出有因,一窩蜂跑上天外天又撞上了一大群同類的一群獸完全放飛了自我,變回原型遍地撒歡。

  饕餮作爲唯一一隻上了天的兇獸,毫不意外的被神獸們追著攆了好幾天。

  只有司先生和幾隻文系神獸安逸的蹲在這裏,心無旁騖的等著最大的功臣從天上下來。

  靈蛇夫人例行活動完之後,也跟著他們一起等。

  反觀朱鳥,她已經跟鯤鵬掐上了,正打得天昏地暗興致勃勃。

  司先生偏頭看了一眼款款而來的靈蛇夫人,總覺得這位夫人最近的行爲有些怪異。

  氣息也有點奇怪。

  跑過來之後沒有高高興興的挨個喊寶寶,也沒有給他們塞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毛絨玩具……

  “貔貅。”靈蛇夫人突然開口喊他。

  看,這麼正經,絕對不正常。

  司先生轉過了頭。

  靈蛇夫人對他展露出溫柔的笑容來,輕聲說道:“我有寶寶了。”

  司逸明一楞,然後迅速反應了過來。

  “恭喜。”

  靈蛇夫人點了點頭,臉上那股獨屬￿母親的慈愛與溫柔幾乎要溢出來。

  司先生爲這位最年長的神獸感到高興。

  他還想再說點什麼,卻驟然截住了自己的話頭,偏頭看向了遠處的天際。

  顧白一離開第三層天外天就看到了一片群魔亂舞的畫面。

  他楞了楞,目光掃過那些掐在一起或者是湊成一團撒歡的奇異靈獸,拍了拍飛毯,毫不猶豫的向著他眼中米粒大小的人飛過去。

  顧白看到了他的司先生,正帶著微微的笑意,張開雙手做出了展露懷抱的動作。

  他身上還穿著那身傻了吧唧的柯基T恤。

  一看就是沒有回家。

  顧白忍不住鼓起了臉,心卻像是浸透了蜜糖。

  他像顆炮彈一樣直接沖進了司先生的懷裏,使勁蹭了蹭。

  “我回來啦!”顧白大聲的說道。

  司先生微怔,而後笑著點了點頭:“你做得很好。”

  顧白擡起頭來,沖司先生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來。

  司逸明垂眼看著他。

  這天地是一片通透如同寶石的藍。

  懷裏的人渾身暖洋洋的,像一團溫柔的火焰。

  純粹溫暖,無垢無塵。

 

 

134 因爲太可愛而被圍了起來。

  司先生帶著他的小對象把跑上來的神獸挨個認了個全。

  顧白乖乖巧巧的跟在司先生後邊, 最終因爲太可愛而被圍了起來。

  顧白往司逸明背後躲, 差點沒慫成個球。

  司逸明變回了原型, 一甩尾把顧白圈住,沖著那些沒輕沒重蠢蠢欲動的獸咆哮。

  顧白左右看看, 驚恐的發現周圍放眼望去全是比山還高的巨獸。

  他小心的爬到了司先生背脊上,湊到貔貅腦袋後邊,小聲道:“司先生, 我爸爸來了嗎?”

  正板著一張臉沖著周圍想要摸一摸顧白的神獸們飈殺氣的司逸明一頓,有些不太情願的擰了擰眉頭。

  “來了。”他低聲道。

  顧白兩眼一亮,隨即意識到周圍這一圈全都是神獸。

  這意味著他的老父親可能正在被捶。

  顧白一下子警覺了起來。

  他伸手揪了揪貔貅龍首上晃蕩的須須, 深吸口氣。

  “那、那個,我在第三層天外天發現了仙人屍骨和……和建木幼苗。”

  顧白很努力的想要理直氣壯的大聲說了, 然而最終開口卻依舊是磕磕絆絆慫唧唧的氣音。

  這不能怪他, 顧白想。

  周圍這麼多大山盯著, 換了誰都會慫的。

  顧白把話說完之後,周圍的神獸都是一頓, 然後紛紛轉頭, 去把躥到不知道哪個角落裏的同僚給揪了過來。

  連帶著被一群神獸追著攆的饕餮,也拎著白澤的衣領走了過來。

  但鑒於神獸們聚集在一起, 顧朗揪著白澤在遠處停頓了一會兒, 到底還是沒有湊過來。

  顧白探頭看了一圈, 發覺他的老父親身上沒有什麼傷痕,還在遠處沖他輕輕揮了揮手示意了一下。

  白澤坐在顧朗邊上,看著前邊那一群湊成堆的神獸, 滿臉都寫著茫然。

  他似乎想不明白爲什麼這群獸會湊在一起。

  ——幷且還沒有把饕餮給打成餅餅。

  顧白看到了白澤和顧朗,微微松了口氣,也擡手沖著他的老父親揮了揮,開開心心的打過了招呼之後,將目光重新落在了周圍吵吵嚷嚷的神獸們身上。

  神獸的吵吵嚷嚷可不是普通的吵吵嚷嚷。

  他們如今放飛自我沒有一點收斂的本體因爲太過於巨大的緣故,隨便逼逼幾句話都能使得地動山搖。

  ——被聲波震得轟隆響的那種。

  顧白被吵得腦殼疼。

  司先生也發覺眼前這情況跟個菜市場似的,乾脆大吼了一聲,讓那些神獸們都安靜了下來。

  神獸們也發覺了這個形象似乎太擁擠了一點,於是一個接一個的變作了人形。

  他們要討論的主題非常簡單。

  第一是仙人屍骨怎麼處理。

  第二是建木幼苗怎麼處理。

  仙人屍骨這玩意兒神獸們都覺得幷不稀奇,畢竟他們活得長見識多,當年撕起來的時候被他們宰了隨手扔到一邊的仙人可不算少。

  “第三層天外天也沒有很濃郁的靈氣嗎?”朱鳥皺了皺眉,“不應該啊。”

  顧白一楞:“什麼意思?”

  司逸明解釋道:“仙人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人類了,跟我們一樣,死去之後,屍骨會重新化作天地間的靈氣,反哺天地的。”

  一個仙人隕落,那麼他們已經有天地靈氣灌註的身體會重新化作靈氣,這份靈氣是相當可觀的。

  如果仙人們都隕落了,那麼第三層天外天對修煉者來說應當是天堂一般的存在,連呼吸間都帶著濃郁的靈氣。

  但是顧白卻說,第三層天外天是一片死地。

  顧白想了想,猜測道:“靈氣的話,其實是有的,在我撞壞了那五個仙人的陣法之後,就感覺到靈氣了。”

  玄龜坐在靈蛇夫人身邊,聞言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那大約是那些仙人爲了培育建木,用陣法將整個仙人居所的靈氣都拘過去了。”

  所以建木順利的生長了出來。

  但這玩意兒又不是有靈氣就能飛速生長的。

  當年建木生長可是托了那幾位已經回歸天地的大能的福。

  如今誰也不知道建木生長到底要怎樣的條件。

  “仙人屍骨用不著管了。”司先生乾脆的說道,“那個陣法被破壞掉之後,除了被建木消化掉的那些靈氣,其他的都會被吐出來,那五具仙人屍骨也會重新化作天地靈氣。”

  “那敢情好啊!”白虎一拍大腿,激動的搓了搓手,“仙人洞府該有不少好東西吧,我們爲什麼不上去?”

  朱鳥毫無形象的翻了個白眼:“要是能上去誰特麼願意待在下邊。”

  白虎不甘心:“那把建木苗拿下來唄,種到下邊或者是幽冥去,回頭建木長大了我們不就能順著上去了?”

  一群神獸沈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紛紛用驚奇的眼神看向了白虎。

  似乎完全沒想到白雲飄先生竟然會有如此驚才絕艶的想法。

  一群神獸想到多年後第三層天外天將會恢復的靈氣和巨大的空間環境,以及仙人存留下來的那些寶貝,登時就來了興趣。

  “那麼問題來了,建木怎麼種,誰知道建木的生長條件?”

  “我知道以前建木長在哪兒,說不定在原處種下去之後有驚喜呢。”

  神獸們討論了好一陣,最終將目光投向了顧白。

  意思非常明顯:上去把建木苗給挖下來吧。

  顧白無言的拽出了飛毯,沖著第三層天外天飛了上去。

  等顧白找到建木幼苗的時候,這棵小苗苗肉眼可見的變得萎靡了不少,連少許的葉片也捲曲了起來。

  反觀第三層天外天,綠意盎然,生機勃勃,靈氣流淌著滋潤了乾枯的河床,如今已經蓬勃了起來。

  顧白把建木沿著根脈一點點剝離開來,放進了司先生交給他的小玉瓶裏。

  神獸們對於仙人沒有什麼認同感,但顧白到底還是不可能跟他們一樣,把仙人屍骨放置在一邊不管不顧的。

  顧白帶著這五具屍骨,找了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把它們埋了起來,順便找了塊黑漆漆的石頭,抽出一把劍削了個石碑的形狀出來,然後在上邊刻上了五人墓三個字。

  刻完之後拜了拜,算是結束。

  即便這五具屍骨最終都會化作無形的靈氣,但埋進土裏,怎麼著也算是死後有了個歸處。

  曝屍荒野總歸不是個事兒。

  幹完了這一切之後,顧白抱著那個插著建木幼苗的小玉瓶,屁顛屁顛的跑回了下邊。

  之後的事情,神獸們就不準備繼續讓顧白摻和了。

  只說到時候如果建木生長順利的話,恐怕得麻煩顧白畫個蜃景,把建木包進蜃景裏去,免得被人類發現了。

  司先生乾脆的把顧白送回了家,跟著回來的是對神獸們的破事沒什麼興趣的顧朗。

  司逸明還是得回去跟同僚們繼續討論的。

  顧白再司先生離開之後,看著他的老父親,高興的用力抱住了顧朗。

  “你不用躲窮奇了嗎爸爸!”顧白猛吸了一口老父親,又使勁蹭了蹭。

  顧白把他乖崽舉起來,懶洋洋的答道:“暫時……不用,窮奇最近在懷疑獸生。”

  顧白一楞:“哎?”

  “大概是天降功德把他驚呆了,以前這種好事從沒落在我們頭上過,所以窮奇最近沒空抓我。”

  顧白恍然的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拍了拍他爸的手臂:“放我下來爸爸。”

  顧朗把他乖崽放了下來,大概是之前幾天在天外天被神獸們攆得太兇了有點兒累,這會兒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慵懶的氣息。

  “爸爸,你準備住進這裏來嗎?”顧白問道,心裏不太抱希望。

  果不其然,顧朗露出了一個非常嫌棄的表情。

  “那我們去買房吧!”顧白說道,“最近窮奇不出現的話,爸爸要不要陪我去上班?我的老師他們對你好像有誤會。”

  顧朗一臉沒什麼興趣的樣子。

  也的確,他從上古時期起,就沒有什麼安家的概念。

  不是在吃就是在找吃的路上。

  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找事的路上。

  但凡獸類,大都有個領地概念,唯獨天天肚子餓天天發瘋的顧朗,毫不顧忌領地問題,逮誰咬誰,自己也沒個固定的活動範圍。

  流浪慣了,就一點都不在意有沒有個能當窩的地方了。

  顧白扯了扯顧朗的衣袖:“爸爸?”

  顧朗擺了擺手:“用不著。”

  顧白頓了頓,也不準備勉強顧朗,想到自己的計劃,又說道:“那你最近不離開的話,要不要看我畫畫?”

  顧朗對這個興趣也不大,不過他乖崽提了,他也沒什麼意見。

  顧白先是買了一套攝影設備,教他脫離時代多年的老父親學會了如何操作,然後就拉著謝先生跑去找了展覽的主辦方和園區的負責單位談了談。

  顧白想要一棟單獨的樓,整棟樓都用來給他當作品的展示臺。

  S市藝術博覽中心那個大約十米高的二號樓就很合適。

  作者有話要說: 顧白:爸爸我給你買房!

  顧朗:對金錢不屑一顧.jpg

 

 

135 正文完

  在顧朗短短四天手滑捏碎了六臺單反八個鏡頭之後, 顧白終於把一整套的設計圖做完了。

  由於之前老師和師兄他們表達過想要他以實力來證明自己清白, 所以顧白連設計的過程也架了幾個三腳架拿設備全方位的拍了下來。

  拍攝幷不專業, 但比起之前旁邊有人盯著,只有幾臺普通設備和顧朗的存在, 顧白明顯自在了不少。

  顧白收好這一沓做好的草稿和設計圖——設計圖是電腦做的,還算是詳盡,但草稿恐怕只有他一個人看得懂了。

  收拾好了東西之後, 顧白走過去把拍攝的設備取下來,擡頭看了一眼自家二樓的落地窗。

  顧朗拉了個軟墊,靠在落地窗和墻壁形成的角落裏, 擺弄著手裏的新的單反。

  他對人類社會興趣不大,但還是對自家乖崽送的東西稍微提起了一點心思——雖然他手勁大一不小心捏碎了幾個。

  不過也多虧了被捏碎的那幾臺單反和鏡頭, 讓顧朗迅速學會了如何使用電腦和網購。

  反正錢都是顧白賬上的。

  顧朗花起來幷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顧白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在顧白沈迷畫畫的這些時間裏, 顧朗一直搗鼓著手裏的單反。

  他終於是勉強的控制了自己的力道,覺得手裏這玩意兒操作起來, 還是比當初養還傻了吧唧沒有思維的顧白要簡單得多。

  顧白看著毫無形象懶洋洋的做坐在角落裏曬著太陽的顧朗, 感覺仿佛看到了一隻懶洋洋甩著尾巴休憩的大獅子。

  他已經很久沒有跟他爸安靜相處這麼久了。

  上一次待在一起的一周,還是他高考之後的那個暑假的事情。

  顧白彎了彎嘴角, 安靜的沒有出聲, 繼續收拾設備和三腳架。

  顧朗聽了四天紙筆觸碰的沙沙聲, 這會兒終於聽到點別的動靜了,便擡起了頭。

  他跟他乖崽相處的時候,總歸是收斂一些的, 不管是煞氣還是脾氣還是別的什麼,都收斂了不少。

  不是因爲別的,只是因爲他習慣了待在顧白——準確的說應該是補天石身邊所得到的難得的安寧和鎮定。

  顧白還在收拾。

  這幾天的忙碌讓二樓的大畫室變得十分雜亂,連地上都有著不小心滴落的顔料痕跡。

  再加上掛著的那些寫生和草稿,還有貼著墻擺放得滿滿當當的成品畫作,讓這個原本寬敞的大畫室一團糟——甚至還顯得有些擁擠了。

  不過顧白本身就喜歡比較擁擠狹窄的地方,大約是因爲以前住的房子很小,所以這種窄窄的亂亂的地方讓他格外的有安全感。

  雖然他在畫畫之後也的確有把這一切收拾乾淨的強迫癥就是了。

  顧朗看著他乖崽在這稍顯雜亂的大畫室裏像個小陀螺一樣忙得團團轉。

  光從落地窗外灑進來,將采光極佳的畫室照得通亮,但這屋子裏溫度始終未變,保持在一個相當涼爽的程度上。

  陽光似乎非常眷顧屋裏團團轉的小陀螺,流淌在他身上,纏綿著一層金色的流光。

  顧朗低頭瞅了瞅手裏的相機。

  這幾天他有事沒事的按了不少次快門,主角大多都是正在沈迷畫畫的他的乖崽。

  畫面裏的人對鏡頭毫無所覺,大多都是垂首安靜而認真的註視著手底下的工作。

  顧朗翻了翻這些畫面,微微咂舌。

  以前可沒這種好東西——以顧朗這種壓根不怎麼想跟人類多打交道的情況,他丟很多東西的印象都還停留在很古早的年代。

  以前可沒有這種能夠將畫面記錄得這麼清晰的道具。

  大多都是依靠畫師來將一些寶貴的畫面存留下來的。

  但年代不同,畫師的水準不同,總歸是沒辦法誠實的將所有的一切都記錄下來。

  顧朗看著相機裏清晰而溫柔的畫面,看著畫面裏的顧白,微微頓了頓。

  “人類的這些玩意兒倒也還算不錯。”他突然說道。

  顧白聞聲擡起頭來,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剛剛聽到的內容,就被他的老父親迎頭哢擦哢擦拍了好幾張。

  顧白一楞,有些害羞的摸了摸鼻子。

  顧朗順手又是幾張,只覺得他乖崽怎麼拍怎麼好看。

  “爸爸你喜歡這個嗎?”顧白問道。

  顧朗一頓,楞了好一會兒,低頭擺弄了手裏的單反半晌,整個人都顯得有點茫然。

  顧白一邊收拾一邊等著他爸茫然完。

  在顧白的記憶裏,他爸似乎從來沒有對某個事物表達過什麼興趣和喜歡的跡象。

  以前顧白不懂,但現在他多少明白一些了。

  在連最基本的肚子都填不飽的時候,誰會有多餘的空閑想法去琢磨自己有沒有什麼喜歡的東西。

  硬要說喜歡什麼,估計就是吃吧。

  顧白覺得他這麼一問,他爸估計一時半會兒也回不過神來。

  果然,直到他開始擦地了,顧朗才緩緩回過神來,隨意的說道:“唔,不討厭。”

  顧白點了點頭,把地擦完,就給他爸買了一整套的專業設備和大量的攝影類書籍。

  然後低頭摸了摸手繩,猶豫半晌,還是沒把老父親給他的手繩交出去,而是從手繩裏翻出個金臂環,交給了顧朗。

  顧朗接過,還有點懵。

  “你不準備留在一個地方的話,還是得有點東西傍身的吧爸爸。”顧白說著,往臂環了塞了兩張卡,又往裏邊塞了一些零零碎碎的防身的東西。

  末了,又小聲道:“我覺得稍微接觸一下人類社會挺好的……”

  顧朗聽他乖崽這麼一說,想了想,也應了一聲。

  顧朗本身是沒有什麼想法的,反正只要不讓他跟那些神獸爲伍,基本上他都能聽得進去。

  乖崽說什麼就是什麼唄,顧朗想道。

  顧白給他的老父親扣上臂環,看到顧朗認認真真應了,整個人都顯得明朗了不少。

  他拉著顧朗下了樓,說道:“走,陪我去找施工隊去。”

  施工隊當然不是普通人的施工隊。

  距離展覽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人類的施工隊根本達不到顧白的要求。

  一群從事快速施工的妖怪在饕餮能嚇破妖膽的註視下,火速的跟顧白達成了協議,幷傾巢出動,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無比利落的把顧白的設計圖消化完畢,幷且按照他的要求做了出來。

  S市藝術博覽中心二號樓在短短一周的時間內大變樣。

  施工期間顧白依舊非常誠實的把過程拍攝了下來。

  反正最後放出去的時候是要加快幷且加以剪輯的,時間問題上顧白一點都不擔心露陷。

  施工結束自然就是正式開始畫畫。

  顧朗難得在一個地方留這麼久,還耐著性子跟顧白的師長們見了一面。

  ——那些人類看他的眼神有點奇怪,不過他眉頭一皺,那些人類就慫回去了。

  這讓顧朗感覺到十分的無趣。

  他終於在顧白開始畫畫的時候失去了耐心,揣著顧白給的錢和單反拍拍屁股就走了。

  顧白有點小失落,但還是堅強的抖擻起精神,動筆畫了起來。

  等到司逸明忙碌完了一堆事務的時候,顧白已經進入了尾聲。

  司先生一回來就直奔顧白氣息所在的地方。

  司逸明一走進這裏,就被鋪面而來的恐怖威壓震退了好幾步。

  ——準確的來說幷非威壓,而是被顧白在裏邊以整棟樓的內側爲畫布所繪製的畫面所震懾。

  那是普通人本該永遠無法窺見的世界,而在妖怪眼中,這靈畫之中所包含的意象,足夠嚇退一大群從未見過劫雷的妖怪。

  就連司逸明毫無思想準備的貿然進入,也被震退了。

  司先生深覺丟臉。

  顧白隱約聽到了一點動靜,他回過頭來,在相對昏暗的空間裏清晰的捕捉到了在門口深呼吸的司逸明。

  他高興的揮了揮手:“司先生你回來啦!”

  司逸明也跟著揮了揮手,做好了心理準備之後,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周圍一圈,幷覺得他應該邀請自己的同僚們和仇人都來看看。

  丟臉的不能只有他一個人。

  哪怕沒有人看見也一樣!

  “這是準備做什麼?”司逸明擡步走進來,問道。

  “這是第七層天外天呀。”顧白高興的答道,“不過不知道爲什麼,前兩天老師他們來過之後,就再也不願意進來看看了。”

  司逸明:“……”

  普通人類承受一次這種震撼就夠了,他們沒有修行察覺不到靈畫最深的妙處,但是多看幾次也是要做噩夢的。

  “我覺得我畫得挺好的呀。”顧白撓了撓頭,有些不解。

  司先生想了想,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是挺好的。”

  至少這畫畫完之後,以這棟樓爲中心,方圓幾百裏不會再有什麼異常事件發生了。

  “這畫面跟你以前的風格區別很大。”司逸明評價道。

  顧白搖了搖頭:“我還沒畫完嘛,而且,這次的主題是風暴。”

  司先生覺得就算是風暴,把第七層天外天的景象搬過來是不是有點用力過度。

  不過顧白一副幹勁滿滿的樣子畫得很開心,他也就不準備多說點什麼。

  顧白把墻面上的畫面修飾完了之後,爬下了梯子,然後開始進行最後一步的描繪。

  司逸明看著在顧白手下迅速成型的建木幼苗,挑了挑眉,然後走出了這棟建築,決定找幾個宣傳營銷口工作的妖怪,給這個被大展再添一把火。

  九月中,每年例行的大型藝術展如期舉辦。

  這一次展覽分爲兩個展館。

  一號樓是常規展覽,主要是繪畫和雕塑方面,三樓是攝影展。

  二號樓就比較特殊了。

  二號樓整棟樓都是一個完整的作品。

  作品的名字叫《天外天》,作者是最近聲名鵲起的新銳藝術家顧白。

  有人進去了,一部分人剛進門就面色大變跑了出來,這一部分人是比較敏銳的。

  還有一部分人堅強的走進去了,堅強的待了兩分鐘不到,就臉色蒼白的走了出來,這是絕大部分的普通人。

  剩下的一小部分,是走進去之後,過了許久才出來,進去的時候揣著個筆記本,出來的時候本子上已經寫滿了東西。

  這一部分,是看了之前的推廣之後,特意跑過來準備一探究竟的。

  這是一棟從外邊看來沒有任何異常的建築。

  而一旦踏入展廳,撲面而來的壓迫與恐慌就滿溢胸腔,幾乎讓人無法再升起仔細探究的想法就轉頭奔逃了出去。

  但也不是沒有扛住了本能的恐懼而留下來的人。

  整棟建築內部色調爲深沈的暗紅,遮擋住光亮的布料很特殊,光綫也是格外研究過的,九月的陽光穿過材質特殊的布料照進來,整個空間都呈現出了通透的暗紅。

  宛如深紅色的寶石一樣剔透。

  而其內的畫面卻幷不像寶石一樣優雅。

  它顯得非常的暗沈而殘酷,深紫色的電光撕裂長空,蔓延出無數道駭人的雷電。

  有風裹著雷攪碎了土地與空氣,撞擊著炸裂開來,幾乎讓人能夠聽見那震撼的轟隆聲。

  整個畫面顯得扭曲可怖。

  展廳入口的正對面,穿過兩旁層層密布的電光,在滿是扭曲近乎於血色流淌的視野裏,可以窺見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

  那山峰頂上沒入了雲層之中,可以隱約看到那雲層之後,有漆黑的渾濁液體在洶湧的翻滾,隨時都一副要衝破天幕的阻礙傾瀉而下的模樣。

  許多人往往看到這裏就感到難受窒息,無法忍耐,轉頭離開了。

  而剩餘的人,在仔仔細細的看過那些扭曲的畫面之後,最終將目光落在了幷非畫面主體,但存在感卻出奇高的盡頭。

  在那座山的最下方,有一點與這畫面截然相反的金色。

  那是一株小小的幼苗。

  紫色的樹幹,黑色的樹紋,青翠的葉片,正散發著星星點點的金色光亮,小小的一團,勉勉強強的將周圍不過巴掌大小的地方照亮。

  那透出來的堅強的生機,讓才因爲踏入建築而感到驟然緊綳的氛圍的遊客倏然放鬆了下來。

  它靜靜的待在那裏,對周圍的險惡無動於衷,努力而澎湃的散發著生機。

  就像是抗爭之中的火苗,黑暗中最後掙紮著的希望。

  許多沖著最近聲名鵲起的新銳藝術家顧白而來的人都齊齊松了口氣。

  ——還想著這位什麼時候轉性了,最終看到那一點金色的時候,才恍然明白這人始終如此。

  以畫看人,作畫的人心中始終是存留著希望與溫暖的。

  註意到這裏的遊客們終於放鬆了下來,再看向周圍的畫面,便不再顯得那麼驚人了。

  顧白沒有去展館。

  人太多是一方面,主要是因爲在開展之前,他已經把所有的作品都看過一遍了。

  顧白已經不是頭一次畫這種大型作品了,之前在蓬萊蜃景裏幫兔子精們畫宿舍的時候,他就積攢了這樣的經驗。

  這一次畫起大型畫作來也是非常順手。

  他對於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但即便如此,多少還是有些在意評論的。

  顧白抱著平板,平板上是謝先生給他折騰的一個社交賬號。

  賬號上新發了一個視頻,是回應外界對顧白這一次《天外天》作品質疑的。

  無數人質疑這是個團隊作品而非單人作品。

  而這個視頻作爲打臉發布出去,幷經由一連串埋藏在人類之中的妖怪們宣傳之後,火爆得不像話。

  有不少人聞訊去了展覽,絕大多數都在震撼之後,瞬間拜倒在了藝術的大褲衩下。

  顧白一作成名。

  不知有多少藝術方面的人和社交號在誇贊他,也有不少人對此依舊抱以質疑。

  他的脾氣很好,但是面對鋪天蓋地的質疑多少還是有些不高興。

  他微微鼓著臉,任性的拿著這個賬號和司先生的賬號,把那些替他說話的人挨個點了贊。

  點完了贊,顧白就非常滿足的覺得自己勝利了。

  他美滋滋看著視頻下邊的評論,被那些說神仙畫畫的評論誇得臉漲得通紅。

  司先生跟靈蛇夫人學會了一道新菜,正在廚房裏折騰。

  有飯香從廚房裏飄出來,透著一股寧靜溫馨的氣味。

  “去洗手。”司先生從廚房裏探出了頭,說道。

  顧白聞言,放下平板,揉了揉還有些熱意的臉,起身噠噠噠的走進了廚房:“來啦來啦!”

  顧白洗手的時候探頭瞅了一眼碗裏的茄子煲。

  聞起來還挺好的,但賣相上有點糟糕。

  司先生下一鍋是他已經熟練掌握的蔥煎蛋。

  顧白瞅了瞅打好的蛋,小聲道:“司先生,我想吃番茄炒蛋!”

  司逸明準備把蛋液往鍋裏倒的動作一頓,轉頭看了顧白一眼。

  顧白臉上還紅撲撲的,兩眼亮晶晶的看著他。

  司先生想了想,說道:“你先親我一下。”

  顧白擦乾了手,乾脆的啾了上去。

  司先生換了邊臉:“再親一下。”

  顧白頓了頓,又乖乖親了一口。

  司先生指了指自己的薄唇:“還有這裏。”

  顧白微微瞪圓了眼,湊過去在司先生嘴上啃了一口。

  這一口有點兇,但司先生非常享受。

  他露出滿意的笑容來,轉過頭,去冰箱裏拿了兩個番茄出來。

  顧白看著司先生撩起袖子認認真真折騰番茄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擡手抱住了身前的男人。

  司先生動作一頓,轉過身拍了拍他的背:“怎麼了?”

  “沒什麼。”

  顧白蹭了蹭他的司先生,從他身上嗅到了屬￿他的家的氣味。

  他擡起頭來,揪著司先生的衣領把他拉下來,狠狠的吧唧了一口,在司先生驚訝的註視下,又把頭埋進了司先生的肩窩裏。

  被襲擊的司先生無奈的揉了揉他的腦袋:“到底怎麼了?”

  顧白蹭了蹭他的脖頸,哼哼唧唧道:“司先生。”

  “嗯?”

  “我好喜歡你呀。”

  司逸明動作一頓,阻擋不住的笑意溢滿了眼底。

  他低頭親吻了一下顧白紅透的耳尖,含糊而輕柔的應了一聲:“好巧,我也是。”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新坑《地球人的小商鋪》求預收,點進專欄即可收藏,專業甜文作者你值得擁有_(:з」∠)_

  文案:

  柳澤,顔帥腿長,淨身高一米八,黃金單身漢,職業前景極佳,在撿到了一個金手指的今天,做了個鄭重的決定——

  炒了他那個沈迷加班的頂頭上司,回家種田。

  翻臉無情喪了吧唧戲精受 x 對受濾鏡八米厚小太陽攻

  鶏飛狗跳爆笑日常小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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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爲作者從去年7月開始一直無縫開坑所以真的很累了想要休息一段時間順便存存稿,所以新坑大概一個月之後才會開,最晚七月中旬。

  可以點番外了,但是你們的作者老毛病改不了,例行一到番外就禿頭,你們點,我挑著寫幾個。

 

136 番外1-空巢白澤和旅行的饕餮

 

偶爾思維放空的時候, 白澤會在自己的記憶洪流之中撿起一兩塊沖刷不去的沙礫。

 

他恍惚記得自己以前並不是這樣的。

 

他應當是一個...... 溫和睿智,閱盡千帆萬事的沈穩的神獸。

 

——比玄龜那種純粹的沈穩和敦厚要多出幾分狡猾來。

 

怎麼說,都不該是如今這樣, 記憶混亂, 除了天啟的重要事情之外,沒有一件事能夠讓他死死記住的。

 

白澤坐在自家被整理出來的沙發上發呆。

 

他家如今跟亂糟糟扯不上一點關係,就算他一不小心把東西弄得一團糟了, 也很快就能有物業的妖怪們揣著一本摺頁冊, 上門來幫忙清理。

 

小冊子是顧白整理的,而司逸明則把那些會引人覬覦的好東西都收了起來, 放進了一個小掛墜裡,戴在了白澤的脖子上,幾個會自行發動的進攻型防禦法寶,也被掛在了白澤身上各處作為飾品。

 

神獸們為了白澤的身家安全操碎了心, 而白澤總是茫茫然笑瞇瞇的,似乎並不把己身安慰放在心上。

 

因為他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會遇上什麼危險。

 

不管是從前還是之後——哪怕是現在,偶爾意識到了自己如今狀態的不對,卻也有種奇怪的安逸感。

 

白澤思索了好一會兒,覺得如今這樣似乎還是他挺理想的一個狀態。

 

他還想繼續深思,但一下子就忘記了自己剛剛在想什麼。

 

扒著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似乎這才察覺到手中有那麼一分特殊的重量。

 

他低下頭, 看到自己手裏拿著一個巴掌大小的包裹。

 

包裹已經拆了一半,這讓白澤有些奇怪,不明白為什麼手裏的包裹會拆了一半。

 

他註視著手裏的包裹, 察覺到上邊沾著的那一點兇惡的氣息,那是屬於兇獸的,再稍微一探查,白澤發現這氣息是屬於饕餮的。

 

人形長得溫溫柔柔的俊逸神獸,這會兒整張臉上都寫滿了茫然,低頭看著手裏的包裹,一邊條件反射性的熟練的拆包,一邊沈思著為什麼饕餮會給他寄東西。

 

白澤記得饕餮——他當然記得饕餮了。

 

不止記得,白澤對饕餮的印象還尤其的深刻。

 

上古的時候,白澤是不怎麼愛出門的,普遍不是蹲在自己窩裏睡覺,就是有別的什麼生靈跑來找他。

 

誰讓他是天上地下三界六道無所不知的神獸呢。

 

白澤上可窺得未來天機,下可推測過往歷史,睡著覺都能知道天上地下任何地方發生的任何事情。

 

上古時找白澤求助的生靈可多了去了。

 

白澤性格極好,對於能夠找到他的窩,跑到他面前來詢問他事情的生靈基本上是知不無言。

 

長此以往,白澤就感覺有些膩了。

 

他能夠知道那些事情沒有錯,但那些事情並不是他親眼所見的。

 

他就像是看故事一樣,把那些發生的事情走馬觀花的看了一遍,對於故事沒有任何共鳴。

 

看久了,白澤就想親眼去瞅瞅。

 

他一想就動身,離開了自己的窩,漫無目的在無垠的荒莽大地上四處溜達。

 

這一溜達,他第一個撞上的,就是饕餮。

 

饕餮就是那個無所不吞的饕餮,剛進入成年期沒多久,還沒闖出什麼名堂來。

 

但作為三界六道無所不知的神獸,白澤當然是知道饕餮的。

 

白澤隔著遠遠的,就看著饕餮逮了幾頭異獸,一邊吃得滿嘴滿臉的血,一邊瘋狂辱罵天道不公。

 

白澤抖了抖耳朵,湊近去聽了聽,發覺饕餮瘋狂辱罵上天的原因竟然如此膚淺。

 

——因為他吃不飽。

 

沒錯,跟白澤以為的饕餮天性貪婪兇惡天生反骨,看不順眼天道想要將之推翻這種有那麼點哲學思想意味的原因完全不同。

 

饕餮就是因為餓,吃不飽,所以才那樣貪婪兇惡,無所不吞。

 

賊拉委屈。

 

白澤悄咪咪的跟了饕餮一路,看著饕餮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看著饕餮將所有能夠吞進肚子裏的東西都吞了也始終饑餓。

 

他看著饕餮從字字誅心句句泣血的控訴漸漸變成粗鄙不堪的辱罵,最後像是認命了一樣,自暴自棄破罐破摔了。

 

這份自暴自棄大概體現在——他開始專註於找別的獸的麻煩了。

 

也不只是獸類。

 

但凡是天生地養的靈物卻並沒有什麼缺憾的,都成了饕餮的襲擊對象。

 

白澤不記得自己暗搓搓跟了饕餮多久,他看著饕餮作天作地見啥懟啥,折騰得這一片天地雞飛狗跳,知道點內情的白澤多多少少對饕餮有了那麼點憐憫之心。

 

那會兒還不分什麼瑞獸仁獸兇獸之類的,他們都是天生地養的生靈,饕餮感到不公而去咬別的生靈這事兒,白澤是能理解的,但別的生靈卻是不行的。

 

別的生靈反抗了,饕餮就越發的生氣。

 

越生氣就越作,越作就越不被理解。

 

白澤看著始終獨自一人的饕餮,猶豫了一下,還是私心的展望了一下饕餮的未來。

 

這個未來並不算多詳盡,那個時候白澤還沒有得到不周山傾塌天河將會造成無數災難的天啟,所以他展望的饕餮的未來,是一段漫長的黑暗,在那一片令人絕望的黑暗的盡頭,有非常明亮柔軟的光芒。

 

白澤看完這個意象,又看了看發了瘋一樣跟玄龜打起來的饕餮,幹脆的拍拍屁股,溜了。

 

之後白澤跑去看了不少東西,他始終覺得這世間的一切都稍顯得無趣。

 

這份無趣一直持續到人類出現為止。

 

白澤發覺人類的存在給這天地添上了不少色彩,這讓他感到十分新奇。

 

他經常化作人形混進人類裏去,這裏逛逛那邊看看,非常樂於身體力行的去體驗無時無刻不在他的腦子裏進行著的人類的生活。

 

而人類從某種方面來說是非常可怕的——比如同化。

 

白澤混跡在人類裏,漸漸的認同了人類的觀念,擁有了與人類類似的情感,又有了一些人類朋友。

 

白澤悄咪咪的教了這些人類一些修煉之法,但非常遺憾的是他們並沒有成仙的資質。

 

所以這些人類都死了。

 

白澤被這當頭一棒打得有點懵——他明明給他的朋友們找了不少好東西來改善資質和體質,也看到了他們的未來正逐漸通向坦途。

 

但他們還是死了。

 

白澤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這是上天在警告他不要越界。

 

天生地養的靈物,生而知之,比之普通生靈從起始就要高上好幾個階層,所以他們所服務的對象,就應該是這片天地。

 

特別是白澤這種尤其受到眷顧的獸——上可窺天機下可推人理,至仁至善,還可得天啟。

 

這麼好的命數可不是耗在給幾個人類逆天改命上的。

 

被一棍子打醒的白澤感覺很難過,他本來就是天性純和仁善的獸,眼看著已經能夠擁有光明未來的朋友因為自己而死,讓他消沈了許多年。

 

白澤渾渾噩噩的過了不知道多少年,等到他再一次看到有生靈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就是被人類的那個黃帝給逮住了。

 

黃帝拜托白澤給他畫精怪圖,以此來告誡人類防備那些妖怪。

 

白澤的確能畫靈畫,但他並沒有那麼擅長。

 

當時是神話時代,要畫那些妖魔精怪,普通的畫根本畫不出來。

 

白澤很清楚自己如果答應了這事兒,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他始終覺得很難過。

 

在失去了那幾個朋友,又看了無數屬於人類的悲歡離合之後,有了一顆人心的白澤越發的覺得孤獨難捱。

 

所以白澤幹脆的答應了,畫完之後就像是忘卻了憂愁一樣,記憶亂七八糟,沒有人向他提問作為引子,他就傻了吧唧的,頂著一朵花能不眨眼的盯一整個花期。

 

那個時候,饕餮總是撞見白澤。

 

第一次撞見白澤的時候,他把白澤打了一頓。

 

第二次撞見白澤的時候,他又把白澤打了一頓。

 

第三次撞見白澤的時候,他照舊把白澤打了一頓。

 

打了白澤三次,饕餮也終於知道了白澤是個根本就不會打架的菜雞。

 

所以第四次遇到白澤的時候,饕餮一聲吼把白澤嚇得僵在了原地,然後叼著獵物跑到了白澤邊上,吃一口肉看一眼白澤,儼然是一副把他當成了儲備糧的姿態。

 

但白澤不是以前的白澤了。

 

白澤的腦子已經壞了。

 

所以他沒過一會兒就忘記了剛才饕餮的威脅,一擡頭看到饕餮那張臉,身上就隱隱作痛。

 

他毫不猶豫,扭頭就跑。

 

饕餮也楞住了,他沒想到這儲備糧竟然這麼不給面子。

 

於是他追了上去。

 

饕餮和白澤一個追一個跑,跑了跑著,白澤就忘記了自己為什麼要跑。

 

他左右看看,沒發覺什麼不對,就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找了朵花,盯著發呆。

 

發呆到一半,察覺到饕餮的氣息了,他又跟火燒屁股一樣,哧溜一下腳底抹油。

 

饕餮感覺自己被溜得像條狗。

 

就在他氣得想沖上去把這傻逼吃了算球的時候,白澤又忘記了饕餮的那三頓打。

 

饕餮找過去的時候,白澤坐在地上,看看花又看看他,看看他又看看花,然後一拍手,說他看過饕餮的未來了。

 

饕餮一下子就頂住了饑餓,焦慮的看著白澤。

 

白澤說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後,饕餮的未來很漂亮。

 

饕餮五大三粗的,不知道這話什麼意思。

 

白澤幹脆就說說不定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後,有能夠讓饕餮不再饑餓的契機。

 

於是饕餮想了想,放過了這個儲備糧,繼續找別的生靈發瘋去了。

 

後來的日子裏,偶爾他會遇到不知道在幹什麼的白澤,白澤有的時候見了他就跑,有的時候又一副不認識他的樣子,有的時候又會對他笑一笑。

 

後來世事變遷,他們見面的次數實在不算多。

 

一直到三百年前,白澤預見了天啟,挨個找了神獸們搞起了妖怪聚居地,才又再一次跟跑過來發瘋的饕餮有了交流。

 

這個時候他看饕餮的未來已經清晰了許多。

 

他告訴他往西走,並順手給饕餮上了個人類戶口,隨手擬了個名字安在了饕餮頭上。

 

硬要說白澤憑借自己的力量拯救了誰,除了天下蒼生之外,估計也就是饕餮了。

 

所以他當然記得饕餮——雖然一會兒記得被饕餮揍,一會兒記得跟饕餮平和聊天,一會兒又只記得饕餮幫他挖泥巴。

 

但他的確是記得饕餮的。

 

白澤拆開了包裹。

 

包裹裏是一堆照片。

 

白澤看著照片,有了這個引子,他想起來了。

 

顧朗最近沈迷攝影,到哪兒都要拍一拍,技術還挺不錯。

 

尤其是在拍暴怒的窮奇的臉這一方面,天賦驚人。

 

白澤拿著那一疊照片,從芥子空間裏摸出了一個相冊,挨個把照片塞進裏頭去。

 

他剛塞完三頁,門口就傳來了敲門聲。

 

是物業的小妖怪,他說有白澤的快遞,是顧朗寄來的。

 

白澤楞了楞,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相冊,又翻了翻之前包裹上的日期。

 

日期上是一個月之前收到的件。

 

白澤懵了好一會兒,最終瞅了相冊和照片半晌,幹脆的把東西一收,無視了門口敲門的物業小妖怪,飛速的穿過客廳,從陽臺翻了出去。

 

天海遼闊,世界和平。

 

正適合跟一個不嫌棄他智障的獸一起滿世界溜達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顧朗:???我不是我沒有!我嫌棄的啊!!!

 

憋了三天終於讓我憋出來了,媽耶……

 

本來準備顧朗白澤分開寫,想了想,還是把他們合在一起好了……

 

我也不知道有沒有下一個,隨緣吧,番外寫得我頭禿噫嗚嗚噫

 

137 番外2-寶寶和苗苗

 

蔫噠噠的建木苗苗被顧白交給了蒼龍。

 

蒼龍五行屬木, 揣著建木苗苗順手拽著主土的麒麟,一路風馳電擎沖回了地面上,找到了當初建木生長的地方。

 

這地方山清水秀的, 當初建木被壓斷之後, 龐大的根脈也跟著傾塌,最終在它根系的地方形成了一灣頗為廣闊的湖泊。

 

大約是因為靈氣充足的緣故,這裏樹木蔥郁, 連那些野生動物的皮毛都顯得油光水滑的, 十分健康。

 

現在這湖泊邊上已經建了個豪華高端的度假村,倒是僅此一家而已, 生意相當的不錯,不少人類選擇來這裏療養。

 

蒼龍和麒麟是不太管這些的,他們把這裏的情況轉達給了司逸明讓他處理之後,帶著建木苗苗就一頭紮進了那片湖泊中央。

 

除了濺起的水花之外沒有一點別的動靜。

 

等到顧白得到蒼龍的邀請去畫蜃景的時候, 時間竟然才剛過去幾個月。

 

建木大概是真的不適應第三層天外天的環境。

 

因為它被種進以前建木垮塌的原址的時候,就瞬間變得精神抖擻,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從湖底開始瘋狂生長,馬上就要突破水面了。

 

突破水面就要擋不住啦!

 

兩只神獸完全沒想到建木會長得這麼快,要不是麒麟路過的時候看了一眼,估計過不了幾天就要被人類發現了。

 

麒麟忙不疊的沖去找了顧白。

 

顧白這幾個月因為那個單人完成的巨大作品而爆紅,身價暴漲, 討論度極高。

 

但他本身並不習慣於引人註目,所以所有的采訪和拍攝邀請全都被他醜拒了。

 

拒絕得好不猶豫,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麒麟跑到九州山海苑來找人的時候, 還在門口發覺了幾個躲起來的人類。

 

這些人類大概就是狐貍精他們說過的狗仔。

 

麒麟沒有把他們放在心上,跟看門的犬妖打了聲招呼之後,目不斜視的走進了大門。

 

最近經常聽九州山海苑的妖怪們抱怨附近藏著的人類多,究其根本,似乎是因為他們在捕捉顧白的消息的時候,發覺了在這個小區裏出入的絕大部分都是一些權貴名流。

 

狗仔們幾乎都要懷疑人生了。

 

這可是個公寓小區!

 

公寓小區是什麼意思?

 

就是住房面積並不會多大,絕大多數公寓房甚至都無法顧及到采光通風之類的那些問題!

 

那些權貴是傻了才會買這種房子!

 

但傻了吧唧的有錢人竟然還挺多的。

 

狗仔們想方設法想要鉆進去一探究竟,但這個小區的保安實在是太優秀了,以至於他們蹲點蹲了幾個月都沒能找到進入的方法。

 

小區裏的妖怪們可一點都不清楚人類腦子裏想的什麼。

 

妖怪們的手法可多了,什麼空間采光通風根本不是問題。

 

新住戶第一次進門的時候,不論是房間大小還是格局還是裝修以及一些生活電器工具之類的東西,都會隨著新住戶的想象來決定。

 

何況妖怪裏有一部分本來就喜歡陰暗潮濕的環境,背光的部分房間是相當合他們意的。

 

反正顧白是住得相當合意的,目前也沒聽說過有那個妖怪就住宿條件抗議。

 

這幾個月顧白一直蹲在家裏乖乖的畫畫,外界關於他的討論熱度始終居高不下,手裏才拿了兩個國內含金量比較高的獎項的他,竟然收到了來自藝術之都的邀請。

 

邀請他明年前往參加展會。

 

顧白最近就在專心致誌的繪制應邀的畫作。

 

同時,在年後,他也準備飛過去,前往邀請他的國際性展會舉辦地繪制壁畫。

 

——當然了,這其中也有他最近一出門就總是被人偷偷跟著的緣故在。

 

顧白細心的雕琢著手底下的畫作,手中的筆隨著他的心意肆意的變化著粗細。

 

而如今的二樓大畫室裏淩亂放著的,可不僅僅只有他的那些畫作而已。

 

顧白沒忘記做蜃景的練習,如今他用的是自己畫出來的畫架,屁股底下坐的是自己畫出來的凳子,二樓左手邊貼墻多了幾個櫃子,而右邊的墻面已經不見了,放眼望去是一片雲繚霧繞的蒼翠遠山。

 

坐在這室內,都可以聞見沁涼清新的空氣,還有隱隱自遠山吹拂而來的風。

 

在顧白低頭調色的時候,他聽到了門鈴聲。

 

門外站著的是麒麟,他一副急吼吼的樣子,看到身上還穿著圍裙一身顏料的顧白,捉急道:“建木要長出來了!”

 

顧白一楞,馬上就知道麒麟是來找他幹嘛的了。

 

他動作麻溜的脫掉了身上各種顏料臟兮兮的圍裙,還是忍不住感慨道:“這麼快的呀?”

 

麒麟點點頭,拽著顧白就直接從窗口翻了出去。

 

顧白總是有提前做好準備的習慣,所以他是看過建木所在的那一片湖泊的,對於這個湖上的蜃景應該怎麼畫,他心裏多少是有底的。

 

司先生已經買下了湖邊的那個度假村,顧白想要有所施展也相當的方便。

 

顧白坐在湖邊,在手繩裏翻找著白澤的畫筆。

 

麒麟看過建木苗苗回來,仰頭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湖,說道:“蜃景要直通天地,建木枝杈不多,範圍倒用不著多大。”

 

顧白拿著畫筆,聞言一楞。

 

他看了看這片湖泊,又感受了一下周圍的靈氣:“還是稍微大一些吧,靈蛇夫人說她過些時候要生了。”

 

據說靈蛇夫人的寶寶還是他們這群天地靈獸頭一遭有親生孩子。

 

到時候小寶寶出生也不知道會有怎樣可怕的天地異象,靈蛇夫人說到時候去蓬萊山蜃景蹲著。

 

玄武五行主水,待在海外的蓬萊蜃景倒也是不錯,但是海上靈氣四散得厲害,反而不如這片湖泊附近來得集中。

 

麒麟對於顧白要畫多大的蜃景沒有什麼意見,只是囑咐他記得把蜃景的入口藏好。

 

顧白點頭應了,麒麟就幹脆的拍拍屁股走了人。

 

他很忙的。

 

天上的垃圾處理廠又重新恢復工作了,但地上的神州大陣還沒補完呢。

 

他們一群腦子裏就沒布陣那根筋的神獸,在神州大陣的修補這件事上舉步維艱。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補天之後他們把法相留在陣點裏,終於可以肆意的隨處溜達了。

 

顧白目送著麒麟離開,轉頭看了一眼度假村的方向,想了想,還是從手繩裏摸出了四個陣盤來,坐著飛毯再湖泊上轉悠了幾圈,劃出了個範圍,把幾個陣盤扔了下去,用來擋住他畫蜃景的動靜。

 

等到司逸明補完了一個陣點,回了家卻被告知顧白被麒麟給帶走而尋過來的時候,顧白已經勾完了蜃景的大致輪廓。

 

司逸明站在湖邊上,能清楚地感覺到這附近的靈氣沸騰得像是滾燙的水,全然不似別的地方一樣安逸的流淌。

 

當然不會像別的地方一樣了,司先生想道,構建一個蜃景需要的靈氣幾乎能夠把這方圓幾百裏的靈氣抽空。

 

他仰頭看著這個從外邊看來並不怎麼精巧美麗的蜃景,楞了好半晌,才擡步走了過去。

 

“外邊看起來怎麼這麼醜。”司先生問他的小石頭。

 

正在細心的給靈蛇夫人畫產房和蜃景內環境,力圖讓靈蛇夫人待孕生產期間能保持一個爽朗明媚好心情的顧白一聽這話,頓時就鼓起了臉。

 

“司先生,我才學畫蜃景幾個月!”他抗議,“這個蜃景只要通天就行了,要什麼外觀!”

 

司先生自知說錯了話,輕咳了一聲,轉而贊同道:“對,你說得沒錯,實用就好了,要什麼外觀。”

 

顧白鼓著的臉稍微癟下去了一點點,瞅著蜃景內部的模樣,還有給建木苗苗留下來的巨大的空地,一下子又高興了起來。

 

雖然建木如今似乎不能再被稱之為苗苗了,它都已經快十米高了——不過比起他能長到戳破好幾層天外天的完全體,如今這個快十米的似乎還真是棵小苗苗。

 

顧白偏頭看向司先生,說道:“回頭畫完了,讓靈蛇夫人來這裏待產吧,兔子精們也不用為難。”

 

而且建木生機十足,對於生產應該也有幫助。

 

司逸明聞言微怔,而後臉上露出了一個細小但明顯的笑容,點頭說好。

 

靈蛇夫人的情況他們一群獸都是相當關註的,畢竟所有人都知道玄武家這兩個有多期待一個孩子。

 

靈蛇夫人雖然總是被早已經成年了無數年的神獸們繞著走,但這並不能掩蓋當年她對尚且幼小的他們的幫助。

 

她終於能有個自己的寶寶,他們都由衷的為她感到高興。

 

顧白畫好了一條溪流,看著眼前生機勃勃的畫面,準備鉆進地裏去,找到建木根脈,給蜃景畫上靈核。

 

在拿出能讓他鉆進地裏的法寶之前,顧白像是想到了什麼,擡頭問司逸明:“司先生,靈蛇夫人還缺了什麼嗎?”

 

司逸明早先去見了靈蛇夫人,她已經完全陷入了狂熱之中。

 

被顧白這麼一問,司逸明頓了頓,搖了搖頭:“她什麼都不缺。”

 

靈蛇夫人早就已經給她的寶寶準備了萬全的東西。

 

“有這個蜃景就足夠了。”司先生說道。

 

顧白向來是信任司逸明的,既然司先生都說了沒有什麼能送的了,那恐怕是真的沒有什麼缺乏的東西了。

 

顧白第一次獨立完成蜃景花了兩個月的時間。

 

等到他把靈核畫好,蜃景內轟然大震開始自我構建時間與空間的規則的時候,外邊已經度過了秋日,變得寒涼起來。

 

顧白想了想,把這個蜃景取名為通天道。

 

非常通俗易懂。

 

顧白跟著司逸明去找了靈蛇夫人。

 

到了冬天顯得有些慵懶的夫人摸了摸自己看不出來多少起伏的肚子,聽到顧白畫了個蜃景之後,滿面都是驚喜。

 

她生產的時間漸漸的近了,本身就準備再過兩天就去蓬萊山蜃景裏待著待產。

 

現在有了顧白新畫好的蜃景,她自然不會再去蓬萊山——畢竟她在裏邊待產的話,兔子精們都是要被攆出去的。

 

因為老婆懷孕期間,玄龜對於一切生物都抱著極強的戒備。

 

然後顧白和司逸明就被難得有了攻擊性的玄龜先生給轟走了。

 

司逸明和顧白想了想,還是想要盡快見到新生的小寶寶,於是幹脆在度假村裏住了下來。

 

小寶寶出生的那天,靈氣激蕩,在度假村裏蹲著的司逸明和顧白迅速沖了出來,眼看著平靜的湖面震蕩出一圈圈的波紋。

 

緊隨著那一圈圈漣漪蕩開的,是岸邊顯得有些枯黃的草地。

 

剎那間天地明朗,枯樹抽芽,這幾座山頭就像是被施了什麼魔法一樣,遍地繁花似錦,再無半點冬日的蕭條。

 

顧白倒吸一口涼氣。

 

司逸明動作迅速的扔出了好幾個陣盤,心想幸好如今度假村裏除了他跟顧白之外沒有別的人。

 

這樣的盎然的生機一直持續了一周的時間,這一周的時間裏,神獸們都扔下了手裏的事情,跑到了度假村裏來待著。

 

他們對新的蜃景和新的寶寶都萬分的期待。

 

等到靈氣的震蕩漸漸的收斂,蔓延出去好幾座山頭的生機也漸漸淡去,神獸們才一個接一個的跟著顧白進入了新的蜃景。

 

在踏入蜃景的瞬間,神獸們都跟脫了韁的野馬一樣哧溜一下沖向了玄武所在的地方。

 

而司逸明和顧白,則是齊刷刷的看向了建木。

 

比起蜃景剛畫好時剛剛十來米高的建木,不過短短一個月沒有看到,建木就一下子變得高聳入雲。

 

顧白楞了好半晌,偏頭看向了司逸明。

 

司先生瞇了瞇眼,指了指建木上邊一個點。

 

顧白順著他的指向看過去,微微一怔。

 

建木樹幹上扒著一個光著小屁股蛋的小寶寶,小小的一只,正有一下沒一下的拱著建木的樹幹,白凈的臉上帶著純粹的笑意,看起來很是喜歡的模樣。

 

“玄武家的小寶寶。”司先生頓了頓,“大概出生的時候離建木很近,直接跟建木的生機連上了,一榮俱榮,以後也會是個不得了的小家夥。”

 

顧白點了點頭,看著那群神獸急匆匆的剎了車又直接沖上天奔著小寶寶去了。

 

司先生看了看那個小寶寶,又看了看顧白,又看了看小寶寶,最終視線在顧白身上掃來掃去。

 

顧白被盯得毛骨悚然。

 

他疑惑的看著不吭聲的司先生,在對方的註視下似乎漸漸明白了什麼,驚愕的睜大了眼。

 

猜到了司先生腦子裏在想什麼的顧白氣得鼓起了臉,瞪著眼瞅著他的司先生,然後收回視線,左右看了一圈,然後從地上撿起了一塊鵝卵石,塞進了司先生懷裏。

 

司先生一怔:“什麼?”

 

“給你當寶寶養呀。”顧白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就這樣吧,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寫番外,腦殼痛。

 

安詳死亡,安詳完結,再安利一下新坑預收。

 

《地球人的小商鋪》,文案:

 

柳澤,顏帥腿長,凈身高一米八,黃金單身漢,職業前景極佳,在撿到了一個金手指的今天,做了個鄭重的決定——

 

炒了他那個沈迷加班的頂頭上司,回家種田。

 

雞飛狗跳爆笑日常小甜文。

 

順便求個作者收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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