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文案

 

低魔設定,正統西幻冒險文,美強主攻。

攻是博學又毒舌,強大卻懶散,表面溫柔文雅實則腹黑抖S,喜歡把受窘得無地自容,氣場強大但是抱不動受的學者型法師~

受是善良又刻苦,正直不迂腐,騎士團的楷模,容易害羞並且一害羞就上臉的禁慾系聖殿騎士,一隻手能把攻扛走的人形忠犬~

CP一定要站穩了喲_(·ω·」∠)_

前面純冒險,後面污污污,我們的目標是換一百種姿勢推倒聖騎!(*·ω·)ノ推倒!(*·ω·)

部分設定參考自:DND規則、龍騰世紀、黑暗精靈三部曲、指環王、巫師、烈火魔塵,以及不知道哪裡看來的常見奇幻設定

 

1 地底深處(一)

  

  永遠不要小看知識對這個世界的作用。--《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序言》

  

  ——

  

  轉角處的石頭上漸漸地印上了一點點微光,在這樣完全暗無天日的地底通道里,這一點點微弱的反光也像是黑夜中的爐火一般顯眼,看樣子打著火把的目標已經在接近了。

  

  隸屬於「血蜘蛛」的黑暗精靈刺客們無聲地活動著因為寒冷而僵硬的手指,對他們而言,這是一次毫無挑戰性的刺殺,但習慣性的謹慎還是讓他們在目標出現之前就把自己調整到了最好的出擊狀態。

  

  他們是潛伏在黑暗中的掠食者,張開巨網等待著那些毫無防備的地上生物走進他們的伏擊圈,他們安靜得就像岩石,像空氣,像黑暗本身,即使是在暗無天日的地底生活了一輩子的生物,恐怕也很難發現他們的蹤跡。

  

  一隻蝙蝠撲扇著翅膀飛過來,被這無形中的肅殺嚇了回去。

  

  終於,那群人走過了通道的轉角,出現在了刺客們的視線中。

  

  其中最醒目的是三個全副武裝的聖殿騎士,銀白色的盔甲胸前繪著光明神教的標記--一個被火焰包圍的紅色太陽,除了他們之外,組成隊伍的主要是一些衣著隨意的雇傭兵--大部分是人類,還有幾個灰矮人和兩只當做駝獸的岩石蜥蜴。

  

  刺客們的首領是一個膚色比周圍同伴都要淺一些的黑暗精靈,他的目光在這支隊伍里梭巡著,很快找到了這一次行動的刺殺目標。

  

  那是一個金髮的年輕人,看起來跟周圍那些全副武裝的戰士們有著明顯區別,他沒有穿戴任何護具,只披著一件不怎麼起眼的灰色鬥篷。

  

  刺客首領有點好奇,這個人究竟有什麼特殊,會值得客戶花大價錢要買他的命?不過作為一個稱職的刺客,他並沒有讓這種多餘的好奇心分散他的注意力,而是將手中淬過毒的弩箭遠遠地瞄准了那個身影,現在只等他們再靠近一點,再近一點……

  

  突然,那支隊伍里的人全都不約而同地捂住了眼睛,他們甚至捂住了駝獸的眼睛,同時金髮的年輕人手上爆發出一團比正午的大太陽還要熾烈的強光。

  

  黑暗中的潛伏者們毫無防備,幾乎是立刻就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光閃成了瞎子,慘叫聲此起彼伏。

  

  傭兵們隨即高呼著雜亂的戰吼,對暴露行跡的黑暗精靈發動了衝鋒。

  

  一次完美的伏擊轉眼間就變成了一面倒的屠殺。

  

  只有刺客首領在他們捂住眼睛的時候就立刻意識到了危險,他及時地閉上了雙眼,但強光依然透過眼皮在他的視線里照出了耀眼的血紅。

  

  再睜眼時他的視線已經一片模糊,刺客首領只能強忍著雙眼的刺痛對準目標扣下了手弩的扳機,淬毒的弩箭射向了那個金髮的身影。

  

  可惜一個年輕的聖殿騎士及時舉起盾牌擋在了金髮的年輕人身前,弩箭打在盾牌上,連一個凹痕都沒能留下。

  

  刺殺失敗的後果是很嚴重的,但是再嚴重也比死在這裡強,刺客首領試圖趁著混亂從已經暴露的藏身之處躲到別的地方去,卻因為視線模糊不清而一腳踩空,從很高的地方摔了下去。

  

  在落地之前他最後的念頭就是--夭壽啊,目標竟然是個法師!

  

  ——

  

  當傭兵們嗷嗷叫地衝出去砍殺刺客的時候,埃文德爾卻是一副彷彿在自家後花園喝著下午茶的悠閒樣子,翹著腳坐在一個傭兵卸下來的行李袋上,背靠著溫順的駝獸,嘴裡嚼著當做零食的油炸小魚乾,還時不時地拿起一條餵給肩膀上立下了大功的蝙蝠娜塔莉。

  

  其實也難怪刺客們毫無防備,埃文德爾看起來確實是不怎麼像一個法師。

  

  通常來說,人們心目的法師都是花白鬍子的老頭或者滿臉褶皺的老巫婆,帶著尖尖的帽子,穿著長長的法袍,手裡拿著法杖,滿臉的傲慢和凶惡,彷彿一言不和就要對人下咒。

  

  但是埃文德爾沒有尖帽子,沒有法師袍,也從來不帶法杖,而是打扮得像個即興出遊的貴族少爺一樣,穿著精工縫製的襯衫和外套,外套的袖子上甚至還能看到金絲刺繡的花邊,深色的長褲下面是鑲有花紋的鹿皮長靴,只要把最外面那件略顯樸素的灰色鬥篷一脫,這身打扮就是去參加舞會都不嫌寒磣。

  

  而且他的外貌看起來最多不會超過三十歲,相貌英俊,氣質優雅,笑起來的樣子足以讓大多數少女臉紅心跳,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好看的年輕人竟然會是那種令人渾身不自在的可怕存在呢。

  

  不過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同行以後,這個隊伍里已經沒有人敢懷疑他作為一個法師的實力了,甚至比起身為雇主的聖殿騎士來,傭兵更樂意聽法師的話,隱隱已經把他當成了這個隊伍的領頭人。

  

  正在打掃戰場的傭兵隊長赫里斯在一個角落里發現了那個摔得半死的刺客首領,就把他拖出來給法師看:「埃文德爾,這兒還有一個活的,你來看看,這個黑暗精靈似乎有點兒奇怪。」

  

  埃文德爾隨意地看了一眼這個俘虜:「這不是黑暗精靈,他顯然長得不夠黑,最多只有一半黑暗精靈的血統。」

  

  傭兵隊長並不關心這個,他將刺客首領丟在地上:「要不要審問一下?」

  

  「沒必要,刺客通常不會知道什麼有價值的消息。」

  

  「好吧。」赫里斯拔出劍準備了結這個刺客,而半昏迷的刺客首領剛才被他摔在地上的時候就已經清醒過來了,看到傭兵頭子舉起了手中的劍,他趕緊說:「等一下!誰說我不知道有價值的消息!」

  

  「哦,一個會說通用語的混血黑暗精靈?」埃文德爾似乎終於提起了一點兒興趣,「那麼,你倒是說說看,你能提供給我們什麼‘有價值的消息’呢?」

  

  刺客首領的視線四下游移著,努力地試圖給自己尋求一點生機:「我好歹是……他們的隊長,知道的一定比你認為的還要多。」

  

  「這麼說來,我們應該在殺掉你之前先好好地拷問一下嘍?」

  

  「如果你們拷問的目的是為了得到答案,而不是純粹為了折磨我來找點樂子,我建議還是不要浪費那個時間了,你想知道什麼我可以直接告訴你。」刺客首領非常自覺地說,「我叫菲爾斯,是‘血蜘蛛’的刺客隊長,地表世界來的人可能沒怎麼聽說過‘血蜘蛛’的大名,這麼說吧,我們是幽暗城裡最危險的地頭蛇,令整個地底迷宮都聞風喪膽的刺客組織。兩天前,有人花了一百金幣向‘血蜘蛛’買你的命,並且提供了你們的行蹤。我有幸看到過那個雇主一眼,那是一個光頭的中年人類,長得沒什麼特色,用的名字是霍克,但不知道是不是假名。」

  

  傭兵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合作的俘虜,都覺得很稀奇,不過埃文德爾的關注點卻好像偏移到了某些奇怪的地方:「我的命才值一百個金幣?看樣子我好像被這位霍克先生嚴重地輕視了呢。」

  

  菲爾斯努力地忍住了一陣咳嗽,忍得額頭都冒出了一層冷汗,他的肋骨很可能摔斷了,卻必須強裝出一副很輕鬆的樣子說:「他並沒有告訴我們你是一個法師,不然價錢恐怕再翻兩倍都不夠。」

  

  「那你認為我是什麼,一個跑到地底迷宮來觀光的遊客嗎?」埃文德爾不以為然地說,「‘血蜘蛛’在接活之前都不調查一下刺殺的對象,這個‘幽暗城裡最危險的地頭蛇’看起來也並不怎麼專業啊。」

  

  菲爾斯無法反駁,好在其他人關注的重點還在正常的範疇以內,三名聖殿騎士中最年長的肯特有些憂慮地看著埃文德爾問:「你怎麼會惹來了幽暗城的刺客,是得罪了什麼人嗎?」

  

  後者攤開了手:「我怎麼知道,這你恐怕得去問那個只花了一百金幣就想弄死我的霍克先生了。」

  

  看來他對一百金幣這個價碼還真是相當地耿耿於懷。

  

  「……好吧,趕緊處理掉這個刺客,我們該趕路了。」肯特不想糾結這個話題,去收拾東西準備出發了,埃文德爾轉向了倒霉的刺客,帶著微笑問:「那麼,刺客先生,現在想知道的我們都已經知道了,繼續留著你還有什麼用處嗎?」

  

  菲爾斯已經看出來了,埃文德爾或許不是這支隊伍的首領,但絕對是一個能做得了主的人物,於是他立馬就判斷好了該抱住誰的大腿:「如果您能有興趣聽下去的話,我的作用當然比一具屍體要大的多,比如說我對地底迷宮非常熟悉,會是一個很好的嚮導。」

  

  傭兵隊長赫里斯說:「我們已經有地圖和嚮導了。」

  

  「你是說這幾個灰矮人嗎?」菲爾斯指了指傭兵隊伍里的幾個鐵灰色皮膚的矮人,「確實,他們也能算是地底的居民,不過附近的大部分區域都是黑暗精靈的地盤,鮮少有灰矮人可以踏足這裡,而且地下的道路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我敢打賭他們對這一帶的近況一無所知,比如最近哪些怪物把巢穴建在了什麼地方,或者又有哪些新堵死的路口和塌陷的通道,沒有人會比幽暗城的刺客更清楚這些了。」

  

  「也有點道理……」埃文德爾露出了思考的神色,菲爾斯趕緊趁熱打鐵:「而且我還可以為你們做很多事情,我很瞭解‘血蜘蛛’的手段,可以幫你們防備他們的偷襲,或者協助你們戰鬥,我還會製作陷阱、溜門撬鎖、調配毒藥,甚至可以照看牲畜或者擦亮你們的盔甲,不論從哪方面來說這都是非常划算的買賣不是嗎?」

  

  「你不會相信他的花言巧語吧?」傭兵隊長皺著眉頭說,「他肯定是打算半路逃跑或者把我們引進埋伏,又或者趁我們睡著的時候再偷偷暗殺你。」

  

  菲爾斯趕緊爭辯說:「我當然不至於那麼傻,你看,光衝著這次刺殺失敗,我昔日的同僚們就不會放過我的,按照‘血蜘蛛’的規矩,刺殺失敗就得死,所以我已經不可能再回頭了,我也不會試圖逃走,因為誰也無法獨自一個人在地底迷宮里生存下來,只有跟你們合作我才能有活路。」

  

  傭兵隊長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黑暗精靈要是可以信任,豬都會在天上飛了。」

  

  「你這樣說我就有點傷心了,畢竟黑暗精靈可從來就沒有拿我當成他們的同類呢。」菲爾斯覺得眼前的形式不太妙,腦子里已經悄悄地計算起了拼死一搏的可能性,不過埃文德爾卻說:「你說的有道理,我們確實需要一個嚮導。」

  

  「你不會真打算這麼做吧。」傭兵隊長有些急了,「把這樣一個刺客帶在身邊實在太危險了。」

  

  「你可以把他綁起來啊,發現不對就砍了他好了,我又沒說你不可以。」埃文德爾說,「而且我從一開始就提醒過你們,靠一張幾十年前的老地圖和幾個從來沒來過這一片區域的灰矮人就想找到大裂隙,也太不靠譜了。前天我們費了多大的勁才渡過那條地圖上本來沒有的地下河,你們還記得嗎?」

  

  於是反對的聲音立刻就平息了下來,因為確實誰都沒有辦法反駁這個無奈的事實。

 

 

2 地底深處(二)

  

  人們所說的矮人,通常是指生活在靠近地表的山洞里,白色或淺色皮膚的矮人族,不過他們也有一支完全生活在地底無光環境下的近親,這種被稱為灰矮人的人形生物有著鐵灰色的皮膚和能在完全的黑暗中看見東西的紅色眼睛。他們和地表常見的矮人是不共戴天的世仇,世世代代為了爭奪生存資源而徵戰不休,由於完全生活在地底,他們通常和人類沒有交集,不過在紀元3521年的那場大地震之後,部分失去家園的灰矮人被迫來到更加接近地表的區域謀生,也首次進入了人類的視野。——《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從這伙人徹底告別陽光,踏入地底迷宮的那一天起,分不清晝夜的生活已經持續了大約半個月,或許更久,四通八達的地底迷宮對於地表的生物來說,不論什麼時候都是一樣的伸手不見五指,讓人很難繼續保持時間的概念。

  

  「我們該休息了。」埃文德爾說。

  

  那個叫羅勒的年輕聖殿騎士抱怨道:「可我們才剛出發沒多久。」

  

  「你真的清楚你已經走了多久嗎?而且我累了,你知道我可沒有你們那麼好的體力。」

  

  雖然比起周圍那些穿著盔甲,拿著盾牌和武器,還背著行李的傭兵和聖殿騎士們,埃文德爾的全部負重只有一個從不離身的小包,但是這一點都不妨礙他比別人先喊累:「你知道法師都是不能受累的,疲憊會使得我無法保持頭腦清醒,不能好好地思考問題也不能好好地施法,要是接下來再遇到什麼危險,我可就什麼忙也幫不上了。」

  

  傭兵隊長赫里斯深以為然,之前的幾次戰鬥中,法師雖然看起來沒有出什麼力,卻每次都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比如上一次,要不是法師提前發現了埋伏,並且出手就閃瞎了刺客們的眼睛,他們在地底環境下遭到黑暗精靈的偷襲絕對是凶多吉少。

  

  他好歹想起了聖殿騎士才是他們這伙人的雇主,用聽起來不太像商量的語氣對聖殿騎士長肯特說:「怎麼辦?法師先生說他累了。」

  

  肯特皺了皺眉,這一路上埃文德爾像這樣近乎無理取鬧地拖延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甚至會因為天氣不好、早上的食物不好、昨晚做了噩夢心情不好等原因在原地賴上一整天,肯特雖然急著想要早點完成這一次的使命,卻不得不一次次地向法師妥協,這一次也不例外。

  

  因為隊伍的主導權早已經不知不覺地落到了法師的手上。

  

  一開始,七名聖殿騎士肩負著神聖的使命,護送著唯一懂得古代語的法師從聖城米卡蘭出發,老成持重的聖殿騎士長肯特是他們的領頭人,那時候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沒有人會提出異議。可是真正上路以後,肯特才發現他嚴重地低估了此行的危險程度,還沒進地底迷宮,隊伍就已經在山賊、叛軍、惡劣天氣和落石的連番打擊下損失過半,七名聖殿騎士只剩下三人。

  

  為了繼續完成使命,肯特不得不雇傭了一隊和教會無關的傭兵,在上一次他不聽法師的勸告,急於冒進導致了一些傷亡以後,傭兵們就不怎麼肯聽他的了,畢竟聖殿騎士的使命再重要也和傭兵們無關,他們的目標是賺錢而不是送命。

  

  如今再面對法師的任性,他也只能無奈地嘆口氣:「準備紮營吧。」

  

  ——

  

  倒霉的俘虜菲爾斯被皮繩捆住雙手,栓在駝獸後面拖行了一路,當隊伍停下來的時候,他精疲力竭地坐倒在駝獸的身邊,幾乎是剛沾地就暈了過去。

  

  迷糊中他聽到有人靠近的聲音,立馬掙扎著醒了過來,發現埃文德爾正站在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好像傷得很重。」

  

  以黑暗精靈的行事風格,行動不便的俘虜肯定會被殺掉,菲爾斯不知道這些人會怎麼樣,他也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去賭賭看,趕緊強自忍耐著用一種盡量輕鬆的姿態坐了起來:「還好,我就是有些累了,為了伏擊你們我可兩天沒睡了。」

  

  「想必是因為我太拖拉了,才讓你們等了那麼久,真是抱歉。」埃文德爾毫無歉疚之意地拿出一卷地圖交給菲爾斯,「既然你要做我們的嚮導,就起來看看這張地圖吧,這是我們原本規劃要走的路線。」

  

  「哇哦,天吶,這張地圖是你們從哪個古董商那裡淘來的?」菲爾斯有些誇張地用兩個手指拈著邊緣已經破破爛爛的羊皮地圖,好像生怕一用力就能把它碰碎了似的,「從十多年前的那場大地震過後,這條通道就已經完全堵死了,如果你們要去大裂隙,從蘑菇岩三岔口就得往右下角的一條小路里拐,話說你們去大裂隙乾嘛?」

  

  地底迷宮的居民都知道,十多年前的那場大地震過後,地下裂開了一條幾千公里長、幾百公里高,最寬處超過百米的大裂隙,菲爾斯不知道那裡有什麼東西值得這些人千里迢迢地到地底下來冒險,只能暗自猜測這可能和幾千年前被埋進地底的白塔城有關。

  

  「這可不是俘虜應該過問的。」埃文德爾又向他問了一些道路上的細節問題就站起來要走了,菲爾斯趕緊抓緊機會躺倒在地上打算再休息一會兒,卻看到埃文德爾又折了回來:「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菲爾斯還沒來得及坐起來,埃文德爾已經把手按在了他的胸口,法師的手指迸發出了微弱的藍色光芒,菲爾斯幾乎能聽到肋骨在胸腔里位移時發出的咯咯聲,他痛得幾乎背過氣去。

  

  埃文德爾拍了拍手站起來,好心地解釋道:「斷裂的肋骨如果不盡快復位,再這樣硬撐著走下去你遲早會被斷骨刺穿肺部和心臟的。不用太感謝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活著給我們帶路。」

  

  菲爾斯感覺自己剛剛已經親身體驗了一把什麼叫做地獄:「我以為……治療法術……不會這麼疼的……」

  

  「通常來說不會。」埃文德爾回過頭來「溫柔」地微笑著說,「不過,誰叫你曾經對我發射毒箭呢。」

  

  ——

  

  對於改道一事,聖殿騎士長肯特的內心是想拒絕的,畢竟那就意味著他們從「只知道一個大概的路線」的不利情況,變成了「什麼都不知道」的更壞情況,不過法師在睡前讓他的蝙蝠娜塔莉出去探了探路,得回一個令人沮喪的結論——原來的那條通道確實塌了很多年了。

  

  肯特聽說過法師可以和自己的魔寵心靈相通,通過魔寵的雙眼觀察一些人類觀察不到的領域,之前埃文德爾就是靠著這種特殊的能力發現了前方的埋伏,既然他說前面塌了,那前面肯定就是真的塌了。

  

  於是這支隊伍不得不走上一條完全未知的道路。

  

  在過了蘑菇岩三岔口之後不久,他們來到了一個非常寬闊的空間,火把的光甚至無法照亮洞穴的頂端。

  

  長時間走在狹窄逼仄的地底通道里很容易讓來自地表的人類感到壓抑煩悶,但突然來到太寬闊的地方又讓他們產生了強烈的不安,就在大家想要加速通過的時候,埃文德爾突然叫停了行進中的隊伍。

  

  「把火把都滅掉。」他臉色凝重地說。

  

  眾人不明所以,但還是習慣性地聽從了。

  

  等大家的眼睛都比較適應黑暗之後,他們看到頭頂有一大片璀璨的星空。

  

  肯特困惑地說:「怎麼回事,我們走到外面了嗎?」

  

  「真美……」一個傭兵感嘆道。

  

  另一個傭兵說:「不對啊,星空怎麼在動?」

  

  最後一個灰矮人大叫起來:「石頭在上,那是星背蜘蛛!準備戰鬥!」

  

  火把太亮,反而會讓人看不見遠處的危險,埃文德爾的指尖飄出了幾個小小的光球,柔和微弱的光芒使得人們恰好可以看清那些一人多高的大蜘蛛屁股上吊著蜘蛛絲從空中落下來。

  

  它們通體漆黑,只在腹部的背面有星星點點的螢光,這使得它們成群結隊地趴在洞頂上的時候就和星空一樣美麗,而在這美麗背後,卻是致命的危險。

  

  兩頭受驚的岩石蜥蜴掙脫了拉著繮繩的傭兵,拼命地往來時的通道跑去,結果因為同時想要擠進通道,身上捆著的行李卡在了一起,把通道堵得嚴嚴實實。

  

  本來想退進通道里進行防禦的傭兵和聖殿騎士們,這下不得不在開闊的環境下和蜘蛛搏鬥了。

  

  被捆在駝獸鞍座上的菲爾斯也慘遭拖走,太過猛烈的拉扯令他摔倒在地,只是復位了還沒有愈合的肋骨撞在堅硬的石頭上,差點沒把他疼暈過去。

  

  駝獸還卡在入口掙扎的時候,菲爾斯趁機爬著去撿一個傭兵落在地上的斧子,可一隻蜘蛛將目標鎖定在了這個沒有抵抗能力的精靈身上,它從洞頂落下來,將剛爬起來的菲爾斯撲倒在地,巨大的毒牙對著他的脖子就咬了下去。

  

  菲爾斯趕緊用捆住的雙手撿起一塊石頭往前一塞,正好卡在兩顆大毒牙之間,蜘蛛的口器有防止獵物脫逃的獨特結構,反而使它很難吐出卡在嘴裡的石塊,只能發出吱吱的聲音一邊後退,一邊試圖用附肢把石頭弄出來。

  

  菲爾斯終於夠到了斧頭,他用雙腿卡著斧頭割開了手上的繩索,撿起斧頭爬到一處岩壁的角落里,身上的傷勢和混亂的場面讓他沒有任何機會逃走,但是如果不逃,不論最後是哪一邊活下來了,他的處境都會非常地不妙。

  

  蜘蛛的大毒牙咬不穿鋼板和盾牌,卻能輕易的咬穿傭兵身上穿的皮甲,傭兵隊長赫里斯眼看著兩個屬下被蜘蛛的毒牙咬傷,隨後就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拖走,急得眼睛都紅了,他一邊將劍刺進一隻蜘蛛的肚子,一邊大聲喊著:「法師呢?快想想辦法啊!」

  

  聖殿騎士長肯特這才意識到埃文德爾已經在剛才的混亂中失去了蹤影,他正被好幾只蜘蛛圍在中間,只能一邊抵抗著蜘蛛的圍攻,一邊大喊著另一個聖殿騎士的名字:「帕洛斯!去找法師,快!」

  

  聖殿騎士帕洛斯剛把劍刺進了一隻蜘蛛的嘴裡,他用腳蹬著蜘蛛的頭用力地將劍拔出來,在一團混亂中四處尋找著法師的身影,卻只能看到法師製造的魔法光球在洞穴里四處漂浮,發出幽冷的藍光。

  

  遠處有一道黑影快速掠過,帕洛斯認出了那是法師的蝙蝠,他趕緊追了上去。

  

  作為和主人心意相通的魔寵,娜塔莉知道法師想讓她找什麼,她成功地找到了目標以後,帶著埃文德爾來到了一個不容易被注意到的轉角。

  

  法師手腳並用地爬上了一個高台,果然看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蜘蛛絲,無數圓圓的蜘蛛蛋被這些蛛絲包裹著,東一窩西一窩地躺在地上。

  

  通常來說星背蜘蛛只會在洞壁結網等著伏擊被微光吸引過來的獵物,而不會主動攻擊這個規模的隊伍,它們這麼反常果然是因為護巢的天性。

  

  一個腹部比其它蜘蛛大了好幾倍,也沒有螢光點的母蜘蛛正留在產卵區里,當聖殿騎士帕洛斯追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巨型母蜘蛛猛撲向法師的畫面。

  

  帕洛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很顯然,現在不論他做什麼都來不及救法師了。

  

  可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埃文德爾從高台的邊緣往後一跳,躲開了蜘蛛的撲咬。

  

  接著,法師沒有如帕洛斯所預想的那樣掉下來摔斷胳膊腿,而是整個人飄浮在空中,火焰的力量在他的手中聚集,變成一個臉盆大的火球在蜘蛛卵中間炸開,高溫點燃了蛛絲,很快整個產卵區都燒成了一片火海,母蜘蛛在火中痛苦地掙扎著蜷縮成一團,腹部炸裂開來,沒有成熟的蜘蛛卵流了一地。

  

  蛛後已死,產卵區也被燒毀,剩下的蜘蛛終於放棄了抵抗,爬上洞頂四散逃竄。

  

  不過法師剛才的動作太大了,帕洛斯看到他隨身攜帶的小包里掉出了一本書,順著高台的邊緣滾落了下來。

  

  隊伍里的人都知道,這本書是法師最寶貝的東西,埃文德爾以體力不好為由一向不拿任何行李,就連水袋都交給別人幫他拎,只有裝著這本書的背包從來不離身。

  

  書的封面由雕刻了花紋的黑色皮革製成,包裹著黃銅的鑲邊和裡襯,特別厚實,磕在石頭上都能聽到金屬相撞的清脆聲響,滾落的過程中搭扣被撞開了,書在半空中打開,沒有裝訂過的內頁四散開來。

 

 

3 地底深處(三)

  

  星背蜘蛛是地底迷宮最臭名昭著的獵食者之一,它們不僅能長到兩米多高,一百多公斤重,而且還有一對可以咬穿岩石蜥蜴厚皮的毒牙。在它們腹部的背面生長著獨特的腺體,會吸引發光孢子在它們身上繁殖,使得它們在完全的黑暗中發出誘人的螢光。如果你在漆黑的地底看見彷彿星空般的美景,那就意味著你要小心了。

  

  它們通常不會單獨出現,而是像螞蟻一樣集群生活並且有著嚴格的社會性分工。另外,如果你能克服心理上的障礙,烤蜘蛛腿其實非常美味,有著蟹肉一般的鮮嫩口感,不要問我是怎麼知道的。--《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地底生物篇》

  

  ——

  

  驚魂未定的幸存者們將傷員聚集到一起,法師可以治療外傷,但是對中毒無能為力,他們帶的解毒劑只能救治一些中毒較輕的人,仍有三個傭兵由於中毒太深停止了呼吸。

  

  傭兵隊長赫里斯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眼,把菲爾斯拖回來扔在地上,他一邊拔劍一邊惡狠狠地說:「我早該砍了他的,這該死的騙子!」

  

  菲爾斯連一句爭辯的話都沒有,因為他知道這種時候就是說什麼也沒有用了,反而是埃文德爾阻止了憤怒的赫里斯。

  

  「他並沒有騙我們。」埃文德爾說,「帶我們跳這種程度的陷阱對他沒有任何好處,而且這窩蜘蛛是剛剛在這裡築巢的,最多不會超過一個星期,你看蛛絲都還很新,巢穴里也沒有儲備糧。」

  

  「你為什麼要幫一個黑暗精靈說話?我的人死了三個,三個!還有一個不得不截肢保命,而你卻還忙著可憐他?」

  

  「冷靜點吧,我不是覺得他就一定無辜或者可信任,不過這次戰鬥只是個意外,遷怒於他也於事無補。」

  

  法師的語調並不激烈,不過確實管用,赫里斯恨恨地收起劍走了,留下菲爾斯意味深長地看著埃文德爾,怎麼也想不明白法師為什麼會這麼好心地替一個先前還想刺殺他的俘虜說話。

  

  埃文德爾也沒多加理會,他正打著火把忙著找東西,戰鬥一結束他就第一時間撿回了自己的書,到處散落的內頁大部分都被找了回來,娜塔莉也在飛來飛去地幫忙,但還是有幾頁怎麼也找不齊。

  

  如果是沒有寫過的空白羊皮紙,丟了也就丟了,偏偏丟的都是已經寫好了的內頁。埃文德爾有些惋惜地嘆口氣,回到了紮營的地點。

  

  ——

  

  中毒的傭兵們即使喝下解毒劑,也還需要休養一陣子才能繼續行動,他們今天只能提早紮營,此時大家都還沒有睡意,有的在照顧傷兵,有的圍著火堆聊著天。

  

  埃文德爾打算趁著這段時間把弄丟的書頁重寫一份,卻看到聖殿騎士帕洛斯等在他的營帳前,手裡還拿著幾張他剛才找了半天沒找著的書頁。

  

  「法師先生。」這個年輕的聖殿騎士說起話來一板一眼的,顯然把聖殿騎士團關於禮儀方面的課程學得十分到位,「剛才我在地上撿到了幾張書頁,我想這應該是您的東西。」

  

  「是的,我正在找它們呢。」埃文德爾接過來翻了翻,一張不缺,他滿意地笑了,「謝謝。」

  

  既然拿回了書稿,埃文德爾也不打算和聖殿騎士有更多交集,他坐在一個箱子上開始整理書頁的順序,但是那個黑髮的聖殿騎士卻沒有要走的意思,一直像個雕像一樣站在他旁邊欲言又止。

  

  對方的視線讓埃文德爾實在無法集中精神,不得不抬頭看過去:「還有事嗎?」

  

  聖殿騎士語調有些僵硬地說:「……我能不能問您一個問題。」

  

  「問吧。」

  

  「這些書頁,是《費諾大陸百科全書》的手稿嗎?」

  

  對方竟然知道那套書,還能認出這些手稿和那套書是屬於同一個系列的,這讓埃文德爾頗有些驚訝:「是的,你看過那部書?」

  

  帕洛斯點點頭:「米卡蘭的教會圖書館裡有一套,我特別喜歡,翻過很多遍。」

  

  埃文德爾笑了:「想不到教會圖書館裡也會有我的書,我還以為他們只會收藏宗教典籍呢。」

  

  「大部分都是宗教典籍,所以更顯得這套書很特別。」如果說以前帕洛斯對埃文德爾的態度還有些公事公辦的冷淡,這會兒他看埃文德爾的眼神已經完全變了,「……想不到這部百科全書竟然是您撰寫的,只有您一個人嗎?」

  

  「是的。」埃文德爾笑著問,「不像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在埃文德爾的注視下,聖殿騎士看起來有些緊張了,「這套書里……涉及到了非常多的東西,我一直以為應該是一個團隊的手筆,或者是哪位古代先賢留下來的遺作。」

  

  聖殿騎士雖然也要學習通用語的基本讀寫,但是埃文德爾接觸過的絕大多數聖殿騎士都只注重肉體的鍛鍊,很少有閒心看書,更是沒有機會接觸聖歌贊美詩以外的書籍,他確實沒想到這個年輕的聖殿騎士竟然會是他的讀者。

  

  此前他沒怎麼留意過帕洛斯,聖殿騎士團有意和他保持距離,他也沒有那麼不知好歹硬要往前湊,何況一起出來的七個聖殿騎士中,有四個在他連相貌都還沒有記住的時候就死了。

  

  現在剩下的除了年近五十的聖殿騎士長肯特以外,就只有羅勒和帕洛斯了。

  

  羅勒因為總是一副好像別人欠他錢一般的表情,被埃文德爾起了個外號叫做「不高興先生」,由於這個外號太過貼切,很快所有的傭兵都開始這麼叫他了。而帕洛斯的存在感比羅勒還低,他應該是長官最喜歡的那種類型,辦事牢靠,服從命令,絕不多話。

  

  這就是埃文德爾此前對他的全部印象。

  

  看著這個沈默卻又帶著幾分緊張的年輕人,埃文德爾笑笑:「如果我是一個普通人類的話,肯定已經已經壽終正寢並且成為你口中所謂的‘古代先賢’了。幸好我不是,還有機會給這套書再增加一些厚度。你看到的那套書有幾本?」

  

  帕洛斯誠實地回答:「五本。」

  

  「那你看到的版本可夠古老的,如果是最新最全的版本應該有十二本了。」

  

  「……在哪裡可以看到全套呢?」帕洛斯聽著有些心癢了。

  

  「大一點的圖書館裡應該都會有,不過一切都要等離開地底迷宮之後再說。」

  

  「……也是。」帕洛斯的語氣有點沮喪。

  

  作為一個聖殿騎士,對方的態度實在讓埃文德爾覺得稀奇:「你就那麼喜歡嗎?」

  

  帕洛斯認真地評價道:「我覺得您寫的內容非常吸引人,將物種的特性都表述得很清楚,插圖也畫得特點鮮明,看了非常長見識,即使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在看到的第一眼,就能認出來那是您在百科全書里寫到的物種。」

  

  只要是作者,在聽到別人誇獎自己的作品時都會感到開心的,埃文德爾當然也不例外:「謝謝稱贊,這還是我第一次收到來自聖殿騎士的好評。」

  

  被他一提醒,帕洛斯煞風景地想起了一個不容忽略的事實。

  

  他們的關係,除了是著書的學者和忠實的讀者以外,還有更重要的一層,是法師和聖殿騎士。

  

  每一個聖殿騎士都從小被教育,法師是一種極為危險、狡詐、不穩定的存在,他們與常人無異的表象下面關著一隻隨時可能掙脫束縛的惡魔,每年都有無數意志不堅定的法師被心中的惡魔吞噬,陷入瘋狂然後給周圍的無辜者帶來深重的災難。

  

  聖殿騎士團最早就是為了狩獵瘋狂的法師而建立,他們所學的聖光之力都是為了克制法師而存在,可以說,聖殿騎士和法師是注定的天敵。

  

  聖殿騎士長肯特作為他的導師和這次行動的領導者,在出發之前就警告過,即使他們為了完成特殊的使命,不得不帶上這個懂得古代語的法師一起行動,也最好不要扯上什麼私人交情。

  

  所以平日里,一向是由肯特出面跟法師交涉,其他聖殿騎士在埃文德爾眼中大概就和普通的士兵沒有什麼區別。

  

  帕洛斯甚至猶豫著是不是應該自我介紹一下,因為埃文德爾可能未必記得他的名字,但是同行了一個多月以後再來自我介紹,又好像有點奇怪。

  

  他一向敬重有學問的長者,埃文德爾雖然外表看起來完全不是長者的樣子,不過在得知了對方就是《費諾大陸百科全書》的作者以後,帕洛斯肯定不會再把他當成一個尋常的法師看待了。

 

 

4 地底深處(四)

  

  第一次大災變的時候,地獄之門開啓,神與惡魔將人間作為戰場,持續百年的戰爭使得凡間生靈塗炭。

  

  直到戰爭之神夏爾瑪帶領著能力平平的凡人們擊退了惡魔,封閉了通往天堂和地獄之門。她也因此無法回到神界,永遠地留在了人間,失去了永恆的壽命和大部分的力量。

  

  在她統治人間的五百多年里,和凡人伴侶們留下了十幾個後代,最初的「神二代」都很長壽,有的活了一千多年,壽命幾乎能和精靈比肩,這些神的後裔又與人類、精靈,各種凡間的種族不斷混血,幾百代過後,夏爾瑪血脈早已稀薄到和凡人無異,後來的戰亂和災厄也使得大多數神之後裔都散落民間無跡可尋。很可能你隔壁的跛腳鐵匠,你下榻旅店的女招待,早市上賣魚的老婦人,就是夏爾瑪的後代之一,只是他們自己終其一生都不會發現這一點。

  

  但也有極少數的幸運兒,身上會出現一種罕見的變異,在成年以後突然發現自己不會衰老,擁有和神二代一般的長壽。這種變異在夏爾瑪的後代中是完全隨機發生的,至今也沒有發現變異發生的幾率跟血脈的親疏有什麼關聯。這種長壽的人被人們稱為「夏爾庫人」,意為神之後裔,不死之人。——《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形生物篇》

  

  ——

  

  直到回了自己的營帳,帕洛斯還在想著百科全書的事情,即使埃文德爾是個法師,他仍然為自己見到了寫下那部百科全書的作者本人而欣喜不已,甚至露出了罕見的微笑。

  

  殊不知在另一個聖殿騎士羅勒的眼中,他臉上的笑容簡直刺眼極了。

  

  在帕洛斯準備坐下來休息的時候,羅勒不陰不陽地說:「你跟法師走得那麼近幹什麼,忘了你的導師是怎麼吩咐我們的?」

  

  帕洛斯心說「又來了」,羅勒已經不是第一次找他麻煩了,他並不想在這種環境下和羅勒發生衝突,耐著性子回答道:「我撿到了他的書稿,拿去還給他而已。」

  

  「是啊,順便愉快地聊了會兒天,交了個朋友,並且深深地著迷於對方的英俊和風度,覺得他和外面那些壞法師都不一樣對嗎?」

  

  「你什麼意思!」對方這樣咄咄逼人,帕洛斯有些生氣了,「他是個已經通過了試煉的自由法師,是教會高價請來的古代語專家,不是必須被嚴密看管的學徒。導師是說過不要跟他有什麼私人交情,但並不是要我們把他當做囚犯和瘟疫一樣看待,你最好注意禮貌。」

  

  「這麼快就開始為他說話了,你莫非是迷上他了,以至於提起他就臉紅了?」羅勒今天戾氣也格外地重,話語里滿滿的都是惡意,「是啊,越是禁忌的事情就越刺激,他不僅是個法師還是個男人,你一定時常在幻想著他用溫柔的嘴唇吻你,用修長的手指撫摸你全身,還有……」

  

  「你夠了!」帕洛斯一把將羅勒推開,侮辱他也就算了,竟然還侮蔑起埃文德爾來了,他真是忍不下去了。

  

  他們的動靜引來了正在照顧傷員的聖殿騎士長肯特:「怎麼回事?」

  

  羅勒還是有些害怕肯特的威嚴:「……我只是在提醒他遵守教義。」

  

  肯特看向帕洛斯。

  

  帕洛斯深吸了一口氣控制自己的情緒:「他胡說八道地講了一些不太得體的話。」

  

  「現在是什麼時候,完成使命是第一要務,把你們的私人恩怨放一放。回去以後再收拾你。」肯特瞪了羅勒一眼,他瞭解自己的弟子,帕洛斯從來不會說謊,他既然說「不太得體」,那就肯定是羅勒說了很過分的話,以至於把帕洛斯的臉都氣紅了。

  

  羅勒悻悻地走開,肯特拍拍帕洛斯的肩膀:「你也冷靜一下,現在不是我們內部起爭執的時候。」

  

  帕洛斯點點頭,他自己也可以感覺到兩頰的燙人溫度,知道自己准是又臉紅了。

  

  他特別討厭自己這種生氣、害羞、窘迫、激動的時候都會臉紅的體質,可是天生如此,他也沒有辦法。

  

  帕洛斯的個性並不軟弱,但就是臉皮特別薄,一激動就上臉,膚色又比較白,哪怕訓練時曬得都脫皮了也黑不起來,有時候就會因此被同僚取笑是「害羞的小姑娘」,儘管他以自己的天分和努力成為了聖殿騎士團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卻仍然免不了因為這一特性遭到取笑和調侃。

  

  羅勒會針對他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帕洛斯和羅勒雖然隸屬於不同的部隊,但在這次同行之前也是有過交集的。

  

  那已經是六年前的事,當時17歲的帕洛斯還是個見習聖殿騎士,每年教會都會讓一批通過考驗的見習聖殿騎士轉正,考驗除了確認見習聖殿騎士的信仰虔誠,掌握必要的技能以外,還有五場跟其他見習聖殿騎士的比武,贏得三場以上才能轉正,輸了的就只能等明年。

  

  比賽的對手由抽籤決定,會碰上什麼人全憑運氣,畢竟在教會看來,運氣也是神眷的重要標誌。

  

  帕洛斯對上羅勒的時候,他已經打了兩場,兩場都贏了,羅勒卻是贏了兩場輸了兩場。

  

  以兩人的表現來看,當時21歲的羅勒只怕還打不過年僅17歲的帕洛斯。

  

  羅勒的導師說通或者買通了裁判,兩人暗示帕洛斯,希望他能在下一場比武中放水讓羅勒贏。畢竟帕洛斯接下來還有兩次機會,以他的實力應該不難獲得至少一次的勝利,就算後面兩場都輸了,他也還年輕,再等一年也沒什麼損失,可羅勒已經21歲了,如果再輸掉今天的比武,他將成為一個22歲的見習騎士,那無疑會讓羅勒遭到許多嘲笑,也會讓他的導師顏面無光。

  

  帕洛斯聽懂了他們的意思,卻沒有照做,而是毫不留情地打敗了羅勒。

  

  作弊是不對的,不管有什麼樣的理由,不對就是不對,要不是除了暗示性的言語以外沒有任何實質證據,帕洛斯甚至覺得他應該舉報這種顯而易見的違規行為,來遏止聖殿騎士考核中的營私舞弊之風。

  

  帕洛斯堅持了自己的原則,也知道羅勒今後肯定是要恨死他了,果然,當他們在這一次任務中再次相遇,羅勒就沒給過他好臉色,尤其是最近,大約是長時間呆在暗無天日的地底迷宮里,大家的心理壓力都大,其中羅勒顯得尤其焦慮,對他的態度也越發過分了起來。

  

  ——

  

  身為俘虜的菲爾斯總是非常低調地呆在角落,對有些傭兵粗魯的推搡和打罵也從不反抗,看起來無比順從,實際上他每天都竪長了聽力過人的耳朵,收集著對自己有利的信息。

  

  幾天偷聽下來,他已經大致掌握了一些情報,也確定了法師是這個隊伍里能找到的最佳抱大腿人選。

  

  傭兵們的日常聊天中經常會提起法師,菲爾斯知道了埃文德爾的年齡並不是他看上去的那樣年輕,其實法師已經有兩百多歲了,看起來一點都不老是因為他並不是純種的人類,而是一種被稱為「夏爾庫人」的特殊人群,由於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這種人雖然是人類,卻能像精靈一樣長壽。

  

  也許是因為他活得比其他人類都要久的緣故,埃文德爾是一個強大的法師,這並不是說它能夠釋放出毀天滅地的魔法,實際上從第二次大災變之後,就沒有法師能夠毀天滅地了,現在一台投石機的破壞力都能超過最厲害的法師,如果一台不行,那就兩台,不會再多了。

  

  埃文德爾的強大,主要體現在他豐富的知識和戰鬥經驗上,黑暗精靈當中也有法師,但是菲爾斯見過的法師都只會無腦搓火球,還搓不了幾個就耗盡了魔力,或者放出殺傷力和精准度還不如一支弩箭的閃電。要不是法師的天賦是天生的,想不要還不行,估計現在已經沒有人願意學習魔法了。

  

  但是埃文德爾不一樣,他很擅長用簡單的小魔法來改變整場戰鬥的局勢,比如用一個加強的光源術來晃瞎黑暗精靈的眼睛。而且知識也是他致勝的法寶,在上一場戰鬥中,要不是他清楚星背蜘蛛的護巢特性,燒掉蜘蛛的巢穴來瓦解蜘蛛的戰鬥意志,只怕這支隊伍還要付出更大的傷亡。

  

  在菲爾斯眼中,這些都是強大的體現。

  

  他想要脫離「血蜘蛛」的追殺,去過另外一種生活,只有投靠足夠強大的人才能實現,出於某些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他決定把自己的命運押在這個一點都不像法師的法師身上。

  

  ——

  

  最近埃文德爾的睡眠狀況越發不好了,等他好不容易睡過去,他的魔寵蝙蝠娜塔莉卻飛回了營地,停在他的臉上撲扇著翅膀吱吱尖叫,非要把他弄醒。

  

  埃文德爾皺起眉頭,一巴掌把蝙蝠扇了開去,煩躁地咕噥了一聲:「真是麻煩。」

  

  他艱難地坐起來以後,還垂著腦袋迷糊了許久,才有氣無力地爬起來。

  

  正在守「夜」的傭兵隊長赫里斯問:「要上廁所嗎?我叫兩個人跟著你。」

  

  「把所有人都叫起來。」埃文德爾一臉陰鬱地說,「有黑暗精靈刺客正在接近我們。」

  

  等到「血蜘蛛」的黑暗精靈刺客們循著蹤跡靠近了這批人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商量怎麼偷襲,就看到一個紅色的光點從通道的拐角處向著他們飄了過來。

  

  他們驚訝地看著這個漂浮的光點,以為這只是一顆燃燒未盡的火星,可是比螢火蟲還微弱的光點突然炸開,爆發出了猛烈的強光。

  

  埃文德爾又故技重施了,拿這一招對付黑暗精靈這種能在完全的黑暗中看見東西卻無法忍受強光的生物簡直是屢試不爽。

  

  眼睛被灼傷的劇痛讓黑暗精靈發出了慘叫,傭兵和聖殿騎士們一擁而上,跟來犯的刺客打了起來。不過由於這一段通道狹窄又曲折,還是有許多走在後面的黑暗精靈沒有被強光閃瞎,戰鬥並沒有像上次那樣迅速演變為一面倒的屠殺。

  

  菲爾斯說「血蜘蛛」是地底迷宮里最專業的刺客組織,看起來也並不完全是在吹牛,這些黑暗精靈們即使在沒能成功偷襲的情況下,依然戰鬥力驚人,他們身形極為敏捷,配合默契,戰鬥的方式和地表的人類有著顯著的區別,給傭兵們造成了很大的壓力。

  

  混戰中,一個黑暗精靈刺客趁機向菲爾斯扔了一把匕首,菲爾斯趕緊揀起來割斷了捆綁他的皮繩。

  

  傭兵隊長赫里斯是第一個注意到俘虜逃跑了的人,他本來想衝過來砍了這個他早就想砍死的黑皮騙子,卻看到菲爾斯來到一個黑暗精靈刺客的身後,趁著黑暗精靈刺客對他毫無防備的時候將匕首猛然刺進了對方的後心。

  

  這一手讓雙方都很驚訝,刺客們用黑暗精靈語大罵著「叛徒」之類的詞,但是菲爾斯才不在乎,他奪了死者的短刀,又對下一個黑暗精靈展開了攻擊。

  

  和地表來的傭兵們不同,他非常熟悉「血蜘蛛」刺客的作戰方式,甚至其中不少刺客還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被他盯上的刺客基本都活不過一分鐘。

  

  埃文德爾今天也一改往日那種恨不得鋪張餐巾坐下來泡茶圍觀的風格,他臭著一張臉,各種攻擊性的魔法不要錢似的打擊著目標,炙熱的火球在黑暗精靈刺客身上炸開,尖利的冰錐刺穿敵人的身體,令他們的血脈凍結。

  

  在旁邊護著他的聖殿騎士們都有些脊背發涼,以前他們一直覺得這是一個雖然有些任性,但脾氣挺好的法師,今天算是對他的起床氣有了一個全新的認知。

 

 

5 地底深處(五)

  

  黑暗精靈是精靈的一個分支,他們比人類還要矮小一些,有著炭黑色的皮膚,雪白的頭髮和能夠在完全的黑暗中看見東西的紅色眼睛。雖然不論是外表還是生活習慣上他們都已經和生活在地表森林中的親戚們大相徑庭,但許多的證據都表明他們曾有著共同的祖先。

  

  傳說黑暗精靈出現在魔法的本源還沒有受到污染之前,當時精通魔法的精靈女王對一個叛逆的家族下了詛咒,永遠地改變了他們的體質,令他們從此再也不能生活在陽光下,否則熾熱的陽光就會刺瞎他們的雙眼,灼傷他們的皮膚。

  

  可這個家族並沒有如女王所預期的那樣在痛苦中消亡,而是在不見天日的地下洞穴里艱難地存活了下來,並且一代一代地繁衍壯大,地底稀缺的資源和險惡的環境迫使他們進一步變得自私殘忍,直到現在,以幽暗城為據點的黑暗精靈已經成為了地底迷宮中最凶殘可怕的種族。

  

  由於黑暗精靈只生活在地下世界,人類對他們知之甚少,只知道與這個詛咒一起流傳下來的,是他們對於地表精靈永恆的仇恨。——《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戰鬥很快就結束了,黑暗精靈刺客留下了十幾具屍體,剩下的倉皇退走,而他們這邊只有一些人受了輕重不等的傷。

  

  埃文德爾還不能回去睡覺,他得給傷者進行治療。

  

  當魔法的本源受到了污染以後,如今的法師再也不可能像盛魔時代那樣一個魔法就讓快死的人肌體再生痊癒如初了,他只能將傷口的血肉粘合在一起,起到止血並且防止發炎的作用。

  

  即使只有這個程度,也能輓救許多常規包扎手段根本救不活的重傷者,並且讓本來一兩個月都好不了的傷口變得完全不會妨礙行動。

  

  帕洛斯也受了傷,他的實戰經驗還是欠缺了些,在用劍刺穿了一個刺客的胸口以後,他以為自己贏了就放鬆了警惕,想不到在他還沒拔出劍來的時候,垂死的刺客就拼著最後的力氣把匕首從聖殿騎士盔甲的縫隙中刺了進去,給他留下了一道深達肋骨的傷口。

  

  這會兒他的導師肯特已經幫他脫下了盔甲和染血的襯衣,他咬著牙按著傷口等待著。

  

  埃文德爾治好了重傷的傭兵以後,就過來查看他的情況。

  

  「好了,把手拿開吧。」大概被吵醒的怒火已經在剛才的戰鬥中發洩完畢,埃文德爾現在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溫柔。

  

  在他說話的時候,帕洛斯的視線落在他的嘴唇上,腦中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羅勒的污言穢語。

  

  法師的嘴唇看上去確實非常柔軟,微笑的時候彎起的弧度總是優雅得恰到好處,很難想象這麼柔軟的嘴唇就在不久之前還曾吐出致命的咒語。

  

  法師的眼睛也很好看,那雙冰藍色的眼睛正看著他:「你這樣我可沒辦法給你治療。」

  

  帕洛斯意識到自己正盯著法師發呆,立刻尷尬地移開了視線,並且像是被燙到一般地放開了按住傷口的手。

  

  血已經不流了,傷口處皮肉翻卷,埃文德爾檢查了一下傷口的大小和深淺,確定沒有毒素和其他臟東西殘留,就開始施法為他治療。

  

  過程中,帕洛斯就尷尬地看著法師身後的岩壁,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快得簡直不正常,尤其是法師治好了他的傷口之後,還在他肌肉結實的胸口摸了摸。

  

  和戰士們不同,法師的手特別好看,手指修長又秀氣,柔軟的指腹按壓著剛剛粘合的傷口,帶來有點刺痛又有點癢的奇特觸感。

  

  帕洛斯感覺臉頰的溫度在迅速升高,他有些尷尬地往後縮了縮,話都說不利索了:「謝、謝謝您的治療。」

  

  埃文德爾沒有多想,實際上他治好每一個傷口,都會用手摸一摸,看看自己「粘合」得是否平整,如果弄得不夠好,他當然也不會把傷口割開來重新粘一遍,不過至少下一次可以注意一些。

  

  「暫時不要做太大的動作,免得影響愈合。」埃文德爾交代完這一句,就去治療下一個傷者了。

  

  帕洛斯卻滿腦子都在不受控制地回想著羅勒說的那句「用修長的手指撫遍你全身」。

  

  天知道他此前從來就沒有對法師有過什麼不該有的想法,羅勒這樣詆毀他更是讓他感覺受到了奇恥大辱,此後他還刻意地跟法師保持了應有的距離,可是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越是刻意地提醒自己不要去想一件事情,就越是忍不住要去想。

  

  而且還想得越來越多,越來越深入。

  

  帕洛斯感覺自己不能好了,也許等到完成了這一次的使命之後,他應該回去找主教大人告解一下,見多識廣的主教大人應該會知道怎樣讓他停止這種罪惡的想法。

  

  ——

  

  菲爾斯在戰鬥結束之後就配合地交出了武器,並且伸出雙手讓傭兵們重新將他綁上。

  

  傭兵隊長赫里斯好像壓根兒忘記了聖殿騎士長肯特才是他們的雇主,拉著菲爾斯過來問埃文德爾應該怎麼處理這個俘虜。

  

  法師在治好了最後的傷者以後,就回到帳篷休息去了,他今天有些施法過度,看起來精神不太好,這種精神上的疲憊即使睡覺也不能完全緩解,只能隨著時間慢慢恢復。

  

  他也懶得站起來,就坐在毯子上懶洋洋地看著菲爾斯:「告訴我你這麼做的理由。」

  

  「我只不過是想活命而已。」菲爾斯聳聳肩,「就像我說的,因為刺殺失敗,我回去也不會有活路,即使我在之後找機會刺殺你,他們也會因為我沒有在第一時間完成而找茬處死我。」

  

  「這聽起來不合理。」就算現在精神不好,埃文德爾還是馬上就發現話語里的漏洞,「雖然我對‘血蜘蛛’並不瞭解,不過據我所知,幽暗城的人口可不多,訓練一個刺客也不是短時間就能完成的事情,如果每一次任務失敗他們都處死參與的隊員,這個組織很快就會陷入無人可用的境地。」

  

  「可問題是,我並不是純種的黑暗精靈,在幽暗城這種地方,不論我怎麼樣努力都不可能得到認同的,‘血蜘蛛’里想弄死我的人也有不少,就因為嫉妒我這個比奴隸還下賤的‘雜種’居然表現得比他們更優秀。這次刺殺失敗無疑是給了他們最好的藉口,對我來說,現在唯一能夠活下去的機會就是投靠你們。」

  

  埃文德爾交疊著雙腿,抱著胳膊審視地看著他:「你就這麼肯定我們會給你活路?」

  

  「我聽說地表的種族都比較善良,看在我這麼聽話又這麼有用的份上,就收留我吧!」菲爾斯擺出了最可憐的姿態懇求著,「讓我做打手也好,做奴隸也好,你們不會吃虧的。」

  

  傭兵隊長赫里斯說:「我覺得還是不能就這樣信任他,要知道黑暗精靈可是以狡詐聞名的,他說的情況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們也沒有辦法找‘血蜘蛛’問問,誰知道他騙得我們給他鬆綁了以後,會不會再找機會刺殺你呢。」

  

  菲爾斯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得到你們的信任?」

  

  「除非你戴上這個。」法師從他隨身的布包里拿出了一個項圈。

  

  人們都以為他的包里只有那本書和一些簡單的書寫工具,想不到還有這樣的東西。

  

  那看上去是一個給野獸用的項圈,鑲嵌了很大的一顆紫色寶石,法師解釋說:「這是盛魔時代留下的古物,是專門用來馴服惡魔的項圈,上面的魔法直到現在也在起作用,一旦戴上了它,不管你逃得多遠,只要我念出一句咒語,它就會不斷地絞緊,直到把你的脖子勒得比手腕還細。如果我死了,或者你試圖強行破壞它,也會有一樣的效果。」

  

  菲爾斯吞了吞口水,戴上了這個項圈,他無疑將徹底成為法師的奴隸,可能永遠都不會再有自由,但是這個時候拒絕的話,恐怕等著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只有活著,才有未來無限的可能,所以菲爾斯低下頭,順從地讓法師給他戴上了項圈。

  

  傭兵隊長還是不太放心這個俘虜,不過出於對法師能力的信任,他忍住了牢騷,只是撇了撇鬍子:「我是不是應該恭喜你收了個狗腿子?」

  

  「別這麼酸溜溜的,我們需要人手,尤其是擅長對付‘血蜘蛛’刺客的人手,他會有用的。」法師拉起毯子,準備先補個覺再說。

 

 

6 地底深處(六)

  

  盛魔時代,是指從第一次大災變到第二次大災變之間的兩千多年時間,在那段時間里,魔法曾經空前強盛,法師可以從魔法本源盡情地汲取能量,而不用擔心有任何的副作用。

  

  那個時代的許多魔法奇跡是現在無法想象的,奧術傀儡包攬了大多數的粗活重活,人們只需要向法師支付一筆很少的費用。傳送門遍布世界各地,講究情調的人可以每天早上都吃到4000公裡外的麵包房裡新出爐的麵包,那時候的魔法甚至強大到可以將整個浮游島托在空中。

  

  然而隨著帝國最初的統治者——戰神夏爾瑪的離世,費諾帝國的影響力逐漸衰弱,終於在幾百年後分崩離析,成為了數個互相交戰不休的國家。

  

  不擇手段的戰爭使得人們將魔法濫用到了極致,最終導致了第二次大災變的來臨,魔法本源遭到了污染,任何從魔法本源汲取魔力的法師都會陷入瘋狂,盛魔時代也就此落幕,從此那些天生擁有魔法天賦的孩子不再是家族的榮耀,而被視為如同怪物和魔鬼一般的存在。——《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菲爾斯成了法師的走狗,也得到了不用再被綁起來的待遇,甚至還被允許攜帶武器防身,這讓聖殿騎士長肯特感到很不安。

  

  不過這個任性的法師如果決定了什麼事情,恐怕沒有人能夠左右,而且隊伍也確實需要一個嚮導,不管這個嚮導是不是可靠,都比讓他們在地底迷宮里瞎摸索來得好些。

  

  肯特只能囑咐帕洛斯貼身保護法師的安全,不要讓刺客有機可乘——畢竟他要帶隊,羅勒又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特別地心不在焉,細心謹慎的帕洛斯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但這對帕洛斯來說卻是一個苦差事,他本來就為自己總是不受控制地想著埃文德爾感到不安,「貼身保護」的命令更是讓他不得不時刻待在埃文德爾的身邊。

  

  偏偏他還說不出口拒絕的理由。

  

  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中,他們離大裂隙漸漸地近了。

  

  又到一次紮營的時候,傭兵們準備好了晚飯,圍成一圈吃喝聊天,法師卻久久沒有出現,菲爾斯殷勤地表示願意幫他送吃的過去,可帕洛斯哪裡敢放心讓他經手,自己挑了一些烤魚、肉乾和烤麵包片端過去找埃文德爾。

  

  他想了想,又拿出今天分給他的半個酸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才將那半個酸橙也放了上去。

  

  在他們還沒有進入地底迷宮的時候,埃文德爾特地讓傭兵們多采購了一些南瓜蘿蔔之類可以久放的蔬菜,還買下了一整筐一看就沒熟透的酸橙。

  

  傭兵們對此嗤之以鼻,他們都是無肉不歡的生物,蔬菜又重又不管飽,更別提酸橙這種當零食都嫌酸倒大牙的東西了。

  

  半個月以後,蔬菜就見了底,穀物肉乾倒還有的是,他們一路都在用地底迷宮里能吃的動物和地下河的魚補充給養,肉食多到足以管飽,傭兵們卻覺得聞到肉味都膩得厲害,這時候法師開始給他們發酸橙,每人每天一個,當原來規劃的線路不能用了之後,又改成了每人每天半個。

  

  傭兵們紛紛感慨,想不到自己會有寧可拿一整條野豬腿換一個乾巴巴的酸橙的時候。

  

  現在帕洛斯想起這些細節來,都特別佩服埃文德爾的遠見。

  

  ——

  

  埃文德爾沒去吃飯果然是因為太過專注寫書以至於忘記了時間,當帕洛斯送食物過來的時候,他正把那本大書攤在膝蓋上,用羽毛筆在羊皮紙上一點一點地勾畫出一種蘑菇的樣子。

  

  帕洛斯以前看到的插圖大概是謄抄的人照著畫的,雖然也能勉強看出來是什麼東西,但是遠遠沒有埃文德爾本人畫得那麼像。

  

  「啊,開飯了嗎?」埃文德爾終於停了筆,「我都忘了要吃飯了。」

  

  帕洛斯一言不發地將食物遞過去,埃文德爾注意到了那半個酸橙,微笑著說:「這是你今天的份?」

  

  帕洛斯僵了一下,才點點頭:「是的。」

  

  這應該是一個友善的舉動,但是天知道他為什麼會產生一種彷彿做壞事被發現了般的感覺,過了幾秒,他才像是在為自己辯解一般地說:「我看您都沒有給自己留下一份,所以……」

  

  「我不像你們那麼需要,不過還是謝謝了。」埃文德爾將酸橙捏扁,擠出汁液來滴在烤魚上,然後開始進食,雖然沒有刀叉餐具,他的吃相依然很斯文,和胡吃海塞的傭兵們完全不一樣。

  

  帕洛斯看了一會兒,開始覺得氣氛有點僵硬了,其他人都在火堆旁吃喝,這個角落里只有他們兩個,埃文德爾在吃飯,自己在一旁乾站著,這事不去想還好,越是想就越是讓人覺得尷尬。

  

  帕洛斯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麼奇怪的詛咒,不然一向鎮定的他為什麼最近越來越難以跟埃文德爾自然地相處,除了戰鬥的時候沒心思想別的,其它時候只要一靠近法師,他整個人就緊張得像是一座僵硬的雕像。

  

  就連埃文德爾也開始覺得這個聖殿騎士好像哪裡怪怪的:「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有那麼一瞬間,帕洛斯手腳都不知道應該往哪裡放,慌亂中他的視線落在了埃文德爾放在一邊的書稿上,馬上靈機一動地說:「那個……我可以看看嗎?」

  

  埃文德爾笑了:「看就是了,別不好意思。」

  

  帕洛斯偷偷地松了口氣,拿起那些未裝訂的書稿翻閱了起來,開了這個頭,氣氛就變得輕鬆了許多,帕洛斯看著羊皮紙上栩栩如生的線稿,有點佩服地問:「您還學過畫畫嗎?」

  

  「沒有。」埃文德爾說,「一開始我畫的也不好,只能表達個大概意思,畢竟有的東西用文字怎麼也講不清楚,在畫過幾千張以後,自然就像了。」

  

  其實手稿上的內容帕洛斯現在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於是他又找了個話題:「您是怎麼知道要帶上一筐酸橙的?」

  

  「經驗吧。」埃文德爾說,「以前跟隨船隊出過海,只要航程超過半個月,水手們就會盡可能地帶上蔬菜和水果,不然一直吃魚肉維生會讓船員生病,我想地底應該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真不知道一直生活在地底的黑暗精靈是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的。」

  

  「有趣的問題,我得找個機會問問菲爾斯。」

  

  帕洛斯在「不要和法師有私人交情」的命令和自己的好奇心之間猶豫了片刻,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我還有個疑問……您為什麼會想到要寫一部百科全書呢?」

  

  在這個問題上,法師更願意多說幾句:「我喜歡到處旅行,休息的時候又愛寫點東西,一開始只是隨意地記錄一些所見所聞,後來我漸漸地發現,某些我自己習以為常,以為誰都知道的知識,對有的人來說根本就沒有機會可以學到,絕大多數人一生中可以接觸到的知識都是零碎又混亂的,這些東拼西湊學來的知識又讓許多人誤入歧途甚至失去生命。比如北方人將一種可以治療發燒和痢疾的草藥叫做‘精靈草’,而在南方,人們所說的‘精靈草’卻是一種帶有毒性的植物,一些南方的草藥師被這些零碎知識誤導,一知半解地給人治病,導致病人平白喪命的事情幾乎每年都在發生。」

  

  「所以,您是為了這個理由才決定寫這部書的?」帕洛斯又驚訝又敬佩,對法師的看法又改變了一些。

  

  「可以這麼說吧,我覺得人們不應該用生命為代價,去一遍遍地重新認識哪些植物有毒、哪些動物危險。這世上有很多的好事可以做,而我認為傳播知識是其中影響最為深遠的一種。」

  

  埃文德爾吃完了食物,用手絹擦了擦嘴角,重新拿起了那本書,他一邊繼續畫蘑菇一邊說:「其實一開始我也有過想要青史留名的想法,可我發現多數人在謄抄或者復刻這部書的時候都不會留下我的名字,也許是因為我是一個法師,而法師通常來說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都是邪惡而危險的,跟這種學術性的書籍一點都搭不上邊。這都還不算什麼,有的人甚至堂而皇之地寫上了謄抄者的大名,好讓人誤以為那是他的作品。」

  

  「這樣真的很過分。」帕洛斯看到的那一套書也是沒有署名的,以前他還沒有多想,現在看來這真的是對原作者心血的不尊重,以至於他在很長的時間里都不知道同行的法師是個這麼了不起的人。

  

  相對於他的憤憤不平,埃文德爾卻只是無所謂地笑笑,還伸手理了理頭髮:「一開始我也覺得氣憤,久了就淡定了,只要知識能夠通過這部書傳播出去,是不是署我的名都無所謂。」

  

  以一個戰士的敏銳,帕洛斯早就留意到埃文德爾的左手有些不太靈活,也使不上什麼勁,就在剛才埃文德爾抬手的時候,帕洛斯發現在他左手手腕上,那個平常一直被袖子遮住的地方,有一道明顯的陳年傷疤。

  

  帕洛斯腦子里第一時間出現了一個詞——「血魔法」。

  

  作為法師的天敵,聖殿騎士的訓練課程中當然也包括了怎麼識別一些危險魔法,比如死靈魔法和血魔法。

  

  人的身體每一個部位都包含著獨特的力量,比如血液、骨骼、心臟之類都可以作為一些強力魔法的材料,像死靈法師會到處收集甚至「製造」新鮮的屍體來研磨骨粉,而血魔法則是利用血液中蘊含的力量來達成一些極為強大的效果,而且通常來說用的都是法師自己的血。

  

  在教會管轄下的魔法學院裡,放血來施法是絕對禁止的,雖然這種行為似乎不會傷害到別人,但是一旦開了個頭,那種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強大力量會讓人上癮,許多意志不夠堅定的法師學徒就這麼難以克制地一次次越放越多,最終死於失血過度。

  

  血魔法上癮的法師總是看起來蒼白虛弱並且神經質,被聖殿騎士稱為「癮君子」,埃文德爾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個癮君子的樣子,帕洛斯覺得他一定是因為遇上了什麼可怕的危機,才不得不動用了血魔法。

  

  究竟是怎樣的危機才讓這麼一個聰明又強大的法師被迫使用血魔法來應對,還把傷口割得那樣深?

  

  帕洛斯又產生了更多的疑惑,但是這個問題從一個聖殿騎士的嘴裡問出來怎麼看都會像是審問的感覺,就算帕洛斯的心中並沒有惡意,但埃文德爾又怎麼會知道呢,畢竟他們還沒有熟悉到那個份上。

 

 

7 白塔城的余光(一)

  

  白塔城曾經是古代費諾帝國的皇都,戰神夏爾瑪一手設計和建立了這座宏偉的城市。可惜在她去世後,她所指定的繼承人沒能平衡好各方的勢力,帝國很快戰亂四起,分崩離析,從此整個大陸再也沒有統一過。

  

  盛魔時代的生產力極為強大,但破壞力亦然,大量毀滅性的魔法被用於戰爭,無數城市被焚為灰燼,擁有十幾萬人口的白塔城也在魔法的作用下整個沈入了地底。

  

  直到紀元3521年的那場大地震之後,整個地底迷宮被一道巨大的裂隙一分為二,大裂隙也穿過了白塔城的遺址,這座被埋進地底一千多年的古城終於再度回到了人們的視線中。

  

  但是沒有人可以覬覦裡面的遠古財物,因為隨著白塔城一起沈沒的十幾萬居民們,即使連枯骨都已經化為了塵埃,也依舊固執地守護著自己的家園,任何靠近的活物都會被淹沒在亡靈的浪潮中。——《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地理篇》

  

  ——

  

  「等等!」隊伍里的一個灰矮人突然停住了腳步,「我認得這裡,這條路應該是通往幽暗城的。」

  

  頓時十幾道不懷好意的目光齊刷刷地盯在了菲爾斯的臉上。

  

  「真是好記性,這條路確實是通往幽暗城的。」被拆穿的菲爾斯一點都不著急,用蠻不在乎的語調說,「不過那已經是大地震之前的事情了,難道你連基本的地理概念都沒有嗎?拜託,幽暗城在大裂隙的另外一邊好不好。」

  

  那個灰矮人鬍子都翹了起來:「我怎麼知道幽暗城是在大裂隙的這邊還是那邊,你們黑暗精靈在地底迷宮橫行霸道那麼多年,靠近幽暗城的灰矮人從來就沒有活著回來的。」

  

  「請用它們,謝謝,我又不是黑暗精靈。」自從抱上了法師的大腿,菲爾斯的氣燄已然囂張了許多。

  

  肯特製止了這種毫無意義的爭執:「好了,大裂隙到底還有多遠?」

  

  菲爾斯說:「快的話今天到,慢的話明天到。」

  

  聖殿騎士羅勒陰鬱地說:「你昨天就這麼講了。」

  

  「啊,不高興先生今天又不高興了,不過你總得體諒一下一個從來沒有走過這條路的人偶爾失靈的距離感吧,至少我敢肯定這條路就是通往大裂隙的,並且我們已經很接近了。」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蝙蝠娜塔莉飛回了法師的肩上,法師拿出一條小魚乾獎勵給她,接話道:「不是接近了,我們已經到了。」

  

  他的指尖出現一個光球,沿著通道向前飄去,來到了火把照不到的地方,眾人看到他們所走的這條通道再往前百餘米左右就被攔腰截斷,觸目所及,只有一片漆黑的空曠。

  

  光球又往前飛了很遠,他們才勉強看到了一點點對面的懸崖峭壁。

  

  ——

  

  漫長的旅途終於到達了目的地,隊伍在通道的盡頭扎了營。聖殿騎士長肯特和埃文德爾商量著怎麼前往他們真正的目的地--白塔城,傭兵隊長則安排著營地守衛的順序,雇傭協議里可不包括爬到那個據說全是亡靈的城市中去,所以他們會在營地等著聖殿騎士和法師歸來,再護送他們返回地表。

  

  傭兵們做飯的時候,埃文德爾就坐在一塊離斷崖很近的碎石上,膝蓋上還放著那本大書,思索著該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形容地底裂隙這樣的奇觀。

  

  菲爾斯湊了上來,指著黑暗中的一個方向問:「你能看到那裡的人嗎?」

  

  對面的崖壁上,一個黑衣黑甲,膚色也漆黑如墨的黑暗精靈正悄無聲息地沿著岩壁移動,他攀爬的姿勢就像蜘蛛一樣自然又熟練,連一顆微小的落石都沒有碰下來。

  

  埃文德爾都沒有抬頭看一眼:「我看不到,但是娜塔莉能。你朋友?」

  

  「不,那是幽暗城的斥候。」菲爾斯在他對面的地上坐下,「他們有專門的崗哨盯著大裂隙這邊的動靜,黑暗精靈一直都掌握著我們的行蹤,而且他們都非常擅長攀岩和偷襲,你得警告傭兵們時刻警覺才行。如果我去跟他們說,他們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埃文德爾不置可否,而是合上了書本說:「我們已經到了大裂隙,你的任務也完成了,想走嗎?」

  

  菲爾斯不解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下次你別跟著‘血蜘蛛’的人再來刺殺我,你就不用死。」

  

  菲爾斯一時拿不准對方到底是什麼意圖:「可是……為什麼呢?」

  

  「我要和聖殿騎士們下去白塔城,不能帶你一起去,把你跟這些傭兵們留在一起我也不放心,其實殺了你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我一貫不會虧待幫過我的人,既然你乖乖地給我們帶路,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就這樣。」

  

  看到對方是真的打算放他走,菲爾斯反倒急了:「可我根本就沒有地方可以去,‘血蜘蛛’的人是不會放過我的。」

  

  「這種謊話留著騙騙那些傭兵和聖殿騎士還行。」埃文德爾面不改色地拆穿了菲爾斯的謊言,「你可能有你自己的理由,不想完全說實話,我也不逼你,但是你在有機會離開的時候還非要留下來,我就不明白你到底是什麼動機了。」

  

  「……是的,我先前稍微說了那麼一點點謊,因為真話有的時候比謊言更不容易讓人相信。」菲爾斯說,「‘血蜘蛛’里確實有很多人看不慣我,不過他們想弄死我還沒那麼容易,是我自己不想再跟他們這麼混下去了。就算我這次逃回去了又能怎麼樣?無非是繼續被指派下一個暗殺任務,活下來了,就去紙醉金迷一陣,然後再去執行下一個任務,直到哪天死在某一次的任務中,這樣一眼看得到頭的人生,光是想想,都讓我覺得無聊透頂。我想脫離‘血蜘蛛’,我想離開地底迷宮,而這點光靠我自己一個人是根本做不到的。」

  

  「為什麼你會想要離開地底迷宮?在幽暗城你至少已經有了立足之地,去了別的地方只怕會過得更慘。」

  

  「也許是我身上的另外一半血脈在起作用吧,當我第一次跟著隊伍出去夜獵的時候,第一次聞到森林、草地的氣味,看到頭頂的星空,我就被深深地吸引了……」

  

  菲爾斯正要開始煽情,法師就打斷他問:「你說的‘夜獵’是什麼意思?」

  

  「啊……那是黑暗精靈的一種風俗,就是趁著夜色到地表去搶劫殺人什麼的。」

  

  「說詳細一點。」法師顯然對這個風俗頗有興趣。

  

  「好吧,既然你對這個感興趣……每個黑暗精靈在成年禮的時候都要經歷一次夜獵,以後有興趣的話也可以再去幾次,一般我們的隊伍都是幾個成年黑暗精靈帶著十幾個半大孩子,從那些隱秘的地表出口鑽出去溜達一圈,天亮之前回來。運氣不好的話只能打些山羊麋鹿什麼的,如果運氣好獵到人類或者精靈,那就是了不起的戰利品,尤其是精靈,帶著地表精靈的腦袋回來會讓整個家族引以為傲,如果能夠抓到活口,帶回來獻祭給蜘蛛女神,更是無上的光榮。」菲爾斯決定把自己的身世拿出來看看能不能博得一點同情,「我就是一次夜獵的產物,有興趣聽聽我的身世嗎?」

  

  埃文德爾支著下顎說:「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生下我的那個女人,是黑薔薇家族主母的女兒,名叫杜麗斯,黑薔薇家族曾經是幽暗城裡的第四家族,地位很高,主母正值壯年,杜麗斯本來是並不受寵的次女,可她第一次參加夜獵就成功地伏擊了一支精靈巡邏隊,殺死了四人,還活捉了一個精靈回來,主母非常高興,大大地贊賞了她。她的姐妹們嫉妒得要死,而她自己得意得簡直要上天,決定在獻祭之前先‘享用’一下這個寶貴的俘虜。黑暗精靈在這方面有的是手段,你懂的,她下藥強姦了那個倒霉的男精靈,並且當做談資到處吹噓。幾個月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當時以為是哪個侍父的種,畢竟她強姦精靈就那一次,跟侍父們卻是夜夜笙歌。」

  

  埃文德爾又打斷道:「我看到書上說黑暗精靈是典型的女尊社會,侍父雖然是主母的男寵,但是同時也要服侍主母的女兒們,除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以外,這是真的嗎?」

  

  「基本上是這樣的,不過有一點——就算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想玩點刺激的,侍父也只能服從。」

  

  「這可真是……真是匪夷所思。」連埃文德爾這麼博學的人都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了。

 

 

8 白塔城的余光(二)

  

  黑暗精靈的風俗極度女尊男卑,在一個家族的內部,主母掌握著絕對的權力,她們信仰蜘蛛女神羅絲,沒有國王或者酋長,而是由最強大的十個家族的主母組成的議會來統治整個幽暗城。當然,十大家族的排名並不是固定不變的,各個家族之間會為了權力不斷地互相傾軋,在這場權力鬥爭中,失敗者將會面臨淪為奴隸甚至被滅族的殘酷命運。

  

  第二次大災變同樣對黑暗精靈造成了慘重的打擊,加上各大家族之間不斷的明爭暗鬥,幽暗城的人口一直沒能恢復到大災變之前的水平,如今的幽暗城比以往任何時代都更加重視生育力。

  

  在一個家族中,只有主母的孩子是貴族,孩子的後代只能算是平民,一個女貴族生的孩子越多,她在競爭下一任主母的時候就會有越多的助力,為了從平民階層躋身為貴族甚至獲得將來競爭主母的機會,所有的子女都會無條件地支持母親奪取權位,這在充滿爾虞我詐的黑暗精靈社會中是最牢不可破的同盟。——《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風俗篇》

  

  ——

  

  菲爾斯已經迅速地習慣了法師的打斷和發散性思維,等埃文德爾感慨完,他就繼續說了下去:「當時杜麗斯興高采烈地等待著孩子出生,如果生下來的是個女兒,將會大大提升她在家族中的地位,就算是個兒子,也多少是個助力。結果滿懷期待地等到了分娩的那一天,所有人都驚呆了,她生下來的不僅是個男的,還是個雜種。」

  

  「所以說,你是黑暗精靈和地表精靈的混血。」法師開始說菲爾斯聽不懂的話,「這說明兩者之間不存在生殖隔離,而且受孕率還相當高,有意思。」

  

  其實菲爾斯的長相還是比較偏黑暗精靈一些,他的膚色不像一般的黑暗精靈那樣是塗了墨水一般的炭黑,但也是比較接近黑色的深棕色,頭髮和眉毛都像黑暗精靈一樣雪白,眼睛倒不是紅色,而是偏藍的淺灰色,身高也比較符合黑暗精靈的特徵。大概長期生活在地底洞穴里的種族都不能長太高,不然容易撞到頭,黑暗精靈別說跟精靈比了,就是跟人類比起來都要矮小得多,菲爾斯只有一米六多一點,在男性黑暗精靈中已經算高大了。

  

  「那後來呢?」埃文德爾問。

  

  「杜麗斯當然是又失望又憤怒,當場就想掐死我,不過主母制止了她,主母要留著我來打她的臉,永遠提醒她都乾了什麼樣的蠢事。她的姐妹們則幸災樂禍地提議把我送到幽暗城的妓院,讓我去做最低賤的工作,以此來羞辱她。」菲爾斯繼續說了下去,「就這樣,我在妓院裡長大,在我還沒成年的時候,黑薔薇家族就被其他家族消滅了,連根拔起的那種。既然沒有了黑薔薇主母的關注,妓院的老闆也就不打算再浪費糧食把我養大到可以接客的年紀,她轉手把我賣給了‘血蜘蛛’。‘血蜘蛛’每年都會買下上百個奴隸和賤民進行殘酷的刺客訓練,最後能活著熬到訓練結束的可能只有三五個,而且絕大多數新手刺客都會在出任務的第一年里死掉,我能活到現在,也算是走運了。」

  

  「這說明你還是一個頑強的傢伙。」埃文德爾中肯地說。

  

  「主要是走運。」菲爾斯謙虛地說,「大概血緣的力量真的是不可抗拒的,小時候我一直詛咒自己的精靈血脈,可是真的到過地表以後,我就時不時地會冒出想要到地表去生活的想法。我找了個藉口開始學習通用語,還偷偷地存下了一些金子,想著哪天活膩了就去瘋一把,但是我始終下不了決心,畢竟要獨自一人頂著‘血蜘蛛’的追殺活著逃出地底迷宮,那簡直比登天還難,而且出去以後,我對地表的世界也完全一無所知。」

  

  這個混血的黑暗精靈抬起頭來,淺灰色的眼睛用最真誠的目光看著埃文德爾:「這次我說的絕對都是真話,我不要求別的,只要你能夠在離開地底迷宮的時候帶上我,要我做什麼都行。你看,有這個項圈在,我絕對會是你最忠誠的僕從。」

  

  「可我不需要僕從。」埃文德爾還是拒絕了他。

  

  菲爾斯還沒來得及失望,就聽到埃文德爾下一句說:「你可以跟著我們一起去地表,然後你就愛上哪上哪去吧。」

  

  菲爾斯不敢相信還有這樣的好事,但法師似乎並沒有騙他的必要,有脖子上的這個魔法項圈在,他不敢對法師有任何的不忠心,法師要控制他賣命可比「血蜘蛛」容易多了,可為什麼法師還要白白放他走呢?

  

  他沒來得及問出這個問題,傭兵們已經準備好了晚飯,埃文德爾起來去吃飯了,剩下菲爾斯坐在原地,意味深長地看著法師的背影。

  

  ——

  

  如果說大裂隙是在厚厚的岩層中間竪著劈開了一道裂口,那麼白塔城就是橫著劈開了另一道裂口,兩道裂口十字型交叉在一起,根本不用擔心找不到去白塔城的路,只要順著懸崖往下爬,一定能夠到達白塔城。

  

  問題是這個洞穴的出口和他們原本計劃的線路不一樣,高度也不一樣,他們帶的繩子根本就不夠長,聖殿騎士可沒有辦法像黑暗精靈一樣在近乎垂直甚至倒懸的崖壁上面攀爬自如,不綁繩子,讓他們徒手下去,只怕是一個失手就要跌進萬丈深淵。

  

  肯特非常焦慮,都到了這一步了,讓他放棄使命轉頭回家顯然是不可能的,他甚至起了不顧一切徒手爬下去的念頭,不過法師勸阻了他。

  

  埃文德爾想出了一個辦法。

  

  灰矮人作為生活在地底的種族之一,每一個都是在岩壁上鑿洞的行家,埃文德爾將繩子剪短,一端綁在肯特的腰上,一端綁著一個灰矮人,讓灰矮人吊在空中用鎬子在岩壁上挖出小坑作為落腳點,肯特在上方踩著這些落腳點一步步地往下爬,他每爬下一步,灰矮人就在下面挖出一個新的落腳點。

  

  雖然依舊是徒手爬懸崖,但是有了這個「台階」顯然要省力也安全多了,就算聖殿騎士無懼犧牲,但是不用冒著失足摔死的危險直接往下爬總歸是件好事。

  

  肯特畢竟年紀大了,吊了一陣就要上來休息一會兒,讓羅勒和帕洛斯接替他,看到聖殿騎士們脫掉了盔甲來減輕重量節省體力,埃文德爾又把繩結打成了背帶狀,讓他們束在雙肩上免得勒肚子。

  

  挖掘緩慢地進行著,為了趕時間,肯特讓灰矮人們輪班下去鑿石頭,叮叮噹噹的聲音一刻也沒有停止過。

  

  就這麼過去了大約兩天的時間,鑿石頭的聲音突然停了,營地裡的所有人都聽到懸崖下面傳來了鬼哭狼嚎的慘叫。

  

  本來在寫書的埃文德爾馬上合上書本來到崖邊,探頭丟了一個火把下去,但是火光很快就消失在了一陣濃濃的白霧中,什麼都照不到。

  

  他又抓起肩膀上的蝙蝠丟下去,娜塔莉不太樂意地在空中飛了一圈,才在法師無聲的催促下不情不願地往下飛去。

  

  現在在下面的是肯特,這個老成持重的聖殿騎士應該有足夠的心理素質應付任何突發事件,但帕洛斯還是為導師的安危感到十分焦慮,他趴在懸崖邊上卻什麼也看不見,只能轉頭看向法師:「出什麼事了?」

  

  娜塔莉已經衝破濃霧飛了上來,法師搖了搖頭:「沒事,別擔心。」

  

  過了一會兒,肯特吊著那個灰矮人上來了,他看上去還好,不過吊在下面的灰矮人就不容樂觀了,甚至都沒有像平時一樣抓住岩壁一道往上爬,而是像一袋土豆一樣僵直掛在繩子上。

  

  傭兵們還以為那個灰矮人死了,等七手八腳地把他拉上來才發現還沒有,只是灰矮人本來就鐵灰色的臉上現在黑得發紫,四肢僵硬,哭得鼻涕眼淚掛滿了大鬍子,抽噎著用氣聲表示打死他都不下去了。

  

  「是幽靈。」肯特解釋道,「許多幽靈突然像潮水一樣湧上來,我馬上用驅邪聖言打散了它們,但他還是受到了一些影響。」

  

  「潮水一樣?至於那麼多嗎?」傭兵隊長赫里斯不太相信。

  

  「確實沒有誇張。」埃文德爾說,「剛才我們看到的白色霧氣其實不是霧氣,而是沒有凝結成人形的幽靈。別忘了當白塔城沈入地底的時候,十幾萬的居民一個都沒能跑掉,地下又常年不見陽光,亡靈的力量不會有任何減損,積攢了幾千年的怨氣,它們現在一定又飢渴又瘋狂。」

  

  眾人都露出了或害怕或憂慮的神色,只有肯特看起來很激動:「碰到幽靈就說明我們離白塔城已經很近了,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恢復一下體力,準備前往最後的目的地。」

 

 

9 白塔城的余光(三)

  

  幽靈是亡靈中比較常見的一種,如果一個人在死的時候處在極大的恐懼、怨恨、痛苦狀態下,或者有著很強的執念,再恰好碰上一點魔法的影響,一部分的意識就會化作幽靈存留下來。

  

  幽靈就和所有的亡靈一樣懼怕陽光,只會在夜晚或者陰雨天出現,它們看起來就像是一團稀薄的白霧,有時候也能按照生前的樣子凝結成一個半透明的殘像。

  

  幽靈的殺傷力主要體現在精神傷害上,或者讓碰觸到的人嚴重凍傷。不過盛魔時代過後,亡靈的力量也大幅度減弱了,死靈法術成為了禁忌,再也沒有了過去那種一個亡靈法師指揮著亡靈大軍呼嘯而過的場面,雖然還是會有零星的亡靈出沒,但大多都很弱,幽靈也只能讓人渾身發冷和做噩夢而已。——《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物篇》

  

  ——

  

  聖殿騎士重新穿上了甲胄,還帶上了簡單的行李,因為誰也不知道要在下面呆多久,埃文德爾依舊是那副輕裝出行的樣子,只挎著他的背包。

  

  菲爾斯殷勤地說:「我看那本書挺重的,會妨礙行動吧?要不要暫時交給我幫你保管。」

  

  埃文德爾理了理背包的帶子:「謝謝你的好意,不過這可是我最重要的東西,我從來都不離身。」

  

  菲爾斯百無聊賴地靠著岩壁說:「你真的不考慮帶上我嗎,我很會爬懸崖哦。」

  

  「聖殿騎士們要保護我不被幽靈淹沒就已經很辛苦了,這趟去的人越少越好。你在營地好好呆著,幫他們提防‘血蜘蛛’的偷襲,不要讓我們回來的時候只看到一片廢墟。」

  

  「好的主人。」菲爾斯擅自改了稱謂,不過埃文德爾卻不太配合:「不要叫我主人。」

  

  菲爾斯只能聳聳肩翻了個白眼:「……好吧。」

  

  聖殿騎士們正用繩子把自己捆成一串,這樣就算有人手滑了一下,另外兩人也能及時地拉住他,肯特想叫埃文德爾也系上安全繩,法師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事情一樣,轉頭鑽進了自己的營帳,還囑咐傭兵們當他不在的時候不要打開營帳,也不要碰裡面的任何東西。

  

  直到肯特出聲催促,他才從帳篷里出來,也不系繩子,一言不發地徑直走向懸崖邊就開始往下爬。

  

  肯特無奈地搖搖頭,他已經習慣了法師的任性,只能對另外兩個聖殿騎士說:「我聽說有種魔法可以讓法師暫時飛在空中,所以他不會有事的,快跟上吧。」

  

  於是他們出發了,埃文德爾爬在最下面,上面是串成一串的三個聖殿騎士,第一個是帕洛斯,肯特在中間,羅勒最後一個爬下台階。

  

  才爬了不到二十米,他們就突然聽到頭頂上的營地裡傳來了菲爾斯的警告聲和傭兵們的大呼小叫,都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的時候,黑暗中射來了一支支弩箭,打在他們周圍的岩石上,有的還打中了聖殿騎士的鎧甲,「叮」的一聲在堅固的鎧甲上彈開。

  

  火把能夠照亮的範圍很有限,身為人類根本看不到崖壁對面的情況,不過想也知道肯定是黑暗精靈趁機來偷襲了。

  

  地底下的種族都沒有可以射得很遠的強弩,輕巧的手弩從幾十米外根本不可能射穿鎧甲,無法對聖殿騎士們造成什麼威脅,但埃文德爾是沒穿任何護甲的。

  

  帕洛斯剛來得及想到這一點,下面就傳來了幾聲悶哼,他低頭看去,法師背上已經插了好幾支弩箭,手指再也抓不住岩石,整個人無力地向後倒去。

  

  帕洛斯大驚失色,立刻就松開手跳了下去,試圖抓住埃文德爾。

  

  他差一點就抓住了法師的手,可是身上綁著的繩子猛地抽緊,拉住了他下墜的身形,上面的肯特死死地抓牢了岩壁以防三個人都被帶下去,帕洛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埃文德爾落入黑暗,沒有施法,沒有飛起來,沒有發生任何奇跡。

  

  傭兵們還在大呼小叫地用弓弩向對面的峭壁上還擊,顯然這並不能給刺客們造成什麼傷亡,但他們還是退走了,畢竟他們刺殺法師的目的已經達到,至於其他人,顯然不是靠幾支弩箭就能收拾的。

  

  帕洛斯失魂落魄地抓住岩壁,跟著同伴們重新爬回了營地,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這一路上,肯特反復交代,哪怕以生命為代價也一定要保護埃文德爾的安全,如果失去了這個精通古代語的法師,就沒有人能夠解開夏爾瑪聖殿外的古代防護魔法,他們的使命將徹底宣告失敗,而且會古代語的人本來就像鳳毛麟角一樣稀少,還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學者,教會恐怕很難從中找到另一個願意到地底迷宮來冒險的人。

  

  傭兵和聖殿騎士們面面相覷,傭兵隊長愣愣地說:「……怎麼辦?」

  

  肯特沒有回答,他不甘心地趴在懸崖邊往下看著,看樣子還沒有從打擊中恢復過來。

  

  聖殿騎士羅勒冷笑了一聲說:「好極了,這下我們都不用去了。」

  

  倒是菲爾斯若無其事地站在一邊靠著岩壁看著他們的失魂落魄,好像壓根兒就忘了法師一死,他脖子上的項圈就會勒死他的事。

  

  在帕洛斯開始覺得菲爾斯的態度有點不對勁的時候,法師的營帳從裡面挑開了一條縫隙,埃文德爾的聲音低低地傳出來問:「他們都走了嗎?」

  

  菲爾斯用自己那雙即使在完全的黑暗中也能看清東西的眼睛仔細看了對面:「都走啦。」

  

  「很好。」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中,埃文德爾從營帳里鑽了出來。

  

  「法師先生……你怎麼……」傭兵隊長赫里斯驚訝地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三個聖殿騎士更是目瞪口呆。

  

  「一個魔法的小把戲而已,如果不讓‘血蜘蛛’如願以償地乾掉我,他們怎麼肯善罷甘休呢?在這種關鍵的時候,我可不想隨時都要提防著陰影里有人跳出來捅我刀子。所以當娜塔莉發現他們帶著手弩在靠近時,我就想到了這個辦法。」

  

  「你真是……嚇死我們了。」肯特心有餘悸地說,「你應該先跟我們說一聲的,帕洛斯為了救你直接往下跳,差點把我們三個都帶下去。」

  

  「如果告訴你們,大家的反應就不會這麼逼真了。」埃文德爾說,「那麼,我們是要繼續站在這裡聊天,還是抓緊時間出發?」

  

  帕洛斯還是想讓埃文德爾把安全繩系上,剛才的驚嚇他可不想再來一次了,不過法師照舊沒理,而是對自己施了個法術,就拿著火把從懸崖邊上跳了下去。

  

  他的身體像一片羽絨一樣輕輕地往下飄落,除了某些特殊情況,有限的魔力沒必要浪費在照明上,畢竟法師坐著魔法浮碟滿天飛的盛魔時代已經過去,現在的法師就連飄一下都無法持續得太久,埃文德爾坐在一塊凸出的石頭上,等著聖殿騎士們爬下來。

  

  剛才不知道去哪兒了的娜塔莉從黑暗中現身,飛到了他的肩膀上,發出委屈的唧唧聲,埃文德爾將她拿下來就著火光檢查了一下,看到她背上有幾個小小的傷口正在滲著血,就趁著聖殿騎士們沒注意的時候用魔法幫她治好了。

  

  在這個高度,周圍已經開始發冷,並且隱約起了一些霧氣。

  

  聖殿騎士們開始吟誦驅邪聖言,這項特殊的能力是他們和普通戰士之間最大的區別,最早聖殿騎士團就是為了對抗第二次大災變時發瘋的法師而建立,他們能用一種名為「聖言」的能力干擾周圍的魔法,令一定範圍內的法師無法施法。亡靈的存在也有一定的魔法作用在其中,所以「聖言」同樣可以削弱、驅散亡靈甚至毀滅它們,於是這一點也成了教會對外宣佈魔法邪惡的鐵證。

  

  在驅邪聖言的作用下,他們的周圍彷彿出現了一個無形的保護罩,霧氣在周圍翻滾著,卻完全無法靠近他們。

  

  似乎聖言也有強弱的區別,聖殿騎士長肯特的聖言作用範圍最大,帕洛斯僅次於他的老師,羅勒的聖言卻忽強忽弱,很不穩定。

  

  肯特忍不住出聲警告:「保持專注,不要胡思亂想!」

  

  羅勒用了更大的聲音去念誦聖言,彷彿這樣就能夠掩飾自己的膽怯和猶豫。

  

  聖言驅散邪靈的同時也讓埃文德爾也失去了施法的能力,好在緩落術還可以再持續一段時間,他輕飄飄地落到了聖殿騎士們身邊,躲在驅邪聖言的範圍之內。

  

  灰矮人挖出的石階已經到了盡頭,周圍的霧氣變得更濃了,耳邊不斷地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時不時還能看到一張張扭曲的臉一閃而過,光是從表情都能夠感受到他們在極度的恐懼和絕望下窒息而死的痛苦。

  

  火把的微光已經無法穿透這濃重的霧氣,帕洛斯只能憑感覺摸索著往下爬,突然頭頂上傳來肯特的一聲悶哼,帕洛斯抬頭看去,卻已經完全看不見任何人的身影,只有濃重的霧氣深處傳來火把微弱的光亮。

  

  他急切地問:「肯特,你怎麼了?」

  

  「……沒事,只是腳滑了一下。」

  

  帕洛斯松了一口氣,忽然覺得周圍亮了許多,拿著火把的法師正輕飄飄地落下來,因為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石縫抓手,乾脆抓住了他的腰帶。

  

  帕洛斯偷偷地咽了咽口水,法師現在的重量輕得就像只小鳥一樣,當然不會給他造成什麼困擾,但是兩人太過靠近的距離還是讓他感到有些緊張。

  

  雖然法師手上打著火把,但是周圍除了白霧什麼都看不見,埃文德爾覺得有些無聊了,他開始跟帕洛斯搭話:「你有沒有做過類似的噩夢,全世界都不存在了,周圍是無盡的黑暗,只能看到眼前的一小片懸崖,你心裡知道那個懸崖根本就沒有底,也沒有人會來救你,滿心絕望,但還是得不斷地爬,因為那是你唯一可以抓住的東西。」

  

  「……您想說什麼?」帕洛斯的聲音有點喘,全副武裝地爬了這麼久,即使以他的體力也有些累了。

  

  「你不覺得這個場景有點可怕嗎?」法師壞心眼地嚇唬道,「下面的情況什麼都看不到,我們搞不好會一路爬到地獄去,又也許你爬著爬著,下面會突然伸出一隻手來抓住你的腳。」

  

  帕洛斯無言以對。

  

  因為聽法師說話走了點神,帕洛斯腳下一腳踩空,冷不防失去重心滑了一跤,要不是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了岩石的縫隙,他就掉下去了,肯特聽到動靜也拉緊了捆在他身上的繩索:「怎麼了?」

  

  帕洛斯往下看了看,岩壁到這裡為止被攔腰截斷,他的下半身已經整個懸空。

  

  「我們好像已經到懸崖的盡頭。」帕洛斯有些緊張地說,「下面什麼都沒有。」

 

 

10 白塔城的余光(四)

  

  戰爭之神、英雄王、費諾大陸的初代女王夏爾瑪,生年不祥,卒於紀元803年,靈柩存放於白塔城的夏爾瑪聖殿中。

  

  夏爾瑪的事跡在整個費諾大陸上無人不知,有無數的典籍記載了她的強大、美貌和睿智,關於她的傳說和故事不勝枚舉,不過有意思的是,我在四處旅行的過程中,卻在一些第二次大災變之前的古蹟里發現了許多和傳說自相矛盾的地方。

  

  (下面的內容似乎在謄抄和復刻的過程中被人為刪除了,留下了一段不怎麼自然的空白。)——《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名人篇》

  

  ——

  

  「看來我們已經到達目的地了。」法師輕飄飄地踩著帕洛斯爬上去,從肯特那裡接過了成捆的長繩,他在周圍找到了一塊適合綁繩子的石頭,將繩子綁牢以後問:「誰願意第一個下去?」

  

  「我來吧。」帕洛斯抓住了繩子,慢慢地往下滑去,埃文德爾這次抓住了他的肩甲,貼得比之前更近了。

  

  帕洛斯試圖去關注一些別的東西來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周圍白霧翻騰,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只有幽靈們尖叫著,不斷地試圖撲向他們,他必須不斷地念誦驅邪聖言來保證他們兩個不被幽靈淹沒。

  

  「真是驚人。」埃文德爾沒有絲毫的驚慌,語氣淡定得就像看到的不是什麼可怕的景象,而是令人賞心悅目的自然奇觀一樣,「我還從沒見過這麼多的幽靈擠在一起的場面。」

  

  帕洛斯沒有搭腔,其實他心裡一點底都沒有,怕繩子不夠長會摔下去,怕濃霧中衝出什麼來襲擊他們,怕像法師說的那樣一直滑落到地獄里去。可是帕洛斯又覺得,有埃文德爾在旁邊,好像什麼都不用擔心,無論什麼樣的情況,這個強大又睿智的法師都能想出辦法來解決。

  

  這種心情真是微妙,就在不久之前,他對法師這一群體的印象都還停留在危險又不可捉摸,必須小心提防的層面上,而現在他卻全心全意地信任著一個法師,甚至對法師的信任超過了自己的導師——肯特也會犯錯,但是埃文德爾的判斷好像從來就沒有失誤過。

  

  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中,法師肩膀上的蝙蝠突然開始唧唧叫,埃文德爾替他翻譯道:「快停下。」

  

  帕洛斯趕緊用戴著手套的手指緊緊地抓住了繩索,埃文德爾又說:「你左右搖晃一下。」

  

  帕洛斯也照做了,他掛在繩子上蕩了兩下,就感覺膝蓋撞到了什麼硬的東西,帕洛斯更用力地擺了一下把自己蕩過去,伸手胡亂撈了一把,抓住了一根看起來是木頭的東西。

  

  但是乾燥腐朽的木頭在被他抓到的瞬間就碎裂了,帕洛斯又蕩了出去,他試了好幾次,才終於抓到一個東西固定住了自己。

  

  等爬上去站穩了之後,帕洛斯才看清楚這是一棟倒塌了一半的房屋,這間屋子就像是被人從中間劈開了一樣,只剩下二樓的半邊地板和僅存的一點點房頂,他剛才抓到的大概就是屋頂上的橫梁什麼的,幾千年的時間讓木頭腐朽得不堪一握,只剩下石制的部分還屹立在原地。

  

  旁邊就是深不見底的大裂隙,把這座早已經成為廢墟的城市再度劈成了兩半。

  

  法師的緩落術也已經到了極限,他從騎士身上下來,帕洛斯找地方系繩子的時候,他就拿著火把四下觀察,卻只能看到地面上一層厚厚的積灰,周圍房屋沒有一間是完整的,大多數都只留下依稀可辨的斷瓦殘垣,廢墟之間偶爾還能看見一些風乾的屍體,都大張著嘴,動作凝固在一個最為痛苦絕望的瞬間。

  

  「這裡真的是白塔城?」儘管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眼前所見的慘狀還是超出了帕洛斯的想象。

  

  「錯不了的,畢竟過去兩千多年了,這麼長的時間,足以讓很多東西化為塵埃。」埃文德爾說,「從地基的密集程度來看,這一帶曾經非常繁華,應該是城市的中心區域。夏爾瑪的神殿也許就在附近,但願我們運氣夠好,神殿是在大裂隙的這一邊,不然我們還得想辦法到懸崖的對面去。」

  

  這時候另外兩個聖殿騎士也順著繩子滑了下來,三個聖殿騎士站在一起,讓驅邪聖言的範圍擴大了一些,但是在聖言的範圍之外,他們依然什麼都看不見,火把照亮的地方只能看到白茫茫的霧氣和無數張時隱時現的扭曲人臉。

  

  這樣厚重的濃霧,即使是在完全的黑暗中都能看到東西的黑暗精靈也無法看清十米以外的地方,不過蝙蝠並不需要用眼睛來看,娜塔莉用人類聽不到的回音探著路,為他們指明瞭一個大概的方向。

  

  聖殿騎士們都在暗自慶幸,如果他們帶來的不是一個法師,而是普通的古代語專家,也許將不得不在這個根本辨不清方向的地方一直摸索到補給完全耗盡為止,或許在那之前,聖殿騎士們就會因為疲憊而不得不撤退了,聖言的力量雖然不像法師的魔力一樣會迅速耗盡,但也不是用之不竭的。

  

  ——

  

  在過去,人們可以合法信奉的神靈並不是只有光明神一個,還有其它的比如智慧之神、生命之神、幸運之神、大地之神、公正之神,以及許多現在的人們已經無從知道的神靈。

  

  當然其中也有將戰神夏爾瑪本人作為神靈來膜拜的,儘管夏爾瑪宣稱自己已經失去了神力,膜拜她也不會有任何用處,人們依然自發地建造了許多祭祀夏爾瑪的神殿,其中最大最豪華的莫過於位於白塔城的夏爾瑪神殿,據說夏爾瑪去世之後,遺體也埋葬在這座神殿中。

  

  人們為了紀念這位結束了神魔大戰,拯救了世界的女神,在神殿的周圍設下了強大的防護魔法,據古書上記載,那是一種「可以永遠存在,並且無論什麼力量都無法打破」的防護罩,還將她生前所持的神器「生命之球」也留在了神殿之中。

  

  這正是聖殿騎士們不辭辛苦來到這裡的原因。

  

  看著眼前比古墓還要荒涼的景象,聖殿騎士羅勒不太樂觀地說:「所有的建築都成了這個樣子,夏爾瑪的神殿會不會也早就變成廢墟了?」

  

  法師說:「娜塔莉看到了很大的雕像,古籍上說夏爾瑪神殿的入口竪立著十八米高的大理石雕像,既然雕像還健在,神殿應該也還在。」

  

  「不管怎麼樣我們過去看看就知道了。」肯特走路一瘸一拐的,剛才爬懸崖的時候他扭到了腳,但是他態度強硬地推開了想要攙扶他的帕洛斯,走得比所有人都急。

  

  帕洛斯求助地看向法師,埃文德爾搖了搖頭:「我對扭傷沒有什麼辦法,只能讓他好好休息,配合冰敷和按摩來加快痊癒,而且你知道的,在驅邪聖言的作用範圍內,我又不能施法。」

  

  「只是扭了腳,沒什麼要緊。」肯特說,「目標已經不遠了,趕緊找到聖物才是最重要的。」

  

  在蝙蝠的帶領下,他們沒有花多少時間就到達了雕像所在的地方,蝙蝠靠著回音並不能看清楚細節,當他們來到雕像腳下的時候,才發現雕像的台座上已經布滿了灰塵和裂痕,半邊腦袋掉在左腳邊,本來應該高舉著托起生命之球的手臂也整個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幾截。

  

  而周圍,只有一地的磚瓦碎屑和廢墟,甚至都已經分辨不出這些建築倒塌之前是什麼模樣。

  

  「……結果我們還是白來了。」羅勒嘆了一口氣。

  

  「我們不會白來的。」肯特堅決地說,「生命之球是神器,神器是不會損毀的,它一定還被埋在這些廢墟中,我們必須要找到它!」

  

  「真是夠了,我們已經盡力了,接受現實吧!」羅勒突然爆發了,他對肯特大喊大叫,「這麼多的廢墟,連神殿到底在哪裡都不知道!我們要清理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對地方?而且有的碎塊根本就不是我們幾個能夠搬動的!」

  

  肯特疲憊地坐在一堵斷牆上,看起來有些受打擊,又像是在自我安慰一般地說:「我們有法師,他會有辦法……」

  

  「我從沒聽說過可以舉起重物的魔法,而且你忘了周圍的亡靈嗎?我們在施放驅邪聖言的時候,他根本不能施法,只要我們一停下驅邪聖言,馬上就會被幽靈活活吞了!」羅勒深吸了幾口氣,語氣稍微平靜了些,「我們已經無能為力了,放棄吧。」

  

  一直沈默的帕洛斯開了口:「就這樣放棄也太輕率了,至少應該在我們可以翻得動的地方先找找看。」

  

  他轉頭看向法師,想要尋求一下意見,卻看到埃文德爾舉著火把蹲在雕像的台座前,仔細地看著上面的文字,根本不關心他們幾個在吵什麼。

  

  「埃文德爾先生?」帕洛斯叫了他一聲。

  

  埃文德爾直起腰來,淡定地說:「你們就是挖上一百年也找不到的,因為周圍的這些廢墟全都不是夏爾瑪神殿。」

  

  「……難道我們找錯地方了?」

  

  「不,地點倒是沒錯。」埃文德爾說,「其實我這一路都在疑惑古書上說的‘可以永遠存在,並且絕對不會被打破’的防護罩究竟是怎麼回事,按照我對魔法的瞭解,任何防護罩都需要源源不絕的魔力供應,一旦供應中斷,防護罩就會消失,而且沒有一個防護罩是外力絕對無法打破的,只除了一種情況,那就是空間隔離。所以夏爾瑪的神殿應該是被藏了在一個獨立的空間里,而不是所謂的魔法防護罩,我說的對嗎?」

  

  他看向聖殿騎士長肯特,而肯特只是扶額:「……我不知道,我們掌握的消息也有限。」

  

  「而且這有限的消息還要對我有所隱瞞。」法師抱著胳膊看著他。

  

  羅勒還是不敢相信:「另一個空間?這怎麼看都太匪夷所思了吧。」

  

  「我一開始也不敢相信,因為即使對於盛魔時代來說,創造出一個獨立的空間來作為陵墓也太過奢侈了些。直到我注意到了一個細節,你們說雇傭我是為瞭解開神殿外的古代魔法防護,但言語中卻不慎透露出了一個信息,解開這個防護只需要精通古代語就行了,並沒有要求還得會魔法。這就很有意思了,沒有任何魔法防護罩是不用魔法就能解除的,除非你們要的根本不是‘解除’,而是‘通過’,你們需要的只是一把進入那個空間的鑰匙,而這鑰匙和古代語有關。」

  

  「教會找到的那本古書上確實是這麼說的。」肯特說,「只要用古代語念出入口雕像上的文字,就能被放行。」

  

  「那本你們怎麼也不肯給我看的古書上到底還說了些什麼,告訴我全部的細節。」

  

  肯特嘆了口氣:「那是一本通用語言推廣早期的翻譯作,前面部分和常見的夏爾瑪傳說差不多,關於進入神殿的方法,只有一句話,‘手拉著手,在雕像前念出石碑上的文字,就能被放行。’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在暗示些什麼。」

  

  「什麼都沒有暗示,這段話已經說得非常明白了——石碑上的文字就是打開空間入口的鑰匙。」

 

 

11 白塔城的余光(五)

  

  空間魔法是一種失傳已久的古老法術,我們已經無從考證這種法術的原理,只知道空間一旦形成,就會永遠存在,不需要再消耗任何東西去維持。在古代,一些強大的法師們會利用這種技術來製造私人儲物空間,甚至製造出可以容納整棟建築物的大型空間。

  

  這種獨立的空間和我們的世界永不交集,我們只有通過特定的「鑰匙」才能夠和那個空間建立連接,這種「鑰匙」可以是一件物品,一段魔法符文,或者是在特定地點說出一句特定的話,一切都要看空間的製造者是怎麼設置的。

  

  現在的法師已經不可能再製造出新的空間來,但是那些古代的空間現在依然完好無損地存在著,而且有的「鑰匙」直到現在也依然有效。——《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三個聖殿騎士面面相覷,空間魔法已經失傳了很多年,即使是聖殿騎士長肯特也沒有接受過這方面的知識培訓,顯然對法師的話有些聽不太明白。

  

  埃文德爾不得不耐著性子給他們解釋:「獨立空間不是隨便什麼人想進就能進的,不然特地把神殿藏在裡面還有什麼意義?想進去就需要特定的條件作為‘鑰匙’,顯然,為了讓不會魔法的平民也能進去參拜,進入這個空間的‘鑰匙’里不包含魔法,而是要在特定的位置說出特定的話,這個特定的位置就是雕像前面,而特定的話就是雕像台座上的那段文字。」

  

  肯特問:「那手拉手又是什麼意思?」

  

  「也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想這是為了當許多人需要進去的時候,不用大家排著隊每個人都去念一遍。」埃文德爾對離他最近的帕洛斯伸出了手,「手套脫掉。」

  

  黑髮的聖殿騎士愣了一下,照做了,他脫下背面鑲著鐵片的皮手套,將手指放在了法師的手心,肯特拉住了帕洛斯的另一隻手,羅勒看起來有些不太樂意地拉住了肯特。

  

  帕洛斯緊抿著嘴唇,嚴肅不語,但是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頰溫度又在升高,法師的手心溫暖乾燥,比他柔軟得多,他只能任由手指不知所措地被法師拽著,握緊也不是,伸直也不是。

  

  埃文德爾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窘迫,只專注地抹去了雕像底座上厚厚的灰塵,露出了那段文字。

  

  他大聲地念出了石碑上的古代語:「我們永遠忠誠於夏爾瑪,戰爭與智慧的女神,費諾帝國的女王,願您的光輝永遠照耀著大地。」

  

  古人似乎相信言語有著特別的力量,也許那個時候違背誓言是真的會遭雷劈的,所以只有能夠真心實意地大聲說出這句話的人,才能獲准進入夏爾瑪神殿,而心懷不軌的人則會被攔在外面。

  

  埃文德爾的話音剛落,他們已經站在了一圈全封閉的圍牆里。

  

  圍牆應該是為了標誌出這個空間的邊界而建,所以根本沒有門,目測這個空間有幾百平方米寬,這裡完全沒有霧氣,也沒有幽靈的干擾,夏爾瑪的神殿就完整地呈現在他們的面前。

  

  看得出來這座神殿曾經的精美奢華程度,就算比起聖城米卡蘭的光明神大教堂都不遑多讓,幾千年的時間並沒有讓它變得陳舊,大理石的牆壁依然潔白如新,一點灰塵都沒有,跟空間外的廢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們長時間被幽靈刺耳的尖叫聲折磨著耳朵,這會兒突然安靜下來,竟然還讓人有些不習慣,甚至感到有幾分詭異。

  

  羅勒很響地咽了一下口水:「怎麼回事?我看到裡面好像有光……」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看到神殿大廳的彩繪玻璃窗正透出昏黃的光亮,還依稀能看到幾個人影,可是什麼樣的東西可以照亮一個地方長達幾千年?還是說……

  

  羅勒臉色蒼白地問:「難道裡面有人……有活人?」

  

  埃文德爾搖搖頭:「這個空間太小,而且沒有能量來源,唯一的出入口還在地底廢墟里,你覺得幾千年來他們靠吃什麼活?吃你嗎?」

  

  這個小玩笑並沒有讓氣氛變得輕鬆一些,聖殿騎士們不再施放驅邪聖言,他們小心翼翼地向著神殿靠近,但走動時盔甲摩擦的聲音在這詭異的寂靜中依然顯得格外刺耳。

  

  神殿里沒有出現任何的回應,他們交換了一下眼色,兩個聖殿騎士把手按在劍柄上戒備著,肯特用力地推開了大門。

  

  眼前的詭異景象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他們就像是走進了一幅靜止不動的畫卷,在神殿的大廳里,所有的桌椅都被搬開了,中間的空地上畫下了一個巨大的魔法陣,六個法師打扮的人分別站在魔法陣的六個角上,動作還保持著施法的樣子,旁邊跪了好幾排穿著整齊的士兵,神情肅穆,一動不動。

  

  靠牆的地方,坐著一些看起來身份尊貴的男男女女,有的正襟危坐,神情絕望而悲涼,有的將懷中的嬰兒貼在臉上,閉著眼睛像在祈禱,有的在低頭啜泣,淚水落下來靜止在半空中。

  

  天花板的大吊燈上,幾十支蠟燭在發著光,他們在外面看到的光線就是來源於此,然而那些火苗就像是被凍住了一般一動不動。

  

  「……這是怎麼回事?」肯特只能詫異地看向同行的法師。

  

  「時間魔法。」埃文德爾也一臉驚詫說,「想不到這個魔法竟然真的存在……他們幾個人一起施法停止了時間,只要沒有同樣強力的魔法干預,這個地方的時間將永遠凝固在這一刻。」

  

  「那他們都還活著嗎?」帕洛斯試著戳了戳其中一個人的臉,那人的皮膚像正常人一樣凹陷下去,卻沒有再彈起來。

  

  埃文德爾搖搖頭:「沒有人能在完全靜止的時間里活下來,他們在魔法完成的時候就已經死了,現在我們看到的只不過是保存完好的屍體。」

  

  他幾乎可以想象發生了什麼——整座城市突然被傳送到深深的地底,所有人都已無路可逃,城裡最有身份的人帶著護衛隊和法師來到這個獨立的空間尋求庇護,但是唯一的出口隨著城市一起被深埋地底,無論他們躲在哪裡,都是被活著關進棺材等死。

  

  絕望之下,幾個大法師合力啓動了時間魔法,貴族們選擇用這樣的方式體面地結束自己的生命,將神殿作為他們的墳墓,希望在死後能獲得夏爾瑪的庇佑,一些人的手上還拿著他們臨死前寫下的遺言。

  

  他們沒有花上更多的時間去感慨這些古代人的不幸,埃文德爾分辨著牆上用古代語寫的指示牌:「大廳左邊的走廊通向紀念堂,夏爾瑪的‘生命之球’就在紀念堂里,右邊通向夏爾瑪的寢陵,我們過會兒在門口集合吧。」

  

  帕洛斯問:「您不和我們一起嗎?」

  

  「我要去祭祀我的先祖,我就是專程為此而來的,不然教會給的那點報酬可打動不了我。」埃文德爾說,「還是說你們希望等你們辦完事以後再陪我一起去祭祀?」

  

  「我們越快離開這裡越好,按你說的在門口集合吧。」肯特再也不想浪費時間了,他叫上帕洛斯和羅勒就去了紀念堂,埃文德爾也走向了右邊的長廊。

  

  等確定聖殿騎士們不會看到他以後,埃文德爾把手伸進那個裝著書的布包里拿出了一個新鮮的蘋果,貪婪地吸了一口香氣,感慨地說:「那個叫帕洛斯的傢伙盯得可真緊啊,連偷吃的機會都不給我,再吃肉乾我都要吐了。」

  

  娜塔莉發出了贊同的吱吱聲。

  

  埃文德爾也拿出了一顆飽滿多汁的葡萄遞給她,娜塔莉很快就吃完了,吱吱著表示還想要,埃文德爾壞笑著說:「吃那麼多當心變胖。」

  

  娜塔莉撲扇著翅膀抗議地唧唧叫,在他的頭頂打滾,直到法師妥協地拿出另一顆葡萄來哄她:「好好好,不胖不胖,你一點都不重,只比上個月重了大約八十克而已。」

  

  一個蘋果還沒啃完,埃文德爾就來到了目的地,夏爾瑪的陵墓莊嚴大氣,沒有太多的裝飾,大理石的棺木前只有一個等身大的雕像捧著盤子,盤子空空如也,也不知道裡面本來放的是什麼,會不會就是他想要找的那件東西呢?

  

  他又四下看了一圈,沒有任何符合描述的物品,埃文德爾有些失望,他甚至動起了打開那個石棺看看的念頭,這種供人憑吊用的石棺裡面一般來說不會存放真正的屍骨,只會放幾件死者的重要物品來代替,如果別的地方都沒有的話,也許真的是放在了石棺里。

  

  走了這麼遠的路,埃文德爾實在不想就這樣空手而回,雖然這樣做有點不敬,他還是湊上去看了看,想找個辦法撬開石棺,卻發現石棺的側面刻著幾行古代語文字。

  

  「萬物有生便有死,世界有開創便有終結,生命總在死亡的灰燼中獲得能量。」埃文德爾念出了上面的古代文字,「這是什麼,墓誌銘嗎?」

  

  突然他感覺到周圍有一絲難以描述的不協調感,這是只有具備法術天賦的人才能感覺到的魔力波動,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就聽到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用古代語說:「孩子,你來這裡幹什麼?」

  

  埃文德爾驚愕地抬起頭,看到一個半透明的身影,散髮著幽藍的微弱光芒,只能看得出是個美麗的女性。

  

  埃文德爾雖然相貌和心態都還年輕,但畢竟已經活了二百多年,哪怕是個垂垂老矣的老人都不應該叫他「孩子」,但是眼前的這個幽靈卻是有足夠的資格這樣稱呼他的,埃文德爾壓下滿心的疑惑和驚訝,心甘情願地在這個幽靈面前單膝跪下:「夏爾瑪,我的先祖。」

 

 

12 白塔城的余光(六)

  

  從有文字記載的時候起,費諾大陸上的先民們就從來沒有停止過對世界的探索,到現在,哪怕是一個足不出戶的人都知道一個基本的地理常識——世界是有盡頭的。

  

  我們所在的世界是一個四方形,除了南方散布的一些島嶼以外,廣闊的費諾大陸是這個世界中唯一的陸地,大陸周圍是一片環形的海洋,越往外就越深。

  

  如果向著海洋深處一直航行下去,就會到達世界的盡頭,水手們形容那裡是永無止境的風暴,海裡的人魚們則表示世界的盡頭是一片無法穿越的透明牆壁,往外只有一片虛無。——《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地理篇》

  

  ——

  

  「你來這裡幹什麼?」夏爾瑪重復了一次。

  

  「尋求力量,尋求……真相。」埃文德爾抬頭仔細地看著眼前的幽靈,如果夏爾瑪的幽靈仍然徘徊在這個靜止的空間里,那麼幾千年來,她難道從來都不曾安息嗎?

  

  夏爾瑪平鋪直敘地問:「你在尋求什麼樣的力量?」

  

  這刻板的反應讓埃文德爾意識到,眼前的應該不是夏爾瑪的幽靈,而是在魔法的作用下保留下來的一縷殘留的意識。

  

  他盡量簡單地回答道:「我在找傳說中的‘秘法之輪’,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話,我希望可以借用它的力量。」

  

  「你想要用它做什麼?」

  

  「我……我有許多必須要做的事情。」埃文德爾知道在這個先祖的靈體面前,他必須保持絕對的真誠,但是他要做的事太多,目標也太籠統了,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去描述。

  

  夏爾瑪沒有再問,而是伸出她那並沒有實體的手,觸碰了埃文德爾的額頭。

  

  一股涼意直逼他的靈魂。

  

  娜塔莉唧唧叫著想撲上來,埃文德爾立刻制止了她:「別動!」

  

  娜塔莉猶豫不決地停住,她能感受到埃文德爾正在經歷著精神上的折磨,但是法師喘著粗氣,冒著冷汗堅決地重復了一次:「別動……」

  

  埃文德爾感到很不舒服,有種連靈魂深處最不為人知的角落都被翻出來暴露在太陽下的感覺,他知道夏爾瑪正在窺探他的意識,來判定是否可以將那件比「生命之球」強大幾百倍的神器交到他的手上,而他必須毫無保留地敞開自己來接受這個考驗。

  

  感覺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夏爾瑪收回手的時候,埃文德爾身上的冷汗幾乎浸濕衣服,但心情卻是輕鬆甚至愉快的,因為他知道,他通過了考驗,他要做的那些事情已經獲得了先祖夏爾瑪的認可。

  

  夏爾瑪用平淡的語氣說:「我無法評價你要做的事情是對是錯,但我可以看到你最真實的本性,你有資格繼承我的力量,我會將秘法之輪交給你,但同時也要給你一個重要的使命。永夜將至,盡力去輓救這個世界吧。」

  

  「……什麼意思?」埃文德爾聽不懂,但他知道這應該不會是什麼好事。

  

  「我不知道具體會發生什麼,當它發生的時候,你自然會明白的。」說著夏爾瑪用她幾近透明的雙手牽起了埃文德爾的雙手。

  

  埃文德爾感覺到手上傳來彷彿被燒灼一般的劇痛,突如其來的劇痛令他發出一聲悶哼,卻無法抽回雙手。

  

  娜塔莉尖叫著衝過來,法師再一次喝止了她:「別動!」

  

  娜塔莉只能落在地上焦急地唧唧叫,她無法違抗法師的命令。

  

  埃文德爾痛得臉都扭曲了,他眼睜睜地看著手背上出現了發光的金色符文,就像有人正把燒溶的金子澆到他的皮膚上,那些符文滲入他的皮膚,滲入他的骨血,一直延伸到小臂,符文的核心是在他手背上的轉輪狀圓圈。

  

  他一直以為傳說中的「秘法之輪」是一個手環或者戒指,甚至有可能是圓環型的法器,想不到原來這件神器的真實形態竟然是這個樣子。

  

  夏爾瑪終於放開了他,埃文德爾手上的符文不再發光,它們漸漸地黯淡下去,然後消失了,只留下燙傷一般的紅腫痕跡。

  

  辦完了一件事情就接著辦下一件,夏爾瑪程式化地問:「你想尋求什麼真相?」

  

  「關於你的真相。」埃文德爾的雙手還在劇痛,說話都帶著喘氣聲,但他不想浪費任何時間,「你真的是神嗎,神為什麼可以和凡人留下後代?」

  

  「從來就沒有什麼神。」夏爾瑪說,「我們就是神,我們也是魔族。」

  

  「……什麼意思?」埃文德爾又聽不明白了。

  

  「我們來自泰坦世界,你所在的世界,只是我們的試驗場。」夏爾瑪平靜地訴說著讓埃文德爾吃驚的真相,「萬物有生必有死,世界有開創必有終結。泰坦世界存在了上億年,已經開始走向崩潰,我們要活下去,只能另尋生路。最強大的法師們花了幾千年在虛空中找尋另一個可以移居的世界,最終找到了這裡,雖然這個世界比泰坦世界小很多,但是非常新,還能存在很久。

  

  「我們在兩個世界之間建立了連接,將大地、水、風和火焰運送到這個空無一物的世界中,建立了最初的大陸、海洋和高山,我們按照自己的喜好創造了植物和動物,然後開始創造智慧生命,來幫我們測試這個世界的缺陷,也作為我們降臨之後的僕從。

  

  「最早被創造出來的是精靈族,與我們最相似的種族,他們長壽、美麗、聰慧,但是他們也和我們一樣,過了百歲才能生育後代,養育孩子成人需要耗費幾十年的光陰。那時的世界尚未穩定,一場寒潮奪走了九成精靈的生命,他們用了上千年才恢復元氣,接著一場大洪水再次讓這個種族瀕臨滅絕。

  

  「我們意識到了精靈族的缺陷,又創造了獸人族,十歲性成熟,一年生一胎,他們的人口迅速擴張開來,但是過快的成長導致過短的壽命,獸人總是沒有時間學習太多的東西就迎來了死亡,過多的人口又使得食物和領地不夠分配,這個種族智力低下,只會永無休止地自相殘殺,這不是我們想要的僕從。

  

  「後來我們創造了適合居住在洞穴的矮人族,以智力見長的侏儒族,適合水中生活的人魚族,過程中也產生了許多失敗品,有的很快滅亡了,有的卻像蟑螂一樣生存了下來,比如地精和巨魔。

  

  「最後被創造出來的是人類,集合了所有種族的特點,他們是最均衡的種族,也是我們最完美的成品。

  

  「終於,收割的時候到了,我們打開了傳送門,降臨到這個世界。你們稱之為‘神臨之日’,卻不知這是劫難的開始。一個巨大的隱患在最初就已經埋下--這個世界太小了,容不下泰坦世界的所有人。

  

  「為了爭奪在新世界里活下去的機會,戰爭不可避免地爆發了。為了生存,泰坦世界的各個勢力無所不用其極,如果任由戰爭再這樣繼續下去,這個新的世界終將毀於戰火。大家都知道這一點,但誰也不願意讓步,退回那個即將毀滅的世界去等死。

  

  「我不願意看到事情走到這一步,這個世界由我們所創造,但它不屬於我們,它屬於它自己。你們從我們的血脈中誕生,但你們一直在進化,就像遷入地底的矮人進化成了灰矮人,住在高山上的人類進化成了野蠻人,遷徙到海島的人類進化成了黑皮人。生命總是在為自己尋找出路,你們和我們,並無不同。

  

  「為了保護這個世界,我背叛了我的族人,毀掉了通往泰坦世界的傳送門,殺死了不肯放棄佔領這個世界的同胞,我背叛了他們所有人,也欺騙了你們所有人。

  

  「所謂的‘神魔戰爭’其實只是我們之間的內戰,你們稱為惡魔的那些生物就和你們一樣是我們製造出來的僕役,驅使惡魔的那些高等魔族其實只是敵對派系的神靈。這就是你所要找尋的真相。」

  

  埃文德爾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娜塔莉也目瞪口呆。

  

  「萬物有生必有死,世界有開創必有終結,記住我的話,離開這裡吧。」滿足了召喚者的要求以後,夏爾瑪的殘留意識閉上了眼睛,漸漸地消散在空氣中。

  

  「等等!」埃文德爾如夢初醒地想叫住她,但是眼前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而大廳那邊卻傳來了嘈雜聲。

  

  埃文德爾還來不及消化一下他剛剛聽到的駭人真相,帕洛斯已經小跑著來到他的面前:「埃文德爾先生,您沒事吧!」

  

  「……怎麼了?」

  

  「大廳里的那些人全都活過來了,並且不聽任何解釋就開始攻擊我們,看上去就跟瘋了一樣!」

 

 

13 大裂隙(一)

  

  在一具屍體還沒有腐爛得太過分的情況下,如果恰好遇到一些魔法的影響,就會變成喪屍爬出墳墓,喪屍完全沒有生前的意識,只會本能地對一切活物發起攻擊。因此生活在北方的民族為了讓死者得到真正的安寧,大多都養成了火葬的習俗。而在溫暖濕熱的南方,由於屍體腐爛較快,人們依然保持著土葬的習慣,即使真的出現了喪屍,也不如一條野狗危險,農民們拿鋤頭和草叉打倒在地架柴燒了就行,它們的威脅主要是通過腐爛的軀體傳播疫病,如果被喪屍抓傷或者咬到,一定要仔細清理傷口避免感染。——《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不死生物篇》

  

  ——

  

  埃文德爾跟著帕洛斯跑回大廳,看到而那些本來整整齊齊地跪在地上的士兵正瘋狂地圍攻羅勒和肯特。

  

  為了減輕負重,聖殿騎士們這趟都沒有帶上盾牌,只帶了長劍,他們的劍比一般的單手劍更長,劍柄在必要的時候可以雙手持握,肯特現在卻只能一手拿著劍,一手緊緊地抱著一個刻滿了暗紅色符文的球體,抵擋得頗為辛苦,帕洛斯見狀立刻衝過去替他擋開了一把長矛。

  

  現在的情況異常詭異,大廳中的吊燈左右搖晃著,蠟燭的火苗已經重新開始燃燒,晃動的光影映照著大廳中混亂的場面,三個聖殿騎士被一群士兵圍攻著,雖然在鎧甲的保護下暫時沒受什麼傷,卻根本無法突圍。

  

  士兵們進攻得很瘋狂,即使被刺中或者砍到也不會退縮,周圍那些沒有武器的貴族們更是什麼體面和風度都不要了,就連抱著孩子的也把掙扎亂動的孩子丟在一邊,撲上去爪撕牙咬,渾然不顧這樣的攻擊對於穿著全身甲的聖殿騎士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羅勒大喊:「怎麼回事,他們不是死了嗎?」

  

  「他們確實死了!」埃文德爾推倒了一個燈柱擋住了幾個撲向他的貴族,「他們已經是喪屍了,用驅邪聖言對付他們,快!」

  

  聖殿騎士們都感到有些難以置信,畢竟他們見過的喪屍都是僵硬腐敗的屍體甚至骷髏,還沒見過這種像活人一樣的,甚至被砍到的傷口還會流血。

  

  帕洛斯第一個開始念誦驅邪聖言,想不到果然有效,周圍的喪屍有的軟軟地倒了下去,有的還掙扎著抱著他的脛甲啃咬,帕洛斯一腳踢開了抱住他的亡靈,把不能施法的埃文德爾拉到身後護住。

  

  「走,快走,離開這兒!」埃文德爾推著他。

  

  他們靠著驅邪聖言才在密集的喪屍中殺開了一條血路,狼狽地逃出大廳,在他們身後,那些因為驅邪聖言而倒下的喪屍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在他們進來的那個地方,埃文德爾又一次念出了那句古代語。

  

  三個人瞬間回到了廢墟的雕像前,他們驚魂未定地喘著氣,那些和活人無異的喪屍比一般的不死生物更讓人毛骨悚然,甚至襯托得周圍尖叫的幽靈都顯得可愛起來。

  

  羅勒喘著粗氣問:「……怎麼會這樣?」

  

  「不知道,也許是因為你們帶走生命之球打破了魔力的平衡,導致時間魔法失效了。」埃文德爾其實也不確定是哪邊的原因造成的,不過他只字未提自己拿到的東西。

  

  肯特緊緊抱著生命之球,臉色蒼白得像張紙一樣,帕洛斯發現他走路時瘸得更嚴重了:「肯特,你的腳疼得厲害嗎?」

  

  「現在也沒有辦法停下來讓我慢慢養傷,先上去再說。」肯特將生命之球放在準備好的袋子里,一瘸一拐地掙扎著往回走去。

  

  埃文德爾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從包里拿出一雙鹿皮手套戴上,遮住了手背上符文形狀的灼傷痕跡。

  

  帕洛斯很快就把關注的目光轉移到了法師身上,而且居然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您還帶了手套?」

  

  「當然。」埃文德爾神情自然地說,「我可不想等會兒攀岩的時候磨破手指。」

  

  「難道您打算自己爬?」帕洛斯擔心法師的左手使不上力氣,往下爬或許還不那麼吃力,往上爬的話只怕會很困難,而且現在他在驅邪聖言的範圍之內,沒辦法施法,就提議說:「要不讓我背您吧。」

  

  其實才說完他就有點後悔自己的冒失,可沒想到法師居然沒有拒絕:「好啊,那就拜託你了。」

  

  既然對方願意背他,埃文德爾也樂得不用勉強,因為他確實爬不上去,不僅是因為他的左手使不上力氣,還有剛才秘法之輪被刻入他的皮膚時帶來的劇痛,令他的手指到現在都還有些顫抖。

  

  肯特也同樣爬不上去,他的體力已經不比當年,扭傷的腳更是痛得鑽心,已經完全使不上勁,所以最後就變成了羅勒背著肯特爬在上面,帕洛斯背著埃文德爾跟著的局面。

  

  帕洛斯知道這種時候他不應該分心,可是法師溫熱的呼吸就吐在他的耳邊,讓帕洛斯的臉頰溫度又有了升高的趨勢。

  

  他只能用理智不斷地制止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反正只要離開了地底迷宮,他們應該就不會再有交集了,這些不應該有的罪惡念頭只會成為他心底永遠塵封的秘密。

  

  他現在更為迫切地想要離開這裡了。

  

  ——

  

  等到他們抓著繩索爬上了懸崖,周圍的霧氣就漸漸淡了下去,只要再往上爬一段,就到灰矮人挖好石階的地段了,帕洛斯松了口氣,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羅勒卻慢了下來,好像有些體力不支了。

  

  趴在他背上的肯特明顯感覺到他有些力不從心,就說:「你要是累了就先歇一會兒,讓帕洛斯先上去,帶繩子下來拉你,不要勉強。」

  

  羅勒停下來喘了口氣,突然一咬牙:「不用!」

  

  他腳用力一蹬,身體往上一竄,試圖去夠一條離得有點遠的岩縫。

  

  他夠到了,卻沒有抓住,結果就是腳下一滑,整個人連帶著背上的肯特一起失去了重心往下落去。

  

  帕洛斯已經離他很近了,眼看著兩人掉下來,情急之下也忘了他們腰上是用繩子連在一起的,本能地伸出右手一撈,抓住了肯特的盔甲上的肩帶。

  

  但是他的左手本來就只是勉強勾住了一條比較淺的石縫,要負擔兩個人的重量已經有點勉強,更何況是四個人的重量還加上下墜的衝力,這一抓之下他不僅沒能抓住肯特和羅勒,連自己的手指也滑脫了,帶著埃文德爾一起往下落去。

  

  埃文德爾本來還在走神地想著夏爾瑪對他說的那些話,一個不留神就變成了這樣的局面,四個人抓成一團往下落,火把全都熄滅了,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幽靈的尖叫,聖殿騎士們的驚呼,以及娜塔莉驚慌的唧唧聲。

  

  他大喊:「快停止驅邪聖言,你們想摔死嗎?趕緊停止!」

  

  說話間他們就已經下落了不知道多少距離,白塔城和裂口處的幽靈們被遠遠地甩在了上方,聖殿騎士們後知後覺地停止了驅邪聖言,法師立刻對自己施展了漂浮術。

  

  平時本來可以讓他變得像羽毛一般輕盈的漂浮術,在他身上還掛了三個全副武裝的聖殿騎士的情況下顯然不夠用,他們只是下落的速度減慢了些。

  

  法師現在就是想要解開腰上綁著的安全繩也太遲了,他還沒有時間去想其他的對策,四個人就一起落入了水中。

  

  他們已經落到大裂隙的最底部,幸虧大裂隙底部早已被地下水灌滿了,也幸虧漂浮術還是起到了一定的減速作用,他們才沒有摔死,法師第一個冒出水面,他狼狽地游上岸,憤憤地解開了腰間的繩子。

  

  火把已經在下落的過程中不知掉到哪裡去了,埃文德爾放了一個光源術,藍色的冷光照亮了這個完全黑暗的地底空間。

  

  水面上翻騰著波紋,聖殿騎士們由於全身甲的重量根本游不起來,就像一塊石頭一樣往水底沈去,好在大裂隙的底部是一個V字型的斜坡,他們沈下去沒有多深就碰到了斜坡上的岩石,趕緊憋著氣抓著石頭爬了上來。

  

  最後一個露出水面的肯特是被另外兩個聖殿騎士抓著繩子拉上來的,他幾近虛脫地吐著水,掙扎著往岸邊爬,法師突然叫起來:「小心!」

  

  誰都來不及有所反應,漆黑的水面突然拱起一個大浪,一條白色的大鯰魚突兀地冒出來,張開比頭還大的大嘴,一口就將肯特吞了下去。

  

  帕洛斯大驚失色,伸手就去拔腰間的長劍,可那鯰魚一轉身一甩尾就往深水處潛去,巨大的力道牽動了三個聖殿騎士腰上捆在一起的繩子,一下子就把帕洛斯和羅勒都帶倒在地。

  

  鯰魚在水中力大無窮,而聖殿騎士們連游都游不起來,如果被拖下水去,他們三個都完蛋了。帕洛斯雙手拼命扒拉著試圖抓住些什麼來固定自己,轉頭就看到埃文德爾正在施法。

  

  肯特已經被整個吞下去,只剩下兩只手還在鯰魚嘴邊拼命掙動著,鯰魚剛剛意識到這金屬味的獵物是它不能消化的,正要吐出來的時候,法師的咒語完成了,鯰魚的尾巴包括大半個身體突然被一坨巨大的冰塊凍了個嚴嚴實實。

 

 

14 大裂隙(二)

  

  地底世界由於無光的特殊環境,會讓一些本來生活在地表的生物產生獨特的進化,盲鯰就是其中之一,這種鯰魚隨著地下河進入地底世界之後,靠著強大的生命力在食物稀少的地下河裡生存了下來。它們的眼睛退化到完全消失,身體變得雪白,主要靠吞吃地下河裡的蟲子和其它魚類維生,最大的甚至可以長到三米以上。有時候它們也會主動捕食落入水中的地底生物,甚至襲擊在岸邊喝水的生物。

  

  這種魚的肉並不怎麼好吃,腥氣比較重,刺還特別多,不過有耐心把粘液洗乾淨的話,烤魚皮的口感倒是不錯。——《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地底生物篇》

  

  ——

  

  冰塊使得鯰魚一動都不能動,翻著白色的肚皮浮在了水面上,帕洛斯和羅勒趕緊拼命往回拉繩子,把鯰魚拖到岸邊,抓住肯特的雙手用腳踩著鯰魚滑溜溜的腦袋使勁往外拔。

  

  被囫圇吞下去的肯特又被完好無損地整個拔了出來,但是在鯰魚肚子里悶著又在水里淹了這麼久,肯特已經臉色發青,帕洛斯用最快的速度脫掉他的胸甲,在他胸口使勁按了幾下,肯特才吐出一口帶著粘液的水,開始咳嗽起來。

  

  他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摸身上那個裝著生命之球的袋子,確定東西還好好地在他身上,肯特才長出了一口氣。

  

  帕洛斯只能盡力把他的導師拖到遠離水面的一條石縫里,然後就坐倒在地上喘氣。

  

  所有人都累壞了,包括法師在內。

  

  秘法之輪剛剛到手,埃文德爾還不清楚應該怎麼使用,剛才接連的施法已經讓他有種精疲力盡的感覺,卻還不能停下來休息,那條三米多長的大鯰魚還翻著肚皮凍在冰塊里,這會兒已經慢慢地往深水處漂去,他懨懨地說:「去把那條魚拖上來。」

  

  「為什麼?」羅勒是一點都不想再踏入這不知道還養著什麼水怪的黑色深淵里去了。

  

  「不然我們接下來吃什麼,吃你嗎?」法師的情緒顯然有些不太好了,他從濕透的袋子里拿出他的百科全書,儘管書寫時用的是一種不怎麼容易暈開的墨水,但大多數的書稿上字跡都已經模糊得只有他自己能辨認了,看來出去以後他不得不把已經寫好的部分全部重抄一遍。

  

  最後還是帕洛斯下了水,把那條大魚拖上了岸。

  

  法師撿了幾塊石頭堆在一起,用最後的魔力施了個法術,讓石頭像煤塊一樣燃燒起來,火焰照亮了這片窄小的河岸。

  

  他們在盡量靠近石壁、遠離水面的地方休息,免得漆黑的水里再竄出什麼奇怪的東西來咬他們一口,誰也不知道在這狹長的深淵中還藏著什麼樣的怪物,儘管知道這裡並不安全,聖殿騎士們還是脫下了盔甲和濕透的襯衣,因為周圍的溫度太低了,地下河的水更是冰涼刺骨,他們如果不趕緊烤乾衣物搞不好要凍死人。

  

  肯特脫下盔甲以後,他們才發現他的左腳腳踝處腫得幾乎有原來兩倍大,但他依然掙扎著想站起來:「我們得……得趕緊想辦法回去……」

  

  「你夠了。」法師正在火堆旁一張張地烘烤著書頁,不耐煩地說,「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靠什麼頑強堅定的意志來解決的,你再這樣勉強自己,除了讓你的左腳徹底廢掉以外,什麼都改變不了。」

  

  肯特頹喪地安靜了下來,帕洛斯用頭盔打了些冰冷的地下水幫他按摩腳踝,希望能讓他好一些,也希望有些事情可以忙起來能讓自己好一些。

  

  他們費盡千辛萬苦來到大裂隙,解開了古代防護,拿到了生命之球,就在使命眼看著就要完成的時候,卻一個失足掉到了大裂隙的最底部,頭頂上是超過一千米的厚厚岩層,中間還有很長一段路擠滿了幽靈,靠爬恐怕是不可能再爬上去了,周圍也沒有別的出路,誰也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重見天日的希望,在這樣的情況下,沒有人能繼續保持樂觀。

  

  壓抑地沈默了很久以後,肯特最先開始輕聲哼唱起了光明神教的聖歌,低沈的歌聲在這個漆黑陰冷的角落里回響,不久帕洛斯和羅勒也跟著唱了起來。

  

  聖歌的內容是歌頌光明神的贊美詩,光明神同時也是太陽神和正義之神,教會有無數的詩歌贊頌太陽為大地帶來的光明和溫暖,以及令萬物欣欣向榮的生命能量。太陽每天從東邊升起在許多人的心目中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沒有人意識到它的存在是多麼好的一件事情,直到現在一直處在不見天日的環境下,他們才在對太陽的無比懷念中,重新認識到了這份信仰的重量。

  

  聖歌讓情緒低落的聖殿騎士們振作了一些,肯特在聖歌的聲音中疲憊地昏睡過去,羅勒直勾勾地看著火堆發呆,什麼話都不說,帕洛斯卻把目光投向了法師。

  

  他很清楚,光明神的恩澤恐怕難以庇佑到深埋地底的他們,現在能給他們帶來光明和溫暖的不是太陽,而是眼前的法師。

  

  埃文德爾正就著火光檢視著自己的手背,那些灼傷的痕跡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了,他感覺帕洛斯又在盯著他了,抬起頭問:「有事?」

  

  「我很抱歉。」帕洛斯輕聲地說。

  

  「為了什麼?」

  

  「我一時情急,忘了我們是用繩子連在一起的,也忘了您還在我的背上,如果我不伸手去拉他們,我們也許就不會掉下來,您也不至於落到如今的境地。」

  

  真正失手摔落的羅勒坐在一邊一言不發,倒是沒能接住他們的帕洛斯站出來道歉,埃文德爾「呵」地笑了一聲,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就算你當時沒有逞強,也一樣拉不住我們四個人的重量,大家既然已經被栓在一根繩子上了,要麼一起活,要麼一起死,沒必要道歉。」

  

  帕洛斯覺得埃文德爾看起來並不像他們那麼低落,或者就是他有辦法解決目前的困境,法師好像總是會有辦法的:「我們該怎麼辦,您有主意嗎?」

  

  埃文德爾淡定地說:「首先得讓傭兵們知道我們還活著,不然等到補給消耗到一定程度以後他們就會離開,到時候只靠我們幾個想活著走出地底就更難了。」

  

  這個時候他已經把大部分的書頁都烤乾了,法師在一張空白的羊皮紙上寫下了他們的情況,捲成一個紙捲,吹了一聲口哨,娜塔莉就從岩壁上飛了下來。

  

  傭兵里絕大多數都是文盲,不過至少傭兵隊長赫里斯是能夠讀寫一些基本通用語的。

  

  帕洛斯看娜塔莉用爪子抓著紙捲飛進黑暗,有些不太放心:「她能飛得上去嗎?畢竟中間還擋著白塔城的那麼幽靈。」

  

  「娜塔莉是魔寵,不是普通的動物,幽靈不會攻擊她的。」

  

  帕洛斯感到有些奇怪,埃文德爾所說的和他平日里所學的魔法知識可不太一樣,不過他也知道在這方面他不可能比法師懂得更多。

  

  在等待期間,羅勒將那條大鯰魚的肉切了一些下來,攤在滾燙的岩石上烤熟,他們沒有叫醒肯特,幾個人簡單地吃了一些食物以後,娜塔莉就回來了。

  

  在她帶回的羊皮紙背面,菲爾斯用鍋底灰做成墨水,潦草地畫下了一張地圖,給他們指出了位於下游處的一個通道口,還以通用語寫了說明,告訴他們沿著通道往高處走,第一、二個路口往左,第三個路口往右,他和傭兵們將在下一個路口等著跟法師匯合。

  

  「看來留下他的命真是一個無比明智的決定。」埃文德爾說,「先休息一下吧,接下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因為羅勒看起來有些精神恍惚,帕洛斯自覺擔下了守夜的重任,讓法師可以在火堆旁邊睡會兒。

  

  埃文德爾睡得並不安穩,一直皺著眉,不時地翻身,帕洛斯有些擔心地看著他,他們一次又一次靠著法師對於魔法的精准操控保住了性命,如果埃文德爾休息不好,當他們再陷入危險的時候處境就更不妙了。

  

  過了一段時間,法師才算是沈沈地睡了過去,肯特卻醒了過來,帕洛斯壓低了聲音對他說:「你覺得怎麼樣,要不要先起來吃點東西?」

  

  肯特咳嗽了兩聲,吃力地搖了搖頭,只是躺在那兒,神情茫然地看向上方,儘管那裡除了無盡的黑暗以外什麼都看不到。

  

  帕洛斯試著安慰他:「在你睡著期間,埃文德爾先生想辦法找到了一條出去的路,等他休息好了我們就出發,一定有辦法回到地面上去的。」

  

  即使是這樣的消息,也沒有讓肯特振作起來,他又咳了兩身,突然用力地抓住了帕洛斯的手:「帕洛斯,你聽著……咳咳……」

  

  帕洛斯感覺導師的手在這樣低溫的環境下燙得有些嚇人,趕緊伸手探了探肯特的額頭,肯特果然發起了高燒,卻還堅持著用沙啞的聲音說:「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撐得下去,要是我不行了,你就帶上這個生命之球,無論如何要把它送到聖殿騎士團長的手上,這非常重要,明白嗎?」

  

  「別說這樣悲觀的話,你只不過是有點發燒。」

  

  但肯特仍然緊緊地抓著他的手:「答應我,必要的時候即使丟下我,即使捨棄一切,你也要完成這個使命,答應我!」

  

  帕洛斯從未被告知這件神器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值得他們這樣出生入死,不過既然他的導師這樣堅持,他點了點頭:「好,我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將神器送到目的地。」

  

  ——

  

  沒有人想不開到去打擾法師的睡眠,聖殿騎士們輪流著休息和進食,一直等到埃文德爾自己睡醒了,肯特就掙扎著爬起來想要趕快出發。

  

  帕洛斯只能向法師求助:「埃文德爾先生,我的導師在發燒。」

  

  埃文德爾檢查了一下肯特的情況,搖了搖頭說:「魔法治不了發燒,我得有草藥才能讓他好起來,而這顯然不是一個能找到草藥的地方。」

  

  「趕緊出發吧,沒必要為我耽誤時間。」肯特雖然很虛弱,卻仍在搖搖晃晃地試圖穿上鎧甲。

  

  「確實,在這裡呆著對你的病情不會有任何幫助。」埃文德爾說,「反正你現在的狀態也不能戰鬥,把鎧甲留下,讓他們背你走吧,這樣會比較快些。」

  

  肯特同意了,那套跟了他十幾年的鎧甲被留在了原地,帕洛斯和羅勒輪替著背他和行李,往菲爾斯所說的通道找過去。

  

  他們其實已經不剩下多少行李,大多數東西都在落下懸崖的時候就丟失了,在出發之前,聖殿騎士們將鯰魚肉切下來,盡可能地多帶一些作為接下來的口糧,但是誰也不知道這點東西夠吃幾天。

  

  這注定會是一段漫長的旅程,而擺在面前的最大敵人不是地底迷宮的怪物或者黑暗精靈刺客,而是寒冷和飢荒。

 

 

15 大裂隙(三)

  

  地精無疑是一種令人痛恨的小東西,它們普遍只有一米多高,力氣也不大,智力只有人類十歲以下幼兒的水平,單獨出沒時並不算是什麼大問題,問題是它們生命力頑強並且繁殖極快,只要有一對地精流落在荒野中,三年以後就會變成一大群,找不到食物的地精會像狼群一樣在村莊的周圍虎視眈眈,伺機偷走人們的作物、牲畜甚至小孩,也會成群結隊地打劫勢單力孤的旅人和商隊。

  

  即使在魔法最強盛的時代也沒有什麼辦法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地精造成的困擾,所以旅人最好不要單獨外出,一旦發現地精的蹤跡,就盡快通知就近的守備隊,因為它們就像蟑螂一樣,當你看得見一兩只的時候,就表示附近的荒野里很可能已經有了一大群。--《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落入大裂隙的第三天,在吃完了已經不太新鮮魚肉以後,他們遇到了幾只星背蜘蛛。

  

  帕洛斯和羅勒衝上去砍死了蜘蛛,惡心的粘液流了一地,等他們打完,埃文德爾撕下了洞壁上的乾苔蘚作為燃料,居然把有凳子腿那麼粗的蜘蛛腿扭下來,烤了作為他們的食物。

  

  儘管心理上有些難以接受,聖殿騎士們還是不得不閉著眼睛咬下去,因為現在的情況實在是沒有什麼可供他們挑剔的空間。

  

  雖然環境極其艱難,但埃文德爾總能有辦法找到些吃的,有時候是他們不認識的蘑菇,有時候是地下河裡的魚,有時候是在岩石的縫隙里產卵的大甲蟲,雖然食物有些匪夷所思甚至難以下嚥,數量也不多,但至少保證了聖殿騎士們能有基本的體力趕路。

  

  在找不到地下水的地方,他還會用魔法把金屬盔甲片凍得冰涼,收集甲片上凝結的水珠來保障基本的飲用水。

  

  帕洛斯也再一次認識到了,有的時候勇武和信念並不足以解決一切問題,但是法師的知識卻可以。

  

  肯特一路都燒得迷迷糊糊的,只要他醒來以後看不到埃文德爾,就會懷疑法師是不是丟下他們自己走掉了。

  

  羅勒已經不想理會他一次又一次的神經質表現,只有帕洛斯還在耐心地對他說那些已經重復很多次的安慰:「埃文德爾先生只是暫時離開一下,去探路或者找食物,不會離我們太遠,你不要擔心,之前每一次他都平安回來了不是嗎。」

  

  但是肯特看上去還是很不安:「不行,你要盯著他點,他隨時有可能再也不回來,把我們丟在這裡等死。」

  

  「埃文德爾先生不是這樣的人,再說他接受了我們的委託,丟下我們他會拿不到報酬的。」

  

  「不,你不懂,我們絕不可以相信那個法師。」肯特又摸了摸身邊的袋子,還不放心地把裡面的生命之球拿出來仔細看了看,確認沒有被掉包才放回去,「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要把神器交到他的手上,就算他只是想看一看都不行,明白嗎?」

  

  帕洛斯不明白肯特為什麼在被法師救了好幾次的情況下,反倒得出「一定不能相信他」的結論來,但他也沒必要跟一個正在發燒的病人較真,就順著肯特的意思說:「好,我保證。」

  

  ——

  

  肯特畢竟是個身強力壯的聖殿騎士,就算年紀大了些,體質也比一般人要好得多,雖然一直處在吃不好睡不好無法安心養病的情況下,身體依然漸漸地好了起來。

  

  他的左腳腳踝依然腫著,不能長距離地走路,但燒總算是退下去了,人也精神了許多,甚至在休息的時候還能有心情跟帕洛斯說說閒話。

  

  這天也是帕洛斯守夜,埃文德爾和羅勒已經睡著了,又被人背了一天的肯特完全沒有睡意,他輕聲地跟帕洛斯聊起了這次的使命:「其實這次的任務本來是不應該帶你參加的,是我堅持要讓你來,我覺得這是一次讓你成長的好機會,也相信你能夠勝任,你確實沒有讓我失望。」

  

  帕洛斯就不懂了:「為什麼不應該帶我來,我哪裡做的不好嗎?」

  

  「不,完全不是,你是我最出色的學生,也是年輕一輩聖殿騎士中當之無愧的楷模,沒有人可以質疑這一點,但你還沒有經歷過信仰的考驗。」

  

  「什麼考驗?」帕洛斯瞭解聖殿騎士的每一項測驗,卻完全沒有聽說過這個。

  

  「這不是什麼正式的項目,它連正式的名稱都沒有,但是每一個聖殿騎士在真正被賦予重任之前都需要經歷這樣的考驗。在這之前,你們所受的訓練只教會了你們怎麼戰鬥、怎麼使用聖光之力,還有怎麼理解光明神的教義,你們的世界是非常簡單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需要顧慮得太多,只管為了正義揮劍就好。但是如果一個聖殿騎士想要發揮更大的作用,想要獨當一面甚至成為負擔下屬們生死的指揮官,他就需要重新學習這個世界的規則。」

  

  「……能詳細點說說嗎?」帕洛斯隱約感覺到這不會是一個愉快的話題。

  

  「我會和你解釋的,現在也到了教你這些的時候了。」肯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凝重,甚至是沈重,「這個世界其實比你所知道的還要殘酷,有的時候你會發現對和錯、好和壞的界限並不是那麼清晰的,有的時候你出於正義感幫助弱小,卻發現看起來很可憐的弱者其實才是真正的惡棍,可能前腳還在感謝你幫忙的村民後腳就會用草叉刺穿你的後背,有時候我們不得不做出一些看起來無理甚至殘酷的決定。許多聖殿騎士都像你一樣,能夠忍受艱苦,不畏犧牲,卻在遇到令人失望的事情時動搖了信仰,所以才有了我所說的信仰的考驗。」

  

  帕洛斯認真地想了一下以後才說:「如果這個考驗指的是承受背叛和失望的打擊,我想我可以做到。」

  

  「我相信你可以,不過這也只是其中一方面。」肯特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曾經有一個聖殿騎士,和你一樣年輕、優秀,並且富有同情心和正義感,也許是光明神有心考驗他的忠誠,於是讓他面臨了一個非常兩難的局面。你是見過地精的,也殺過不少,告訴我,你有沒有哪怕那麼一瞬間對它們起過同情心,它們會穿衣服,會使用武器,甚至會說簡單的通用語,除了比較蠢笨以外和人沒什麼不同,你懷疑過自己的殺戮是否正確嗎?」

  

  「怎麼會呢?」帕洛斯說,「它們沒有做過任何對這個世界有益的事情,只會成群結隊地搶劫路人,殺害村民,還將屍體帶回去當做食物,要是這樣的東西也值得同情,那誰去同情被殺害的無辜村民?」

  

  肯特示意他輕聲些別激動,帕洛斯心虛地回頭看了看依然在睡覺的埃文德爾和羅勒,還好誰也沒有被吵醒。

  

  「那個聖殿騎士曾經和你一樣堅定,直到有一次奉命剿滅地精村莊的時候,一隻母地精用身體擋住他的劍,拼了命地保護自己的幼崽,垂死之際還苦苦哀求聖殿騎士放過自己的孩子。這讓年輕的聖殿騎士想到了自己的母親,也對自己所做的事情產生了懷疑。那個在屍體旁邊大哭的小地精幾乎還是個嬰兒,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如果他痛下殺手,就相當於在殺害一個無辜的嬰兒,但是如果放過這個小地精,它將來總會長大,長大以後總要去劫掠,被它搶劫殺害的村民也同樣是無辜的,而且相當於是被他的一時心軟害死的。」肯特抬起頭來看著帕洛斯,「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帕洛斯陷入了思索。

  

  肯特也不催,他就欣賞帕洛斯這一點,這個年輕的聖殿騎士在面對提問時從來不會輕率地扔出一個答案,而是會想清楚以後再給出認真的回答。

  

  但這一次,帕洛斯卻在想了許久以後放棄了:「那個聖殿騎士最後是怎麼選擇的?」

  

  肯特輕輕地嘆了口氣:「沒有人知道,就像這個問題一樣,沒有標準的答案,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理解。我提出來只是為了讓你學著思考,有時候你很難判斷怎樣的選擇才是對的,有時候正義也許看起來不是那麼光輝純潔,而是充斥著骯臟和血腥,你以後總有一天也會面臨一些兩難的選擇,那就是考驗你信仰的時候。如果你能夠通過考驗,你將走上聖殿騎士長的道路,承擔更多責任,也面對更多挑戰,如果你沒能通過,那也不表示你不虔誠或者不優秀,僅僅是你不適合作為決策者而已,所以不必有什麼負擔,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出選擇就好。」

  

  「嗯。」帕洛斯點了點頭。

 

 

16 信仰的考驗(一)

  

  光明神教會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第一次大災變時期,那時候它還只是諸多信仰中的一種,直到第二次大災變來臨,其它的教會中那些被信徒們稱為「神術」的能力都失去了作用,光明神教會卻發明瞭一種普通人經過訓練之後也能夠掌握的力量,他們稱之為聖光之力。

  

  他們組建了最早的聖殿騎士團來對抗當時瘋狂的法師,也因此成了人們心目中的英雄和救世主,在消滅了所有發瘋的法師之後,教會將目光對準了那些天生擁有法術天賦,但還沒有學會怎麼使用魔法,也沒有發瘋的孩子們。

  

  無差別的殺戮只持續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就引起了眾怒,雖然當時的人們已經對魔法深惡痛絕,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無辜的孩子僅僅因為「可能擁有魔法天賦」就被教會帶走處死。

  

  教會被迫找到了替代的辦法,他們將所有帶有魔法天賦的孩子抓到教會管控下的魔法學院,強制他們作為學徒在裡面學習一種不用接觸魔法本源的全新施法方式,避免了他們陷入瘋狂的同時,也讓他們的力量可以為教會所用。--《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雖然當時他們往下墜落的時間還不到一分鐘,沿著通道往上走卻花了差不多一個星期,也許更久,畢竟在這樣的地底下,沒有人還能夠保持準確的時間觀念。

  

  當他們終於見到傭兵隊伍的時候,幾乎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菲爾斯得意洋洋地說:「你看,我就說他們沒事吧,既然我還沒有被這個魔法項圈勒死,就說明埃文德爾肯定還活著。」

  

  「哈哈哈,等我出去以後一定請你喝一杯。」傭兵隊長赫里斯看樣子已經在這段時間內迅速地和菲爾斯建立起了莫名其妙的友誼,這會兒更是心情大好,摟著相對與他的體型來說格外瘦小的混血精靈的肩膀拍個不停。

  

  隊伍已經在這個路口等了差不多三天了,本來以為聖殿騎士們八成已經凶多吉少,畢竟他們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去,沒吃沒喝又勢單力孤,也許早就迷路餓死或者被怪物吃了,幸好這黑皮小子堅持讓他們再等幾天,不然他們就拿不到剩下的報酬了。

  

  「這可是你說的。」菲爾斯眉飛色舞地說,「放心,你還來不及反悔就可以兌現了,這裡離地面的出口最多也就兩天的路程。」

  

  傭兵們歡呼起來,聖殿騎士長肯特看起來卻沒有一點高興的神色:「等等,你說的出口難道不是我們進來的那一個?」

  

  「當然不是了。」菲爾斯說,「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稱呼那個地方的,這個出口在詠歌森林的南邊,黑水河北的一個山崖底下。」

  

  肯特猶豫了一下說:「我們最好是從原來的入口回去。」

  

  「這可不是個好主意,要去原來的入口,我們得多花大約一個星期的時間原路返回到你們抓到我的那個地方,然後再走一段我不知道多長的路回去,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理由非要繞這麼大的一圈,不過我得提醒你現在吃的東西已經所剩無幾了,鹽也沒有了,燃油只剩下最後一瓶,照明都不夠,這個時候再回頭深入地底可不是什麼理智的選擇。」

  

  埃文德爾抱著胳膊看著他:「繼續,你還有話沒說完。」

  

  在目光如炬的法師注視下,菲爾斯只能沮喪地嘆了口氣:「是‘血蜘蛛’,就算他們以為你已經死了,也不會放任我這個叛徒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出地底迷宮去過好日子的,這幾天他們一直在暗處盯梢著,尋找機會下手,我們在地底多留一天,就多一分危險。」

  

  傭兵隊長赫里斯見怪不怪地說:「你這小子果然是不怎麼老實,還是法師先生治得了你。」

  

  「好吧,就先不要管我的死活吧。」菲爾斯說,「難道你們就不想早點吃到新鮮的水果蔬菜,在火爐旁邊喝上一杯熱騰騰的麥酒嗎?」

  

  傭兵們嘩然起來,且不說補給確實見底了,不見天日的艱苦生活已經持續了那麼久,除了幾個本來就在地底生活的灰矮人以外,任何人都不想再在地底多呆哪怕一分鐘了。

  

  這樣的情況下肯特也無法繼續固執己見下去,只能無力地嘆了口氣:「隨便你們吧……」

  

  一想到這已經是旅程的最後兩天,不需要誰去鼓舞,隊伍的士氣就十分高昂,尤其是傭兵們想著出去以後就能領到一份十分豐厚的報酬,還能在酒館裡大吃大喝個痛快,一個個簡直恨不得腳下生風。

  

  不過聖殿騎士羅勒看起來卻沒有高興的表現,甚至還有些坐立不安,他最近經常在埃文德爾身邊晃悠,幾度欲言又止,最後終於鼓起勇氣在一個角落里攔住了法師:「法師先生,我有些話想單獨和你談談。」

  

  「嗯?」埃文德爾剛應了一聲,帕洛斯就找了過來,他既然負責法師的安全,就不會讓埃文德爾離開他的視線太久,而且也確實是有話要說:「埃文德爾先生,該吃飯了,大家都在等著您呢。」

  

  「我這就去。」埃文德爾對羅勒說,「有什麼事晚些再說吧。」

  

  埃文德爾走後,羅勒帶著憤然和怨念看著帕洛斯:「你還真是時時刻刻都要粘著他啊,難道你真的以為多獻點殷勤就有機會跟他發生些什麼嗎,別做白日夢了。」

  

  帕洛斯不想理會這種無端的挑釁,越過羅勒就走,羅勒在他背後不忿地啐了一口。

  

  ——

  

  當他們終於走出那個隱藏在山中的地下通道出口,重新來到地表的時候,時間正是黃昏,太陽即將落山,余暉算不上明亮,卻依然照得已經在黑暗中呆得太久的人們睜不開眼睛。

  

  沒有一個人想退回洞穴里去等到晚上再出來,有的傭兵激動得跪下來親吻腳下的土地,有的揪起一把雜草放在鼻子下面使勁地聞,說想死這個味道了。

  

  他們興衝衝地沿著小路找到了最近的村莊,村民們被這群全副武裝卻一臉菜色的男人嚇壞了,還以為遇到了劫匪,看到他們拿出來的錢袋時,才喜笑顏開。

  

  肯特拿錢給村子里據說腿腳最快的年輕人,讓他帶個信去鎮上的神殿,看在錢的份上,小伙子毫無怨言地連夜出發了。

  

  傭兵們嗷嗷地恨不得像蝗蟲一樣啃掉一整個菜園子,村裡唯一的小旅店被擠得滿滿當當,實在坐不下的傭兵就在外面空地上架起了篝火,旅店老闆跟左鄰右舍借了桌子凳子,還拿出了所有窖藏的麥酒,場面熱鬧得就像是一個盛大的節日。

  

  「有了那麼大的一筆錢,我可以在黑水城的妓院裡醉生夢死好幾個月!」

  

  「啊哈!我打賭你第一個晚上就會打賭輸光。」

  

  「我要買一把可以作為傳家寶的雙手劍!漢斯你呢?」

  

  「啊?我要回老家結婚了,有了這筆錢我就可以說服安娜的父母把她嫁給我了。」

  

  「我也要回老家去,我答應了媽媽乾完這趟就不冒險了,回家買塊地當個農夫,也許還可以再買頭牛。」

  

  傭兵們興致勃勃地計劃著即將到手的錢應該怎麼花,肯特卻一個人抱著生命之球坐在角落里,看起來沒什麼食慾的樣子,帕洛斯端了一些吃的過去找他:「怎麼了,不舒服嗎?你的臉色不太好。」

  

  「沒什麼……對了,埃文德爾在哪裡?」

  

  「應該在樓上的房間里休息吧,我剛才看他上樓了。」

  

  「你去看看他,即使到了這種時候也不能放鬆警惕,別讓他一個人呆著。」

  

  帕洛斯感到有些奇怪,但他沒有多問什麼:「好的。」

  

  ——

  

  樓上的房間里,埃文德爾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並不多的行李,冷不防有人打開了身後的木門。

  

  埃文德爾回頭一看,來的是菲爾斯,黑皮膚的精靈手裡拿著酒杯,嘴裡還叼著一根芹菜,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說:「你怎麼不下去一起吃喝?下面可熱鬧著呢。」

  

  「我要走了。」埃文德爾語氣平淡地說,「你也趁機趕緊離開這裡吧。」

  

  菲爾斯驚訝地嘴裡的芹菜都掉了下來:「現在就走?你不等他們付報酬嗎,那可是一大筆錢吶。」

  

  「他們本來就沒有打算給。」埃文德爾說,「在肯特最早來找我的時候,我嫌他們給出的報酬太少,把價錢抬高了近一倍,他卻連回去商量一下都沒有就答應了,按照教會僵化的作風,他一個聖殿騎士長肯定無權調動那麼多錢。那時候我就知道,他們根本沒打算支付報酬。」

  

  「卸磨殺驢?算盤打得不錯啊,他們也不怕踢到鐵板。」作為在幽暗城長大的菲爾斯對這些陰謀詭計完全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態度。

  

  「算是給你的最後一個忠告吧,地面上的人也許大多都比黑暗精靈要善良單純,但是其中有些人玩起陰謀詭計來,一點都不比幽暗城的人遜色,你要多加防範。」埃文德爾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啓程了。

  

  他的話讓菲爾斯感到不太妙:「道理我明白,不過你說的最後一個忠告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埃文德爾說,「我們就在這裡分開吧。」

  

  菲爾斯急了:「等等,那我脖子上的項圈怎麼辦?」

  

  「自己摘下來就是了,我只是騙你的,那上面並沒有什麼古代魔法。」埃文德爾說,「我在黑市商人那裡看到這個項圈,因為上面的寶石價值不菲,就買了下來,本來是準備找個機會賣個好價錢的。你可以留著它做個紀念,或者賣了當路費吧。」

  

  法師說著就出了門,菲爾斯可不關心埃文德爾和聖殿騎士們有著怎樣錯綜複雜的關係,他只知道就算他來到了地表,「血蜘蛛」也不會就這麼大大方方地忘記他叛逃的事情,想要另找一個靠山談何容易,所以他說什麼也要繼續抱緊法師的大腿才行。

  

  「你要去哪裡?」菲爾斯跟上了埃文德爾的步伐。

  

  「離開這裡。」法師含糊其辭地說。

  

  「這麼巧,我也正要離開這裡。」菲爾斯死皮賴臉地說,「不介意讓我再跟你同行一段時間吧,反正順路啊,我保證我會是一個有趣的旅伴,當然,如果你喜歡安靜,只要說一聲,我的嘴巴就會像裝了封條一樣閉得緊緊的,絕對不多說一句話。」

  

  「隨你吧。」埃文德爾無所謂這種小事,他現在只想快點離開這裡,要是磨磨蹭蹭的被聖殿騎士發現了,事情只會更麻煩。

  

  當帕洛斯來到樓上推開埃文德爾的房門時,裡面已經空無一人。

  

  「埃文德爾先生?」他試著叫了一聲,附近也沒有人回應。

  

  帕洛斯感到有點不安,人類的村莊應該還算安全,就算埃文德爾真的遇到了危險,也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也許他只是嫌悶或者嫌吵,到附近去散散步,帕洛斯決定先在周圍找找看。

 

 

17 信仰的考驗(二)

  

  魔法學院裡的學徒實際上形同囚徒,隨時被監視著,不許離開學院半步。在最初,這種囚禁是終生制的,但是沒有人會願意永遠被囚禁,尤其是一個掌握著特殊力量的人群,在爆發了幾次叛亂之後,教會調整了規則,法師只要完成特定的試煉,證明自己已經能夠熟練地掌握魔法,絕對不會因為失控而陷入瘋狂,就可以離開魔法學院,成為自由法師。

  

  這給了法師們一個看起來比叛亂容易些的渠道,不過由於試煉通常又難又危險,遠遠超出了一般法師的能力,想要通過試煉往往需要幾十年的學習和積累,還需要一定的運氣。許多優秀的法師都白白死在了試煉中,更多的學徒根本沒有勇氣進行試煉,只能在魔法學院裡安分守己地度過一生。

  

  至於僥倖通過了試煉的自由法師們,雖然名義上不再受到教會的約束,但是一個人如果從兒童時期就被關在一座高塔幾十年,直到白髮蒼蒼才獲得自由,外面的世界之大會讓他感到害怕,於是多數自由法師都選擇了加入在教會管轄下的法師協會,領著一份和他們的能力不相稱的微薄薪水,過著和從前差不多的生活,繼續為教會服務。--《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肯特派出信使才過去了幾個小時,狂歡的篝火尚未熄滅,就有一隊聖殿騎士來到了這個小小的村莊。

  

  雖然時間已經接近午夜,村民們依然紛紛出來看熱鬧,這個無人問津的小村莊從來沒有在同一天里來過這麼多人。

  

  更何況這隊聖殿騎士非常引人注目,他們隊伍整齊,紀律嚴明,銀白色的盔甲在火光下閃閃發亮,連戰馬都披掛著統一的護甲,甚至還牽了好幾條獵犬,這些狗被訓得非常聽話,安安靜靜地跟著,一聲也不叫。

  

  肯特聽到動靜就從旅店裡出來,看到帶隊的聖殿騎士長時,他有些吃驚:「拉法齊大人,怎麼是你?」

  

  「因為你們沒有在約定的地點出現,正在附近的我收到了消息,不得不改變原有的行程過來接應你。」拉法齊從馬上翻身下來,朝著旅店的大門抬了抬下巴,「到裡面說話。」

  

  他們來到了旅店的一個單間,讓兩個聖殿騎士守衛在門口,拉法齊點亮蠟燭以後壓低了聲音:「東西呢?」

  

  「在這。」肯特打開袋子,露出了他們千辛萬苦弄來的生命之球。

  

  「居然是……這麼不起眼的一個東西。」拉法齊伸出手想碰,但肯特後退了一步拉上了袋口:「我必須親自交到團長大人手裡。」

  

  拉法齊悻悻地收回了手:「我只是想看看,又不搶你的。」

  

  「不能經過任何人的手,這是團長大人特地交待的。」

  

  「好吧。」拉法齊問,「法師呢?」

  

  「剛才還在樓上,應該沒有走遠。」肯特猶豫了一下,還是警告說,「你要小心,這個法師非常危險,他對魔法的應用嫻熟到了極致,而且詭計多端,不是一般的法師能比的。」

  

  「開玩笑,我是什麼人?」拉法齊驕傲地說,「‘法師屠戮者拉法齊’的名號不是白叫的,我親手處死的野法師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法師們光是聽到我的名字,都會嚇得連咒語都念不利索,我很清楚應該怎麼對付他們,謝謝你的忠告,前輩。」

  

  這個年紀比肯特小很多,卻已經手握重權的聖殿騎士長有意無意地把重音放在了「前輩」這個詞上,肯特咬了咬牙,沒有發作。

  

  「你弄出這麼大的陣仗,到頭來還是得我給你收拾殘局。」拉法齊像是接到了什麼棘手的工作一樣嘆了口氣,對身邊的侍從說,「叫他們都準備好,等我一聲令下,就格殺勿論。」

  

  肯特連忙說:「等等,有這個必要嗎?這些村民什麼都不知道。」

  

  「是嗎,我從外面進來的時候,可聽到傭兵們正在大聲吹噓著你們的冒險經歷和拿到的神器呢。」

  

  肯特無話可說。

  

  「既然你把團長的話記得那麼清楚,也應該記得他說過這一次的任務保密等級是特級,所有無關人等都要滅口,是你把這麼多人牽扯進來的。」拉法齊淡定地好像是在談論一窩螞蟻的生死,「別擺出那樣的臉來,和即將到來的犧牲相比,這一村子的人就連零頭都算不上,你既然參與到這個使命中,就應該有這個心理準備了。」

  

  ——

  

  聖殿騎士剛進村的時候,埃文德爾就已經不在村裡了。

  

  他沒有經過人多熱鬧的村口,而是從村子旁邊半人高的欄桿翻了出去,本來以為大家不是在吃喝玩樂就是在看熱鬧,應該沒有人會注意到這個角落,想不到剛走出去不遠就被獨自一人坐在草垛旁發呆的聖殿騎士羅勒發現了。

  

  羅勒馬上迎了上來:「法師先生,正好,我有些話要和你說。」

  

  埃文德爾只好停下來,頭疼地看著他:「什麼事?」

  

  羅勒看了看跟屁蟲一般的菲爾斯,猶豫地說:「我能和你單獨談談嗎?」

  

  「不能。」埃文德爾拒絕了,聖殿騎士作為法師殺手的身份可不是說著玩的,他也猜不透這個成天一副不高興臉的聖殿騎士在想什麼,如果對方突然放一個驅邪聖言,再衝過來給他一劍,他可沒有把握一定能應付,菲爾斯的存在多少會讓對方有所顧慮,畢竟精靈脖子上的項圈還沒有摘下來,在別人看來他就是法師最忠誠的狗腿。

  

  「有什麼話就請說吧。」菲爾斯懶洋洋地靠在旁邊的一棵樹上說,「就當我不存在好了,我保證會安靜得像個樹樁一樣。」

  

  雖然覺得這個黑暗精靈非常礙眼,但是羅勒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他已經錯過了許多次機會,如果這次再不說出來的話,很可能就沒有下次機會了:「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才會來找你的,埃文德爾先生,教會正在醖釀著一個巨大的陰謀,而我們正是這個陰謀的執行者,你知道他們打算拿生命之球做什麼用嗎?」

  

  這本來不是一個疑問,只是為了引出接下來的話,但是埃文德爾卻回答了:「我大概可以猜到。」

  

  「呃……?」羅勒要說的話就這樣被他噎在了嗓子里。

  

  「我讀過的古代文獻比你們唱過的贊美詩還多,生命之球在古代語里的正確含義是‘復生之球’,夏爾瑪用它來操縱亡靈大軍對抗敵人。教會這些年的影響力在不斷下降,這個時候如果突然冒出大量的亡靈,大主教們再站出來發表一些‘都是因為人們沒有信仰才導致邪惡復蘇’之類的演說,人們一定會因為恐懼而倍加虔誠。而且不管人們信不信,都必須正視一個事實,聖殿騎士是亡靈的克星,只有聖殿騎士可以救他們。」埃文德爾諷刺地笑了一下,「我還知道肯特根本沒打算支付報酬,而是早就做好了事成之後殺人滅口的打算。」

  

  法師竟然憑著一個詞語,就把前因後果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羅勒難以置信地問:「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還要接下這個委託?」

  

  「你這是在質問我嗎?」埃文德爾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倒是想問問你,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我們可不是什麼可以互相傾吐煩心事的朋友,還是說你指望我這個‘法師’站出來主持正義,破壞光明神教會的邪惡陰謀?」

  

  「我沒有想那麼多,我只是……只不過是想活下去而已。」羅勒說,「一個叛教者想要活下去,也許唯一機會就是投靠教會也惹不起的人,你連黑暗精靈都願意收留,也不差我一個對不對,如果你要走,請務必帶上我。」

  

  「為什麼你們想要脫離原來的組織時,一個兩個都會想到來投靠我呢?」埃文德爾無奈地嘆了口氣說,「我究竟是哪裡做的不好,才會讓你們產生出了連教會也惹不起我的錯覺?」

  

  「我不能確定,但我沒有太多選擇,再不走我就要被逼瘋了。」羅勒表情痛苦地說,「在教會的內部,他們會嚴酷地對待一切言行不合規範的人,這些年來我根本就沒有看到過什麼光明和正義,只學會了怎麼偽裝自己是個虔誠狂熱的信徒。也許是我偽裝得太成功了,他們才選中了我來參與這一次的使命,從我無意中得知了這次使命背後的真相,我這一路都在掙扎,我不能再繼續這樣偽裝下去,昧著良心假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局,我真的受不了,拜託你!」

  

  如果有著這樣的隱情,也就難怪羅勒一路上的態度這麼奇怪,埃文德爾沒有馬上答應:「有個問題你得先回答我,你當時是故意失手摔下去的嗎?」

  

  「不,不是!」羅勒立刻斬釘截鐵地否認了。

  

  「不是?」埃文德爾抱著胳膊看著他,「那麼你可以走了,我不會帶著一個說謊成性的人在身邊,那可比追在屁股後面的敵人麻煩多了。」

  

  說著他向菲爾斯打了個眼色,就往遠離村子的方向走去。

  

  「等一等!」羅勒追了上來,有些焦急地說,「是,我承認,我當時是有了一種就這樣帶著生命之球跳進大裂隙深處的念頭,這樣教會就再也不能拿它去害人了。」

  

  「很有犧牲精神的想法。」埃文德爾不咸不淡地說,「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身上還掛著其他的人,有沒有想一想我願不願意為了滿足你的偉大情操摔死在大裂隙底下?」

  

  「不,我的意思是說,我有了這樣的想法,所以在攀爬的時候就不太謹慎了,才導致了失手,我並沒有想自殺的意思,更沒想過要牽累你。」羅勒還是亦步亦趨的跟著法師,因為菲爾斯一直在旁邊不懷好意地打量著他,他不敢靠得太近,「我只是習慣一時還沒有調整過來,不是有意對你說謊的,只要你願意提供庇護,我保證會是你最忠誠的手下!」

  

  埃文德爾停下了腳步,羅勒不明所以地也停了下來,繼續殷切地看著法師:「你要是不相信,也可以給我戴上那種項圈,我肯定會比黑暗精靈更有用的。」

  

  「我想我不得不提醒你。」菲爾斯懶洋洋地說,「第一,我不是黑暗精靈,第二,說這樣的話總得看看場合,且不說我聽了會不會不高興,至少前面的那個人聽了肯定是不會高興的。」

  

  這地方黑燈瞎火的,只有月光隱約地照亮了周圍的事物,羅勒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帕洛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18 信仰的考驗(三)

  

  即使在教會勢力全盛的時期,也依然有一些具有魔法天賦的人躲在教會的控制範圍之外,沒有被抓進魔法學院,他們有的因為沒有正確地學習怎麼控制自己的力量,在本能的驅使下接觸了被污染的魔法本源,因而陷入了瘋狂,也有一些人及時找到了可靠的老師,學會了施法。

  

  這種從頭到尾不在教會管轄內的法師被稱為「野法師」,和魔法學院「畢業」的自由法師相比,他們沒有一個可以安靜學習的環境和可以隨便翻閱的海量藏書,往往理論知識較弱,但是魔法操作和實戰能力卻甩了學院派好幾條街,因為他們可能一生都得隱姓埋名,東躲西藏,在和追捕他們的聖殿騎士鬥智鬥勇中度過。

  

  任何法師在人們心目中的印象都很可怕,但是野法師的名聲尤其糟糕,由於本來就已經是通緝犯一般的存在,他們沒有任何顧慮,更有可能利用自身的力量作惡,或者研習一些教會禁止的魔法,比如死靈魔法。--《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帕洛斯已經顧不得去問埃文德爾為什麼會散步散到離村子這麼遠的地方來了,他緊緊地盯著羅勒:「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叛逃是不可饒恕的罪,如果被執法隊抓到,你很可能會被處死。」

  

  「要我繼續留在教會,我還不如去死!」羅勒惡狠狠地說,「怎麼,作為教會的忠誠走狗,要替執法隊抓我回去受審麼?」

  

  「我沒有權力替執法隊抓人,不過你最好盡早放棄這個念頭。」帕洛斯還想勸他回頭,「如果沒有實行,判決還不會太重。」

  

  「少在那裡假惺惺了,裝什麼好人,你就和你的導師一樣,都是為了教會的利益,即使雙手沾滿無辜者的鮮血也在所不惜的屠夫!」

  

  「你胡說什麼?」帕洛斯對他實在是已經忍無可忍了,手都按到了劍柄上,「收回你剛才的話,不管你跟我之間有什麼樣的恩怨,也和肯特無關,不許你這樣污蔑我的導師!」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裝什麼無辜?」羅勒冷笑了一聲,「你不是肯特最得意的弟子嗎,難道你對他正在謀劃的事情真的一無所知?那你總應該知道,教會內部早已貪腐橫行,名聲越來越臭,人們提到教會想到的早已不是什麼光明和正義,而是恐怖、血腥、殘暴和專橫,高層已經急眼了,讓我們來找‘生命之球’就是為了發動一次亡靈天災,犧牲無數的無辜者,來迫使人們因為恐懼而重新投入到光明神教的麾下。」

  

  「你不要信口雌黃!」羅勒的話帕洛斯一個字都不相信,他語調嚴厲地說,「不管你有什麼樣的不滿,也不能這樣公然褻瀆我們的信仰。」

  

  「信仰?哈!」羅勒很響地笑了一聲,「埃文德爾就在這裡,你乾嘛不問問他,‘生命之球’到底是幹什麼用的?」

  

  話題被引到了法師的身上,但埃文德爾沒有理會他們的爭執,只是回頭沈默地看著村子的方向。

  

  菲爾斯也手搭涼棚向著那邊看去:「我好像聽到那個方向起了一些騷亂,發生什麼了嗎?」

  

  埃文德爾輕輕地嘆了口氣:「我以為他們要鏟除的目標只有我,沒想到還是低估了他們的殘忍和不擇手段,娜塔莉看到聖殿騎士團……正在屠村。」

  

  「……這不可能!」帕洛斯根本不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很遺憾,事情就是羅勒說的那樣,所以他們要殺掉所有的知情人士,尤其是我。」埃文德爾看著帕洛斯說,「他們隨時會追過來,我必須得走了,你要攔著我嗎?」

  

  之前他對這個年輕的聖殿騎士印象還不錯,也相信這件事情帕洛斯應該也是被蒙在鼓裡的,但埃文德爾可不覺得一個人從小到大信奉了二十多年的東西,憑他一個外人三言兩語就能讓對方改變觀點,所以他已經暗自準備好了攻擊性的魔法,如果帕洛斯真的要阻攔他,他就先下手為強。

  

  「我不能就這樣相信你們的一面之詞。」帕洛斯皺著眉說,「但我也相信您的人品,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我會去找我的導師覈實,你們先離開這裡吧!」

  

  說著他越過埃文德爾,向著村子的方向頭也不回地跑去。

  

  ——

  

  傭兵們沈浸在狂歡中,一個個醉得舌頭都大了,看到聖殿騎士來了也沒有一點防備,而是彷彿看到了亮閃閃的金幣和銀幣在向著他們招手,甚至還有人興高采烈地拿著酒杯去向他們敬酒,這當然被嚴詞拒絕了,聖殿騎士是不能飲酒的。

  

  等拉法齊和肯特說完話出來,傭兵隊長赫里斯就迎上前去:「大人,我這人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的,請原諒我的直接,您把我們的報酬帶來了嗎?」

  

  「當然。」拉法齊面不改色地說。

  

  「太好了!」赫里斯轉身對著手下們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啤酒杯,「都聽到了吧,我們馬上就可以分錢啦!敬聖殿騎士團!」

  

  「呀呼!」傭兵們此起彼伏地歡呼起來,在嘈雜的歡呼聲中赫里斯沒能分辨出身後拔劍出鞘的聲音,直到聖殿騎士長手中鋒利的劍刃從背後刺穿了他的胸口,醉得反應遲鈍的赫里斯都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他看著胸口染血的劍尖,驚愕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喉嚨里只掙扎著發出了幾個氣聲。

  

  拉法齊的行動就是信號,旅店裡的聖殿騎士們全都拔出了長劍,對醉得稀裡糊塗的傭兵們發起了攻擊,猝不及防的傭兵們根本沒能組織起任何有效的反抗,稀裡糊塗地就做了劍下亡魂,旅店的老闆和招待發出了驚恐的尖叫聲,但隨即這刺耳的聲音就因為喉嚨被利刃割斷而消失了。

  

  拉法齊大聲下令道:「燒了這個村子,不許放走任何一個人。」

  

  很快,村莊里就慘叫聲四起。

  

  聖殿騎士的效率很高,何況他們的對手只是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的醉鬼和手無寸鐵的平民。

  

  當帕洛斯趕回來的時候,村子里已經血流成河,聖殿騎士正在做著善後工作--將現場偽裝成被土匪劫掠的樣子,一些房子被點燃了,燒得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幾個聖殿騎士提前帶著獵犬在村子的四周埋伏著,等著襲擊逃出村子的人,確保不會有任何一條漏網之魚,他們看了一眼帕洛斯身上的鎧甲,沒有攔著他進村。

  

  村中的慘狀讓帕洛斯難以置信,旅店已經燒起來了,肯特和拉法齊就站在不遠處的一處土坡上,看著手下的聖殿騎士們四處點火。

  

  帕洛斯震驚得都忘記了應有的禮節:「肯特,還有拉法齊大人,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在做什麼?」

  

  「啊,看看這是誰來了。」拉法齊的神情平靜得完全不像是剛剛進行完一場血腥的殺戮,倒像是在酒足飯飽的午後悠閒地釣著魚,「我們在做什麼,這不是一目瞭然的事情嗎,難道說你的導師什麼也沒有告訴你?」

  

  「拉法齊大人!」肯特有些焦急地喊了一聲,然後一臉焦慮地對帕洛斯說,「你先不要說話,我晚些會跟你解釋的。」

  

  「你要怎麼解釋,這些村民還有傭兵們都做錯了什麼?你以聖殿騎士的榮譽擔保會在事成之後支付報酬,結果你就這樣支付你的報酬嗎?」帕洛斯像看一個不認識的人一樣看著自己一直很尊敬的導師,「我剛剛從埃文德爾先生那裡聽到了非常嚴重的指控,說你們正在策劃一個完全違背了道德和教義的陰謀,因此要將所有知情者殺人滅口,即使是親眼所見,我都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能做出做這樣的事情!」

  

  「哦?」拉法齊的身體前傾了一些,目光炯炯地盯著他,「法師人在哪裡?」

  

  「先回答我的問題。」帕洛斯絲毫不怵地瞪回去,「他的指控是真的嗎,你們去找‘生命之球’是為了發動一次亡靈天災,用無數生命為代價來輓回教會的影響力?」

  

  肯特搖搖頭,有些著急地說:「等會兒再解釋,趕緊告訴他法師往哪邊走了,這非常重要!」

  

  「告訴你們好讓你們去追殺他嗎?」帕洛斯從肯特閃躲的態度中已經意識到,恐怕這些他怎麼也不願意相信的事情都是真的,「他這一路上救了我們多少次,你不但不支付約定好的報酬,還要殺了他?」

  

  「有意思。」拉法齊冷笑了一聲,「肯特,這就是你最優秀的弟子?他居然這樣義正辭嚴地維護一個法師,譴責我們的計劃,真有意思。」

  

  「拉法齊大人,我相信這只是一個誤會。」肯特看起來更焦急了,他拼命地給自己的學生使眼色,語氣里甚至帶著幾分懇求:「帕洛斯,現在不是爭論這些的時候,拜託,想想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話。」

  

  「所以這就是你所說的‘信仰的考驗’?」帕洛斯覺得後背發冷,他再也不能安慰自己這只是肯特的一時糊塗和小部分聖殿騎士的墮落,「我明白有的時候是非黑白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這麼簡單,但是靠著違背自己的諾言、殺害無辜者來達到的‘正義’,我絕對不能認同!」

  

  拉法齊淡淡地說:「根據團長大人的原話,這次的任務知情者只能有兩種人,‘自己人’和死人。肯特大人,既然您是如此忠誠地執行團長大人的命令,想必在這個問題上也不會徇私的。既然您的弟子已經已經清楚地表明瞭立場,我們就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了。你們幾個,去殺了這個叛教者,其他人跟我來,趁那個法師還沒走遠!」

 

 

19 信仰的考驗(四)

  

  在神魔戰爭期間,神族籠絡了人類、精靈、獸人、矮人等大部分這個世界的住民作為他們的追隨者為他們而戰,而魔族製造了大量的惡魔作為他們的僕從。這些為戰爭而生的惡魔形態各異,不過基本上都是凶殘暴戾,力大無窮而且恢復力驚人的存在。

  

  在英雄王夏爾瑪摧毀了通往天堂和地獄的傳送門,並且殺死了所有殘留的魔族之後,失去主人的惡魔大多因為沒有了力量來源而死去,也有極少數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里生存了下來,時不時地就被人發現一兩個。

  

  有許多跡象都表明被打敗的魔族從來沒有放棄過再度佔領這個世界的努力,惡魔的存在就是其中之一,幾千年來它們一直在被消滅,卻從來不曾真正絕跡過。--《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形生物篇》

  

  ——

  

  拉法齊點了一個五人小隊留下來對付帕洛斯,在等其他人集合的時候,他又對肯特說:「肯特大人,既然您堅持神器不能經過別人的手,那麼您最好帶著它跟我一起行動,還是說,您想要留下來看看心愛的弟子最後的下場?」

  

  「肯特!」帕洛斯最後叫了一聲自己的導師,他心裡仍然不願意相信那個從他十幾歲開始一手教會他戰鬥和信仰之力的男人,那個嚴厲但正直的導師會這樣對他,但肯特只是有些不忍心地轉過了頭不看他:「拉法齊大人,我們走吧。」

  

  「很好,給他一匹馬。」拉法齊看人集合得差不多就踢馬先行一步了,腳傷還沒好的肯特爬上馬跟了上去,再也沒有回頭看帕洛斯一眼。

  

  其他聖殿騎士也都向著帕洛斯跑來的方向追過去,只留下五個聖殿騎士來對付這個拉法齊大人親自指定的「叛教者」。

  

  帕洛斯從記事起就在教會孤兒院長大,他在教會呆了二十多年,一直都是個虔誠又忠心的聖殿騎士,更是年輕一輩中的楷模,做夢都沒有想到有一天他竟然會這樣不明不白地就成了「叛教者」。

  

  但他當然不甘心坐以待斃,就這麼以一個「叛教者」的身份含冤死去,帕洛斯看著那些圍上來的聖殿騎士:「你們真的要對我動手嗎?即使你們明知道我沒有做任何違背教義的事情?」

  

  聖殿騎士們發出了奚落的笑聲,其中一個聖殿騎士說:「抱歉,我們只是執行命令,至於是非對錯,那不是我們需要考慮的事情。」

  

  「好。」帕洛斯的表情和語氣這會兒已經平靜得就像一潭死水,彷彿剛才的打擊從未發生,他拔出了劍,「既然這樣,我就沒什麼好顧慮了。」

  

  這一批聖殿騎士都聽說過帕洛斯是一個優秀的戰士,不論言行還是能力都是年輕一輩聖殿騎士的楷模,也許正是因為知道他不好對付,拉法齊才留下了整整一個五人小隊來確保他們能夠乾掉帕洛斯。

  

  不過他們覺得拉法齊大人未免有點小心過頭了,他們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兵,五打一對付一個沒有多少實戰經驗的「楷模」還不是小事一樁?趕緊解決了去追拉法齊大人才是要緊事。

  

  ——

  

  羅勒依然跟在埃文德爾身後,不敢靠得太近,但也始終不曾遠離。

  

  埃文德爾嘆了口氣:「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我做不了你的庇護者,我沒有那個能力,你看我自己都已經快要自身難保了。」

  

  「可這是我們說好的!」

  

  「我沒有答應你任何事情,你提供的消息對我而言也並無用處。」埃文德爾說,「再跟著我,我可就不客氣了。」

  

  羅勒不甘心地咬咬牙:「你放棄了一個非常有用的盟友,你會後悔的!」

  

  「不必替我感到可惜。」埃文德爾說。

  

  羅勒原本的打算落空了,他不明白是哪裡出了問題,他都已經把自己逼上了絕路,卻仍然沒能獲得法師的認同,這種時候硬是跟著埃文德爾已經沒有意義了,而他也不能回頭,帕洛斯那個傢伙看起來對肯特正在謀劃的事情真的不知情,他回去肯定是找肯特當面對質了,誰知道他都對肯特說了些什麼。

  

  他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直到聽見身後傳來了狗叫聲和馬蹄聲。

  

  羅勒僵硬了一下,隨即換上了那副狂熱信徒的表情對著追來的人迎了上去:「拉法齊大人!你們來得正是時候,我發現法師想逃跑,就暫時沒有打草驚蛇,一直在跟著他,他往這邊去了。」

  

  拉法齊讓手下帶著獵犬繼續去追蹤,他則停了下來,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羅勒:「聖殿騎士羅勒,我聽說過你,一個虔誠又堅定的聖殿騎士。」

  

  「拉法齊大人,您真是過獎了。」

  

  拉法齊話鋒一轉:「同時你還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偽裝者,騙過了幾乎所有人,連肯特都上了你的當,居然選擇你來參加這麼重要的使命,根本不知道你這虔誠的表皮下藏著多麼污穢的靈魂。」

  

  羅勒心裡一抖,臉上盡量做出了困惑不解的表情來:「拉法齊大人,我不明白您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這顯然是非常嚴重的指控,您不能毫無根據地就這樣污蔑我的名譽。」

  

  「你可能還不知道吧,你的好戰友、好夥伴馬特阿斯被人舉報行為不端而受到審查,在審訊室里還沒受什麼刑他就把一切都交代了,包括你們之間不可告人的關係,連你們平日里怎麼苟且的細節都一點也沒落下,嘖嘖嘖,真是惡心,你居然對自己的同僚,另一個聖殿騎士產生了污穢的慾望。」

  

  羅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臉色蒼白地一直搖頭:「不不不,不會的,不會這樣的。」

  

  拉法齊滿意地欣賞著剛才還強裝鎮定的羅勒如今崩潰的樣子:「為什麼不會?只要進了我的審訊室,沒有人能夠藏得住秘密,你也一樣。等我們回到聖城米卡蘭,我也會好好地挖掘一下你身上隱藏的秘密。」

  

  羅勒還是搖頭,他一步步地後退:「不可能,他只是屈服於你們的嚴刑拷打才會說一些神志不清的話,不然的話他不可能會說這些的,不可能的……」

  

  拉法齊眯起了眼睛,對手下說:「抓住他!」

  

  羅勒很清楚審訊室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如果被抓進審訊室,沒罪的都能審出罪來,就算他可以咬死不認罪,也一樣會被折磨致死。他絕望地拔出了長劍:「你休想抓我回去受審,休想!」

  

  「要反抗嗎,很好。」拉法齊笑了,「這麼一來,你就坐實了自己叛教者的罪名。你們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的手下們吹響了口哨,獵犬咆哮著撲向了羅勒,肯特有些看不下去,但是他摸了摸掛在身上的生命之球,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轉開了臉。

  

  ——

  

  走了一段路以後,菲爾斯還是忍不住問:「你為什麼不願意帶上那個聖殿騎士,多個幫手不好嗎?」

  

  「有的時候隊友可能比敵人還危險。」埃文德爾說,「我寧願單打獨鬥,也好過時刻都要提防從背後捅來的刀子。」

  

  「所以這也是你不願意帶上我的原因?」菲爾斯說,「其實你不應該告訴我那個項圈上的魔法是假的,這樣的話你至少可以多信任我一段時間,現在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隨時會從背後捅你一刀?」

  

  埃文德爾笑了一聲:「你和他不一樣,雖然你是一個危險的刺客,但我至少可以分得清你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在說謊,而羅勒這種人,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你是說我不擅長說謊,讓人一眼就能夠看穿嗎?」菲爾斯完全無所謂地聳聳肩,「我承認我確實不太擅長,雖然謊言是在幽暗城生存的必備技能,不過我一直覺得說謊這種事比打架還要累人,得時刻記得自己對誰說了些什麼,有時候一個謊言就得用十個謊言來圓謊,不然一不留神就會穿幫露餡或者前後矛盾。」

  

  「沒有人天生就喜歡說謊,不過對有些人來說,謊言已經是他們性格的一部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想要叛離教會,不過原因恐怕不是他自己說的那樣簡單,他知道說什麼我會愛聽。也許他甚至都不是故意說謊,只是臉上的面具早已經摘不下來了,讓這樣一個人,尤其還是一個聖殿騎士留在身邊,我就再也別想睡個安穩覺了。」

  

  「說的好像你很瞭解他一樣。」

  

  「我沒興趣瞭解他,不過這類人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埃文德爾說,「也許是從小的經歷教會了他們只要說實話就一定沒有好下場,他們一刻不用謊言掩蓋真實的自己都會覺得不安心,哪怕你問他中午想吃什麼,他都會下意識地說假話。」

  

  「聽起來居然有點可憐。」

  

  「確實可憐,不過那也不關我的事。」埃文德爾說,「話說回來,你聽到身後的狗叫聲了嗎?」

  

  「當然聽到了,我這對尖耳朵可不是白長的。」菲爾斯動了動他三角形的耳朵,據說精靈的聽力有人類的兩三倍那麼好,菲爾斯身為黑暗精靈和地表精靈的混血,聽力似乎比一般的精靈還要更加出色。

  

  埃文德爾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你怎麼一點都不緊張?」

  

  「因為你看起來也一點都不緊張啊。」菲爾斯把手墊在腦後,嘴裡嚼著一根草,甚至連腳步都沒有加快半分。

  

  「如果你恰好不會游泳的話,現在差不多可以開始緊張了,因為我要渡過前面那條河。」

  

  「還好我會。」菲爾斯笑眯眯地說。

  

  追兵離得更近了,已經可以透過樹叢看到他們火把的光亮,埃文德爾從容不迫地對自己用了一個漂浮術,直接踩上了水面。他就像一張蓮葉一樣漂浮在水面上,一步步地向著對岸走去。

  

  等他踩上對岸的地面之後不久,落水狗一般的菲爾斯也爬上了岸邊,這時候打著火把的聖殿騎士剛追到河邊,可全副武裝的聖殿騎士根本游不過河,現脫盔甲都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兩個在對岸向著這邊揮手告別,生怕氣不死追兵的菲爾斯還拋了個大大的飛吻。

  

  領隊的聖殿騎士恨恨地說:「去通知拉法齊大人,我們從下游的橋上繞過去,絕對不能讓他們跑了。」

 

 

20 詠歌森林之風(一)

  

  魅魔也是惡魔的一種,她們的外表看起來就像是長著翅膀和尾巴的女性,有的頭頂還會長出角,與之相對的還有男性的夜魔,魔族創造他們的最初動機可能並不是用於戰爭,而是性玩具,因此魅魔和夜魔本身並沒有強大的力量,而是以性感美麗的外貌和魅惑人心的本領見長。

  

  不過在後來的神魔戰爭中,她們也發揮出了供人玩樂之外的巨大價值,比如刺探情報,策反敵方人員,或者用來獎賞有功的部下。

  

  魅魔的存在意義就是滿足主人的任何性癖和慾望,因此一個成熟的魅魔也可以暫時變化成其他人的樣子,只有極為親近熟悉的人,或者強大的法師可以分辨出來。--《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形生物篇》

  

  ——

  

  菲爾斯看著那群聖殿騎士向著下游的方向跑去,還是有點不放心:「他們可是帶著獵犬的,等會兒找到橋渡了河以後,再沿著氣味找到我們怎麼辦?」

  

  「沒關係,等他們千辛萬苦地追到這邊時,我會再過一次河。」埃文德爾沿著河岸往上游的方向走去。

  

  「我喜歡這個主意。」菲爾斯光是想象一下追兵們氣得要吐血的表情都覺得有趣。

  

  埃文德爾不論是能力還是頭腦或者行事作風都很對他的胃口,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肯收留他,放著白撿的手下不要,這樣的人菲爾斯也是第一次見,只希望他能夠在法師趕他走之前讓對方改變主意。

  

  知道埃文德爾喜歡安靜,所以菲爾斯保持了一段時間的沈默,只是默默地在前面開路,不過沒多久他就開始覺得無聊了,想著是不是應該發揮自己甜言蜜語巧舌如簧的本領,說些逗樂的話來活躍一下氣氛,可埃文德爾卻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他們追上來了嗎?」

  

  全副武裝的聖殿騎士們行動時的動靜在菲爾斯聽起來就跟一個敲鑼打鼓的軍樂隊一樣明顯,但是他現在什麼都沒有聽到。

  

  埃文德爾沒有回答他,只是嘆了口氣:「真是麻煩……」

  

  菲爾斯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直到耳朵捕捉到了一些不太妙的動靜。

  

  一些專業的潛伏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悄無聲息地把他們包圍了,現在包圍圈正在縮小。

  

  在菲爾斯驚恐的目光中,樹叢的陰影里走出來一個黑暗精靈,一個他十分熟悉的女人,身材惹火,容貌美艷,腰帶上別著匕首和長劍,手裡還拿著一條讓菲爾斯時隔多久都能記憶猶新的蛇首鞭,塗成艷紅色的豐滿雙唇微微翹起,露出一個邪魅的笑容:「怎麼,幾天不見,就不認識我了?」

  

  「黛米菈……」菲爾斯一看到這個人,就不由自主地渾身僵硬。

  

  「你熟人?」埃文德爾抱著胳膊看著圍上來的一圈黑暗精靈,他們就像是從樹叢的陰影中憑空長出來的一般,接近得毫無聲息,要不是飛在樹梢上的娜塔莉發現了他們,埃文德爾可能被射死了都不知道是誰下的手。

  

  「嘖嘖,看看這是誰,我們的任務目標,一個應該早已葬身在大裂隙底下的法師。」黛米菈代替菲爾斯回答了埃文德爾的問題,「看來我的小男寵還沒有向你介紹過我,我是‘血蜘蛛’的首領,幽暗城的黛米菈。」

  

  埃文德爾點了點頭:「很榮幸。」

  

  「我是來找我那個不聽話的小男寵回去的。」黛米菈的眼睛不懷好意地在菲爾斯身上打了個轉,讓菲爾斯背上的冷汗又冒了一層,「雖然你是我們的刺殺目標,也害我們折損了許多人手,不過任務已經完成過一次了,我也不想為了那點和任務不相稱的報酬再惹不必要的麻煩。不要多事,我就當做沒有見過你,否則我們能夠殺你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

  

  菲爾斯做夢都想脫離「血蜘蛛」的控制,甚至為此做好了送命的覺悟,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事到臨頭他居然能這麼害怕,想到被抓回去以後可能面臨的生不如死的折磨,菲爾斯連反抗的勇氣都失去了,只能不抱什麼希望地看著法師,用幾乎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拜託……」

  

  埃文德爾姿態放鬆地抱著胳膊,微笑地看著黛米菈:「你這是在威脅我麼?」

  

  「難道我說的還不夠清楚?」黛米菈一手掐腰,傲慢地抬起了下巴說,「我當然是在威脅你,人類,趕緊讓開,我可沒有多少耐心。」

  

  「很好。」埃文德爾攤開了手,「我這人一向怕麻煩。」

  

  在菲爾斯絕望的眼神中,他繼續說:「所以更傾向於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比如說,殺了你們。」

  

  「可惡,射擊!」黛米菈大聲用黑暗精靈語下了令,早已瞄准好的黑暗精靈刺客們紛紛扣下了手弩的扳機,不過埃文德爾一揚手,旁邊的河裡就像是長出了一支水做的胳膊,一大股水流突然竄到埃文德爾和黑暗精靈刺客們之間,並且頃刻間就變成了冰塊。

  

  這堵將近十米長的冰牆凍成了一個潑濺的半弧形,把埃文德爾和菲爾斯護在了裡面,一根根冰稜向外支稜著,有的射得快的弩箭甚至被凍在了冰塊中間。

  

  「趕緊敲碎冰塊,別讓他們跑了!」

  

  黑暗精靈刺客們剛湊到冰牆旁邊,就看到一個小小的火星飄過了冰牆的頂部,然後猛然爆發出了耀眼的強光。

  

  「你以為同一個坑我們會跌進去三次嗎?」黛米菈諷刺的聲音從冰牆的另一邊傳來,但隨即那個聲音就開始咳嗽,「咳咳……呃咳咳……什麼東西這麼臭!」

  

  法師連續放了三個瞬發魔法,幾乎精疲力盡,尤其是冰牆術,即使是在河邊水流充足的地方,一下子凍住這麼多的水也幾乎要把他的魔力榨乾了。

  

  他用最後的魔力對自己放了一個漂浮術,然後向著河面走去,還回頭看了菲爾斯一眼:「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游過來。」

  

  菲爾斯如夢初醒地撲下水,游到半路的時候,他聽到了後面遠遠地傳來馬嘶狗吠聲,還有聖殿騎士的大吼:「殺了這些邪惡的種族,殺了他們!」

  

  「讓獵狗跟著臭味找到他們,一個也不要放過!」

  

  「還有那個法師呢,他去哪兒了?」

  

  「這裡太亂了,先殺了這些黑暗精靈再說!」

  

  菲爾斯游得更加安靜和小心了,激起的波浪甚至不比一隻鴨子大多少。

  

  他明白了法師的用意,聖殿騎士和黑暗精靈都要殺他們,但聖殿騎士和黑暗精靈之間又是死敵,剛才的閃光術並不是為了刺瞎黑暗精靈的眼睛--當然,如果能刺瞎更好,而是為了給聖殿騎士指明方向。臭雲術既是為了阻擋黑暗精靈的行動,也是為了給他們打上記號,讓聖殿騎士帶來的獵狗可以一個不落地找到他們。

  

  而且獵狗如果一直追尋著過於強烈的氣味,鼻子就會廢掉,大概在接下來的很長時間里都沒法幫聖殿騎士追蹤法師的下落了。

  

  等菲爾斯濕淋淋地爬上了岸,還沒來得及對埃文德爾表達感謝和敬佩,法師就先開口問:「既然她是‘血蜘蛛’的首領,那麼如果能在這裡殺了她,是不是就能一勞永逸地解決‘血蜘蛛’的問題了?」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血蜘蛛’在幽暗城也樹敵不少,而且最近人手折損得厲害,如果首領也死了,很快就會被其它勢力趁機清洗掉的。」菲爾斯想起那個女人還是心有餘悸,「不過黛米菈凶狠狡詐、詭計多端,那麼多年的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就憑那些聖殿騎士們恐怕殺不了她,只要讓她逃回了幽暗城,她總有辦法恢復元氣東山再起,然後在每一個夜晚都潛伏在黑暗中尋找機會割斷我們的喉嚨。」

  

  「不要小看這群聖殿騎士,他們可是教會里最專業的追獵者。」埃文德爾的態度不再像剛才一樣輕鬆淡定了,「恐怕我們得走快些了。」

  

  ——

  

  黛米菈從一個泥潭中爬出來,一邊拔掉吸在身上的水蛭一邊用她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言語詛咒著該死的叛逆者和殺千刀的法師。

  

  他們招來的聖殿騎士殺死了她帶出來的所有好手,儘管她在聽到動靜的時候就第一時間下令分散撤退,但是法師用魔法在他們身上留下了揮散不去的臭味,那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臭,強烈得就像是一百隻臭鼬用臭腺給他們洗了個澡一樣,惡心得簡直要令人窒息,別說聖殿騎士們帶著嗅覺靈敏的獵犬,就算是一個在鼻子下面綁著條咸魚的普通人類都能聞到他們去了哪兒。

  

  在手下們一個個被獵犬追上撲倒的慘叫聲中,黛米菈狼狽地逃進了一片沼澤地,撲進了一個惡臭的泥潭,將自己完全埋在了裡面。

  

  她在泥層里屏息了好幾分鐘,直到犬吠聲靠近又遠去之後,才悄悄地露出臉來呼吸一點空氣。

  

  不久後,聖殿騎士果然去而復返,重新往回搜索,黛米菈以驚人的耐力和耐心逃過了搜捕,這才爬出泥坑。

  

  她現在狼狽極了,衣服里濕透的爛泥令她無法呼吸,她一邊走一邊脫下掛滿了爛泥並且依然惡臭無比的皮甲丟在地上,報仇雪恨是遲早的事情,現在她只想趕緊找地方洗個澡然後回到幽暗城去。

  

  樹梢突然有了一點輕微的響動,風聲鶴唳的「血蜘蛛」首領緊緊地握住僅剩的匕首,警惕地看著那個方向,發現一隻蝙蝠從樹梢飛起。

  

  只是一隻蝙蝠而已--她這樣安慰自己,但隨即又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她想起了那個法師的魔寵就是一隻蝙蝠。

  

  然而就在她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一隻尖利的爪子刺入了她毫無防護的單薄後背,一下子捏住了她的心臟。

  

  黛米菈的喉嚨里只能發出「呃呃」的氣聲,她拼命地轉過頭想要看清楚是什麼襲擊了她,在並不明亮的月光下,她看到了兩只螺旋形的長角,波浪形的捲曲紅髮,一個相貌比她更加美艷的女人緩緩地舒展開背後的肉翼,微笑地看著垂死的黑暗精靈。

  

  「我的主人叫我代他向你問個好。」這個出現在人間的魅魔這樣說著,捏碎了手中的心臟。

 

 

21 詠歌森林之風(二)

  

  大法師費斯坦提斯是一個不世出的天才,法師界都認為他沒有出生在盛魔時代是一個巨大的損失,不然誰知道他能發明出什麼樣的強力魔法來?不過即使如此,他對於法師界的貢獻依然是無與倫比的。

  

  他一生都致力於在法師的力量已經今非昔比的情況下,提高法師的實戰能力,費斯坦提斯最大的貢獻之一就是發明瞭瞬發魔法。在此之前,由於魔法捲軸和魔法物品都失去了作用,法師只能每一次都親自施法,在他們還沒有念完冗長的咒語,比完複雜的手勢之前,敵人恐怕早已一箭射穿了法師的咽喉,再不濟也跑掉或者躲好了。

  

  瞬發魔法可以讓法師提前默念咒語,壓制不發,在合適的時機突然施放出來,給別人造成措手不及的打擊,這當然會對法師的技巧有更高的要求,而且就像舉起一把百斤大斧卻遲遲不砍下去一樣費力,不過自那以後,法師終於從學院裡的書呆子重新變成了令人畏懼的存在。--《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帕洛斯茫然地在田野間小跑著,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只知道他必須要逃離那個地方。

  

  就在剛才,他親手殺死了五個同僚。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辦到的,對方五打一幾乎將他逼到了絕境,要不是聖殿騎士的鎧甲十分堅固,連他們自己的劍都難以輕易刺穿,他恐怕早已經千瘡百孔,儘管如此,他的下顎上也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劍傷,離頸動脈只差兩三公分,流下的血染紅了胸前的光明神徽記。

  

  帕洛斯曾聽說過人在絕境中會爆發出意想不到的力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他當時腦子里什麼都沒有想,就像是有另外一個人在操縱著他的身體戰鬥一樣,身體快於意識做出令他自己回想起來都要贊嘆的反應,對手一個個地被他砍倒,而他的內心毫無波動。

  

  直到最後一個聖殿騎士倒在地上手腳並用地往後爬,一邊爬一邊用嚇得變了調的聲音祈求他的慈悲,帕洛斯走上前去平靜地將劍刺進了對方的咽喉,然後才突然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看著自己染血的手套開始發呆。

  

  他不可能再回教會去了,這是一個自上而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參與其中的陰謀,雖然他認識許多表面上虔誠善良的聖殿騎士前輩、主教或者牧師,但是就連他最信任的導師,平日里以嚴厲正直出名的肯特都是這個陰謀的直接執行人,甚至默認和坐視了他們將他作為「叛教者」滅口,他已經想不出還有什麼人可以比他的導師更加可信,在那些虔誠善良的表象下面,誰都有可能是這個陰謀的參與者,他能去找誰?

  

  而且就算找到可以相信的人,他要怎麼證明他這個殺死同僚的兇手是無辜的,又拿什麼證據去指控他的導師以及另一個位高權重的聖殿騎士長才是褻瀆信仰之人?

  

  肯特沒有留下任何把柄,甚至這一路上都還能夠使用聖光之力驅散邪靈。

  

  想到這一層,帕洛斯突然覺得事情非常不對勁,他找了一個角落,悄悄地念起了驅邪聖言。

  

  他很認真、很虔誠,一字不差地念著,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肯特依然受到聖光的眷顧,他卻失去了聖光之力。

  

  帕洛斯絕望了,他有些心灰意冷地跪坐在地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剛才的戰鬥中用力過猛了,他的手指至今還在顫抖著,帕洛斯看了一會兒,嫌惡地將沾滿了血的手套摘下來狠狠地扔在地上。

  

  他突然發現扔下手套的地方有新鮮的馬蹄印和許多人踩過去的痕跡,在月光下這些痕跡並不容易被發現,以至於他剛才完全沒有注意到。

  

  這是聖殿騎士們留下的痕跡,他們應該是追蹤法師去了,帕洛斯突然很想知道埃文德爾怎麼樣了,雖然拉法齊是聖殿騎士團里有名的法師追獵者,只要出手就從來不曾落空,但如果他們的目標是埃文德爾的話,帕洛斯莫名地覺得,即使拉法齊也未必是埃文德爾的對手。

  

  這種沒來由的信心是怎麼來的,他不知道,也沒心思去想,帕洛斯沿著痕跡,小心翼翼地追了下去。

  

  沒有追出多遠,他就看到了火把的光亮,兩個聖殿騎士把火把插在地上,一個在挖坑,另一個正從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身上費力地脫下盔甲。

  

  他認得那具屍體,那是羅勒。

  

  「就這樣死掉真是太便宜他了。」在挖坑的那個聖殿騎士說。

  

  「別廢話了,趕緊乾活,等埋了他我們還得去找拉法齊大人,不知道他抓到那個法師沒有。」

  

  帕洛斯心中一動,不過他行事一貫光明磊落,從來沒有試過怎麼悄無聲息地隱藏自己和跟蹤別人,所以他也不敢靠得太近,等到那兩個聖殿騎士掩埋了羅勒的屍體,收好了東西去追大部隊的時候,帕洛斯才遠遠地跟了上去。

  

  ——

  

  到天亮的時候,埃文德爾已經走出了相當遠的距離,聖殿騎士們完全沒有追上來的跡象,想來是因為獵狗的鼻子廢了,他們也找不對方向,所以埃文德爾也就沒有繼續在荒野中前進,而是回到了道路上。

  

  這是菲爾斯在地面度過的第一個白天,雖然今天是陰天,光線並不刺眼,但是對於長期生活在地底的菲爾斯來說還是太亮了,他一直用手遮在眼睛的上方,把眼睛眯得就剩一條縫,希望這樣可以讓眼睛不那麼刺痛一些,一句都沒提找個陰暗的地方休息什麼的。

  

  埃文德爾又恢復了那種悠閒的步調,甚至還跟拉著水果路過的農民買了幾個蘋果,他丟了一個給菲爾斯:「是時候了,我們就在這裡分開吧。」

  

  菲爾斯有些鬱悶:「為什麼你一定要趕我走呢,你看我們不是相處得挺愉快的嗎?」

  

  「這樣對你來說比較安全,畢竟我是聖殿騎士團勢必要除掉的人,你只是個買一送一的贈品,如果我們分開行動,他們應該不會專門派出人手來追獵你。」埃文德爾說,「而且你的外表太顯眼了,很容易被打聽到,分開對我來說也比較安全。」

  

  「其實我可以進行一些偽裝的。」菲爾斯還想垂死掙扎一下。

  

  「你真的沒有必要再跟著我,‘血蜘蛛’的首領已經死了,我可以肯定這一點,沒有人會繼續追殺你了,你完全可以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再繼續跟著我只會讓你陷入不必要的危險。」

  

  菲爾斯知道這件事情已經沒有什麼轉圜的餘地了,他有些可惜地摩挲著那個法師丟給他的蘋果:「在分開之前,我能問你最後一個問題麼?」

  

  「你說吧。」埃文德爾趕了一夜的路,也想休息會兒,就坐在一塊石頭上啃起了蘋果。

  

  「你為什麼要幫我呢,我刺殺過你,還對你說謊,先前我以為你對我的幫助是為了得到我的忠誠作為回報,可你又要趕我走,這樣一來你豈不是什麼好處都得不到?」

  

  「決定去做一件事情的理由也不一定是為了得到什麼好處,你的身世很像我的一個朋友,在逆境中努力求活總是令人敬佩的,所以能幫的時候我樂意幫你一把,但我可不能一直做你的保姆,咳……」埃文德爾揮揮手說,「你走吧,咳咳……」

  

  他好像被蘋果嗆著了,彎下腰用力地咳了幾聲,菲爾斯看他咳得臉色都變了也停不下來,開始意識到事情不妙,丟開手裡的蘋果湊過去:「餵,你還好吧?」

  

  埃文德爾對他搖搖手,開始用手指摳自己的喉嚨,把剛才吃下去的半個蘋果全吐了出來,等吐到再也吐不出任何東西了,他依然臉色發青地乾嘔著。

  

  「你中毒了!」菲爾斯慌了神,作為「血蜘蛛」的刺客,他跟不知道多少種毒藥打過交道,但從來都是他拿毒藥對付別人,所以並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眼前的情況,「怎麼辦?誰乾的!難道是剛才那個賣水果的?我這就去找他逼問解藥在哪!」

  

  埃文德爾抓住了他,張嘴試圖說些什麼,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菲爾斯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只見法師把手伸進裝書的包里慌亂地摸索著,拿出了一個沒有標籤的小瓶子,拔開瓶塞把裡面的藥粉抖索著倒進了嘴裡。

  

  「那是解毒藥嗎,有效嗎?」菲爾斯驚慌地扶著法師,埃文德爾依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搖著頭,指著一個方向,用嘴型試圖告訴他「進森林去」。

  

  「你想讓我帶你躲到森林里去?」

  

  埃文德爾點了點頭,這毒來得猛烈又迅速,他已經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意識也有些昏昏沈沈,但是他知道,敵人既然來了這一手,就一定還會有後招,留下來只能是坐以待斃。

  

  菲爾斯咬牙背起比他高了一大截的法師,往他指的方向跑去,但是沒有多久,他就猶豫地停了下來。

  

  他突然想起這是什麼地方了--這裡是詠歌森林的邊界。

  

  菲爾斯對埃文德爾說過他嚮往森林里的生活,但其實他只短暫地到過樹木並不密集的小樹林,對真正的森林一無所知。

  

  眼前一整片高大的桉樹標誌出了這片森林的邊界,再往前去,層層疊疊的樹木遮天蔽日,密集得連頭頂的天空都幾乎要看不見,菲爾斯倒不怕黑,問題是樹木下方也完全被灌木叢、荊棘和雜草填滿了,幾乎找不到可以下腳的地方,而且更可怕的是,不管是腳底下、擦身而過的枝葉上,還是頭頂的樹冠中,到處都是不知名的蛇蟲鼠蟻,菲爾斯習慣了周圍都是死氣沈沈的冰冷岩石,太多的活物讓他感到不安。

  

  不過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猶豫,法師氣息奄奄地趴在他的背上,看樣子已經昏過去了,而且菲爾斯聽力出眾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些不太妙的動靜,那是金屬的摩擦聲、人員的嘈雜聲和馬蹄踏地的聲響。

  

  菲爾斯咬了咬牙,背著埃文德爾踏進了眼前的森林。

 

 

22 詠歌森林之風(三)

  

  詠歌森林是指黑水河以北的那一大片森林,面積幾乎有小半個國家那麼大,周邊的三個國家都不要臉地將它划入了自己的版圖,但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實際控制著這片區域。

  

  詠歌森林唯一美好的地方恐怕只有它的名字,這片林區在人類眼中是真正的不毛之地,到處都是毒蟲毒蛇,就連樹木也大多都是有毒的,地面上不是荊棘就是沼澤,不僅沒有任何值得人們進去冒險的珍貴礦石或者特產,還有危險的野獸出沒,連周邊的居民都沒有興趣踏足其中一步。

  

  這片森林是無情並且富有侵略性的,與它相鄰的國家都不得不用稅收優惠甚至倒貼來確保森林周邊的伐木場能夠運營下去,如果不是伐木場每年砍伐大量的樹木,並且為了砍樹鏟除和焚燒荊棘,森林用不了幾年就會擴張並且吞噬更多的土地。--《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地理篇》

  

  ——

  

  天亮之後,帕洛斯就更難躲藏了,好在這一帶樹木越來越密集,聖殿騎士們不得不分散隊形往前搜索,他也乾脆站了出來,光明正大地隔著一段距離跟在隊伍的後方。

  

  他的盔甲和其他聖殿騎士並沒有什麼不同,從遠處看,他就是這支搜索隊伍中的一員,就連警覺的獵狗也對他的存在毫無反應。

  

  從這些人的行動來看,埃文德爾應該是跑到前面的那片森林里去了,他們在森林的邊緣猶豫了一下,好像還起了一些爭執,最後留下兩個聖殿騎士看著馬匹和行李,其他人牽著獵狗往森林里找去。

  

  帕洛斯也從一個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角落鑽進了森林,繼續遠遠地跟著那支搜索的隊伍。

  

  森林里根本沒有路,他們每一步都得披荊斬棘地前進,速度比在地上爬行還慢,也有些地方比較平坦,沒有大樹和荊棘,地面看上去只有一層苔蘚,但是這樣的地方卻往往更加危險,一腳踩上去就會陷入爛泥不可自拔,帕洛斯遠遠地看到一個聖殿騎士險些被沼澤吞沒,周圍的同伴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個聖殿騎士拔了出來。如果他也陷入了沼澤,大概是不能指望什麼救援的,昔日的同僚們不來補一刀就不錯了,帕洛斯只能解下了劍鞘用來探路,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因為太專注於腳下,等帕洛斯回過神來的時候,周圍已經連個人影都沒有了,放眼望去只有層層疊疊的樹木和荊棘,聖殿騎士們發出的嘈雜聲和狗叫聲從他看不見的地方傳來,由於隔著不知道多少樹木,已經聽得不太真切,甚至連聲音的方向都很難分辨。

  

  在森林中迷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大概是正在搜索的聖殿騎士們也意識到隊伍太分散了,吹起了集合的哨子,帕洛斯在被發現的風險和迷路後被困死在森林中的風險之間權衡了一下,小心地向著哨聲的方向摸了過去。

  

  哨聲比他以為的還要近,帕洛斯剛繞過了一棵好幾個人都抱不過來的大樹,就看到了吹哨的人,他趕緊縮了回來,躲在一蓬荊棘後面,小心翼翼地向著那邊偷看。

  

  那是兩個聖殿騎士,他們手裡還拖著一個人,看到那低垂的金髮和灰色的鬥篷,帕洛斯感覺就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悶棍,那不是埃文德爾還能是誰?

  

  想不到埃文德爾最後也沒能逃過他們的魔爪,帕洛斯不知道法師現在是不是還活著,想到寫下了《費諾大陸百科全書》的作者,那麼聰明博學的一個人就這樣葬送在這個卑鄙的陰謀中,帕洛斯又氣又恨,只能狠狠地握緊了手中的劍柄,克制著自己衝上去跟他們拼命的衝動。

  

  拖著埃文德爾的那個聖殿騎士停了下來,把法師的臉掰起來看了看:「你說他會不會醒過來?」

  

  另一個聖殿騎士不屑一顧地說:「他中了劇毒,說不定都快斷氣了,而且在驅邪聖言的範圍里就算他醒著也不能施法,你還怕他跳起來掐死你啊?」

  

  「我覺得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乾脆割斷他的喉嚨吧,反正拉法齊大人要的只是一具屍體。」

  

  「不要自作主張,說不定拉法齊大人還有話要問他呢。」

  

  偷聽到埃文德爾還活著,帕洛斯再也不能克制自己了,儘管知道其他的聖殿騎士隨時都會找到這裡來,帕洛斯還是拔出劍撲了上去。

  

  被偷襲的兩個聖殿騎士猝不及防,其中一個被他用劍柄狠狠地敲在後腦上,當場就暈了過去,另一個連忙一邊拔出劍,一邊把哨子放進嘴裡急促地吹了起來。

  

  這個動作使他分了心,從雙方劍刃交擊的瞬間就已經落入了劣勢,沒幾下手裡的長劍就被帕洛斯打落,帕洛斯追上一步,用盡全力將劍刺進了對方的胸甲。

  

  附近的聖殿騎士雖然看不到情況,卻聽到了急切的哨聲和戰鬥的聲音,他們大聲呼喊著往這邊趕,可是荊棘和矮樹叢絆住了他們的腳步,不管怎麼心急如焚也快不起來。

  

  帕洛斯來不及感慨自己又殺掉了一個昔日的同僚,他伸手去拉倒在地上的埃文德爾,想要背著法師逃走,卻看到法師自己撐著地面站了起來,並且抬手就給了他響亮的一巴掌,把帕洛斯打懵了。

  

  「你這個蠢貨!」埃文德爾發出了分明是女性才有的尖細聲音,「本來我差一點就騙過他們了!」

  

  帕洛斯捂著被打的左臉,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埃文德爾」化作一團黑霧,然後變成了帕洛斯背著埃文德爾的樣子。

  

  那個「帕洛斯」指了一個方向,用剛才的女性聲音說:「別在這礙事,去那邊找他們!」

  

  說著背著「埃文德爾」就往另外一個方向去了,很快就有聖殿騎士看到了那個「帕洛斯」,大呼小叫地向救走了法師的叛徒追了過去。

  

  帕洛斯還是有點懵,甚至都沒來得及問問對方所說的「他們」指的是誰,不過看起來這個會變化成別人模樣的、有著女性聲音的生物是友非敵。聖殿騎士們正在靠近,帕洛斯別無選擇,只能向著對方所指的方向逃去。

  

  ——

  

  在森林里行動實在是太消耗體力了,往前挪動的每一米都是艱難的,菲爾斯已經氣喘吁吁,並且覺得背上的法師越來越沈,身為一個刺客,耐力從來就不是他的長項,但是他卻不能停下來休息,因為背後的聲音已經越來越接近了。

  

  法師的臭雲術雖然廢掉了獵狗的鼻子,但是菲爾斯背著一個比他還重的人在完全沒有路的森林里前進,肯定會不可避免地留下一些明顯的痕跡,聖殿騎士們就跟著這些痕跡一路追了過來。

  

  菲爾斯根本就沒有餘力分心去提防周圍可能的危險,只能盡可能快地往前跑,臉頰和耳廓都被荊棘刮出了血,他也顧不上擦一擦,要不是用岩石蜥蜴的厚皮鞣制而成的皮甲足以擋住荊棘的刮蹭,他恐怕早已衣衫襤褸並且滿身血道子了,因為走得太急,他甚至差點一腳踩上了一條蛇。

  

  突然,一支箭釘在了他面前的土地上,把正在全神貫注趕路的菲爾斯嚇了一大跳。

  

  他的反應不能算慢了,瞬間判斷出箭是從前方某處樹冠上射出來的,身體一歪就想躲到大樹後面尋找掩蔽,但是另一支箭馬上又釘在了他的腳尖前面。

  

  菲爾斯立刻站住不動並且識相地大叫起來:「我投降!」

  

  對方明顯是在警告他而不是想殺了他,菲爾斯像木頭人一樣僵硬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只有眼睛不停地轉動著,試圖找到對方在哪,但是箭射過來的方向除了被風吹動的枝葉以外什麼都看不到。

  

  在對菲爾斯來說無比漫長的十幾秒後,一個足以讓人背上的冷汗都結冰的聲音冷冷地說:「放下他。」

  

  「好,我放、我放。」菲爾斯慢慢地蹲下來把埃文德爾放到地上,然後緩緩地站起來舉起了雙手,眼睛往聲音傳來的方向使勁地找著,可還是什麼也看不到。

  

  「讓開。」那個聲音好像又移動了一下位置,不過就連菲爾斯這樣聽覺敏銳的精靈都無法捕捉到對方移動時發出的動靜,那個向他射箭的人簡直就像是森林中的幽靈一樣神出鬼沒。

  

  菲爾斯知道自己的生死已經完全握在對方的手裡,但他也不想把昏迷不醒的埃文德爾暴露在對方的視線中,只能額頭冒著冷汗說:「嘿,打個商量,你跟那些鐵皮罐頭不是一伙的對吧,我們只是路過,請不要……」

  

  他的話說不下去了,因為那個森林中的幽靈終於現身了。

  

  那個人悄無聲息地從一叢灌木後面走出來,身上穿著用藤條和樹葉做成的鬥篷,頭上也完全被樹枝和樹葉覆蓋著,整個人的輪廓都隱藏在這些枝葉中,就像一團會移動的植物混合體,而且他不管是握著弓的手,還是枝葉間露出來的臉,都塗滿了黑灰綠相間的迷彩,甚至無法分辨出屬於什麼種族,要不是那高挑的身材,菲爾斯幾乎要以為那是一個黑暗精靈,因為那雙眼睛,雙瞳分明是黑暗精靈才有的血紅色。

  

  對方沒有再跟他說一句話,只是沈默地拉開了弓。

 

 

23 詠歌森林之風(四)

  

  精靈族是費諾大陸上歷史最悠久的種族,早在人類文明出現之前,他們就已經建立起了輝煌的精靈文明,精靈語是費諾大陸上最早的文字,如今人們所用的曆法、計量單位,以及遵循的許多習俗,都是由精靈族首創的,雖然精靈族如今風光不再,但他們在藝術、工藝等方面的成就至今也無人能及。

  

  精靈的個頭普遍比人類高挑,骨骼密度卻不如人類,他們的身體輕盈敏捷,卻也更容易受到骨折之類的傷害。精靈的智力與人類沒有明顯區別,但是長達一千多年的壽命和比人類一輩子還長的童年足夠讓他們學到人類望塵莫及的知識和戰鬥技巧。

  

  毋庸置疑,精靈普遍都比人類聰明博學並且善戰,但是讓人類羨慕得要死的壽命卻也限制了這個種族的發展,他們生育不多,成長緩慢,而且很難接受新的事物,當人類一代代地不斷開拓新的居住地、學會新的生活方式、創造新的環境時,精靈卻一直沿襲著在樹上居住、以狩獵和採集為主的生活方式,就如同他們遠古時期的祖先那樣。--《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我讓我讓!他是你的了!」菲爾斯立刻舉起雙手,乖乖地讓到了一邊。

  

  那雙血紅色的眼睛繼續冷冰冰地看著他,不過對方好歹松開了手中的弓弦,菲爾斯看著他將弓收起來走向埃文德爾,心裡偷偷地松了口氣,手指也不安分地向著腰間的匕首挪動過去……

  

  突然一股沒來由的惡寒讓菲爾斯停下了動作。

  

  那是一種非常不妙的、讓人覺得自己彷彿死到臨頭一般的感覺,這種直覺曾經好幾次在生死邊緣救了他的命,所以菲爾斯絕對不敢忽視,他僵硬地轉過頭,看到一頭灰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他身後不足五米遠的地方,黃綠色的眼睛正緊緊地盯著他。

  

  菲爾斯一動都不敢動了,冷汗一滴一滴地沿著他的鬢角往下流,他連擦一下都不敢,生怕任何一個動作都會被這頭野獸認為是挑釁或者攻擊。

  

  那團會動的枝葉已經把法師從地上抱了起來。

  

  埃文德爾稍微清醒了一下,看到那張被迷彩完全蓋住的臉時,他明顯地松了口氣。

  

  「阿爾凱……」法師艱難地發出了氣聲,「有群人在追殺我,是聖殿騎士……」

  

  抱著他的人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沈默地往一個方向走去,那頭灰狼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感覺到那令人如坐針氈的視線消失,菲爾斯也趕緊跟了上去。

  

  埃文德爾已經習慣了對方的沈默,繼續自顧自地往下說:「我需要月光草、鬼針草、猴面蘭……」

  

  法師報出了幾種草藥的名字,然後放鬆了精神,又暈了過去。

  

  菲爾斯看明白了,這個叫阿爾凱的傢伙顯然是法師的老相識了,而且埃文德爾對他相當地放心。

  

  就算對方是友非敵,菲爾斯也無法放鬆下來,因為阿爾凱給他的感覺比那一整群帶著獵犬的聖殿騎士還要可怕多了。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傢伙應該是個遊俠,菲爾斯聽說過這類人,他們離群索居地生活在森林中,不為任何國家或者勢力效勞,而是自詡為森林的守護者,馴服動物作為夥伴,擅長使用弓箭、捕獵和追蹤,人們一般稱呼他們為「遊俠」或者「巡林客」。

  

  他還聽說,遊俠對自己的森林就像一般人對自己的家一樣熟悉,阿爾凱顯然也是如此,雖然這鬼地方在菲爾斯看來遍地都是荊棘叢,但這好像完全不會給阿爾凱造成困擾,他每一步都踩在荊棘叢之間不會被扎到的地方,抱著個百多斤重的男人卻走得比菲爾斯還快得多。

  

  沒有了負重又有人帶路,菲爾斯漸漸地將追兵的聲音遠遠地甩在了身後,可是阿爾凱走得太快,他幾乎跟不上對方的步伐,也不敢叫對方停下來等等他,估計叫了也是白叫。

  

  還好在菲爾斯徹底被甩得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之前,阿爾凱到達了目的地。

  

  他抱著埃文德爾來到了一個半山坡上的洞穴里。

  

  一頭熊正在這個洞穴深處睡覺,聽到動靜抬起頭來看了阿爾凱一眼,不怎麼感興趣地翻了個身繼續睡了,阿爾凱從角落里拖出一張毛皮抖了抖灰塵,把埃文德爾放在上面,又從他那身由藤條和樹葉編織成的鬥篷里拿出一個皮制的水袋,給神志不清的法師餵了點水。

  

  菲爾斯氣喘吁吁地爬到山洞口的時候,就看到阿爾凱摸了摸那頭灰狼的腦袋,輕聲地對它說了句什麼,就徑自出去了,彷彿菲爾斯只不過是一隻完全不需要在意的過路山雀。

  

  「嘿,你去哪兒?」菲爾斯叫了他一聲,遊俠沒有理會,從洞口小跑幾步,跳到了下面一棵大樹的樹枝上。

  

  身上沒有負重的時候,阿爾凱更樂意直接在樹冠之間移動,他沿著樹枝從一棵大樹的這一頭跑到那一頭,又像猿猴一樣抓住樹枝的末端蕩到另一棵樹上,很快就徹底消失在菲爾斯的視線中。

  

  菲爾斯悻悻地回頭,看到那頭灰狼在法師的身邊趴了下來,一頭棕熊在旁呼呼大睡,這場景怎麼看都有點嚇人,他既不想拔腿就跑,也不敢過去查看法師的情況,就坐在了洞口,有點憂鬱地把手遮在眼睛上方,試圖早點適應地面上的刺眼亮光。

  

  ——

  

  阿爾凱對這片森林就像對自家後院一樣熟悉,法師要的草藥他很快就找齊了三種,只有月光草麻煩些,只在某個背陰的山谷里有。

  

  至於埃文德爾說的那些聖殿騎士們,阿爾凱並不放在心上,甚至都不需要他去做什麼,這片森林就會慢慢地消磨直至消滅這些不速之客,只要他們膽敢繼續深入,森林自會讓他們有來無回。

  

  不過如果恰好被他碰上了,阿爾凱也不介意提前送他們一程。

  

  正在努力鑽過荊棘的帕洛斯在阿爾凱眼裡就像一隻毫無防備的兔子一樣,這個聖殿騎士似乎掉隊落單了,正獨自一人向著一個錯誤的方向前進著,離他的同伴們越來越遠。

  

  阿爾凱大可不必管他的死活,不過如果任由他繼續往這個方向找下去,他可能會發現那個黑皮精靈留下的蹤跡,繼而沿著蹤跡找到法師藏身的山洞。

  

  雖然以帕洛斯的前進速度,一兩個小時都未必能到得了那個山洞,就算找到了也只會被一頭熊和一頭狼撕成碎片,但阿爾凱還是決定提前終結這個威脅。

  

  他穩穩地站在樹枝上,悄無聲息地拉開了弓。這張弓需要非常大的力氣才能拉滿,射出的箭足以穿透聖殿騎士的鎧甲,阿爾凱瞄准了依然專注於披荊斬棘的帕洛斯,帕洛斯卻渾然不知在頭頂上的樹冠中,沈默的死神已經悄悄地盯上了他。

  

  突然一隻蝙蝠飛到了帕洛斯的肩膀上,帕洛斯馬上就認出了她:「娜塔莉,你怎麼會在這兒?」

  

  蝙蝠當然不會回答他,只是飛到了前面的樹枝上掛著。

  

  「你想讓我跟你走嗎?」帕洛斯知道法師的這個魔寵非常通人性,她一定是來帶帕洛斯去找埃文德爾的。

  

  樹冠中的阿爾凱慢慢地放鬆了手中的弓弦,他認得那只蝙蝠,既然娜塔莉要把這個聖殿騎士帶去找埃文德爾,就說明這個聖殿騎士不是威脅,於是阿爾凱收了弓,繼續去找下一種藥草。

  

  娜塔莉又往更前面的樹枝上飛去,渾然不知自己剛剛撿回一條命的帕洛斯也向那個方向跟了過去。

  

  ——

  

  埃文德爾一直昏迷到天黑也沒醒,阿爾凱往他臉上灑了些水,他才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一時還搞不清楚狀況,茫然地看著周圍。

  

  洞穴里已經架著鐵鍋生起了火,狼和熊討厭火光,到洞口外面趴著去了,菲爾斯正在往火堆里添柴燒水,似乎對這個簡單的工作抱有極大的興趣,聖殿騎士帕洛斯有些頹喪地坐在一邊,看到他醒了,那雙眼睛里才有了一些神采:「埃文德爾先生……」

  

  埃文德爾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的嗓子沙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音。

  

  阿爾凱終於開了尊口,提醒了一聲:「藥。」

  

  埃文德爾在他的攙扶下坐起來,阿爾凱已經把他要的草藥都找齊了,法師開始熬煮魔藥,將那些草藥依次放進去,有的只放一兩片葉子,有的連根一起,有的煮了一會兒又讓阿爾凱撈出來。

  

  直到一鍋的水煮得只剩下一碗,埃文德爾皺著眉頭將那碗腥苦刺鼻的藥喝了下去。

  

  等他喝完藥,阿爾凱遞給他一包用大葉子包裹著的新鮮漿果,那是他在採藥的途中順便摘的,被藥的味道惡心得一臉生無可戀的法師這才恢復了一點精神。

  

  他對阿爾凱道了聲謝,不過阿爾凱沒有任何回應,帶上弓箭叫上灰狼,招呼也沒打一個就徑自走掉了。

  

  埃文德爾習慣了對方這種看起來沒禮貌的行為,他轉頭看向洞口,他的魔寵蝙蝠飛進了洞穴,在眾人面前化作了一團黑霧,然後變成了一個長著翅膀和角,阿娜多姿的紅髮美女。

  

  「惡魔!」帕洛斯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拔出長劍擋在埃文德爾身前,娜塔莉卻不慌不忙地一手叉腰看著他:「嘖嘖嘖,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小東西,要不是我把你帶到這裡來,你恐怕早就沒命了,你就用這樣的方式報答我嗎?」

 

 

24 詠歌森林之風(五)

  

  在第二次大災變平息之後,教會的勢力空前強盛,趁著各個種族元氣大傷,他們手頭又握有重兵的時機,教會對外發動了影響深遠的「衛教之戰」和「蠻夷之戰」,將精靈、矮人、獸人和其他非人類種族都驅逐出了富饒的平原地區,奠定了人類作為這個大陸主體種族的地位。

  

  之後,他們廢止了以精靈語作為主體的古代語,創造了以人類的語言為基礎的通用語,無數古代的書籍文獻被付之一炬,許多曾經十分先進的技術和知識就此失傳,只有少數被翻譯成通用語流傳了下來。

  

  現代通用語和古代語比起來,許多詞義都發生了變化,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在古代語中,「戰士」一詞是指所有的戰鬥成員和為戰爭做出直接貢獻的參與者,包括法師、弓手、軍醫,甚至冒著生命危險在前線軍營里做麵包餵飽軍隊的廚師都可以被稱為「戰士」,而現代通用語中,「戰士」只用來稱呼使用劍盾斧槍等武器,以近戰肉搏方式戰鬥的人。

  

  如果看到在古代語中被稱為「戰士」的人,先不要忙著去產生滿身肌肉、力大無窮之類的印象,因為這可能和真相天差地別。--《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菲爾斯也趕緊說:「嘿,別衝動,你沒看到她是娜塔莉變的嗎?」

  

  帕洛斯有點懵,他困惑地回頭看了看埃文德爾,埃文德爾還是說不出話,只是對他搖了搖頭。

  

  「……抱歉。」帕洛斯悻悻地收起了劍。

  

  其實在地底迷宮的時候他就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作為一個對魔法也有一定瞭解的「法師天敵」,帕洛斯可從來沒有聽說過任何一種魔法可以製造出一個和法師一模一樣的假人,還會像真人一樣行動,倒是魅魔確實可以暫時變化成其他人的樣子。而且任何活物都怕亡靈,即使是魔寵也不例外,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實體的幽靈無法傷害惡魔。還有,娜塔莉作為一隻蝙蝠,未免也太能吃了些……

  

  不過那個時候他滿心裡只覺得埃文德爾強大又神秘,不能用尋常法師的經驗去判斷,根本不會想到他的魔寵居然是由一隻惡魔偽裝而成的。

  

  「看在主人的份上原諒你這一回。」娜塔莉傲慢地哼了一聲,埃文德爾叫她變化出原型是有目的的,所以她也顧不上跟這個年輕的聖殿騎士計較太多,忠實地履行起了傳聲筒的職責:「主人讓我替他問你,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我來找您,是因為我不知道還能去哪裡。」帕洛斯看著埃文德爾冰藍色的眼睛,情緒有些低落地說,「當您和羅勒告訴我他們的陰謀時,我根本不信,可之後卻發現你們說的都是真的。他們殺了赫里斯,殺了所有那些曾經和我們並肩作戰的傭兵,連無辜的村民都沒有放過,不管是老人、孩子、女人,整個村子沒有留下一個活口,連羅勒也被他們殺害了。因為我不認可他們的做法,他們就誣蔑我是‘叛教者’,要把我也一並滅口,我別無選擇,只能抵抗,已經有六個昔日的同僚死在我的手上,我沒法再回到教會去了。」

  

  「六個……你夠狠的啊,我叛變的時候都沒殺那麼多。」菲爾斯為之咋舌,娜塔莉有點刻薄地說:「這麼說來,你也和主人一樣上了聖殿騎士的通緝名單了,我該恭喜還是表示遺憾呢?」

  

  埃文德爾輕咳了一聲,娜塔莉才轉達道:「主人說你可以暫時留在這裡,聖殿騎士們已經撤退了,你不必擔心他們的追殺。」

  

  「撤退了?」菲爾斯不敢相信地問,「他們真的走了?」

  

  「不走怎麼辦,他們肯定沒那個膽子在森林里過夜,要是真的有,就別怪我去夜襲了。」娜塔莉說,「光是我親眼看到的,就有兩個聖殿騎士被毒蛇咬死,一個被野獸襲擊重傷,一個被沼澤吞沒,肯定還有更多我沒看到的傷亡,而且穿成他們那樣,要是被蟲子或者水蛭鑽進盔甲裡面去,那感覺想必會讓人終身難忘,他們嘗到了厲害之後就乖乖撤退了。」

  

  聽說危機暫時解除了,帕洛斯也沒有感到寬慰幾分,壓在他心頭最大的問題並不是來自於昔日同僚們的追殺,而是一直都一往無前的人生突然之間沒有了方向,來找埃文德爾也是因為他下意識地認為這個彷彿什麼問題都能解決的法師能夠給他一些指引,可是現在,他對埃文德爾的擔心壓過了其它一切:「埃文德爾先生,您的身體怎麼樣了,要緊嗎?」

  

  「主人說他中的是一種名叫‘死神之吻’的劇毒,只要吃下一點點,喉嚨就會迅速腫起來,令人死於咳嗆和窒息。要不是主人身上一直備著中和毒素的藥劑,根本撐不到現在。」娜塔莉咬牙切齒地說,「我看這一定是聖殿騎士們乾的好事,早晚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很慘的。」菲爾斯幫腔說,「不過重點是,埃文德爾現在沒事了吧,他煮的藥真的有效嗎?」

  

  「當然,我的主人可不僅僅是一個法師這麼簡單,他還是十分出色的藥劑師和煉金術師,這種不入流的毒藥根本不在話下,只要再休息一段時間,他就會像沒事的人一樣了。」

  

  聽到這話,帕洛斯和菲爾斯都松了口氣。

  

  「要是沒有別的話要說,我可要變回去了。」娜塔莉說著,不等他們回答,就變成了一團黑霧,然後恢復了蝙蝠的形態。

  

  「我想等會兒會需要再燒點熱水。」菲爾斯找了點事情讓自己忙碌起來,帕洛斯也去幫忙,過了沒有多久,阿爾凱就回來了,肩上還扛著一頭鹿,原來他剛才是捕獵去了。

  

  於是晚餐是鹿肉燉蘑菇,碗和盤子當然是沒有的,阿爾凱用樹枝現削了幾個勺子,他們都餓了一天,儘管各有心事,還是就著鍋子吃得狼吞虎嚥,除了埃文德爾的食量少得讓人擔心以外,就連蝙蝠形態的娜塔莉也吃掉了比她的個頭還大的肉塊。

  

  ——

  

  吃完了晚飯,阿爾凱又一聲不吭地出去了,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樹冠中,菲爾斯疑惑地問:「他又要去哪兒?」

  

  「不必管他,他不住在洞里。」埃文德爾回答了他。

  

  法師的聲音還是有些沙啞,但是藥確實很有效,他的嗓子已經消腫,並且可以說話了:「都睡一會兒吧,有阿爾凱在附近,這裡很安全。」

  

  他們從昨晚開始奔波了一夜,不曾休息過片刻,菲爾斯放鬆下來以後很快就睡著了,帕洛斯也很疲憊,卻心事重重得無法入眠。

  

  埃文德爾昏睡了一天,這會兒也沒有睡意,他從袋子里拿出他的百科全書,開始就著火光重寫那些被水泡得模糊不清的手稿。

  

  帕洛斯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埃文德爾問:「怎麼了,睡不著嗎?」

  

  「啊,吵到您了嗎?」帕洛斯乾脆坐了起來。

  

  埃文德爾搖了搖頭:「是不是傷口疼?你過來點。」

  

  帕洛斯下顎上的那個傷口早已不再流血了,但是也沒有結痂,這一路來他都沒有閒心去關注這個小傷口,一直忍著疼痛,直到這會兒埃文德爾用了治療魔法,將那個傷口粘合了。

  

  「……謝謝。」帕洛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一次埃文德爾對他用完治療法術以後,還在他胸口摸了一把的事情,他感覺臉上又有些發熱,趕緊克制自己的胡思亂想,不敢再深入下去。

  

  埃文德爾不知道他內心的騷動,回頭拿起書本繼續抄寫,隨口說道:「挺英俊的一張臉,要是就這麼破相了也怪可惜的。」

  

  埃文德爾竟然說他英俊……帕洛斯的腦子這下就像燒開的湯鍋一樣,再也冷靜不下來了,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僵硬地往後挪了挪,直到後背挨到了洞壁上退無可退,他甚至有些慶幸自己一緊張就說不出話,不至於在這種時候冒出什麼失禮的言語來。

  

  埃文德爾有點好笑地看著帕洛斯迅速紅起來的臉:「這樣就害羞了,難道從來沒有人誇過你長得英俊嗎?」

  

  「不、不是……」帕洛斯尷尬的咳了兩聲,趕緊轉移了話題,「那個……埃文德爾先生,我當時聽羅勒話里的意思,好像您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在謀劃什麼?」

  

  埃文德爾點了點頭。

  

  帕洛斯這下可真顧不上害羞了:「那您為什麼還要幫他們取得生命之球?」

  

  「因為我們有著同樣的目的地,我一直想要去白塔城的夏爾瑪神殿找一樣東西,但靠我一個人是做不到的,別的不說,光是那些幽靈就讓我無計可施,雖然我知道肯特事後可能會殺我滅口,但是如果不跟著你們,我根本沒辦法穿過那些幽靈的包圍。」

 

 

25 詠歌森林之風(六)

  

  衛教之戰是指紀元2990-3026年之間發生的人類和精靈族之間的戰爭,當時第二次大災變剛剛結束,教會以防患於未然的名義要求將所有表現出魔法天賦的孩子交給他們處理,而精靈族由於生育緩慢一直很重視保護後代,拒絕交出本族的孩子們,教會以此為藉口,發動了針對精靈族的全面戰爭。

  

  精靈族單兵訓練有素,作戰能力強,並且在森林中佔盡了地利,人類試過各種辦法對付森林本身,他們砍伐樹木,卻效率緩慢還不時遭到野獸和精靈的偷襲,他們放火燒林,產生的有毒濃煙使得整個軍隊包括周圍的平民大量死於肺部疾病,最後火還被精靈族法師召來的大雨澆滅了。

  

  儘管形勢對人類軍隊十分不利,但是在教會的鼓動下,狂熱的信徒們始終沒有退卻。

  

  這場戰爭很難說是誰贏誰輸,精靈族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失去了近萬名經驗豐富的戰士,這對於人口本來就不多的精靈族來說是難以承受的打擊,他們最終被迫放棄了所有和人類接壤的領土,退入了森林深處,從此不再和外界往來。而人類軍隊付出了十幾倍於精靈族的傷亡,士氣也已經低落到無以為繼,至此,這場持續三十多年的戰爭終於落下了帷幕。--《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帕洛斯回想起來,如果埃文德爾有拿到什麼他們不知道的東西,大概只有在聖殿騎士們去取生命之球,法師則說要去祭祀自己先祖的那一小段時間里:「那您拿到了嗎?」

  

  「嗯。」埃文德爾低著頭看著自己拿著羽毛筆的右手,秘法之輪現在就在他的手上,但是從外表已經一點都看不出來。

  

  帕洛斯一直在為聖殿騎士不僅賴賬還要殺人滅口的事情感到羞慚不已,如果埃文德爾好歹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那麼至少他心裡的愧疚感可以減輕一些。

  

  他也明白了為什麼肯特這一路上疑神疑鬼,總覺得埃文德爾隨時會丟下他們逃走,原來都是因為自己做賊心虛,其實埃文德爾早就什麼都知道了,卻依然遵照約定完成了委託,帕洛斯問:「當我們被困在大裂隙底下時,你其實有很多機會可以把我們丟在那裡等死,為什麼你沒有那樣做?」

  

  「因為回去的路上依然很危險,我還是需要你們的戰鬥力。而且那個時候,我還不能肯定肯特一定會對我痛下殺手,雖然我一向奉行‘你不仁我不義’的原則,但我不能僅憑自己的推測就置你們於死地。」

  

  帕洛斯低下了頭,有些難過地說:「這真是諷刺,我們聖殿騎士一向自詡善良公正,將法師說成邪惡又無情的存在,想不到到頭來真正善良公正的是你,邪惡無情的卻是我們。」

  

  「是他們。」埃文德爾一邊繼續抄書一邊說,「你和他們不一樣,不然你這會兒就不會站在這裡,我也不會和你說這些。」

  

  帕洛斯沈默了片刻,那些事情沈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即使埃文德爾表達了對他的另眼相看,也沒有讓他的心情寬慰多少:「埃文德爾先生,我不敢說十分的瞭解您,但我覺得,您不是那種會坐視他們發動亡靈天災戮害無辜的人,可是生命之球現在在他們手裡,能告訴我您有什麼計劃嗎?」

  

  「計劃啊……」法師用羽毛筆撓了撓下巴,「本來我是計劃半路調包,偷走生命之球的,可是你看的太緊了,我一直沒找到機會下手。」

  

  「抱歉,我那個時候不知道……」帕洛斯說不下去了。

  

  「這不能怪你,不過你也不需要擔心得太多,反正生命之球在他們手上也沒有用。」

  

  「……為什麼?」

  

  「教會在多年前就收繳和焚毀了所有能找到的古代文獻,並且按照他們的需要歪曲了一些歷史,結果現在連他們自己人都搞不清生命之球到底有什麼用了。」埃文德爾說,「英雄王夏爾瑪曾經拿著生命之球,指揮亡靈大軍擊潰對方的惡魔大軍,所以他們以為生命之球的作用喚醒亡靈,其實不是那樣的,真正喚醒亡靈的是夏爾瑪本人,她是一個法師,而且是現在教會喊打喊殺的亡靈法師。」

  

  「不可能吧……」帕洛斯從小到大聽到的所有關於夏爾瑪的傳說里,都歌頌她是一個強大的戰士,所以夏爾瑪在帕洛斯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強悍女性,結果埃文德爾竟然告訴他那個終結了第一次大災變的偉大戰士,戰爭之神,費諾大陸的女王夏爾瑪是個亡靈法師,這怎麼看都讓人感到難以置信。

  

  「就像你曾經以為聖殿騎士不可能做出屠村的惡行一樣。」埃文德爾有些感慨地說,「我讀的書越多,越發現有太多的真相被埋沒在歷史中,第二次大災變之後,人們對法師這個群體深惡痛絕,那時候教會的影響力還沒有現在這麼深入人心,而是完全建立在人們對法師的畏懼上,所以他們必須把民眾對法師群體的敵意維持下去。但是不論官方還是民間,英雄王夏爾瑪的故事早已深入人心,即使他們也不能改變這一點,所以他們就歪曲了歷史,愣把夏爾瑪說成是一個‘戰士’,結果謊話說的久了,就連他們自己人也被騙到了。」

  

  「……也就是說,我們辛辛苦苦弄到的生命之球實際上並沒有什麼用?」

  

  「怎麼會沒用?那畢竟是神器級別的寶物。」埃文德爾說,「不過生命之球的正確用法是魔法分流器,如果把魔法比作是水,夏爾瑪的法力就像一道奔騰的洪流,想要控制亡靈大軍,就需要把洪流精確地分割成無數小水滴。現在的法師論法力最多也只有一杯水的程度,就算真的有亡靈法師暗地裡跟教會合作,並且掌握了生命之球的正確用法,能同時操縱十個亡靈就不錯了,想要發動亡靈天災根本就是做夢。」

  

  這個消息總算讓帕洛斯的心情好了一些,不過對埃文德爾也更加好奇了:「即使教會的勢力這麼龐大,都無法得知這些真相,您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我自有我的方法。」埃文德爾看來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深聊下去,「總之生命之球能夠拿到手最好,拿不到就由它去吧,我們現在應該計劃的是怎麼逃過教會的追捕,至於他們的陰謀,本來就只是空中樓閣,用不著誰去阻止,現實會給他們好好上一課的。」

  

  「……嗯。」

  

  埃文德爾畢竟沒有全好,話講多了也覺得嗓子有點不太舒服,他輕聲地說:「休息一下吧,我們要為接下來的任何突發狀況做好準備才行。」

  

  帕洛斯點點頭,法師耐心地跟他說了這麼多,他的心情已經好多了,也有了暫時的目標,不再那麼迷茫和糾結以後,他終於能睡著了。

  

  ——

  

  今天是個大晴天,菲爾斯四仰八叉地癱在洞穴門口那一小片可以曬到太陽的平地上,看起來馬上就要成為陽光下的一條咸魚乾:「不行了,我要死了,我要被太陽曬死了!啊……皮膚好疼!」

  

  「那你乾嘛不躲到陰涼的地方去。」埃文德爾在靠近洞口的地方坐著,小口地啜飲著藥草茶,這種藥草不像他之前喝的解藥那麼腥苦,但是對他的恢復也有幫助。

  

  「我必須習慣陽光,不然我沒辦法在地面上活下去,雖然我感覺我現在就要活不下去了……曬死我了。」

  

  「別哀嚎了,就算是生活在地表的種族也沒有成天把自己放在太陽底下暴曬的,趕緊過來。」

  

  「真的?」菲爾斯一骨碌爬起來就躲到了洞穴的陰影中,整個人盡可能地貼到冰涼的岩石上,才感覺體表燙人的溫度稍微消下去了一些,「呼……感覺我又能活下去了……」

  

  阿爾凱每天會出去打獵並且帶食物回來,但是帕洛斯也不想乾坐著,他幫不上別的忙,就在附近撿了些柴火,順便帶了一些成熟的果實回來。

  

  埃文德爾看到那果子就皺起了眉:「你有沒有在路上先吃掉一些?」

  

  帕洛斯連忙搖頭:「沒有,我把所有的都帶回來了。」

  

  「沒有就好,這種果實對人類有毒,會讓人舌頭麻痹。」

  

  「啊……對不起,我以為這只是個頭比較小的蘋果。」帕洛斯覺得尷尬極了,出於某種心思,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在埃文德爾面前把事情搞砸,幸好埃文德爾懂的多,要是真的吃壞了舌頭,他就更沒臉留在這裡了。

  

  不過埃文德爾並沒有在意,只是溫和地說:「確實長得有些像,如果沒見過蘋果樹的人很容易認錯,我應該把它也寫進百科全書中去。」

  

  這時候,阿爾凱扛著一頭野豬回來了。

  

  趴在石頭上的菲爾斯抬起臉來疑惑地說:「昨天的鹿肉不是還沒吃完嗎?」

  

  「是我讓他多準備一些食物。」埃文德爾說,「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是時候離開這裡了。」

  

  他們已經在森林里停留了很多天,娜塔莉每天都會飛出去偵查,然後回來彙報聖殿騎士們的動向,肯特和拉法特等人在第二天就帶著生命之球往聖城米卡蘭的方向去了,留下一隊聖殿騎士在森林邊緣的各個村莊到處游走,打探和搜索法師的下落,看樣子短時間內是不會放棄的。

  

  「終於要走了嗎?」菲爾斯興奮地坐了起來,他已經受夠了這種他曾經夢寐以求,卻根本不符合他預期的森林生活,現在迫切地渴望美酒美食和柔軟的被窩來安撫他受傷的心靈。

  

  埃文德爾對正在切割野豬腿的遊俠說:「阿爾凱,跟我一起走吧,我需要你。」

  

  阿爾凱的動作停了一停,抬起了那張被迷彩蓋住的臉:「多久?」

  

  「我不能確定,不過應該會很久。」

  

  於是阿爾凱放下了手頭的活,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出去了。

  

  菲爾斯嘀咕道:「他這到底算答應了還是沒答應,怎麼一聲不吭就走了?」

  

  「他沒有拒絕。」埃文德爾說,「要長時間離開他的森林,他總有一些事情要準備的。」

  

  「太好了,我們什麼時候出發,目的地是哪兒,我需要準備些什麼嗎?」菲爾斯摩拳擦掌地問。

 

 

26 四人的旅途(一)

  

  蠻夷之戰是指發生在紀元3030-3041年之間的戰爭,當時教會領導下的人類軍隊和精靈族之間的衛教之戰剛剛結束不久,由於戰況並不怎麼理想,民間已經出現了許多質疑教會的聲浪,而狂熱的信徒們則急需一個「捍衛信仰」的渠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教會發動了針對一切非人類種族的蠻夷之戰。

  

  在這場戰爭中,人類佔據了壓倒性的優勢,其它原本在平原和人類混居的種族並沒有精靈族那樣的地利優勢和戰鬥力,相互之間也根本團結不到一起,很快就被教會武裝各個擊破。

  

  由於非人類種族往往都有著不同的信仰,這場戰爭是打著清洗「異教徒」的名義來進行的,結果到了後期,不僅僅是非人類種族遭到了殘酷的清洗,許多不信仰光明神的人類也慘遭毒手,神廟被拆毀,祭司被殺害,宗教典籍全部被付之一炬。

  

  在這場戰爭之後,人類不僅成為了費諾大陸上人口最多、勢力最龐大的種族,光明神教會也成為了大陸上唯一合法存在的宗教。--《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關於我的目的地,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埃文德爾說,「如果你願意的話,等我們一起離開這片森林以後,我會另外給你找個好去處。」

  

  「餵餵,不是吧!」菲爾斯大驚小怪地叫起來,「我在那樣的情況下都沒有丟下你自己跑掉,結果你現在身體好了,就要趕我走?」

  

  「不是趕你走,只是想讓你知道,除了跟著我以外你還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埃文德爾說,「教會的勢力和影響力都非常大,比‘血蜘蛛’在幽暗城的勢力還要大得多,你看我都一個不留神就被他們下了毒,如果你繼續跟著我,勢必會被捲入不必要的危險中去,還可能會丟掉性命。你好不容易才脫離了‘血蜘蛛’,可以在地表生活了,難道就不想好好地活下去嗎?」

  

  「我才不在乎會卷進什麼危險,從小到大我都在和危險為伴,要是哪天生活突然變得平靜祥和,我反而要不習慣呢,總之你別想趕我走。」菲爾斯耍無賴地說,「再說了你既然都需要阿爾凱,為什麼不需要我,我的身手也是很不錯的好嗎?……只要不拿來跟阿爾凱那個怪物做比較的話。」

  

  「我也是。」帕洛斯也趁機表明瞭心意,「請務必讓我追隨您。」

  

  埃文德爾無奈地搖搖頭,他確實有點搞不懂為什麼這些人一個兩個的都想要跟著他:「菲爾斯也就算了,你才是更需要想清楚的那一個。如果你要追隨我,就是明目張膽地與過去的同僚們為敵。」

  

  帕洛斯低下頭,提起這件事他還是有些情緒低落:「……他們已經視我為敵人了。」

  

  「那不一樣,就算你被教團通緝,也可以去過隱姓埋名的低調生活,但是跟著我,你就必然會和你過去的同僚們發生戰鬥。聖殿騎士團確實有它腐化墮落的一面,但是聖殿騎士當中也有很多人就像之前的你一樣,只是因為年輕,沒有見到過黑暗的一面,或者習慣於服從命令,如果你在和他們作戰的時候因為顧慮到這些而猶豫不決,你會因此喪命。」

  

  帕洛斯不說話了,他畢竟不是那種還沒想清楚就能隨便許諾的人。

  

  「好好想想再做決定吧。」埃文德爾說,「我認識一個黑水城的傭兵團長,他不會介意你頂著教團的通緝,也有足夠的手腕幫助你隱藏身份,你的戰鬥技巧可以在那裡獲得很好的用武之地,我可以寫封介紹信讓你去找他。」

  

  「謝謝您……不過,還是讓我再想一想吧。」

  

  「好,反正我還要花兩天時間準備一下路上要用的東西。」埃文德爾看起來並不怎麼緊張地說,「畢竟,我們接下來就要過通緝犯的生活了。」

  

  ——

  

  阿爾凱從一個乾燥的樹洞中拿出一捆積攢下來的毛皮,去了附近的村莊。

  

  橡子樹村是詠歌森林邊緣一個只有幾十人定居的小村落,由於這是通往附近伐木場的必經之路,雖然人不多,還是有一家小雜貨鋪在這裡出售一些便宜又實用的旅途必須品。

  

  阿爾凱在離開森林之前,將枝葉構成的偽裝卸了下來,露出了底下工藝精良的優質皮甲,也露出了一頭淡金色的頭髮和精靈特有的尖耳朵,反正在村莊里這身偽裝毫無意義,反而容易嚇到人,不過他沒有洗掉臉上的迷彩,就這麼走進村裡,推開了雜貨鋪的門。

  

  正在櫃台後面打瞌睡的雜貨鋪老闆一看到那張被迷彩畫得認不出五官的臉,就興奮地站了起來:「阿爾凱!你可好久沒來了,來來來,把東西放下,先喝口水,要不要來點我老婆自己釀的麥酒?」

  

  阿爾凱搖搖頭拒絕了,雜貨鋪老闆也不見怪,從裡間拿了一把捆扎好的箭出來:「這是你上次托我去訂購的箭,那個矮子鐵匠說最近黑鐵礦貴了,非要漲價,我好說歹說才只漲了一點點,雖然他死板又摳門,但是手藝確實是沒話說的,你看看這箭怎麼樣?」

  

  阿爾凱將那些箭一支一支地拿起來看,雜貨鋪老闆就在旁邊翻著那些毛皮,一邊還絮絮叨叨地念個沒完:「哎呦,這張不錯,這張嘛……本來也可以給你個好價錢,可惜箭坑的位置太中間了,讓它的價值大打折扣,呀,這張成色就很一般了。」

  

  阿爾凱把那些箭收到了他已經有些空的箭筒里,將一袋錢幣丟在了桌子上,對還在翻撿毛皮的雜貨鋪老闆說:「我需要一些東西。」

  

  「好的好的。」雜貨鋪老闆丟下手頭的活開始一一翻找他想要的東西,「帆布帳篷、背包、水袋、繩子……你這是要遠行啊?還有松香、石墨,你要這些幹什麼?」

  

  阿爾凱沒有回答,反正老闆也就是嘴巴停不下來隨口問問,不是真的要打探些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人推門進來了,是兩個全副武裝的聖殿騎士。

  

  雜貨鋪老闆趕緊迎了上去:「真難得有聖殿騎士老爺大駕光臨,你們是需要買什麼東西嗎?」

  

  「不。」其中一個聖殿騎士眼睛一直盯著店裡這個身材高挑,長著尖耳朵,一張臉還塗抹得花花綠綠的客人,「我們是來問問,最近村子里有沒有來過什麼奇怪的陌生人。」

  

  「奇怪的陌生人……沒有啊。」

  

  「真的沒有嗎?我看這個人就很奇怪。」那個聖殿騎士用審視的目光看著阿爾凱說,「你的眼睛為什麼是紅色的,你是黑暗精靈嗎?」

  

  阿爾凱面無表情地轉頭看著他,那個聖殿騎士頓時有了一種彷彿被豹子盯上一般的感覺,情不自禁地把手按在劍柄上退後了一步。

  

  「嘿,別動手,有話好好說!」雜貨鋪老闆趕緊攔在兩個人之間,「阿爾凱是附近森林里的巡林客,已經在這裡住了幾十年了,不是什麼可疑的人,我小時候在森林里迷路差點被野獸吃了,還是他救了我呢!」

  

  「幾十年?」那個聖殿騎士懷疑地看著顯然很年輕的阿爾凱。

  

  「沒什麼好奇怪的,他是個精靈,別惹不必要的麻煩。」另一個聖殿騎士拉了同伴一把,對雜貨鋪老闆說,「我們是來追捕一個野法師的,他看起來二十多歲,金髮藍眼,長得挺俊的,身邊可能還跟著一個個頭矮小的黑皮膚精靈,和一個黑頭髮、有我這麼高的年輕人。」

  

  雜貨店老闆說:「你說的這些人我都沒見過,如果哪天碰見了,我會留意一下的。」

  

  那兩個聖殿騎士眼看確實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就在店裡顯眼的位置貼上了一張通緝令,轉身出門去了。

  

  他們前腳剛走,阿爾凱就把通緝令撕了下來。

  

  「餵餵,可不要這樣明目張膽地拿著這張紙走出去,讓他們看到了會很麻煩的。」雜貨店老闆雖然不知道阿爾凱為什麼要這麼做,還是拿過那張通緝令丟進了火爐。

  

  ——

  

  阿爾凱帶著一堆旅行用品和法師讓他採購的材料回到了森林中的洞穴,埃文德爾不知道從哪裡弄出一個坩堝,正在煮著一種味道很奇怪的糊狀物,他把阿爾凱買回來的材料也加了進去,那鍋東西開始變得漆黑粘稠。

  

  菲爾斯剛從外面遊蕩了一圈回來,疑惑地聳了聳鼻子:「你在煮什麼?」

  

  「染髮劑。」埃文德爾說,「我們的形貌特徵肯定已經通過教會的消息網傳到了五湖四海,我要把頭髮染個色,這樣就不容易被認出來了。」

  

  在等待染髮劑冷卻的過程中,阿爾凱從外面摘了一些大葉子,又從野豬大腿和背脊上切割下最好的肉塊用葉子包裹著,再拿草莖捆扎起來,埃文德爾從他的小布包里拿出了那本百科全書,將包好的肉塊放了進去。

  

  那個包看上去最多只能放兩三塊肉的樣子,不過菲爾斯和帕洛斯驚奇地看著埃文德爾放了一塊又一塊,卻始終沒有填滿那個小包,最後,他把百科全書也放了回去,那個包看起來就像原來一樣鼓,彷彿之前放進去的肉塊都憑空消失了一般。

 

 

27 四人的旅途(二)

  

  黑皮人是一群生活在南方盛夏群島上的人,他們毫無疑問也是人類的一員,只是外貌特徵太過特別,以至於人們通常會將他們和一般人類區別看待。他們的皮膚黝黑,有著寬大的鼻子和外翻的厚嘴唇,頭髮捲曲蓬松像被油炸過一樣,男性大多剃著光頭並且在臉上畫著具有部族特色的花紋,女性會袒露上半身並且佩戴比耳朵還大的環狀耳環。

  

  黑皮人這個族群很早就從大陸上的人類當中分化了出去,或許是由於盛夏群島的氣候溫暖濕熱,沒有冬季,食物充足又沒有外敵,導致黑皮人缺乏創造新事物的動力,他們至今也還過著原始部落的生活。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磨難反而是文明的最好催化劑。--《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菲爾斯一直很好奇,埃文德爾的包里雖然看起來裝不下太多東西,卻總能拿出各種五花八門的玩意兒來,現在這種好奇更強烈了,他帶著一臉恨不得撲上去扒開看看的表情問:「這是怎麼回事,你的包也是什麼神奇的魔法物品嗎?還是像上次的魔法項圈一樣是個小把戲?」

  

  帕洛斯倒是有點明白過來了:「這是空間魔法,對嗎?」

  

  「是的。」對於他們兩個,有些關係不是很大的事情埃文德爾也沒打算再隱瞞下去,「我曾有幸得到了一個空間的‘鑰匙’,那個空間只有一個房間那麼大,不過時間的流逝比我們這個世界要慢幾十倍,新鮮的肉放進去半個多月都不會腐爛,是個不錯的倉庫。」

  

  說著他從包里拿出了一雙鹿皮手套戴在手上,攪了攪那鍋冷卻以後已經成為膏狀的染髮劑,挖出一坨來開始給自己的頭髮染色,抹完了自己的頭髮以後,他又把剩下的染髮劑抹在了帕洛斯並不多長的黑髮上。

  

  過了一陣子,他們在溪水里洗掉了頭上黏糊糊的染髮膏,埃文德爾那頭漂亮的金髮就變成了棕色,帕洛斯的黑髮則變成了深褐色。

  

  帕洛斯看著自己的倒影,伸手摸了一把,一點都沒有染到手上:「這可以保持多久?」

  

  「直到新的頭髮長出來為止。」

  

  菲爾斯有點躍躍欲試:「你就煮了這麼多嗎,不給我也來點?」

  

  埃文德爾笑著把鹿皮手套摘下來扔掉:「你的外形特點可不僅僅是發色這麼簡單,我又做不出染皮劑。」

  

  菲爾斯的眉毛都塌了下來:「那我怎麼辦?」

  

  「我另有辦法。」埃文德爾從包里拿出了一塊綠色的頭巾,把菲爾斯的那頭白髮包了起來,連上半邊的耳朵也包了進去,又拿顏料在他臉上畫了一些花紋,一邊做這些事情一邊給他解釋說,「從現在起你對外的身份就是一個黑皮人了,你得記住一些黑皮人的基本知識,他們生活在大陸南方的盛夏群島上,過著原始部落的生活,你因為天生白髮和身材瘦小被部落中的人歧視,所以離開了盛夏群島,到外面來闖蕩,在獲得榮譽之前你不能用自己的本名也不能透露自己的部落。以後我會告訴你更多黑皮人的習俗,你要牢牢地記著,以備不時之需。」

  

  菲爾斯撇撇嘴:「說謊果然是個很累人的事情,還得記這麼多東西。」

  

  「你也可以選擇做回最真實的自己,不過我可不能帶著一個走到哪裡都會被認出來的通緝犯一起上路。」

  

  菲爾斯馬上就轉變了口風:「雖然說謊是件費心又費神的事情,不過對我來說只是小意思而已啦,安心吧,我一定能做好!」

  

  ——

  

  晚飯後,菲爾斯自稱出去散步消食,帕洛斯靠近了埃文德爾:「埃文德爾先生……」

  

  法師瞭然地看著他:「我們明天就要動身北上了,而黑水城在南邊,你想好往哪邊走了嗎?」

  

  「恩……」帕洛斯就是來說這件事的,他知道說話的時候不看著對方是不禮貌的行為,但是他得鼓起相當的勇氣才能直視埃文德爾的臉,「我還是決定追隨您,即使會遭遇危險,甚至會喪命。就算遇到其他不明真相的聖殿騎士,我也不會遲疑的,他們為他們心目中的正義而戰,我也要為我認為正確的事情戰鬥,是生是死,各憑本事。每一個聖殿騎士在受訓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準備,為正義--至少是自己認為的正義戰鬥至死,是我們應有的結局。」

  

  埃文德爾笑了:「所以你認為我,一個法師,是正義的一方?」

  

  「是非黑白不是那麼簡單就能講清楚的事情,我自己也還是有些迷茫。」帕洛斯鼓起了勇氣,棕色的眼睛直視著埃文德爾說出了下一句,「不過,我相信您。」

  

  說完這些想了很久的話以後,他有些緊張地沈默著--他還記得對方之前是怎樣一遍遍地拒絕菲爾斯的追隨,而帕洛斯可能比有黑暗精靈血統的前刺客更不容易得到法師的信任,畢竟他是個聖殿騎士,還跟那些利用完埃文德爾就要殺人滅口的人是一伙的。

  

  好在埃文德爾完全沒有拒絕的意思:「既然你決定追隨我,以後就不要對我使用敬稱和敬語了。你這樣一板一眼、彬彬有禮的樣子,一看就是聖殿騎士團出來的,不利於我們隱藏身份。」

  

  「好的,我會的。」帕洛斯松了口氣。

  

  埃文德爾拍拍身邊的毛皮墊子:「早點休息吧,明天會有很長的路要走。」

  

  「好的,您……你也是,早點休息。」

  

  ——

  

  在離開那個他們暫住過幾天的洞穴之前,帕洛斯把他的盔甲整齊地疊放在洞穴的角落里,畫著光明神教會印記的盾牌也被立在了旁邊,他還想把長劍也留下,這種制式的武器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能認得出來是出自於聖殿騎士團之手,不過埃文德爾卻說:「留著它吧,在離開森林之前,你會需要一把武器防身的。」

  

  帕洛斯點點頭,把劍掛在了身上,打算等離開森林之後再找個沒人的地方丟掉。

  

  在洞穴外面,阿爾凱正將一些樹葉揉在一起搗碎,菲爾斯好奇地在旁邊看著,不停地問東問西,不過阿爾凱一句也沒理他,等埃文德爾出來了,沈默的遊俠將一坨味道辛辣的糊狀物遞給埃文德爾,而一向整潔體面的法師也顧不上形象,接過來就往臉上敷,還讓菲爾斯和帕洛斯也照做。

  

  「我們真的有必要畫個大花臉嗎?」菲爾斯皺著鼻子,看著埃文德爾把自己的一張俊臉塗抹得像阿爾凱一樣花花綠綠。

  

  「不光是臉,所有裸露出來的皮膚都要塗過一遍,這東西可以防蟲。」埃文德爾說,「我知道它在新鮮的時候不太好聞,但是在這片森林里,一切聽阿爾凱的就錯不了。」

  

  等三個人都把自己塗滿了迷彩,阿爾凱就一聲不吭地帶著他們往一個方向前進,他的灰狼跟在不遠處,不時地甩著腦袋,試圖把騎在脖子上搭順風車的娜塔莉甩下去,可惜蝙蝠四個爪子牢牢地抓著它的皮毛,就是不下去,還在它停下來用後腿撓的時候敏捷地爬到另一側。

  

  埃文德爾走在阿爾凱的後面,看著遊俠沈默的背影,聽著身後菲爾斯嘰嘰喳喳地試圖找帕洛斯聊天,突然有點感慨世事的無常。

  

  之前為了得到秘法之輪,他暫時收斂了一些自己的隨性和刻薄,勉為其難地跟聖殿騎士和傭兵們同行了一段時間,這對他來說可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比起和別人同行,法師更喜歡自己一個人獨來獨往,可以想走就走,想停就停,沒有任何顧慮。

  

  在他剛剛通過了法師塔的試煉,成為自由法師的頭幾年里,也曾經雇傭過一些身強力壯的幫手來彌補自身的不足,一開始他都是抱著跟別人成為朋友好好相處的打算,但是為錢而戰的傭兵素質總體上來說良莠不齊,有的自以為是,不聽他的命令,結果不僅害自己丟掉了性命,還讓法師陷入了危險,有的對他找到的寶藏或者神器起了貪念,覺得自己有權分到更多,甚至動起了殺掉雇主獨吞財寶的心思,也有的對他產生了莫名的嫉妒和恨意,也許是嫉妒他有著別人沒有的壽命、錢財和能力,也許僅僅是因為他的外表更討女人喜歡。

  

  在經過了幾次教訓以後,埃文德爾發現,與其花時間去處理這些麻煩的人際關係和隨時提防來自身邊的危險,還不如自己獨來獨往比較輕鬆。反正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儲物空間,不再需要別人幫他扛行李和搬運戰利品,還有娜塔莉可以在夜晚為他放哨,比守夜時會打瞌睡,睡著就算了還打呼嚕的傭兵可靠多了。

  

  埃文德爾一度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獨來獨往下去,直到這次差點中毒喪命的經歷終於讓他不得不承認,這次他招惹到的敵人,恐怕不是光靠他自己就能對付的。

  

  想到帶上同伴之後可能多出來的那些麻煩,法師輕輕地嘆了口氣。

  

  帕洛斯走在隊伍的最後面,一開始只顧著跟隨前面的人,過了一陣子他隱約覺得後頸上似乎有什麼東西,伸手一摸,摸到了一個又涼又軟,還會蠕動的肉塊。

 

 

28 四人的旅途(三)

  

  聖城米卡蘭是一座典型的宗教城市,坐落於瑪爾達斯王國和庫勒王國的邊境。

  

  在久遠的過去,米卡蘭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由半山腰上的一座太陽神神殿和幾個在神殿附近結廬而居的苦行僧組成,後來隨著這個教派的不斷壯大,越來越多的信徒來此朝聖並且定居下來,如今的米卡蘭已經是光明神教會的中樞所在,也是聖殿騎士團的總部,這座城市在費諾大陸上有著超然的地位,不歸任何國家管轄,而是完全從屬於教會的統治。

  

  米卡蘭的建築大多以白色為主,搭配紅色的裝飾,與教會的裝飾風格完全一致,無數宏偉的教堂和神殿建立在城市的各個角落,每一個造訪過的人都會因它的宏偉和壯麗,油然而生出一種對神的敬仰之情來。

  

  在教會的全盛時期,每年都有無數的信徒從大陸的各個地區前來朝聖,募捐箱滿得都要溢出來,這裡的居民每天聆聽著教堂的鐘聲起床,在晚禱的聖歌中入眠,對教會有著無與倫比的忠誠。--《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地理篇》

  

  ——

  

  手上傳來的觸感讓帕洛斯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立起來了,本能地就想把那東西扯下來,卻發現那個肉塊已經跟他後頸的皮膚牢牢地長在了一起。

  

  他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才剛安靜了不到一分鐘的菲爾斯回過頭來:「你怎麼了?」

  

  「我脖子上有東西!」帕洛斯沒有再亂來,趕緊往前趕了幾步讓隊友們幫忙。

  

  埃文德爾折回來看了看他脖子後面掛著的東西:「是旱螞蟥,這種小吸血鬼一旦叮到人的身上就拔不下來,硬扯的話它會斷在裡面的,讓阿爾凱來處理吧。」

  

  在前面帶路的遊俠默不作聲地過來,從他那身由藤條和枝葉編織而成的鬥篷底下取出了一把剛才讓他們敷在臉上的那種樹葉,擠出汁液來滴在旱螞蟥的身上,旱螞蝗頓時像被撒了鹽的蛞蝓一樣蜷縮起來,從帕洛斯身上掉了下去。

  

  帕洛斯這才看清楚他剛才摸到的東西,那只旱螞蝗已經吸飽了血,身體膨脹得足有一隻小老鼠那麼大,菲爾斯嫌棄地「噫」了一聲,抬腳就要踩,不過埃文德爾制止了他:「你就算把它踩扁了,它也不會死的,讓我來吧。」

  

  說著法師打了一個響指,從他的指尖閃現出一道小小的閃電,精確地將那只旱螞蟥電成了焦炭。

  

  阿爾凱什麼都沒說,把那團已經揉碎的樹葉在帕洛斯的後頸來回抹了幾遍,帕洛斯剛才被叮咬的時候毫無知覺,這會兒傷口被辛辣的汁液碰到才有了針扎一般的刺痛感。

  

  埃文德爾說:「為什麼要讓你們把每一寸裸露的皮膚都塗上樹汁,我想你現在應該明白原因了。」

  

  「……抱歉,是我疏忽了脖子後面。」

  

  被旱螞蟥吸了點血倒不是什麼嚴重的傷害,就是感覺上有點讓人毛骨悚然,菲爾斯心有餘悸地說:「我突然想起來,我身上也有好幾個地方沒有擦到,還有那種樹葉嗎?再給我點,這次我保證會擦的很仔細很仔細的。」

  

  早就知道會這樣的阿爾凱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又拿出了一把樹葉。

  

  ——

  

  在經過了幾天的合作之後,他們很快就根據各自的特長建立起了明確的分工。

  

  阿爾凱每天會出去捕獵,儘管這座森林看起來根本沒有什麼可以吃的東西,但是他總有辦法捉到些什麼,有時候也會帶回一些果實,如果天氣不好或者實在沒有像樣的獵物,他們就吃法師包里的存糧。

  

  當他帶著獵物回來以後,菲爾斯就負責處理,他能熟練地用小刀給獵物剝皮剔骨切塊,並且很樂意乾這個工作,按他的說法,人和動物的結構並沒有太大差別,剖動物也是一種練習刺殺術的方式,眼下他的目標是在一分鐘之內剔出一副完整的兔子骨架。

  

  等菲爾斯把肉切好以後,埃文德爾就開始做飯,常年獨自生活的法師很懂得應該怎樣善待自己的嘴,而且本著能吃好就絕不將就的精神,在包里藏了許多各種用途的調味料。和製作魔藥時那種原料必須精確到克、時間必須精確到秒的難度比起來,控制食物的用料和火候根本就是小兒科。

  

  跟他們比起來,帕洛斯能做的事情就太少了,畢竟聖殿騎士團可從沒教過這些,不過他也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撿柴、燒火、扎帳篷,或者吃完飯以後負責刷鍋,並且他一個人就背負了隊伍大部分的行李。

  

  背著剩下小部分的菲爾斯為此抱怨過:「為什麼我們還得背行李?」

  

  埃文德爾理所當然地說:「阿爾凱要負責偵查和開路,負重太多會影響到他的行動,至於我,你看我像是很有力氣的人嗎?」

  

  「我是說,你既然有個空間百寶袋,為什麼不把行李都卷一卷塞進去,這樣大家都不用受累了。」

  

  「我的儲物空間是有限的,而且我們已經接近詠歌森林的邊界了,這裡隨時都有可能遇到人,到時候你打算怎麼解釋我們四個人八手空空,什麼行李都沒帶,就毫髮無損地橫穿了這片森林?」

  

  菲爾斯無法反駁,帕洛斯好心地說:「如果你背不動的話,我可以幫你分擔一些。」

  

  「誰背不動了!」菲爾斯緊了緊肩上的背帶,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

  

  詠歌森林北部的邊界還是比較明顯的,走了幾天以後,一條十幾米寬的小河擋在了他們面前,在河的對面,樹木就明顯地稀疏了許多,也有了一些人類活動的跡象,甚至隱約可以看到一條小路。

  

  到了這裡,阿爾凱終於脫掉了他那身在叢林中完美無缺的偽裝,露出了下面的皮甲。

  

  菲爾斯已經對他好奇了很多天,要不是本能地知道這個悶葫蘆是惹不起的,早就想辦法一探究竟了。

  

  看到阿爾凱那一頭淡金色的頭髮和尖耳朵,他終於確認了自己的猜想:「你果然是個精靈!」

  

  阿爾凱回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一驚一乍的菲爾斯一眼:「怎樣?」

  

  「不不不我純粹只是有點吃驚。」被那雙紅色的眼睛看著,菲爾斯立刻就慫了,「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剛見面就一副想弄死我的態度了,不過我跟那些黑暗精靈真不是一伙的,你看,我有一半的血統也來自精靈族,往上追溯幾十代說不定我們還是親戚呢。」

  

  阿爾凱沒有再理會他,而是解開了幾個搭扣,把皮甲和襯衣也脫了下來,露出了纖瘦修長卻肌理分明的身材,以及和花花綠綠的臉部大相徑庭的象牙色皮膚。

  

  他脫光了以後就下了水,灰狼緊跟著興奮地撲進了水里,埃文德爾也開始脫去灰色的鬥篷,一邊脫一邊對另外兩個人說:「你們不想洗個澡嗎?」

  

  「怎麼可能不想!」菲爾斯用最快的速度脫掉了衣服,先法師一步下了河,在這片見鬼的森林裡面到處都是沼澤和爛泥塘,一共也沒有見到過多少乾淨的水,菲爾斯感覺再捂下去他都要餿了。

  

  帕洛斯卻僵硬地後退了一步:「我還是覺得需要有個人保持警戒以防萬一,我最後一個洗吧。」

  

  「也對。」法師沒有多想,脫掉衣服就下了水,帕洛斯眼角的余光不小心瞄到了他膚色均勻的身體,趕緊有點慌亂地轉開了視線,背對著他們假裝在警戒著森林里的動靜。

  

  他們幾個心裡頭都坦坦蕩蕩的,就算裸裎相見一起洗澡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水聲和談笑的聲音不斷從身後傳來,更讓帕洛斯覺得自己陰暗極了,事到如今他已經不得不承認他對法師的肉體有著不該有的欲念,就連睡著了都會做這方面的夢,在夢中他毫無保留地將親吻落在法師冰藍色的眼睛、柔軟的嘴唇、或者修長的手指上,甚至撕開法師的衣服,做一些清醒的時候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在有的夢里,埃文德爾嚴厲地斥責了他,用鄙夷和厭惡的目光看著他,讓他即使在醒來以後依然被那種強烈的罪惡感壓得喘不過氣,而在有的夢里,法師熱情地回應了他,可惜美好總是短暫的,醒來以後帕洛斯只能悵然若失,並且加倍地害怕自己哪天會分不清楚夢境和現實,真的對埃文德爾做出一些不可輓回的舉動來。

  

  他本來計劃著等到這次使命完成就遠離埃文德爾,以此來遏制自己那種不該有的邪念,可是發生了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以後,他卻下意識地就逃到了埃文德爾的身邊,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這根稻草隨時都會斷,只要埃文德爾發現了他內心的齷蹉想法,就會毫不猶豫地將他趕走,從此再也不想看到他。

  

  ——

  

  他們洗完了澡,游到了河的對岸才把衣服穿上,埃文德爾從包里抽出了一套新的衣服,看起來比之前那身更講究,不過他穿好了衣服以後,卻依然披上了那件不起眼的灰色鬥篷。

  

  帕洛斯直到他們都穿好了,才草草搓洗了一下身體跟了上去。

  

  阿爾凱洗掉了臉上和身上的迷彩以後,頭一次在他們面前露出了真面目,竟然是一個長相頗為俊美的精靈青年,要不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和渾身隱隱散髮出的「此人危險、生人勿近」的氣質,不知要迷倒多少情竇初開的少女。

  

  過了河之後不久,天色就明顯地暗了下來,這樣的光線強度讓菲爾斯感到很舒適:「要天黑了嗎,我們找個地方宿營吧。」

  

  埃文德爾抬頭看了看天:「不,是要下雨了。」

  

  果然沒多久就開始打雷,豆大的雨點不由分說地落了下來。

  

  菲爾斯憂鬱地抱怨著地面上的鬼天氣,他在地底迷宮里可從來就沒有見過雨,住在山洞里的時候雖然見到過一兩次,但那感受遠遠沒有自己親自在雨裡淋著來得刻骨銘心,水從他的頭頂一直往下流,眼睛都要睜不開了,行李也很快就被淋得濕透,比原來至少重了一倍。

  

  帕洛斯看起來也很狼狽,不過和菲爾斯不同的是,他沒有發出一句抱怨,阿爾凱看上去倒是對淋雨這件事情完全不在意,只管若無其事地在大雨裡行進。

  

  最過分的就要屬埃文德爾了,他從剛開始下雨的時候,就把鬥篷的兜帽拉了起來,將前襟併攏,娜塔莉也鑽進了他的鬥篷,乖乖地呆在背包上避雨,雨水打在灰色的鬥篷上,就像打在荷葉上一樣滾落了下去,一點都沒有弄濕他穿在裡面的衣服和藏在包里的書,腳上做工精良的鹿皮長靴也完全不會漏水,他若無其事地一腳踩在水坑里,濺了旁邊的菲爾斯一褲腿的泥,不過菲爾斯已經沒力氣跟他計較了。

  

  大雨使得他們的視線受阻,甚至無法分辨方向,好在他們已經走上了一條顯然是人為開闢出來的小路,只要一直沿著這條路走下去,肯定能找到人類的村莊,然後等著他們的,就是溫暖的火爐,熱氣騰騰的食物和柔軟的床鋪。

  

  他們就抱著這樣的期待一直堅持到了天真正黑下來,前方果然出現了一個小村莊。

  

  

 

29 四人的旅途(四)

  

  聖殿騎士團是隸屬於教會的武裝部隊,就和別的神職人員一樣,他們不能擁有自己的私產,也不會有薪水可領,而是由教會給他們提供衣食住行和所需的一切,不管是武器裝備,還是日常用品,聖殿騎士的生活中什麼都不會缺,如果在此之外還想要額外擁有一些什麼,就是犯了「貪婪」的戒律,會受到教條的制裁。

  

  如果聖殿騎士結了婚,教會會給他的妻兒提供住所和食物,讓他的孩子在教會學校上學,如果聖殿騎士因為老邁或者傷殘退役,也可以在教會旗下的修道院以修士的身份頤養天年,死後埋葬在教會的墓地。

  

  許多聖殿騎士終其一生都沒有多少機會接觸教會以外的世界,他們在教會長大、訓練、服役,為教會戰鬥終生並且以這種沒有自我的無私奉獻為榮。--《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這個村莊確實不大,只有一間旅店,因為下雨的緣故,村民和附近伐木場的工人沒有別的娛樂,都聚集在這裡喝點便宜的麥酒,聊著不要錢的天,使得小小的旅店看上去非常熱鬧。

  

  當埃文德爾推門進來的時候,旅店安靜了一瞬,大家都好奇地轉過頭看著這幾個雨夜裡的不速之客。

  

  「歡迎歡迎!」旅店老闆熱情地迎了上來,畢竟旅行者總是比本地村民能花錢得多,當埃文德爾脫掉那件略顯樸素的鬥篷,露出下面剪裁精良還用金絲繡著花邊的外套,旅店老闆更是眼睛都亮了:「這麼差的天氣還在外面趕路,真是辛苦了,趕緊過來烤烤火吧,您帶了幾個人?」

  

  「三個。」埃文德爾往旅店裡看了一眼,「好像坐不下了?」

  

  「怎麼可能,我就是把其他人都掛到天花板上去,也要讓您坐得下。」

  

  幾個光佔座不花錢的村民嬉皮笑臉地被旅店老闆趕到一邊去,給他們讓出了一張最靠近火爐的空桌來,帕洛斯和菲爾斯將濕透的行李放在門邊,渾身滴著水進了旅店,走在最後面的阿爾凱帶著他的狼靠近的時候,旅店老闆連忙搖搖手說:「這麼大只的狗可不能帶進店裡來,會嚇到我女兒的!」

  

  阿爾凱淡淡道:「灰風是狼。」

  

  旅店老闆倒吸一口涼氣:「狼更不行了!」

  

  埃文德爾回頭有點擔心地看著沈默的精靈,他知道這個老朋友的脾氣可算不上好,不過阿爾凱沒有說什麼,只是拍拍他的狼,轉身走進了雨幕。

  

  帕洛斯驚訝地說:「阿爾凱先生……咳,阿爾凱不進來嗎?」

  

  「不必在意,對他來說,睡在樹上比睡在四面都是牆的房間里更讓他安心。」

  

  「可外面還在下雨呢。」

  

  埃文德爾笑笑:「相信我,這不會給他造成什麼困擾的。」

  

  旅店老闆帶著些歉意將他們帶到桌子旁邊,一邊抹著桌子一邊問:「請問這位老爺怎麼稱呼?」

  

  「雷薩利安。」埃文德爾隨口編了個名字,帕洛斯和菲爾斯都還沒有給自己想好假名,好在旅店老闆把他們幾個都當做了隨從,沒有過問。

  

  旅店裡的客人們有許多都盯著菲爾斯看個不停,竊竊私語地猜測著這個人怎麼會那麼黑,菲爾斯不滿道:「看什麼看,沒見過黑皮人嗎?」

  

  旅店老闆趕緊說:「別跟這群沒見識的鄉下人計較,畢竟從來沒有黑皮人到這麼北邊的地方來。」

  

  「那麼現在有了。」菲爾斯不客氣地敲著桌子說,「趕緊給我們來些吃的,要熱的。」

  

  在雨中行進耗盡了他們的體力,埃文德爾也不喜歡嘈雜擁擠的環境,幾人草草地填飽了肚子就回房睡了。

  

  ——

  

  第二天依舊在下雨,只是雨勢小了很多,埃文德爾並沒有冒雨趕路的打算,一直睡到了中午才起床。

  

  他打著哈欠下了樓,中午的旅店空空蕩蕩,老闆點了火盆把他們的帳篷和毯子架在旁邊烤著,酒店的女招待正在門口的屋檐下用一個舊木盆洗刷他們的靴子,菲爾斯眉飛色舞地坐在一邊的欄桿上和女招待聊著天,把她逗得咯咯直笑,阿爾凱用磨刀石仔細打磨著他的近戰武器--一把顯然是來自精靈族手藝的長刀,而帕洛斯對埃文德爾打了個招呼以後就轉開了臉,開始專心致志地盯著屋檐上滴下來的水。

  

  埃文德爾總覺得帕洛斯有點奇怪,好像一直在閃躲著他的目光,也不知道是因為最近的事情受到了打擊,還是因為別的什麼緣故。

  

  他決定找個時間和帕洛斯談談,這個年輕人應該不會跟他撒謊,就算會,也騙不過他毒辣的目光。

  

  不過在那之前,還有一件必須要做的事,埃文德爾對帕洛斯說:「你跟我來。」

  

  帕洛斯不明所以地跟上去,埃文德爾帶他到了村裡的鐵匠鋪,這裡的鐵匠平日里的主要工作是給伐木場打磨鋸條,閒暇時也會打造一些刀劍武器賣,手藝當然算不上好,不過帕洛斯渾身的裝備已經扔了個乾淨,為了不暴露身份,就連慣用的長劍也被埃文德爾拿走收進了他的儲物空間里,埃文德爾可不想浪費一個現成的戰鬥力,必須給他買點新的裝備。

  

  這種鄉下地方也確實沒什麼好東西,最後埃文德爾給他選了一身粗糙的硬皮甲,一把普通的長劍和一扇蒙皮的木盾牌,讓他先將就用著。

  

  兩人回到旅店以後,廚子已經把午飯準備好了,午飯有烤土豆、燉蔬菜湯和培根,味道居然還不錯,四個人圍著桌子吃完了午飯以後,埃文德爾拿出三個錢袋分給他們:「這是給你們的報酬。」

  

  「報酬?」菲爾斯不明白了,「什麼的報酬?」

  

  「你們既然跟著我做事,我就應該支付報酬,以後每個月都會有這麼一份,只多不少。」埃文德爾說,「不過相對的,你們今後在行動上要聽從我的指揮,要是有什麼想法和意見可以跟我商量,但是不許自作主張,所有的戰利品也歸我支配。」

  

  菲爾斯是自己死纏爛打地要跟著埃文德爾,他覺得聽法師的安排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戰利品也根本沒想過會有自己的一份,想不到在這樣的前提下居然還有報酬可拿,他打開錢袋大略看了一眼,驚呼道:「我的天!我在‘血蜘蛛’出生入死提著腦袋當刺客,一個月賺的都還不到你給的零頭多!老大,請讓我永遠追隨你!」

  

  阿爾凱什麼也沒說,理所當然地拿走了他的那一份,不過帕洛斯卻在吃驚了片刻以後,把錢袋推了回去:「我不需要報酬。」

  

  埃文德爾挑了挑一邊的眉毛:「為什麼?」

  

  「你支付了旅途的開銷,還給我買東西,我不應該再拿額外的報酬,而且我一向沒有自己的私產,就算你給我錢,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

  

  埃文德爾明白了,帕洛斯並不是在拒絕他的雇傭,只是因為聖殿騎士一向沒有私產,一切都由教會提供,所以在帕洛斯的概念里,他為埃文德爾戰鬥,那麼埃文德爾支付日常開銷和給他買裝備是應該的,但是額外支付報酬就有點匪夷所思了。

  

  菲爾斯從沒見過有人把送到手裡的錢還往外推,他搭著帕洛斯的肩膀,擠眉弄眼地說:「錢可是個好東西,如果你不知道應該怎麼花,我可以教你啊。」

  

  埃文德爾也說:「對,留著吧,你沒必要再拿聖殿騎士團的規章制度要求自己了,今後應該學學怎麼管理自己的私產。」

  

  帕洛斯沈默了兩秒,輕輕地嘆息了一聲:「你說的對。」

  

  ——

  

  埃文德爾一下午都在房間里整理和重寫他的百科全書,這次的隊友們比較識趣,不管在他寫書還是睡覺的時候都不會主動來打擾他,到了晚上,樓下漸漸地喧鬧了起來,埃文德爾才終於想到應該吃飯了。

  

  等他下樓的時候,桌子上杯盤狼藉,阿爾凱已經吃完晚飯並且離開了這個嘈雜的環境,估計天亮之前都不會再出現了,菲爾斯正在跟酒店女招待吹牛,帕洛斯攤在桌子上,看樣子已經失去了意識。

  

  「他怎麼了?」埃文德爾問。

  

  「咦?」菲爾斯這才有空關心一下自己的隊友,「咳咳咳,這個嘛……事情是這樣的,我覺得他既然已經離開了教團,就應該徹底拋卻過去那種循規蹈矩的苦悶生活,認真感受一下這個世界的美好……」

  

  不等他把這些顧左右而言他的廢話說完,埃文德爾已經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經過:「你慫恿他喝酒,並且把他灌醉了。」

  

  菲爾斯略有些心虛地說:「誰知道他看起來這麼壯,酒量卻這麼不濟……」

  

  埃文德爾拿起帕洛斯面前的杯子聞了聞:「……嗯,你直接給一個沒沾過酒的人喝矮人烈酒?」

  

  菲爾斯頓時安靜如雞,這個玩笑確實開得過了點,好在埃文德爾也沒有怪罪他的意思,只是說:「自己惹的麻煩自己收拾,你負責把他搬回房間去。」

  

  雇主大人既然都這麼說了,菲爾斯只好認命地扛起不僅比他高,還比他壯許多的聖殿騎士,在眾人的起哄中,艱難地往樓上爬去,帕洛斯的雙腳拖地,一下下地磕在樓梯上,嘴裡稀裡糊塗地咕噥了一聲,依然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30 愛與慾望之間(一)

  

  光明神教會提倡禁慾,認為慾望使人墮落,不論金錢、美食還是情慾都是罪惡的源頭,只有遠離了這些罪惡,才能在死後到達天堂,過上永遠幸福安寧的生活。

  

  但是教會需要金錢來維持自身的運作,於是宣佈人們可以捐出自己的金錢來清償罪孽,至於美食和維持生存所必須的食物之間根本沒有一個明確的界限,於是即使教會內部也無人遵守禁食的規定,絕對的禁慾更是會讓人類無法繁衍下去,因此教會折中地宣佈夫妻之間為了繁衍後代而進行的性行為是合乎道德的。

  

  在教會自身的體系中,只有終生禁慾的神父才有資格成為人們的靈魂引導者,至於其他神職人員,比如牧師和聖殿騎士則需要立下守貞誓言,杜絕一切婚前性行為,婚後也不能和妻子以外的人有染,自瀆和同性之間純粹為了獲得快感所進行的性行為,更是絕對的禁忌。--《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埃文德爾聽了一陣周圍的閒聊,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或者海闊天空的胡吹,沒有任何教會通緝方面的消息,看來教會根本沒想到他不僅沒死,還在阿爾凱的幫助下往北穿過了詠歌森林。

  

  等他慢吞吞地吃完了晚飯,店裡的客人大多也都散去了,那個女招待已經被菲爾斯的甜言蜜語哄得服服帖帖,跟著他上了樓。

  

  小旅店只有幾個雙人間和通鋪,由於阿爾凱寧願睡在室外,本來是埃文德爾單獨睡一間,菲爾斯和帕洛斯睡另一間,不過菲爾斯已經和女招待進了隔壁的房間,並且開始傳出一些不可描述的聲音,埃文德爾當然不會殘忍地打斷他們的好事,他推門走進帕洛斯所在的那一間,發現聖殿騎士被簡單粗暴地扔在床上,菲爾斯只象徵性地脫掉了他的靴子,硬皮甲都還好好地穿在身上。

  

  要是讓他就這麼睡一夜,想也知道那滋味一定不會好受的,埃文德爾嘆了口氣,將帕洛斯的雙手拉過頭頂,解開皮甲上的搭扣,抓住肩甲的部分用力往上拔,試圖將皮甲脫下來。

  

  帕洛斯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聲,似乎有點兒醒來了,他蠕動著身體配合著讓法師將皮甲脫掉,過程中襯衫也被帶得撩了起來,正蓋在他的臉上,埃文德爾乾脆將他的襯衫也一並脫掉了。

  

  帕洛斯這會兒酒勁還沒下去,不僅臉頰酡紅,整個上半身都泛著紅色,像個剛蒸熟的蝦一樣,埃文德爾拉被子的時候,在他額頭摸了一把,本來是想探探體溫,帕洛斯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怎樣,清醒些了嗎?」埃文德爾問。

  

  帕洛斯已經睜開了眼睛,卻並沒有清醒,他握著埃文德爾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迷迷糊糊地說:「再摸摸我……」

  

  「哦?」埃文德爾挑起了眉,「你想讓我摸哪裡?」

  

  「哪裡都行……」帕洛斯含糊不清地說,「……反正是在做夢啊。」

  

  看來帕洛斯把這當成一場春夢了,這讓埃文德爾突然之間起了壞心,想要逗一逗這個平日里刻板沈悶的小伙子。

  

  手底下是一具年輕美好的肉體,因為常年穿著盔甲,帕洛斯的皮膚算不上光滑,不過肌肉倒是韌性十足,法師從強健的胸肌一路撫摸到線條分明的腹肌:「你經常夢見我摸你嗎?」

  

  「嗯……再摸摸……」

  

  埃文德爾撐著床鋪湊近了一些,貼在他的耳邊說:「還夢見過什麼?比如說……這樣?」

  

  帕洛斯混沌的腦袋還沒有轉過彎來,就感覺到埃文德爾解開了他的皮帶,向下摸到了以前的「春夢」里從來沒有觸及過的地方。

  

  當那處被握住的時候,帕洛斯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些慌亂地搖頭拒絕:「不不不……別碰那裡……」

  

  「不舒服嗎?」法師技巧嫻熟地挑逗著他的慾望,一臉壞笑地問,「聖殿騎士是不能說謊的,實話告訴我,舒服不舒服?」

  

  前所未有的感覺讓帕洛斯的大腦完全無法思考,他抓住埃文德爾的手,看起來像是想要制止法師繼續玩弄自己,卻又沒有用上哪怕一分的力氣。

  

  埃文德爾催促地捏了一下:「快說呀。」

  

  突如其來的疼痛和刺激令帕洛斯不禁悶哼了一聲,只能老實承認道:「……舒服。」

  

  說完這兩個字他就舉起胳膊擋住了臉,好像看不到埃文德爾就可以逃避強烈的羞恥感似的,這副害羞到極點的樣子更是讓埃文德爾起了玩興,在他靈巧的手指帶來的強烈刺激和酒精的作用下,帕洛斯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只能難堪地蠕動著身體,隨著他掀起的浪潮載沈載浮。

  

  不一會兒,帕洛斯就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好像都集中到法師的手中去了,強烈的快感如同巨浪一般衝刷著他的四肢百骸,令他的意識徹底陷入了飄飄然的空白。

  

  埃文德爾感覺床上那副年輕的身體掙動了一下,突然肌肉繃緊,他都還沒來得及做什麼,乳白色的粘稠液體就沾了他一手。

  

  「年輕人真是沒耐性啊……」埃文德爾搖了搖頭,不過帕洛斯好像沒有聽到這句話,醉酒加上發洩後的疲懶,讓他很快就睡著了。

  

  「餵,難道你打算就這樣算了?」埃文德爾揪了一把他的臉頰,將他揪出了各種鬼臉,看帕洛斯確實已經睡死過去,頓時覺得無趣,拿手帕稍微做了一下清理,就給帕洛斯蓋上了被子。

  

  ——

  

  第二天睡醒的時候,帕洛斯因為宿醉頭疼不已,他迷糊了一會兒,才開始覺得不對勁--他完全記不起喝醉以後是誰把他背上樓,也不知道是誰幫他脫掉了皮甲和衣服,腦中似乎繚繞著一些非常不成體統的片段,他卻不知道那究竟是他做的春夢,還是真的發生過。

  

  當他發現對面床上睡著的不是菲爾斯,而是埃文德爾的時候,心裡更是迅速地被恐懼和不安填滿了。

  

  在他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法師好像被他的動靜吵醒了,慢騰騰地翻了個身,半睜著眼看著他,用低沈慵懶的嗓音打了個招呼:「早啊。」

  

  帕洛斯一開口就結巴了:「埃文德爾先生……昨天我、我喝醉了,沒做出什麼失禮的事情吧?」

  

  「沒有啊。」埃文德爾懶洋洋地說,「也就是纏著我不放,非要我摸你,摸一下不夠還要我一直摸到你舒服而已。」

  

  埃文德爾惡趣味地觀察著帕洛斯的反應,年輕的聖殿騎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動作僵硬地爬起來抓起襯衫就急急忙忙地跑出了門。

  

  「還以為會臉紅到不知所措呢……沒勁。」埃文德爾打了個哈欠,打算再睡個回籠覺。

  

  再一覺醒來又是中午了,埃文德爾下樓的時候,大廳里只有菲爾斯和阿爾凱在,菲爾斯興衝衝地說:「你可算是起床了,我們今天啓程嗎,還是再等一天?」

  

  埃文德爾看了看窗外,今天的雨好像小一些了:「下午如果雨停了我們就啓程吧,對了,帕洛斯呢?」

  

  「不知道啊,我看他一臉見鬼的表情跑出去了,早飯都沒顧上吃。」

  

  埃文德爾有點頭疼起來,他想起聖殿騎士的教條里嚴格規定了結婚之前不可以有性行為,婚後也不可以跟妻子以外的人出軌,同性之間更是絕對的禁忌,雖然這些教條已經越來越不被人們當回事了,不過按照帕洛斯的性格,八成一直都嚴謹地遵循著聖殿騎士的守貞誓言,至今都還是個處男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個玩笑就真的有點開大了。

  

  埃文德爾吹了聲口哨,命令他的魔寵蝙蝠出去找,娜塔莉不太情願地飛進了雨中。

  

  等到埃文德爾吃完了午飯,娜塔莉就濕淋淋地回來了,得知了聖殿騎士的行蹤以後,埃文德爾站起來:「今天繼續休息,我們明天再出發。」

  

  「好嘞。」菲爾斯很樂意再無所事事地度過一天,阿爾凱卻覺得有些無聊,站起來出門去了。

  

  ——

  

  埃文德爾冒著小雨來到了旅店後面的穀倉,帕洛斯就躲在那些乾稻草和破箱子之間,抱著自己的膝蓋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聽到有人踩著木台階上來的聲音,帕洛斯才如夢初醒地抬頭,一看到埃文德爾的身影,他馬上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

  

  在埃文德爾看來,帕洛斯那神情活脫脫地就像一隻被逼到角落的困獸一樣,要不是自己堵在了出口的位置,說不定他已經拔腿就跑。

  

  埃文德爾語氣溫和地問:「怎麼了,乾嘛躲起來?」

  

  帕洛斯臉色蒼白地咬著下唇,好一會兒才說:「……對不起。」

  

  這突如其來的「對不起」讓埃文德爾更搞不懂了:「為什麼道歉?」

  

  「我竟然對您……做下了那樣的事情,」帕洛斯一緊張又用回了敬稱。

  

  「明明是我對你‘做下了那樣的事情’吧。」埃文德爾好笑地看著他,「你這是在申討我嗎?」

  

  「不,絕對不是!」帕洛斯慌亂地搖搖頭,「這都是我的錯!」

  

  埃文德爾就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哦?那麼說說看,你錯在哪兒了?」

 

 

31 愛與慾望之間(二)

  

  在盛魔時期,費諾大陸的風氣曾經十分開放,甚至有不少古老的歌謠頌揚的是同性之間堅貞不渝的愛情。

  

  直到後來,第二次大災變的浩劫來臨,緊接著的衛教之戰和蠻夷之戰更加加劇了人們的貧窮,當時在人類當中影響力最大的教會一方面鼓勵生育,一方面提倡用禁慾、節儉和苦修來應對當時的艱難生活,純粹為了愉悅而生的同性之愛就是從那個時代起成為了禁忌。

  

  不過在人類之外的其他種族,大多對同性之間的感情只是採取不提倡也不反對的態度,精靈族的同性之間也可以結婚,婚姻的效力跟異性沒有區別,野蠻人由於特殊的社會結構,只有極少數最強壯的戰士可以跟部族里的女性來往,大多數在軍隊裡生活的男性則結為同寢同食的生死弟兄,獸人對性事百無禁忌,不管同性異性,只要興趣來了連山羊都上,矮人的女性也長鬍子,曾經被認為是一個同性戀遍地開花的種族,但實際上同性情侶出現的幾率跟其他種族相差不大。--《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風俗篇》

  

  ——

  

  埃文德爾只想知道帕洛斯是怎麼想的,殊不知在帕洛斯看來,這是一場對他的審判,所有那些隱秘的慾望都要被翻出來示眾,而他別無選擇,只能坦白交代自己的罪行以求寬恕,這讓他感到即痛苦又羞恥。

  

  法師冰藍色的眼睛靜靜的看著他,還在等待著答案。

  

  帕洛斯低下頭,沮喪地說:「我……對您產生了不該有的邪淫欲念。」

  

  埃文德爾的聲音平靜地問:「哦,是什麼樣的欲念?」

  

  帕洛斯僵硬地站在原地,用力地掐著自己的掌心,艱難地回答:「我……我想要親吻您,想讓您的手指撫摸我的全身,儘管知道這樣的想法是罪惡的……在白天的時候,我盡量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可是到了夜晚,在睡夢中,我根本……無法克制自己。」

  

  「我還以為你會想一些更加色情的事情呢,結果只有這樣而已嗎?」法師的語氣中甚至帶著笑意,帕洛斯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他不明白埃文德爾到底是什麼意思,是在諷刺他嗎,還是說……

  

  「你就是為了這樣的事情躲起來不見人?」埃文德爾抱著胳膊,好笑地看著他。

  

  帕洛斯難過地說:「我實在沒臉回去,更沒臉見你。」

  

  「那麼,告訴我,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我有這些非分之想的?」

  

  「從我們……在地底迷宮的時候。」

  

  「那你可藏得夠深啊。」埃文德爾只是調侃了一句,對帕洛斯來說卻像是一記無情的巴掌,他有些絕望地問:「我還能繼續跟著你嗎?」

  

  「為什麼不能?」埃文德爾用食指撓了撓臉頰,「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好像是你主動要求追隨我的吧。」

  

  「可我對你有那樣的想法……」

  

  「那又怎麼樣呢?」埃文德爾溫和地笑笑,「讓教會告訴你的那一套都見鬼去吧,這可不是什麼邪淫的欲念,你只不過是愛上我了。」

  

  「愛……?」帕洛斯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睛,「可是,愛難道不是發生在男女之間的嗎?」

  

  「愛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本能吸引,和男女無關,甚至和種族無關,相同性別或者不同種族之間的感情被教會所不容,只不過是因為無法生育後代罷了。」

  

  「可是,兩個男人之間怎麼可以……」帕洛斯困惑地皺著眉,「就算不說教義不允許,這也太……太匪夷所思了。」

  

  埃文德爾覺得光用說的是沒用了,最好還是用實際行動來撬開這個腦子里不知道塞了什麼古板思想的年輕人,他走向了帕洛斯,還僅僅是靠近,就讓後者渾身僵硬。

  

  「其實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邏輯問題,教會為什麼沒有規定人們不許把月亮摘下來偷回自己家裡私藏,卻規定同性之間不允許有性行為?因為沒有人可以把月亮摘下來,卻有很多人喜歡這樣做--

  

  說著埃文德爾已經來到了帕洛斯面前,伸手就把退無可退的帕洛斯困在牆壁和自己之間,看著年輕的聖殿騎士那幅瞳孔放大、不知所措的樣子,他勾起嘴角,不客氣地親了上去。

  

  帕洛斯整個人都僵住了,就在他因為震驚而張嘴的時候,法師的舌頭已經不請自來地長驅而入,在他的嘴裡攻城略地。

  

  這個突如其來的吻讓從未有過接吻經驗的帕洛斯緊張得不能呼吸,埃文德爾時而用深吻親得他喘不過氣來,時而只用舌尖若即若離地輕輕舔著他的嘴唇,而他只能在埃文德爾極有技巧的親吻下丟盔棄甲,連一點抵抗的餘地都沒有。

  

  埃文德爾的手也不曾安分過,在他肌肉結實的身軀上游走,還隔著褲子揉捏著那個已經起了反應的部分:「只是親一下就硬了?很好。」

  

  帕洛斯已經被強烈的羞恥感和他自己都不敢承認的興奮折磨得快崩潰了:「……請不要再羞辱我了。」

  

  「羞辱?」埃文德爾好笑地看著他,「你怎麼會覺得我是在羞辱你呢?」

  

  「那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無法再忍受下去的帕洛斯抓住了埃文德爾的手腕,他當然有足夠的力氣把法師整個人都推開,卻只是抓著他的手不放。

  

  「當然是因為我喜歡。」埃文德爾理直氣壯地說。

  

  在這之前,他已經過了二十多年的單身生活,那是一段相當長的歲月,長到他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沈迷於淺薄的肉體慾望,但是現在,這個明明古板又沈悶的聖殿騎士,就像一顆青澀果實一般的年輕人,卻再度引起了他的性趣。

  

  埃文德爾對這個年輕人本來就挺有好感的,帕洛斯作為從小在教會長大的聖殿騎士,竟然能夠不被教會長年累月灌輸給他的偏見所影響,而是真心實意地欣賞一個法師的學問和人品,這就已經非常難得了,而且帕洛斯應該很清楚教會的勢力有多麼龐大,但是在得知教會做下了那樣的罪行之後,勢單力孤的帕洛斯敢於直接跟昔日的同僚們翻臉,光衝這一點,埃文德爾也很欣賞他。

  

  如果帕洛斯是個女人,也許法師還不會這麼隨便,至少也應該先送個花,調個情,求個愛,等對方同意了再進行下一步,不過既然雙方都是男人,他就沒必要顧慮太多了,趁著帕洛斯還在為那句「喜歡」發懵的時候,埃文德爾一邊咬著他的嘴唇,一邊摸索著解開了他的皮帶。

  

  「不、不行!」帕洛斯嚇得緊緊抓住了褲子。

  

  「不行?」埃文德爾停下了動作,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真的不行嗎?」

  

  就在不久之前帕洛斯還因為他對法師的邪念暴露了而深受打擊,做夢都沒想到事情會突然之間向著這個方向發展,這一切來得太快,他根本招架不住,心亂如麻的聖殿騎士只能微弱地說:「……不能在這裡。」

  

  埃文德爾想想也是,這個穀倉連個門都沒有,隨時都有可能來個什麼人打斷他們,確實不是一個辦事的好地方:「好,那我們回房再繼續。」

  

  帕洛斯呆住了,他覺得不能在這裡做那麼羞恥的事情,不表示他想要回房繼續做下去。

  

  他本該堅定一點拒絕,而不是說這種模稜兩可的話,可是……這難道不是他夢中一直在渴望的事情嗎?如果現在拒絕的話,是不是就永遠不會有下一次的機會了?

  

  他究竟是鼓不起勇氣拒絕,還是根本就不想拒絕?

  

  帕洛斯腦子里一團混亂,夢遊一般地跟在埃文德爾身後回到了旅店,菲爾斯對他吹了聲口哨調侃了句什麼,他也完全沒有聽進去,等到上了樓進了房間,帕洛斯臉都憋紅了,還是沒能憋出一句拒絕的話來。

  

  直到埃文德爾回身將門栓上,開始慢條斯理地脫掉外套和襯衫,帕洛斯終於覺得大勢已去,破罐子破摔地放棄了抵抗,像個雕像一樣僵硬地站在一邊,根本不敢看法師一眼。

  

  其實他內心的慌亂和掙扎埃文德爾都看在眼裡,不過壞心眼的法師就喜歡看他這幅恨不得鑽到地裡去的樣子,明知故問地問:「你怎麼了,為什麼不看我?難道你不喜歡我嗎?」

  

  「不、不是的……」帕洛斯已經窘迫不安到了極點,他勉強自己轉過頭來看著埃文德爾,法師的身材修長勻稱,雖然平時以體力不好為由一點重的東西都不肯拿,但畢竟是個常年在野外跑的男人,身體的線條完全沒有學院裡的法師那種隔著衣服都能看出來的瘦弱感。

  

  「你就這麼看著?」埃文德爾帶著蠱惑人心的微笑,進一步地逼迫帕洛斯,「不想摸摸看嗎?」

  

  帕洛斯咬了咬牙,那一瞬間羞恥到了極點的表情讓埃文德爾覺得他馬上就要奪路而逃了,哪怕要把牆壁撞出一個洞。

  

  不過帕洛斯卻在掙扎了一會兒以後,遲疑地伸出了手。

  

  法師常年穿著柔軟的上等衣料,皮膚跟帕洛斯比起來十分光滑,他的手一沾上去就像被一種莫名的吸力吸住了一般,完全不想離開那絲緞般的觸感,帕洛斯小心翼翼地沿著他的腰線一直摸到後背,試探性地抱住了法師的身體。

  

  埃文德爾有些驚訝地說:「你可比我以為的要熱情多了。」

  

  誰知道這句話又觸動了帕洛斯的不知道哪根筋,讓他觸電般地放開了法師:「對不起!我、我……」

  

  「我這是在誇你啊。」埃文德爾趕緊哄他說,「你做的很好,為什麼不繼續呢?」

  

  帕洛斯的臉都紅到了脖子根:「我……不知道應該怎麼繼續……」

 

 

32 愛與慾望之間(三)

  

  如果說魔力是水,那麼魔法本源就像是一個湖,在盛魔時代,每一個法師都會在一種類似於乾渴一般的感覺中,本能地從魔法本源汲取魔力,人不能在短時間里喝下太多的水,所以當時的法師使用魔法依然受到一些限制,但水本身是喝不完的。

  

  魔法本源被污染以後,就像湖水被投了毒一樣,法師必須從小學會克制自己從魔法本源吸取能量的本能,因為只要接觸到魔法本源就會讓法師陷入癲狂,他們進而開始學習另外一種方法來緩解自己對魔法的飢渴,就是化身體為海綿,吸收空氣中的水汽。

  

  空氣中逸散的魔力當然是稀少且微薄的,海綿的儲水量也很有限,導致法師的施法能力大不如從前,不僅很快就會耗盡魔力,而且需要漫長的時間來恢復,許多耗費大量魔力的強力魔法從此失傳,法師的戰鬥力變得還不如一個受過短期訓練的農夫,魔法的黃金時代自此一去不復返。--《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帕洛斯害羞又生澀的反應讓埃文德爾渾身的邪惡細胞都被喚醒了,他優雅地壞笑著說:「首先,你需要脫掉衣服。」

  

  帕洛斯僵硬地照辦了。

  

  「褲子也一樣。」埃文德爾的眼睛往下瞄去,「或者你希望我來幫你脫?」

  

  「我、我自己來。」

  

  帕洛斯一咬牙一閉眼,一鼓作氣地將自己脫了個乾淨,但他的勇氣也就到此為止了,當年輕的聖殿騎士意識到自己正不著寸縷地站在心儀的人面前,偏偏埃文德爾還什麼都不做,只是饒有興味地抱著胳膊上下打量著他,簡直讓他羞恥得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

  

  可惜他畢竟不是刺蝟,也縮不成一團,只能尷尬地用手遮住了下體。

  

  「為什麼要將它藏起來呢?」埃文德爾終於湊近了些,低頭看著那個怎麼也藏不住的部分,「你看,它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我打個招呼了。」

  

  帕洛斯還在為這種無法克制的反應感到窘迫不已的時候,埃文德爾已經跟他的「小兄弟」聊起了天。

  

  「嗨,你好啊,小傢伙。」埃文德爾用一個手指將它撥來撥去地玩弄,「你的主人將你藏了二十幾年,現在終於有機會出來見見世面了,開心嗎?你看你開心得都哭了。」

  

  帕洛斯徹底無語,難以想象這個世界上還會有人一邊做著這麼猥褻的事情,一邊一本正經地開玩笑,這讓他害羞也不是尷尬也不是,只能紅著臉窘迫地說:「埃文德爾先生……請、請別再逗我了。」

  

  「這就等不及了麼?」埃文德爾說,「好吧,不逗你了,既然你喜歡直接一點,那我們就不要浪費時間了,到床上去。」

  

  天知道帕洛斯根本不是這個意思,不過這並不重要,反正埃文德爾只是想讓他害羞和尷尬而已。帕洛斯也意識到了法師的惡趣味,不再試圖開口爭辯,只是機械地服從了法師的話。

  

  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帕洛斯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只能任憑埃文德爾擺布。法師按著他的胸口把他推倒,一隻手伸進包里翻找了片刻,拿出一瓶用途不明的液體來,他看著彷彿砧板上的咸魚一般認命地僵挺在床上的聖殿騎士,帶著溫柔卻邪惡的微笑說:「乖,把腿張開。」

  

  「可、可是……」帕洛斯緊張得無以復加,整個臉和上半身都紅得像蒸熟了一樣,埃文德爾把右手搭在他的膝蓋上,即沒用力,也不出言催促,就這麼微笑地看著他,直到帕洛斯放棄抵抗,乖乖從命為止。

  

  ——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帕洛斯看著埃文德爾近在咫尺的睡顏,猶猶豫豫地伸出了手,卻不敢觸碰法師的臉。

  

  埃文德爾一向睡得淺,他不想吵醒法師,哪怕對方什麼都不做,光是被那雙冰藍色的眼睛看著,他都會方寸大亂。

  

  其實帕洛斯現在已經很亂了。

  

  對於叛離教會這件事,帕洛斯從來不曾後悔過,但是違反自己遵循了二十幾年的戒律始終還是讓他有種難以釋懷的罪惡感,畢竟往一個方向走是錯的,也不代表往相反的方向走就肯定是對的。

  

  在這短短幾天里,他已經自暴自棄地有了自己的私房錢,喝了酒,還跟一個男人發生了關係。

  

  想到剛才埃文德爾對他做的事情,帕洛斯似乎有些明白了為什麼教會要把同性之間的親暱視為洪水猛獸,那樣不合常理的結合竟然能給人帶來不可思議的極致快感,他在埃文德爾技巧嫻熟的撫弄下徹底失控,再也顧不得羞恥和窘迫,只能像暴風雨中的小舟一般,隨著法師掀起的快感巨浪載沈載浮。

  

  法師事後就在他身邊睡著了,帕洛斯卻沒有一點睡意,初嘗情慾滋味的聖殿騎士依然處在一種從身到心都飄飄然的感覺中,他甚至覺得他可以一整天什麼都不乾,就這麼看著埃文德爾的睡顏。

  

  如果這算是墮落,那麼他認了。

  

  埃文德爾睡得淺,過了半個多小時就醒來了,他懶洋洋地翻了個身,伸手摸向了帕洛斯的屁股。

  

  這個動作讓帕洛斯緊張得渾身僵硬,差點以為埃文德爾還要再來一次,幸好法師只是想要檢查一下他後面有沒有受傷。

  

  「疼嗎?」埃文德爾溫柔地問。

  

  「……還好。」已經接受現實,或者說已經破罐子破摔的帕洛斯反而沒有之前那麼窘迫了。

  

  於是埃文德爾在他結實的臀肉上拍了一記:「那就起床吧,早飯午飯都沒吃,晚飯至少要趕上吧。」

  

  帕洛斯起了床,在他穿衣服的時候,埃文德爾的視線就一直在他身上游走,欣賞著這幅年輕美好的身體。帕洛斯背對著法師回避著他的目光,看起來比之前鎮定自若多了,但是穿褲子的時候卻差點被自己絆倒。

  

  埃文德爾越發覺得這個年輕人有趣,讓人忍不住想要欺負他,不過考慮到一開始就玩太狠了容易招致反效果,埃文德爾還是忍住了笑,沒有再出言調戲緊張的聖殿騎士。

  

  他跟著帕洛斯一起下了樓,體貼地叫了一份蔬菜蘑菇湯先給大半天沒吃東西的帕洛斯墊墊肚子。

  

  帕洛斯一句話也不說,規規矩矩地坐在桌子前面吃著東西,其實腦子里一團混亂,不知道他和埃文德爾現在算是什麼關係,不知道其他隊友們又會怎麼看待他,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他只是在自尋煩惱,其實大家並不關心他們在樓上房間里乾了些什麼--阿爾凱剛剛打獵回來,拿了兩只兔子讓店老闆加菜,現在正專注地用磨刀石一個個地打磨箭頭,菲爾斯只顧著哄女招待的歡心,就連埃文德爾的態度也沒有什麼變化,依然照常跟隊友們談笑風生。

  

  而且他們還遇上了意料之外的麻煩。

  

  一個喝高了的醉漢像發現新大陸一般地大聲說:「看看這是什麼,一隻精靈!我一直以為精靈只存在於老奶媽的睡前故事里吶!」

  

  阿爾凱坐著的時候看不出身高,今天又把淡金色的頭髮扎在了腦後,讓那個壯漢誤會了他的性別,帶著一臉猥瑣的笑容說:「精靈小姑娘,你是從哪裡來的?你的皮膚真白啊,就像剝了皮的樹幹一樣……」

  

  但阿爾凱根本充耳不聞,自顧自地低頭吃著碗里的兔肉蘿蔔湯。

  

  帕洛斯心道要糟,抬頭看向埃文德爾,發現法師完全是一副等著看戲的態度,他只好站起來擋在了阿爾凱前面,攔住那個醉醺醺的壯漢說:「我想你是誤會了什麼。」

  

  可惜他這會兒沒有穿著盔甲也沒有把武器帶在身上,使他的威懾力大打折扣,雖然一般人光看他的身材就知道最好不要惹他,不過那個男人借著酒勁壯了膽子,根本不把帕洛斯放在眼裡:「關你什麼事,你是她的男朋友嗎?很好,從現在起就不是了。」

  

  帕洛斯把人攔下來就是怕阿爾凱一言不和就弄出人命,把對方像捅死一隻麋鹿一樣直接捅了,誰知道那壯漢一點都不領情,還拉開架勢要跟帕洛斯打一架來表現自己的男子氣概,周圍的顧客更是起哄的起哄、叫好的叫好,紛紛讓出了一個空間等著看熱鬧。

  

  阿爾凱終於放下勺子站了起來,越過帕洛斯一把揪起那個壯漢的領子,壯漢還沒來得及震驚這個精靈「姑娘」的身高和平胸,阿爾凱就不顧對方的掙扎將一個百多公斤重的壯漢像拖一袋麥子一樣拖到了門口,然後直接舉起來往外一扔,丟進了外面的水坑里,泥水濺起了老高。

  

  本來跟著起哄等著看熱鬧的顧客們頓時安靜如雞。

  

  阿爾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面不改色地回到座位上拿起了勺子,繼續吃晚飯。

  

  大家松了口氣,又開始該乾嘛乾嘛,旅店重新恢復了熱鬧,菲爾斯不著痕跡地往遠離阿爾凱的地方挪了挪,悄悄地問埃文德爾:「阿爾凱的力氣……到底有多大?」

  

  埃文德爾見怪不怪地說:「他曾經徒手按倒過一頭熊。」

  

  菲爾斯趕緊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有沒有得罪過這個沈默寡言的遊俠:「我還以為……精靈族的力氣都不怎麼大……」

  

  「事情總有例外的。」埃文德爾笑著對呆滯的帕洛斯說,「不用擔心,阿爾凱知道分寸,一般不會在這種地方殺人的。」

  

  「也就是說,要是換個地方……」菲爾斯抖了一抖,沒有說下去。

  

  ——

  

  等店裡的客人散得差不多了以後,菲爾斯又把女招待帶進了房間。

  

  帕洛斯當然不能去礙他的事,再去開個房間又覺得太刻意了些,只好硬著頭皮跟法師睡一屋。

  

  當他推門進去的時候,埃文德爾正靠在床頭整理著書稿,抬頭隨意地看了他一眼,微笑著說:「怎麼了,你好像不太想看到我。」

  

  「不是的……」帕洛斯又開始緊張,在兩人做過了那樣的事情以後,他根本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態度跟埃文德爾獨處,好在埃文德爾這次沒打算再欺負他,低下頭重新將視線放在了書上:「早點睡吧,雨已經停了,我們明天一早出發。」

  

  「嗯。」帕洛斯松了口氣,躺到另一張床上,面朝著牆壁一動不動。

  

  可是小旅店的木板牆隔音效果奇差,從隔壁不斷傳來一些不可描述的聲音,讓帕洛斯尷尬極了,窩在床上恨不得用枕頭把自己埋起來。

  

  埃文德爾面不改色地寫著書,對隔壁的聲音充耳不聞,可是帕洛斯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換一個姿勢,實在讓他有些分心,就敲了敲牆:「菲爾斯,動靜小點,你吵到帕洛斯了。」

  

  隔壁的聲音停了,過了一會兒,傳來了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和菲爾斯的大聲抱怨:「真是失策!我應該在上樓之前就先把他灌醉的!這小子是從沒開過葷嗎,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嘿別走啊親愛的……」

  

  他繼續甜言蜜語地哄著那個女招待,兩人一起離開了房間下樓去了,大概打算換個地方再繼續。

  

  這並沒有讓帕洛斯好一些,反而讓他更窘迫了:「……其實不用趕他走的。」

  

  「不必在意,他確實太旁若無人了些。」埃文德爾用一種像在決定明天早上吃什麼的語氣淡定地說,「下次我們也製造點動靜,吵死他。」

  

  「……」帕洛斯乾脆默默地拉起被子蒙住頭,裝死。

 

 

33 追獵者和獵物(一)

  

  在盛魔時代,亡靈魔法的應用就像其他魔法一樣廣泛,人們並不將之視為邪惡的事物,而是將它當做生活的一部分。

  

  在孩子出生或者結婚時,人們會請來亡靈法師,召喚出已故先人的幽靈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或者在親人死後付錢給亡靈法師,將親人變成不死生物繼續陪伴自己,當然,這需要得到死者本人的許可才能進行。

  

  那時候的人們對於死後遺體被做成魔法原料這種事情也看得很開,不會覺得這是對死者的褻瀆。當然也有一些人會用亡靈魔法來作惡,就像用其它魔法作惡一樣,魔法只是魔法,就像刀子只是刀子,不管是被人用來切菜還是殺人,都不是刀子本身的錯。--《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第二天早上,菲爾斯早早地就收拾好了行李,催促他們趕快上路,並且不時地回頭看看後面,好像有什麼怪獸要追上來似的。

  

  「怎麼了,惹到仇家了?」埃文德爾笑著問。

  

  「是昨天那個女招待,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死死地纏著我,不肯讓我離開,我可是按照人類的規矩睡完就給了錢的,可是她就是不肯放過我,寧可把錢還給我也非要我和她結婚。」菲爾斯心有餘悸地回頭看了看,又問埃文德爾,「話說回來,結婚是什麼意思來著?」

  

  「就是兩個人宣誓組成一個小家庭,從此共同生活,共享財產,並且忠誠於對方,終生不和另外的人上床。」

  

  「共享財產也就算了,一輩子只和一個人上床?天吶!打死我也不要結婚!」菲爾斯驚嘆道,「人類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風俗?」

  

  「這不是什麼奇怪的風俗,而是一種為了用有限的資源養活後代而互相妥協的合作方式,可以讓男人確保生下來的孩子是自己的血脈,為此心甘情願地投入資源,雖然也有很多弊端,但顯然效率還算不錯,看看人類的人口增長就知道了。」

  

  埃文德爾有些感慨,不少在旅店工作的姑娘因為生活艱難會兼做一些皮肉生意,她們就像路邊的野草一樣被人隨意踐踏,其中的許多人從小到大都沒有感受過被重視、被珍惜的感覺,突然碰上一個像菲爾斯這樣嘴甜能哄,把對方當女王一般捧著的男人,即使他個子不高,皮膚黝黑,即使明知他只是一個過客,也難免要深陷其中。

  

  埃文德爾為那個注定要以傷心結局的姑娘默哀三秒鐘,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向一直沈默不語的精靈遊俠問道:「阿爾凱,你的狼呢?」

  

  「讓它回去了,人類的環境不適合它。」阿爾凱說著回頭看向來路,「……有人來了。」

  

  埃文德爾也轉過頭,卻什麼都沒看見:「多少人?」

  

  「三匹馬。」阿爾凱簡略地回答道。

  

  果然,不一會兒,他們就看到身後的路上遠遠地跑來三個騎兵。

  

  那些人的外形帕洛斯熟悉到即使隔著很遠都能認出來,銀白雪亮的精良全身甲,胸前還繪制著一個光芒四射的紅色太陽徽記--是聖殿騎士團的成員。

  

  帕洛斯頓時戒備起來,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上,埃文德爾輕聲說:「不要慌,他們未必認得出我們,就算碰巧是你的熟人,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打起來,你覺得我們會輸嗎?」

  

  帕洛斯搖搖頭,松開了手中的劍,埃文德爾帶著他們幾個往路邊草叢里讓了讓,希望對方只是單純路過而已,不過那幾個騎兵果然在接近他們的時候減速了,為首的聖殿騎士問:「你們是誰?」

  

  「日安,先生們。」埃文德爾鎮定地說,「我是一個旅行者,要到北邊的艾斯莫爾城去。」

  

  幾個聖殿騎士在馬上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個還從馬鞍袋里拿出一張顯然是通緝令的捲軸對比著他們的外貌。

  

  埃文德爾看起來是一個教養良好、養尊處優的少爺,相貌英俊,舉止得體,和他們要找的法師頗有一些相似之處,不過除了大路上十個人里有八個都會穿的灰色鬥篷以外,在穿著上並沒有符合描述的地方,而且他也不是金髮。

  

  旁邊幾個看起來是他的隨從和保鏢,那個身材高挑的弓箭手,兜帽下面只露出了半張像姑娘一樣輪廓精緻的臉,但是裝備精良,神態鎮定,一看就不好惹,旁邊那個褐色頭髮的年輕人就穿得寒酸許多,低著頭低調地站在主人身後,拘謹得像個第一次出遠門的新手,倒是那個戴著綠頭巾的小個子看起來有些可疑。

  

  為首的聖殿騎士皺著眉頭看著菲爾斯問:「你為什麼長得那麼黑?」

  

  菲爾斯大驚小怪地說:「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是一個黑皮人,你見過不黑的黑皮人嗎?」

  

  「我沒見過這麼矮的黑皮人。」

  

  「事情總是有例外的嘛。」菲爾斯聳聳肩神態輕鬆地說。

  

  那個聖殿騎士本來還想讓菲爾斯把頭巾摘下來看看,旁邊的同伴對他說:「不會是他們,別浪費時間了,走吧!」

  

  他們騎著馬先行一步,很快就消失在道路的拐彎處,埃文德爾也繼續往前趕路,咕噥著說:「怎麼會這麼快就找到這裡來了?總覺得這不太正常,每一次我以為已經甩脫了他們的時候,總是很快就會有新的聖殿騎士追上來。」

  

  菲爾斯說:「對啊,地面上的世界那麼大,他們是出動了全部的力量來追捕我們嗎?」

  

  「也許只是巧合。」帕洛斯說,「聖殿騎士團沒有那麼多空余的人手,我們……他們有很多重要的大人物和地點需要守衛,不太可能把所有兵力都調過來追捕你一人。」

  

  「也許吧……」埃文德爾的視線突然被什麼東西吸引了,他偏離了道路,走到旁邊的一個亂石堆中。

  

  「看來我今天很走運,居然是水晶蘭。」埃文德爾蹲下來,撥開草叢露出了一小簇整株都是雪白色的植物,「這是一種價格非常昂貴,還很不容易買到的材料,都來幫我找找,小心點不要踩壞了它們。」

  

  於是他們放下了行李,開始專心地在枯葉堆里、草叢中翻找埃文德爾所說的這種植物,每找到一簇,法師就拿藥鏟小心翼翼地整棵挖出來,裝在一個小盒子里收好。

  

  他們為此耽誤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才重新回到了大路上,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以後,他們就看到了一個死人。

  

  一輛裝滿稻草的破板車翻在路邊,死者就靠在板車上,雙腳的筋腱被切斷了,肚子上還被捅了一個洞,血流了一地,看打扮那應該是附近的農民,而且顯然在死前經歷了漫長的痛苦。

  

  「怎麼回事,是搶劫嗎?」帕洛斯上前查看了一下死者的情況。

  

  這個年代道路上並不是很太平,地精、劫匪、亂兵,各種不安定因素潛伏在每一處人跡罕至的荒野中,有錢惜命的人不雇傭幾個保鏢根本就不敢出門,沒錢的窮人就只能聽天由命,像這樣橫死在路上並不罕見。

  

  埃文德爾皺眉思索了一下,搖搖頭嘆了口氣,對其他人說:「我們走吧。」

  

  帕洛斯想了想,上前幾步對法師說:「……埃文德爾,我覺得這不像是一般的搶劫。」

  

  「當然不是。」埃文德爾目不斜視地說,「沒有人會去搶劫這樣一個連頭驢子都沒有,只能自己拉破板車的窮人,如果是地精,屍體早就被拖回去當食物了,更不會故意廢掉他的雙腳。」

  

  「那我們有必要調查一下嗎?」帕洛斯雖然覺得以他們現在的身份最好不要多事,但還是忍不住有些在意。

  

  「我想我知道是誰乾的。」埃文德爾說,「剛才過去的那幾個聖殿騎士對我們起了疑心,又不敢確定,就刺傷了這個路人,並且割斷他的肌腱讓他無法離開,如果不是因為我發現了那些罕見的草藥,為了採藥而耽擱了時間,當我們走到這裡的時候他應該還活著,他們知道我不會見死不救的。」

  

  帕洛斯難以置信地說:「……他們殺死一個無辜的路人,就只是為了證實你是不是他們要找的人?」

  

  儘管之前對教會的認知已經被徹底顛覆了一遍,看到聖殿騎士團做出這樣的事情還是讓帕洛斯感到說不出的難受。

  

  「不是所有的聖殿騎士都這麼惡毒,我相信聖殿騎士團里肯定也有許多像你一樣正直的人。」埃文德爾說,「拉法齊和他手下的法師追獵者是整個聖殿騎士團里最為聲名狼藉的一批人,聖殿騎士團在民間的壞名聲很大程度上都是他們造成的,只要有人試圖藏匿他們要抓捕的野法師,他們就會毫不留情地將藏匿者綁在火刑架上燒死,以此來震懾那些敢於妨礙他們追捕的人。他們根本不在乎濫殺無辜,甚至會把疑似野法師的人從懸崖上推下去來驗證對方到底會不會施法,如果受害者施法保命,就會被他們用弩箭當場射殺,如果沒有施法直接摔死了,雖然證明瞭自己不是野法師,但也同樣白白丟掉了性命。」

  

  也許埃文德爾說這些話的本意是想安慰他,不過這一點都沒有讓帕洛斯感覺好受些。

  

  「我們恐怕不能再沿著大路走了。」埃文德爾說,「他們知道我在這兒,不然就不會設下這樣的局來試探我。我相信要不是怕未必打得過我們四個,他們剛才就動手抓捕我們了。」

 

 

34 追獵者和獵物(二)

  

  有許多亡靈魔法都可以將死者轉化為不死生物,其中最強大的轉化形式就是巫妖,巫妖是少數幾種可以完整地保留生前意志的亡靈形態之一,他們的外表往往看上去比較可怖,因為大多數巫妖都捨棄了對他們來說毫無必要的肉體,只留下一具純淨的骸骨來承載自己的意識,其實骸骨也只是巫妖附身的媒介,巫妖真正的本體是命匣,只要命匣沒有被破壞,巫妖就無法被真正殺死。

  

  巫妖雖然十分強大,但是相對的,轉化所需的條件也十分苛刻,首先死者自身必須是一個強大的法師,其他人不管有怎樣的權力、地位和財富,都從來沒有過成功的先例,另外轉化所需要的材料沒有一樣是容易到手的,而且轉化必須在法師還活著並且意識清醒的時候進行,過程中更是需要耗費大量的魔力,因此在魔法本源受到污染的如今,已經很難有新的巫妖出現。--《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不死生物篇》

  

  ——

  

  他們離開了大路,在完全沒有路的荒野中前進,這讓他們的速度慢下來不少,但是有阿爾凱在,至少不用擔心迷路,至於荒野中可能遇到的危險,他們並不怎麼放在心上,畢竟他們四個可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幾個小時以後,他們經過了一條淺淺的小溪,天色並不算晚,但埃文德爾還是決定在溪邊紮營休息。

  

  阿爾凱默不作聲地去打獵了,法師的包里當然有足夠的存糧,打獵更多的只是他的愛好。

  

  帕洛斯在附近撿了一些乾柴回來準備生火,又開始動手扎帳篷,其實在不會下雨的天氣里就算露宿也沒有關係,不過扎一個能防風的帳篷可以讓法師睡得好些。

  

  他乾完活剛回頭,就看到埃文德爾從包里拿出了一個骷髏頭。

  

  他本來以為不管埃文德爾從包里拿出什麼東西,他都不會感到奇怪了,但這個骷髏頭還是讓他嚇得差點拔出劍來,因為骷髏頭的眼窩處,正燃燒著兩團血紅色的鬼火。

  

  根據帕洛斯所掌握的魔法知識,只有一種情況下會出現這樣的骷髏--

  

  「巫妖!」這一次發出尖叫的是剛抱了一捆乾柴回來的菲爾斯。

  

  埃文德爾淡定地說:「別緊張,只不過是一個巫妖而已。」

  

  「而已?!」菲爾斯瞪著他,「難道在地面上,巫妖是種像路邊的石頭一樣常見的存在嗎?!」

  

  沒等埃文德爾解釋什麼,那個骷髏頭眼窩中本來很微弱的鬼火一下子變得大了起來,就像睜開了一雙紅色的眼睛一樣,接著它就張開了它那沒有血肉的下顎,發出了非常不滿的抱怨:「怎麼是你!怎麼老是你!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要有事沒事就來打擾我,難道老人家連睡個午覺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上一次找你已經是好幾個月之前的事了。」埃文德爾一點都不介意對方的惡劣態度,毫無愧疚之意地將骷髏頭放在一塊平坦的石頭上,「而且巫妖好像不需要睡眠。」

  

  「不許吐槽我不需要睡眠這件事!就算我不需要睡眠,我也需要時間來冥想,消化我那滿腦袋的知識。」巫妖不滿地說,「反正我說什麼你這個小混蛋也根本不會往心裡去,說吧,這次又是為了什麼破事來煩我?」

  

  「我拿到‘秘法之輪’了,但我不知道應該怎麼使用它。」埃文德爾也是直到現在,才有機會把巫妖拿出來問問這件事。

  

  巫妖眼窩中的鬼火又大了一圈,都燒到額頭上去了:「我擦,你居然真的弄到了,在哪裡!快拿出來給我看看!」

  

  「就在我的手上,它的形態是金色的符文,融入我的雙手以後就看不見了。」

  

  「哦哦哦!原來是這樣!難怪在夏爾瑪死後就再也沒有關於秘法之輪的記載了,讓我想想……」

  

  法師和骷髏頭旁若無人地聊了起來,他們說的話每一個詞帕洛斯和菲爾斯都能聽懂,連起來卻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什麼「法力迴路」、「儲存節點」、「分流形態」,聽得人雲里霧裡。

  

  期間阿爾凱也回來了,他看了那個會說話的骷髏一眼,淡定得就像什麼也沒看到一樣,菲爾斯敢打賭他肯定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巫妖了。

  

  今天阿爾凱找到的獵物不多,只有幾只肥碩的大青蛙和一條蛇,看樣子法師今晚是沒有閒心做飯了,他們幾個把食材收拾好下了鍋,加了點乾糧煮了起來。

  

  「總之剛才說的辦法你都試試吧!有了結果就馬上告訴我。」巫妖說,「如果是為了這件事的話,我可以原諒你的打擾,現在趕緊把我放回去吧,這個法力貧瘠的世界讓我渾身不舒服--不許吐槽我已經沒有身體這件事!」

  

  「我沒有吐槽啊,明明是你自己在吐槽。」埃文德爾說,「我就問最後一個問題,最近我總有一種被人盯著的感覺,每一次當我甩脫了追兵,總是很快就會被人重新跟上來。你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遠距離追蹤一個人的位置嗎?」

  

  「辦法有的是,比如說在你身上刻下追蹤符文。」

  

  「我身上絕對沒有追蹤符文,我可以肯定這一點,沒有人能在法師身上偷偷地留下魔法符文而不被發現。」

  

  「我想也是,追蹤符文的精度可以達到三米以內,真的是追蹤符文的話你早就被抓住了。還有一種常見的方法就是用你的血來施法追蹤你,這種魔法的精度一點都不可靠,誤差得有一百多米,不過還是可以讓他們掌握你大致的方位。」

  

  「我的血?」埃文德爾皺眉,「我不記得最近有受過傷或者流過血。」

  

  「也許根本就不是最近呢?魔法學院為了防止你們逃跑,不是一直會採集法師學徒的血樣嗎,所以他們一定是用了你留在魔法學院的血來追蹤你!」

  

  「我在成為自由法師的那天就親自摧毀了血樣,沒想到他們還是偷偷地藏了一份,而且時隔一百多年了,竟然還能用。」

  

  「當然了,只要有保鮮魔法在,隔一千年都能用--不許吐槽保鮮魔法是我發明的!」

  

  「……好吧,不怪你。」埃文德爾嘆了口氣問,「那你至少可以告訴我,這種追蹤魔法有沒有破解的辦法吧?」

  

  「當然有,你只要在對方施法追蹤你的時候施法反追蹤,找到對方所在的位置,殺上門去把血搶回來並且揍到他們生活不能自理就行了!」

  

  「那有辦法感知到他們什麼時候施法追蹤我嗎?」

  

  「沒有辦法,靠猜吧。」

  

  「……好吧。」埃文德爾嘆了口氣,將骷髏重新裝回了包里。

  

  ——

  

  辦完了正事以後,法師終於把注意力轉移到了那鍋煮得有點慘不忍睹的晚飯上,他用木勺子舀起一點嘗了嘗:「嗯……淡了,別捨不得放鹽啊。」

  

  菲爾斯看向了本來應該很介意這種事的聖殿騎士,可是帕洛斯只是專注地盯著鍋子里冒起的泡泡,完全沒有要問法師點什麼的意思,最後還是他自己忍不住問:「關於巫妖的事情,你就不想跟我們說點什麼嗎,那個骷髏到底是什麼來頭?」

  

  「你知道大法師費斯坦提斯嗎?」埃文德爾一邊漫不經心地往湯里加作料一邊說,「他是公認的魔法天才,四十多歲就通過了法師學院的殘酷試煉,成為了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自由法師。關於他離開法師學院之後的事情,很少被人提起,人們只知道他晚年在荒野中建造了一座法師塔,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很少有人知道後續的發展--他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巫妖。」

  

  「哇喔……那他後來做了什麼害人的事了嗎?比如抓走路人吃掉他們的腦子什麼的?」菲爾斯補充了一句,「故事里都是這麼說的。」

  

  「那只是故事而已,誰規定了巫妖就一定得去做邪惡的事?」埃文德爾哭笑不得地說,「人類的壽命是很短暫的,像我這樣的幸運兒並不多見,他只是想擁有更多的時間去追求知識,他的性格生前是什麼樣的,死後就是什麼樣的,不會因為變成了巫妖就特意去害人。」

  

  「但教會肯定不會坐視不理的。」帕洛斯終於開了口,語氣聽起來有些鬱鬱寡歡。

  

  「他們當然沒有坐視不理,教會派了好幾波人去討伐這個巫妖,結果都是鎩羽而歸,直到一百多年前,我要進行法師試煉的時候,他們把討伐巫妖作為了我的試煉任務。」

  

  帕洛斯驚訝地抬頭看著他:「他們讓你一個人去討伐巫妖?那和送死有什麼兩樣?」

  

  「他們就是希望我放棄試煉,或者乾脆死在試煉中,因為對他們來說,自由法師本來就是越少越好,尤其是像我這種還沒有老到哪裡也不能去的。」

  

  菲爾斯猜測道:「結果你還是去了,並且打敗了巫妖?」

  

  「不,我並沒有打敗他。」埃文德爾說,「我當時敢去是因為我知道費斯坦提斯即使變成了巫妖,也不會因此就成為殺人不眨眼的怪物,先前去討伐的人全軍覆沒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帶著惡意去的,不管是活人還是不死生物都需要自保,而我只不過是想找這位法師前輩聊聊,他應該不會攻擊我的。」

 

 

35 追獵者和獵物(三)

  

  天才法師費斯坦提斯在離開魔法學院成為自由法師之後的日子里,拒絕了教會的聘用和法師公會的邀請,堅持自立門戶。在之後的幾十年間,他利用魔法和煉金術上的卓越才能迅速累積起了巨量的財富,並且用這筆錢在紅棘山谷附近建立了一座屬於他自己的法師塔,從此足不出戶,醉心於魔法研究。

  

  多年後,人們開始為這個天才法師不同尋常的壽命感到不對勁,教會暗中展開了調查,才從他的僕人口中得知費斯坦提斯足不出戶的真正原因,是因為它將自己轉化成了巫妖。

  

  教會最終鏟除了這唯一一個誕生於盛魔時代之後的巫妖,他們拆除了巫妖的法師塔,搬走了塔裡海量的資料文獻和魔法材料,但是巫妖生前累積的大量財富卻只剩下寥寥無幾。

  

  有人說那筆錢被用於建造法師塔和購買昂貴的魔法材料,早已揮霍殆盡,也有人相信那筆財富依然隱藏在紅棘山谷的某個角落中,每年都有大量的冒險者拿著不知道從哪裡買來的藏寶圖蜂擁而至,指望著能夠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里找到那筆財富。--《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如果你錯了呢?」儘管埃文德爾好好地站在這裡,而巫妖只剩下一個任人擺布的腦袋,帕洛斯還是有些心有餘悸,「如果他根本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你呢?」

  

  「那我就死了。」埃文德爾無所謂地說,「要讓我放棄試煉,放棄獲得自由的機會,永遠在法師學院那麼點大的地方呆著,我還不如早點去死。」

  

  「總之你活下來了還完成了試煉,趕緊告訴我們後來發生了什麼吧,你是怎麼通過試煉的?」菲爾斯現在好奇極了。

  

  「等我真正到了巫妖的法師塔,才發現費斯坦提斯讓自己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麻煩中,教會源源不斷的騷擾令他覺得自己並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可以揮霍,他急切地想要獲得更多知識,根本沒時間去一本一本地看書,於是用了一個自己發明的魔法想要一下子得到古往今來所有書本中的所有知識。」

  

  菲爾斯目瞪口呆:「魔法還能做到這樣的事?」

  

  「對普通人來說是有點難以想象,不過費斯坦提斯可是發明瞭瞬發魔法和其它許多新式魔法的天才,對他來說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埃文德爾說,「只可惜他沒有做出更多的推算和實驗就冒險用了這個魔法,一下子湧入太多的知識令他的思緒陷入了混亂,甚至都分不清楚自己是誰,只會像個背書機一樣不斷地復讀書里的內容,問它什麼它就回答什麼,就連自己的命匣所在的位置也乖乖地告訴我了。」

  

  「那你以此來要挾他了嗎?」菲爾斯理所當然地問。

  

  「我沒有,我試了很多辦法才讓他暫時恢復了正常,他答應幫我完成試煉,作為我沒有趁機要他命的回報,並且把法師塔里的遺產也留給了我,包括那個空間的鑰匙,於是我一下子就成了有錢人。」

  

  「想不到一個巫妖居然也這麼知恩圖報……」

  

  「就像我說的,他生前是什麼性格,變成巫妖以後就是什麼性格。」埃文德爾攪拌著鍋里的湯說,「費斯坦提斯本來就不是一個熱衷於追逐名利的人,在他變成巫妖之後,這些身外之物已經沒有了意義,他已經得到了他最想要的東西--古往今來所有的知識,現在他需要的只是一個安靜且不受打擾的環境,讓他可以好好地在自己的腦子里‘看’完這些一般人幾十輩子都看不完的書。我們合作著完成了這個詐‘死’的計劃,用他的大部分身體和假的命匣跟教會教了差,讓教會停止了對巫妖無休止的追捕,也讓我完成了試煉,得到了自由之身。」

  

  「這之後他就呆在我的儲物空間里,反正巫妖不需要空氣也不需要進食,我會定期放一些魔法結晶進去供他吸取來維持生存,而他會給我提供一些他從無盡的書籍海洋中得到的訊息作為回報,儘管他的脾氣不怎麼好,但我們合作得一直很愉快,我後來找到的許多寶貝,包括這次到手的秘法之輪,都是靠著他告訴我的線索。」埃文德爾又舀起一勺湯嘗了嘗,「嗯,行了,可以吃了。」

  

  ——

  

  吃完了這頓被法師的烹飪技能拯救的晚飯,阿爾凱就像往常一樣爬到了附近的樹上,雖然看起來離他們有點遠,不過營地依然在他的警戒範圍之內。

  

  因為精靈睡眠比較少,一天睡四五個小時就差不多了,通常來說都是由兩個精靈負責輪流守夜,阿爾凱負責守上半夜,菲爾斯就負責下半夜。

  

  菲爾斯還不想睡,說要去附近溜達一下,營地又只剩下了埃文德爾和帕洛斯,這讓帕洛斯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埃文德爾好笑地問:「你在緊張什麼?」

  

  「沒、沒什麼。」帕洛斯轉過頭去,不敢看埃文德爾。

  

  埃文德爾饒有興味地看著他,通常來說,兩個人上過床以後關係總是突飛猛進,但是帕洛斯卻相反,雖然是他自己對埃文德爾有想法在先,在床上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願意的樣子來,事後卻一直對埃文德爾躲躲閃閃的。

  

  「你那幅表情就好像害怕我會過來強暴你一樣。」埃文德爾說,「不用這麼緊張,這種事情就是要你情我願才有樂趣,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以後都不會,我保證。」

  

  帕洛斯聽到「以後都不會」就更緊張了:「不是!我……我沒有不願意!」

  

  「那麼就是願意了?」

  

  「……」帕洛斯無法回答,他總是被埃文德爾欺負得一點辦法都沒有,埃文德爾故意無視了他的緊張和窘迫,變本加厲地說:「既然你也願意,就趕緊脫了衣服過來吧,你已經把帳篷都準備好了,難道就是為了在那裡枯坐一夜的?」

  

  帕洛斯並不是為了跟埃文德爾做這種事才扎帳篷的,他只是覺得今天風有點大,怕法師睡不好,不過現在解釋也是徒勞的了,他認命地挪動過去,在埃文德爾微笑的注視下,脫掉了身上的硬皮甲。

  

  山風吹在身上明明有些涼,他卻覺得臉頰如同火燒,好在這一次埃文德爾沒有再出言調戲他,先抱住他的脖子溫柔地親吻了一番,等帕洛斯放鬆一些,不再那麼窘迫以後,才微笑著動手把人剝光,推著他躺到毯子上,放下了帳篷的門簾。

  

  今天埃文德爾一點都不著急,慢條斯理地像在細細品味一塊精緻的蛋糕一般,在他溫熱的皮膚上到處親吻,又仔細地做了擴張,帕洛斯幾乎沒感覺出疼來。

  

  但這樣的溫柔對他來說卻比忍痛還要殘忍,因為菲爾斯已經回來了,阿爾凱也在不遠的地方,這一次他們就連隔音很差的門板都沒有,只隔著薄薄的一層帆布帳篷。

  

  帕洛斯只能緊緊地咬著嘴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埃文德爾卻故意一次次頂得又深又急,肉體撞擊的聲響和交合處粘膩的聲音讓帕洛斯簡直羞慚欲死,他推拒著身後的埃文德爾希望對方早點結束:「……夠了……快停下……」

  

  「噓……小聲點。」埃文德爾對他的抗拒置若罔聞,在他耳邊輕聲地說,「菲爾斯就在外面聽著呢。」

  

  在帕洛斯張開嘴想說什麼的空檔,埃文德爾又狠狠地頂撞了一下,令他無法抑制地發出了一聲悶哼,乾脆死死地咬住了毯子,忍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

  

  ——

  

  埃文德爾感覺自己動彈不得。

  

  左手的傷口上,血已經快要流盡,他虛弱得頭暈目眩,卻還是睜著不屈的眼睛,死死地瞪著眼前的男人。

  

  被背叛的恨意和被欺騙的屈辱像烈火一樣焚燒著他,他恨得想要把眼前的男人碎屍萬段,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地滲出傷口,落到地上血紅色的魔法陣中。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眼睜睜地看著死亡迫近卻什麼也做不了的無力感。

  

  他拼命地學習魔法、吸收知識、追求力量,做了那麼多的努力想讓自己變強,卻還是無法對抗這種無力感。

  

  他不甘心……不能甘心。

  

  埃文德爾用力地掙扎起來。

  

  抱著他的帕洛斯被懷中小幅度的掙扎驚醒了,借著清晨的微光,他看到埃文德爾緊閉著雙眼,身體抽搐著,喉嚨里發出含糊的聲音,連忙輕拍著他的臉喊他:「埃文德爾,埃文德爾!醒醒!」

  

  法師終於睜開了眼睛,那一瞬間他臉上驚惶害怕的神情,脆弱得讓人不敢相信這還是平日里那個不管遇到什麼事都鎮定自若的埃文德爾。

  

  「怎麼了,做噩夢了嗎?」帕洛斯擔心地看著他。

  

  埃文德爾終於從噩夢中完全清醒了過來,他松了口氣:「……嗯。」

  

  「別怕,只是個夢。」帕洛斯不太知道應該怎麼安慰人,就把埃文德爾抱在懷裡,輕輕地拍拍法師的背。

  

  緊貼著他的溫熱身軀和隔著胸膛傳來的有力心跳讓埃文德爾平靜了下來,帕洛斯親親他汗濕的額頭:「天色還早,再睡會兒吧。」

  

  「我不想睡了。」埃文德爾坐起來,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

  

  在他的手腕上有一個明顯的青紫色手印。

 

 

36 追獵者和獵物(四)

  

  月糖是由一些最好不要寫明成分的草藥提煉而成的致幻劑,最早曾被廣泛作為止痛劑來使用,不過它在止痛之余也可以讓人產生醉酒般的感覺,還能使人精神振奮、心情愉悅,因此許多人即使沒有病痛也喜歡嗑點月糖。

  

  但是長期食用月糖會導致上癮,只能服食更多的月糖來緩解上癮帶來的痛苦,許多人因此越吃越多,成天渾渾噩噩無心做事,最終傾家蕩產。而且食用月糖會毀壞身體的健康,尤其是提煉技術不夠好的劣質月糖,帶來的副作用會更加嚴重。

  

  曾經有兩個國家在戰事膠著時,一方煉製了大量的月糖通過走私犯低價賣到另一方的軍隊中,導致對方士兵因為月糖上癮而戰鬥力崩潰。在那之後,許多國家都將月糖列入了禁止流通和買賣的商品名單中,但是這根本擋不住走私犯們猖獗的地下交易。--《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植物與煉金篇》

  

  ——

  

  帕洛斯也看到了那個手印,頓時像被雷劈了一樣僵住了。

  

  他還記得那個手印是怎麼來的--昨天他因為同伴們就在帳篷外面而顧慮重重,可是沒想到身體卻因此更加敏感,後來在極致的高潮中他難以自控地抓住了法師的手腕,根本沒顧慮到自己的手勁有多大。

  

  想不到那一握之下,就在埃文德爾潔白的手腕上留下了明顯的指印。

  

  帕洛斯愧疚極了:「對不起……我……」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埃文德爾微笑著說,「不過下次還是盡量克制一下自己,好嗎?」

  

  「嗯……」帕洛斯低下頭,又臉紅了。

  

  「好了,快起床吧。」埃文德爾拿腳把他往外推了推,空出一個空間來給自己穿衣服。

  

  阿爾凱看到他們起來了,就默不作聲地站起來走進了樹林,看樣子又是打獵去了。

  

  菲爾斯也揉著眼睛從睡袋中鑽出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埃文德爾隨口問:「不是你守下半夜的嗎,怎麼跟阿爾凱換班了?」

  

  菲爾斯打了一個誇張的哈欠,懶洋洋地說:「你們昨天晚上的動靜太大了,我實在睡不著,就乾脆換班守上半夜了,反正阿爾凱可以到遠一點的樹上去睡。」

  

  正在重新生火的帕洛斯「啪」的一聲把打火石掉進了營火的灰燼中。

  

  埃文德爾完全沒有一點不好意思地說:「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了,不過你們以後恐怕要經常受到這樣的打擾,誰叫精靈的聽力都這麼好呢。」

  

  帕洛斯簡直恨不得自己突然聾了,菲爾斯卻還在把話題繼續向著更讓他無地自容的方向發揮下去:「打擾倒是無所謂啦,不過你的持久力不行啊,才半個小時就結束了,嘖嘖……」

  

  埃文德爾完全不吃他的嘲諷,絲毫沒有不好意思地說:「我覺得質量比持久更重要,浪費那麼多時間還不如早點完事早點睡覺。而且帕洛斯畢竟沒有經驗,做太久了怕他受不住。」

  

  「你倒是很會為你的床伴著想。」菲爾斯舔舔嘴唇說,「我肯定受的住,會的花樣也很多,你要不要試試?」

  

  正在灰燼堆里翻找打火石的帕洛斯一下子僵住了。

  

  好在埃文德爾當即就拒絕了:「不必了,我可沒有同時擁有多個情人的習慣。」

  

  「情人?」菲爾斯似懂非懂地撓撓頭,在黑暗精靈的社會中長大的他不太明白這種純屬尋歡作樂的行為為什麼不能和多個人進行,不過他至少明白了對方的拒絕之意,無所謂地聳聳肩說:「好吧。」

  

  帕洛斯感覺自己又能呼吸了,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剛才埃文德爾答應了菲爾斯的提議,他又該怎麼辦,最近壓在他心頭的事情太多了,他甚至沒有閒心去思考一下他和埃文德爾之間究竟應該算是什麼關係。

  

  似乎從他內心的邪念暴露以來,他們之間的關係就一直是被埃文德爾推著走,對方不由分說地把他拉上床,單方面宣佈他們是「情人」,而這一切本來都應該是由帕洛斯去做的,應該是他努力克服自己內心的顧慮,勇敢地去追求,去表白,去忐忑不安地等待埃文德爾答應或者拒絕,而不是站在原地,坐享其成。

  

  他終於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在菲爾斯離開營地去撿柴的時候,帕洛斯鼓起勇氣來到了埃文德爾的身邊:「埃文德爾……」

  

  「終於想要和我說些什麼嗎?」埃文德爾微笑地看著又有些猶豫起來的帕洛斯,「你最近一直很憂鬱,我知道你需要一些時間,但是如果你一直這樣把什麼都悶在心裡的話,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幫你。」

  

  「……對不起,我最近不太說話,是不想讓我的壞心情影響到你們。我知道不管是作為一個男人,還是作為一個聖殿騎士,我都不應該有這些軟弱的情緒才對,但是我一想到我侍奉了二十幾年的教會原來是這個德行,我一直堅信的正義根本就是一個笑話,我……」帕洛斯低下了頭,他不知道應該用什麼語言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在教會的日子里他根本就沒學到多少用來表達情緒的詞彙。

  

  不過埃文德爾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趕緊讓教會教你的那套見鬼去吧,為什麼男人就不能有軟弱和痛苦,這個世界上只有沒心沒肺的混蛋和死人才不會痛苦,情緒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

  

  「謝謝……我是說……」帕洛斯不安地揉捏著劍柄上的扣環,低著頭有點不敢看埃文德爾,「我只是想要告訴你,能夠遇到你我覺得很幸運,尤其在經歷了這些事情之後,能夠有你在,真是太好了……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表達,我從小在聖殿騎士團里長大,外面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懂,包括怎麼做一個稱職的情人,我會盡量去學,盡量做好,我……我確實非常地愛慕你,至少這份心意不會是虛假的。」

  

  這個看起來靦腆害羞的聖殿騎士還能說出這樣一番肺腑之言,埃文德爾也著實有些驚訝,在沈默了兩秒以後,他微笑著說:「好極了,想要成為一個稱職的情人,就先把你欠我的早安吻補上吧。」

  

  「……啊?」帕洛斯有點搞不清狀況地愣著,埃文德爾對他勾了勾手指:「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應該先親親對方,這是每一對情侶之間都應該做的,你已經遲了好一會兒了,趕緊來吧。」

  

  剛剛撿了些乾柴回來的菲爾斯也唯恐天下不亂地起哄道:「對,親下去親下去!別不好意思,就當我不存在好了。」

  

  他這樣一說,帕洛斯就更不好意思了,但最終還是在「一定要做個好情人」的決心下,湊上前去在埃文德爾的臉頰上飛快地碰了一下,然後紅著臉一聲不吭地逃開了,埃文德爾在他身後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

  

  ——

  

  吃完了早餐以後,他們繼續往北行進,娜塔莉一直在附近飛來飛去地偵查,聖殿騎士暫時沒有追上來的跡象,不過他們還是遇上了別的麻煩。

  

  在前面帶路的阿爾凱突然慢了下來,對他們比了個停止的手勢,然後貓下腰鑽進了樹叢。

  

  不用他明說,埃文德爾也知道聽力敏銳的精靈遊俠准是聽到了什麼不尋常的動靜,他讓娜塔莉飛到阿爾凱的肩膀上一起去看看,精靈遊俠帶著娜塔莉在樹林中悄無聲息地移動,很快就接近了聲音的來源。

  

  五六個商旅打扮的人正在拼死抵抗一群地精的劫掠,有的人已經受了輕傷,貨物散落了一地。

  

  埃文德爾通過娜塔莉觀察了一下交戰雙方,就決定插手這場戰鬥,他帶著帕洛斯和菲爾斯跟了過去。

  

  地精至少得有三十來個,這些狡猾的小東西也只有在這樣的數量優勢下才敢打劫商隊,它們穿著一看就是偷來的簡陋衣物,或者只穿著樹葉獸皮做的圍裙,拿著不知道從哪裡撿來或者偷來的刀劍,有的甚至只拿著木棒和石塊,儘管裝備如此簡陋,當一大群地精一起撲上來的時候,還是會令人招架不住。

  

  阿爾凱看到埃文德爾過來,也不用他招呼,就拉開了弓瞄准地精里個頭最大的那一個--通常來說長得最大只的都是首領。

  

  隨著嘣的一聲弦響,毫無防備的地精首領被精靈遊俠一箭斃命,這在地精群中引起了一陣慌亂,本來已經形勢很危險的商隊則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喊起來:「救命啊!快幫幫我們!」

  

  阿爾凱又是一箭,另一個地精的腦袋被射了個對穿,帕洛斯和菲爾斯也趕到了,衝上去加入了戰團。

  

  帕洛斯用木盾擋住了一個地精的釘錘,由於以前一直用的都是聖殿騎士團配發的硬鋼盾牌,他對這種輕飄飄的木盾頗有些不習慣,對盾牌的牢固程度也估計不足,只擋了一下,木盾的接合處就裂開了一條縫,他趁機一劍砍翻了對手,卻不敢再拿盾牌去擋任何攻擊,反正靠著他久經訓練的劍術,已經足夠對付這樣的敵人了。

  

  菲爾斯進了地精的包圍圈以後簡直就是個收割機,地精笨拙的攻擊被他輕易地閃開,手中的短劍或者匕首每一次看起來輕描淡寫的出擊,都會在敵人身上留下微小卻致命的傷口。

  

  至於埃文德爾,他就抱著胳膊,靠在阿爾凱身後不遠處的樹上,看著隊友們砍瓜切菜一般地收拾敵人。

  

  戰鬥很快就結束了,地精們從首領被射殺的時候起就已經萌生了退意,又被砍死了幾個以後,馬上就一哄而散逃進了樹林。

  

  他們沒有進行追殺,各自收起了武器,埃文德爾也終於收起他那副懶洋洋看戲的態度,走向了被打劫的商隊。

  

  那幾個剛剛死裡逃生的行商看起來還有些心有餘悸,埃文德爾面帶著微笑對他們說:「不要怕,我們不是什麼好人。」

  

  帕洛斯剛想順著法師的話安慰一下這些受驚的行商,突然覺得好像哪裡有點不太對勁,他驚訝地轉頭看著埃文德爾,就聽法師用不容置疑的語調說:「不許動,打劫!把你們所有的東西都交出來。」

 

 

37 追獵者和獵物(五)

  

  泥沼術是一個門檻比較高的水系魔法,對法師的技巧和魔力都有著很高的要求,能夠學習這個魔法的大法師往往對它不屑一顧,因為這個魔法看起來確實毫無用處,只能將一小片土地暫時變成沼澤。

  

  但是就如天才大法師費斯坦提斯的那句名言所說的--沒有無用的魔法,只有無用的法師,如果泥沼術真的毫無作用,它就不會被創造出來,並且流傳至今。--《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法篇》

  

  ——

  

  帕洛斯難以置信地看著埃文德爾,還以為法師只是在開玩笑,那幾個行商驚叫起來:「你不能這樣!這可都是我們的血汗錢啊!」

  

  「看來你們是拒絕合作了,沒關係,我們從屍體上拿也一樣。」埃文德爾依然帶著雲淡風輕的微笑,給阿爾凱使了個眼色。

  

  精靈遊俠沈默地拉開了弓。

  

  「不要動手!有話好商量!」那些行商終於明白事情已經無可輓回,只好認命地交出了貨物和武器,就連衣服都被扒了下來,渾身上下只留下了一條褲衩,淒慘地扶著受傷的夥伴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帕洛斯當然不能理解也不能認同這樣的做法,但是出於對埃文德爾的信任,他沒有直接出言質疑法師,等到那些行商已經徹底離開他們的視線之後,他才問正在翻撿戰利品的埃文德爾:「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正常的商人都恨不得雇一堆護衛,走在來往行人最多的大路上,你覺得什麼樣的商人才會往這麼偏僻的地方跑?」埃文德爾撿起一包被油紙包裹著的貨物,打開來看了看成色,嫌棄地「嘖」了一聲才繼續說,「他們是走私犯,賣的這一批月糖足夠讓幾十個家庭家破人亡。我看他們像是沒怎麼乾過這行的新手,才留他們一命,讓他們賠個血本無歸,知道了走私的風險,也許還會考慮一下改個行。」

  

  「原來是這樣……」帕洛斯松了口氣,為自己剛才居然對埃文德爾起了懷疑而感到有幾分羞愧,「那這些月糖我們怎麼處理呢?」

  

  埃文德爾把那些貨物一包一包地裝進他的儲物空間里:「只要交到可靠的人手裡,它們也能發揮正面的作用,總有那麼一些垂死的病人需要可以讓他們減輕痛苦的東西,卻又因為黑市上的月糖價錢太高而買不起。」

  

  帕洛斯還是不太願意去動那些打劫得來的贓物,菲爾斯和阿爾凱卻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在戰利品里翻撿著自己可以用的東西,菲爾斯穿上了其中一個人的鬥篷,拉起兜帽擋住了一部分的光線讓他感覺舒服多了,阿爾凱拿了一把小刀插在了靴子里,其它沒有用的東西就被丟在了原地。

  

  ——

  

  到了傍晚,他們就離開了林區,來到了長滿雜草的平原,這一帶過去可能是人為開闢出來的農田,如今荒蕪了,只剩下一大片平坦的荒原。

  

  走上平原之後不久,阿爾凱靈敏的耳朵動了動:「他們來了。」

  

  「誰們?」菲爾斯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地問。

  

  話音剛落,他也聽到了馬蹄聲,一群盔甲雪亮的聖殿騎士騎著軍馬,向著他們的方向衝了過來。

  

  「還真是陰魂不散啊……很好。」埃文德爾冷笑了一聲,念著其他人聽不懂的咒語,施放了一個法術,但是看上去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們用了驅邪聖言!」帕洛斯緊張地說。

  

  菲爾斯也有些慌了,他轉頭看著不為所動的埃文德爾:「餵餵,我們還不趕緊跑嗎?對面至少有二十個聖殿騎士,根本就不可能打得過吧?」

  

  「你能跑得過馬嗎?」埃文德爾一點都沒有緊張的表現,只是抱著胳膊微笑著問,阿爾凱看起來也十分鎮定,摘下了背上的弓等待著聖殿騎士們靠近。

  

  眼看著還有二十米,他們就要被踩死在馬下,帕洛斯和菲爾斯都緊張的握緊了手中的武器,打算跟他們拼個魚死網破,但那些跑在最前面的聖殿騎士突然之間摔了個人仰馬翻,後面的人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止不住馬匹前衝的勢頭,全都撞了上去,翻滾著摔成了一團。

  

  原來在他們靠近之前,法師面前的那片土地已經被他用「泥沼術」變成了沼澤地,因為表面依然被野草覆蓋著,奔跑中的聖殿騎士根本什麼都看不出來,結果馬蹄剛踏上去,就陷入了爛泥中。

  

  聖殿騎士們都被摔懵了,只能拼盡全力地試圖爬出泥沼,儘管被人警告過這個法師非常危險,但是自詡為法師克星的聖殿騎士們並不怎麼放在心上,本來以為驅邪聖言加上一個衝鋒就能解決敵人,現在卻只能陷在爛泥里掙扎,而且阿爾凱已經對這些活靶子拉開了弓,他的硬弓射出的箭足以穿透聖殿騎士的盔甲。

  

  帕洛斯趕緊壓下阿爾凱的胳膊阻止他射殺那些毫無反抗之力的聖殿騎士:「不要!」

  

  精靈遊俠沈默地看了看法師,帕洛斯也祈求地看著埃文德爾:「拜託……」

  

  「先停手吧,我有話要問他們。」埃文德爾在泥沼的邊緣蹲下來,看起來四十多歲的聖殿騎士長掙扎著把劍抽了出來,但是整個下半身都陷在爛泥裡頭使得他寸步難行,用盡全力挪動也只是讓自己往前撲了幾公分而已,根本碰不到法師分毫。

  

  他墜馬的時候啃了滿嘴的爛泥,好不容易吐出嘴裡的泥漿,被泥糊得看不出長相的臉上,一雙眼睛卻在冒火地盯著帕洛斯:「帕洛斯,你這個……咳咳……可恥的叛徒!」

  

  埃文德爾拉下了臉說:「要不是看在這個‘可恥的叛徒’為你們求情的份上,你們現在已經是死人了,難道忘恩負義也是聖殿騎士團的優良傳統之一?」

  

  「你……你住口!」那個聖殿騎士長顯然不是什麼能言善辯的人,對法師的嘲諷毫無反擊之力,埃文德爾搖了搖頭:「竟然會用這麼簡單粗暴的戰術來對付我,這可不像是拉法齊那個奸詐小人的風格,你們和他不是一伙的?」

  

  為首的那個聖殿騎士長咬牙切齒地說:「每一個聖殿騎士都有追獵野法師的義務!你管我們是不是一伙的!」

  

  「難怪了,他知道我有多麼不好對付,自己不來,卻把你們推過來送死,他跟你們有仇吧?」

  

  「你少在這裡挑撥離間了,我們是不會上當的!」

  

  「你們應該感到幸運,拉法齊想要你們死,而我偏不想讓他如願。」埃文德爾站起來說,「你們就慢慢在這裡掙扎吧,我們得先走一步了,再見。」

  

  他禮貌地道了個別,轉身繼續他的旅途。

  

  帕洛斯猶豫了一下,還是對埃文德爾說:「對不起。」

  

  「怎麼了?」埃文德爾微笑地看著他問。

  

  帕洛斯愧疚地說:「我曾說過,即使遇上昔日的同僚也不會手下留情,但是我食言了,我……認識他們。」

  

  「哦,這沒什麼。」埃文德爾說,「我本來也沒有打算將所有遇到的聖殿騎士全都趕盡殺絕--除了那批法師追獵者。」

  

  菲爾斯說:「我是無所謂放過他們啦,不過這會不會令他們更加有恃無恐?覺得隨便追殺你也沒什麼關係,反正失敗了也不會有什麼後果。」

  

  「我不會讓這種狀況持續太久的。」埃文德爾看上去胸有成竹地說,「敢來惹我,怎麼可能不付出代價?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菲爾斯興趣盎然地問:「能告訴我們你的計劃嗎?」

  

  埃文德爾想了一下,微微一笑:「不能。」

  

  ——

  

  法師依舊諱莫如深,只告訴同伴們下一個目的地是卡斯加城,這是一座貿易城市,南來北往的商旅都要經過這裡,大街上什麼樣的人種都有,不管是獸人、矮人還是野蠻人,這座城市來者不拒,甚至守城的衛兵也只是象徵性地站著,根本懶得盤查每一個路過的人。

  

  聖殿騎士團也不能太過明目張膽地在別人的地頭代替衛兵執法,他們只在路口看到了教會張貼出來的通緝令,而且顯然是消息比較落後的,上面關於法師的描述還停留在他染髮和變裝之前。

  

  埃文德爾看著那張通緝令上的畫像,不滿地「嘖」了一聲:「居然把我畫得這麼醜,這誰都不可能認得出來吧。」

  

  菲爾斯也吐槽道:「這是應該吐槽的地方嗎?認不出來不是更好?雖然畫得真的很醜。」

  

  帕洛斯趕緊左右看看有沒有人注意到這邊,正想提醒法師最好低調一點,埃文德爾卻搭著他的肩膀說:「走,先給你買身像樣點的裝備。」

  

  在這種比較大的城鎮裡面就有精良的武器裝備賣了,菲爾斯給自己買了一把精巧的手弩,這花光了他所有的錢,不過法師慷慨地讓他預支了下個月的薪水。

  

  阿爾凱在旁一支一支地挑揀著箭矢,他的箭又消耗掉了一些,最好趁著能補充的時候盡量多買點。

  

  埃文德爾選了幾身盔甲讓帕洛斯試穿,其實以他的眼光來看還是對這裡的東西有些嫌棄,最後給帕洛斯選了一套胸甲、脛甲和臂甲,一面硬鋼箏型盾和一把跟聖殿騎士的制式武器比較像的長劍。

  

  作為一個老練的戰士,帕洛斯對武器盔甲也有著相當的瞭解,他提議道:「我感覺這套盔甲上面的裝飾太多了,防禦力反而不如那套黑色的好。」

  

  「你說的沒錯,親愛的,不過我怎麼可能真的讓你拿身體去擋刀呢,只要好看就行了。」埃文德爾微笑著說。

  

  帕洛斯又羞又窘,有些不安地左右看了看店裡的老闆和夥計,不敢相信埃文德爾居然在外人面前這麼肆無忌憚地說出這些曖昧的話,而且老闆也絲毫不覺得哪裡不對勁:「是啊,穿上這件鎧甲,更能襯托出這個小伙子身材高大、器宇軒昂,有這樣的追隨者走在身邊,別人都要高看您幾眼呢。」

  

  「很好,就買這身了。」埃文德爾決定了。

  

  帕洛斯掏出自己的錢袋準備付賬,當得知這套鑲金鍍銀的裝備要花多少錢時,即使對錢財沒有什麼概念的帕洛斯都嚇了一跳:「這麼貴?」

  

  埃文德爾已經從包里拿出了十幾個金幣給老闆:「有我在你永遠都不需要擔心錢的問題,為你花多少錢我都是願意的。」

  

  老闆羨慕地對帕洛斯說:「有這樣英俊又慷慨的情人,你可真是走運啊,年輕人。」

  

  回旅店的路上,感覺三觀又被刷新了一遍的帕洛斯整個人都跟夢遊似的。

 

 

38 追獵者和獵物(六)

  

  卡斯加城是隸屬於坎帕利安王國的一個貿易城市,這個曾經只是一個小漁村的城市在蠻夷之戰後,隨著人類勢力的迅速壯大而快速發展了起來,南來北往的商旅都需要經過這個城市,在這裡休息、補給或者買賣貨物。

  

  這裡的居民相當不排外,因為其中的絕大多數本身就是外人,要管理這樣的城市,難度可想而知,因此卡斯加城的治安狀況一向不算是很好,不過各個或明或暗的勢力之間卻達成了一個共識,如果把城市搞亂了,商人不敢再來,對誰都不會有好處,因此不管在暗中怎麼互相傾軋,表面上卻總是能維持住一種微妙的平衡。--《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地理篇》

  

  ——

  

  黑瓶子街的地理位置並不好,地面上滿是爛泥,幾乎找不到一個可以下腳的地方,衣著暴露的妓女在街頭巷口拉著生意,磕多了月糖的癮君子和醉鬼在街上搖搖晃晃地走著,賊眉鼠眼的扒手和光頭紋身的彪形大漢不懷好意地打量著每一個路過的人。

  

  在這樣的街上,卻開著七八家旅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裡莫名其妙地成了「傭兵街」,南來北往的傭兵們都會聚集到這個地方找活乾,而旅店老闆會給來的傭兵免費提供工作方面的消息,也為上門的雇主推薦靠譜老練的傭兵,以此來招攬顧客,暫時找不到活的傭兵們就在旅店裡住下來,每天在大堂里交換著各種工作方面的消息,結交志趣相投的夥伴,或者組成團隊一起接活。

  

  埃文德爾踏進了其中一家名為「咸魚翻身」的旅店,不為別的,純粹就是喜歡這個名字,旅店老闆看了一眼他們的穿著打扮,就熱情地說:「這位老爺是要雇人嗎,我認識不少老練又靠譜的傭兵。」

  

  「不,我們找活。」埃文德爾在櫃台前面坐下,把一個銀幣扔在桌上,雖然這裡的老闆會免費提供消息,但是如果願意給點小費,則可以得到更周到的服務,果然老闆一看到那個亮閃閃的錢幣,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深了許多:「你們需要什麼樣的活?是要報酬多的,危險性小的,還是有什麼特殊要求的?」

  

  「報酬多少無所謂,我們要往北邊的梅爾斯城去,看看有什麼正好順路的活,只要是往那個方向的就行。」

  

  「往北邊去嗎?這個恐怕暫時還沒有,不過你們可以先在這裡住下,我會替你們打聽的,只要有這方面的工作,我會馬上告訴你們。」

  

  埃文德爾點頭同意了,他們在樓上開了幾個房間,阿爾凱這一次終於勉為其難地住進了四面都是牆的地方,畢竟周圍沒有他喜歡的小樹林,只有更加臟亂差的環境,菲爾斯也要了一個單間,顯然是為了方便帶點什麼人回來過夜,埃文德爾理直氣壯地跟帕洛斯睡在一間,這個決定讓帕洛斯又有了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旅店老闆看了看他們,只是瞭然地點點頭,什麼都沒有問。

  

  ——

  

  其實埃文德爾以前並不喜歡跟別人睡在一起,他睡眠一直不太好,稍有動靜就會被吵醒,不過他發現帕洛斯的睡相竟然出奇地好,不打呼嚕也不亂動,在他做噩夢的時候還會及時把他叫醒。

  

  而且帕洛斯不僅洗澡換衣服勤快,也喜歡把一切東西整理得整整齊齊,就連行李都要打包成工整的四方形,還會幫他把那些想到哪兒就寫到哪兒的書稿按照順序整理好。

  

  這個年輕人切切實實地在實踐著自己「盡量做個好情人」的承諾,對埃文德爾簡直是有求必應,哪怕法師提出一些讓他窘迫到極點的要求,他也會咬牙照辦,這讓埃文德爾越發對這個情人感到滿意了。

  

  而且更難得的是,帕洛斯的體質和耐力還特別好,不管晚上被怎麼換著花樣折騰,只要睡上一覺,第二天這個年輕人就能生龍活虎行動如常,絲毫不會耽誤下一步的行動。

  

  這天也是一樣,在埃文德爾還倒在床上睡懶覺的時候,帕洛斯已經在後院練劍了,他要來了一個本來要劈了當柴燒的木樁作為靶子,一劍一劍地劈砍著,毫無花哨,就是簡單直接的速度與力量練習。

  

  不知道什麼時候,剛睡醒的法師已經來到了門邊,懶洋洋地敞著襯衫的前襟,靠著門框欣賞地看著這個年輕人在陽光下揮灑青春的汗水。

  

  帕洛斯回過頭看到他,莫名地就覺得心情很好,臉上也露出了罕見的笑容:「埃文德爾,你起來了?」

  

  菲爾斯也嚼著果乾過來圍觀:「大早上的就這麼賣力,看來昨晚埃文德爾一點都沒把你累著啊。」

  

  「不要胡說。」帕洛斯用汗巾抹了一把臉上的汗來掩飾自己有點發燒的臉,「最近一直沒什麼戰鬥,如果還不進行訓練的話,我怕我的體能會衰退。」

  

  埃文德爾雖然不是個戰士,但畢竟見多識廣,他中肯的評價道:「你的基本功已經很扎實了,想有所提高的話應該找個人對練,而不是砍木樁。」

  

  「我知道,可是我現在也沒有合適的練習對象。」帕洛斯有些為難地看著埃文德爾,法師聳聳肩:「別看我,不用魔法的話你就算綁上雙手我也打不過你。」

  

  菲爾斯也聳聳肩:「也別看我,我最擅長的是偷襲下毒使陰招,正面硬槓可不是我的風格。」

  

  埃文德爾提議道:「阿爾凱倒是可以陪你練練。」

  

  正看著院子里的落葉發呆的阿爾凱聽到埃文德爾叫他,沒有表示同意或者反對,只是走了過來。

  

  帕洛斯放下了手中的汗巾,對精靈遊俠說:「你擅長的是弓箭,讓你放棄長項跟我近戰肉搏的話不太公平,要不……」

  

  阿爾凱沒有等他把話說完,一靠近他就閃電般地出了手,一個肘擊打在他的顴骨上,在帕洛斯失去平衡還沒來得及做反應的時候又抓住他的肩膀來了一個膝撞,頂得猝不及防的帕洛斯捂著肚子彎下了腰,半天站不起來。

  

  然後阿爾凱興趣缺缺地準備回去接著發呆,帕洛斯緩過了一口氣以後,卻直起腰來揉著被揍疼的臉說:「抱歉剛才輕視了你,再來!」

  

  阿爾凱回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

  

  儘管法師看起來總是一副毫無危機感的樣子,但教會確實掌握著他們的動向,由於這些年不少國家都對教會的權力泛濫起了戒心,聖殿騎士團即使明知法師就在這一帶,也不敢出動軍隊在城市裡大張旗鼓地搜捕嫌犯,但法師還是囑咐同伴們不要上街也不要招搖,以防被教會的便衣探子或者聖殿騎士發現。

  

  橫竪沒地方去的帕洛斯就一直在後院跟阿爾凱對練,挨了一上午的揍以後,他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埃文德爾下樓吃午飯的時候,看見他下顎都腫了,就拿出一瓶藥油給他擦臉,帕洛斯道了聲謝接過了,一邊按摩著傷處一邊齜牙咧嘴地嘀咕:「他怎麼就那麼厲害呢,難道是有什麼特別的訓練方法嗎?」

  

  「你想知道?」埃文德爾笑著問他。

  

  「你知道?」帕洛斯反問。

  

  「其實也簡單,你可以試試像他一樣生活在危險的叢林里,每天一出門就在樹枝上行走,一個保持不好平衡就會從十幾米高的樹上掉下去,必須像豹子一樣隱秘又迅捷地對最機警的獵物發起攻擊,失敗就要挨餓,還要隔三差五跟熊摔跤,跟狼肉搏,像這樣的日子過上幾十年,如果你還沒有老得拿不動劍的話,你就和他一樣厲害了。」

  

  前面還在認真聽著的帕洛斯在聽到最後幾句的時候就沮喪地垮下了肩膀。

  

  「艾文先生!」旅店老闆叫著埃文德爾起的假名,噔噔噔地踩著樓板跑了過來。

  

  埃文德爾轉頭看去:「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是啊,我打聽到有一支商隊要往北方去,想雇幾個可靠的傭兵來保護他們行程的安全。」旅店老闆說,「這支商隊比較小,需要的人數也少,給的報酬可能不是很多,不過正好符合你們的要求,我已經幫你約了他們。」

  

  商人尤里安看上去還很年輕,過去一直在幫舅舅打下手,這還是他第一次獨當一面出來經商,也是他第一次自己親自挑選雇傭兵,等見到了埃文德爾他們,他有些猶豫起來,畢竟以前他也沒少見過舅舅商隊裡的傭兵,但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

  

  埃文德爾不管是穿著打扮還是舉手投足之間的氣質,都應該是一個教養良好的少爺,而不是刀尖上行走的傭兵,要是換個場合,他會很樂意跟這樣的人結交,但是要雇這樣的人當保鏢,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靠譜的決定。

  

  帕洛斯看起來就可靠得多,只是身上穿著裝飾過多的盔甲,讓他看起來更像是某個要面子的貴族家裡的私人護衛,而且臉上好像剛剛被人揍過一頓的樣子。

  

  接著尤利安的目光又移到了菲爾斯身上:「呃……你也是傭兵的一員?」

  

  菲爾斯聳聳肩:「怎麼了,你對黑皮人有歧視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哦,我明白了,那你就是覺得我的個子小,但個頭可不是決定戰鬥勝負的唯一因素。」菲爾斯說著閃電般地從袖子里亮出一把匕首甩了出去,正好將一隻路過的飛蛾釘死在木板牆壁上,他笑眯眯地看著尤利安,「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有了。」

  

  「很好。」菲爾斯拔下匕首坐回去了。

  

  尤利安又看向了阿爾凱,遊俠的大半張臉都藏在兜帽的陰影里,但是因為阿爾凱不太喜歡坐著,從尤利安的角度看去,隱約可以看見精靈族特有的尖耳。

  

  「啊……你、你是精靈嗎?」尤利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埃文德爾替他回答了:「我的朋友不太喜歡說話,沒錯,他是精靈族。」

  

  尤利安搓著雙手高興地說:「精靈族願意來到人類的城市裡可真是少見,我聽說精靈族由於壽命的緣故,每一個都是老練的戰士,能有你的加入,我感到非常榮幸。」

  

  埃文德爾問:「那麼,你是決定雇用我們了?」

  

  「當然,不過我還是有個疑問。」尤利安說,「你看上去不像是需要出來當傭兵的人,如果我沒有看走眼的話,光是你袖子上的那一對袖扣就趕得上一般傭兵一個月的收入,當然,我不是有意要打探什麼隱私,只是作為雇主還是想要過問一下,作為傭兵的話,你都會些什麼呢?」

  

  「我不能戰鬥,但我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草藥師。」埃文德爾說,「更重要的是,我是他們的隊長,他們接不接活、接什麼活都由我說了算。」

  

  他這樣直白地表明自己不能打,反而讓尤利安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這應該是一個出來體驗生活或者玩冒險遊戲的貴族少爺,那三個都是他的私人護衛,作為行商家族的人尤利安當然很清楚一個草藥師在旅途中可以發揮的作用是巨大的,而且就算這個少爺只是個什麼都不會的草包,讓他花四個人的錢雇傭那三個護衛也划算得很。

  

  於是雇傭協議在雙方都不太計較細節的情況下很快就達成了,下午尤利安的商隊打包好了貨物,十幾個人拉著三輛馬車從城門口離開了卡斯加城。

 

 

39 追獵者和獵物(七)

  

  血蹤術也是血魔法的一種,這個所謂的血魔法並不是用施法者的血來完成,而是利用目標的血來追蹤目標所在的位置,不過血蹤術的誤差範圍非常大,如果目標在移動,誤差甚至可能大到好幾公里那麼遠。

  

  儘管如此,這個魔法還是有一定的實用性,和定位精准的追蹤符文比起來,血蹤術十分隱秘,不容易被發現,而且追蹤符文只要超過了一定的範圍就會失效,血蹤術卻能一直追蹤目標到世界的盡頭。--《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法篇》

  

  ——

  

  帕洛斯有點猜不透埃文德爾的用意,要說他是為了掩蓋行蹤的話,假裝傭兵除了騙過根本一點都不嚴格的城門守衛以外並沒有什麼用處,等到了四周無人的荒野中,聖殿騎士團照樣能用埃文德爾之前所說的那個追蹤魔法找到他們。

  

  不過他的隊友們好像完全不在意這些細節,不管是早就跟埃文德爾認識的阿爾凱,還是新認識的菲爾斯,對埃文德爾都是無條件的信任和言聽計從,帕洛斯就更沒有底氣去問些什麼了。

  

  一路上,年輕的商人尤利安很快就折服於埃文德爾的博學和健談,兩人坐在馬車的前座上談笑風生,帕洛斯跟在隊伍的後方,隱隱感覺心裡有些失落。

  

  只要別人不知道埃文德爾的法師身份,他就是那種魅力四射,到哪裡都能迅速贏得敬佩和喜愛的人,帕洛斯告誡自己不要嫉妒,嫉妒的嘴臉最難看不過了,但是沒有用,他恨不得衝上去把尤利安從馬車座上拽下來一腳踢開,自己代替那個年輕商人的位置坐在埃文德爾身邊。

  

  好在他雖然管不住自己的嫉妒之心,卻至少還能管得住自己的言行,於是商隊的夥計們看到這個年輕人繃著一張生人勿近的臉默默趕路,都識相地閉緊了嘴巴,沒有人敢跟他搭一句話。

  

  行商的隊伍要經過很長一段荒無人煙的路,而這段路正是山賊最容易盯上的,這些山賊在山林里神出鬼沒,守備隊一來就逃得無影無蹤,軍隊剛走又冒出來繼續逮著弱小的商隊和旅人下手,到這裡,尤利安的神色就緊張起來,連聊天的興致都沒有了。

  

  可是怕什麼還偏偏就來什麼,在商隊經過一個大的拐彎時,突然一大群人嗷嗷叫著從樹林中衝了出來,攔住了商隊前進的道路。

  

  為首的盜賊頭子將一把大斧扛在肩上:「廢話我也不想多說了,直接投降,把貨物留下,免得送命!」

  

  尤利安都要絕望了,通常來說這裡的山賊都是三五成群的規模,再多就要因為分贓不均自相殘殺了,可這伙山賊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聚集了三十多人,他們這支小商隊連夥計在內也一共只有十幾人,更別提其中真正能打的只有三個傭兵而已。

  

  尤利安本來想跟埃文德爾說棄財保命算了,遇到這種規模的山賊只能怪自己運氣差,不怪他們,但埃文德爾卻一臉淡定地對尤利安說:「都躲到馬車後面去,該我們活動活動筋骨了。」

  

  「可是……」尤利安還想說點什麼的時候,阿爾凱已經飛快地搭弓射箭,在對方甚至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就一箭射穿了山賊首領的脖子。

  

  山賊們大驚失色,商隊的人們更是嚇得不輕,趕緊跟埃文德爾一樣躲到了馬車背面,反應過來的山賊開始往這邊射箭,阿爾凱撐著馬車一個翻身跳到了馬車後面,躲開了對方稀稀拉拉的射擊,等他再次露出頭去拉弓射箭,又是一個山賊應聲倒地,菲爾斯也拿出手弩射殺了一個靠得比較近的山賊。

  

  三輛馬車擠擠挨挨地湊在一起,馱馬驚慌地原地踏著步,堆得高高的貨物擋住了山賊的弓箭,逼得他們只能衝過來肉搏,可是馬車的另一邊就是山壁,馬車和山壁之間的空隙不大,就像一條狹長的通道,只能容得下一人通過,商隊的人都躲在中間,帕洛斯早就舉著盾牌和長劍護在一頭,山賊根本就不是這個聖殿騎士的對手,來一個就被砍翻一個。

  

  在另外一頭,小個子的菲爾斯看起來好像很好欺負的樣子,但是他的短劍和匕首總能從各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刺入敵人的要害,還會靈活地利用障礙物來躲避攻擊,死在他手上的山賊一點都不比死在帕洛斯手上的少。

  

  更別提還有阿爾凱這個可怕的戰鬥力,精靈遊俠爬上了一輛篷車的頂部,居高臨下地對著那些手持弓箭或者飛斧的敵人射箭,每一箭都帶走一條人命。

  

  在這樣的傷亡下,山賊的士氣很快就崩潰了,第一個山賊開始逃跑,很快就帶動了所有還活著的山賊,他們一個個恨不得生出八條腿來,連滾帶爬地鑽進樹林,阿爾凱射出的致命箭矢還在身後追擊著,四個倒霉的山賊倒在了逃跑的途中。

  

  戰鬥結束之後很久,尤利安都還是保持著那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他們事後清點屍體,三個傭兵乾掉了十九個山賊,嚇跑了剩下的十幾個,自己卻毫髮無傷,只有商隊的夥計有兩個因為反應慢沒有及時躲到馬車後面去,被山賊射傷了。

  

  居然花了四個普通傭兵的錢雇到這樣的人,何止是撿了天大的便宜這麼簡單,不僅保住了性命還保住了貨物的商隊成員們一個個簡直恨不得把阿爾凱他們供起來。

  

  畢竟是有人受了傷,他們在遇襲的地方不遠處停下來紮營休息,埃文德爾給受傷的夥計處理了傷口,用燒紅的匕首將箭頭挖了出來,又在傷口上敷了他從那個神秘的背包里拿出來的傷藥。

  

  在商隊的人們開始準備晚飯的時候,埃文德爾說要趁著天還沒黑去採集更多的藥草,為了安全起見把帕洛斯也叫上了。

  

  帕洛斯跟著他來到了森林里,看著埃文德爾問:「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只是叫你來幽會,不行嗎?」埃文德爾撿了根樹棍,隨意地撥弄著草叢尋找所謂的藥草。

  

  「……沒說不行。」帕洛斯開始左顧右盼,「你在找什麼藥草,我幫你。」

  

  「先別管藥草了,你今天情緒不太好啊,怎麼了嗎。」埃文德爾丟下樹棍拍了拍手,微笑地看著帕洛斯,「是不是我一直在跟尤利安聊天,你嫉妒了?」

  

  承認自己嫉妒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但從來就不擅長說謊的帕洛斯還是糾結地說了實話:「……是有一點。」

  

  埃文德爾笑出了聲:「你怎麼就這麼可愛呢?」

  

  長到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被人說「可愛」的帕洛斯頓時有些無所適從起來,臉上也開始發燒:「這有什麼好笑的?」

  

  「好了好了。」埃文德爾本來想要安撫地拍拍他的背,看到那堅硬的盔甲,還是把手落到了帕洛斯的後頸上,他湊過去在帕洛斯的唇上親了親,「只是跟他聊個天,收集一些零碎的情報而已,我已經單身了二十多年,這麼久以來只有你引起了我的興趣,其他人就是再好我也看不上眼,所以別嫉妒了,乖。」

  

  帕洛斯頓時一點脾氣都沒有了,臉紅得像個成熟的番茄,這幅樣子讓埃文德爾覺得不調戲他一把簡直天理難容,於是壞笑著說:「是不是因為這兩天都跟著商隊露營,我沒有機會好好地疼愛你,才讓你這麼胡思亂想。」

  

  帕洛斯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搖頭否認:「沒、沒有的事!」

  

  不過埃文德爾才不管他說什麼:「來吧,趁現在只有我們兩個……」

  

  帕洛斯真的慌了,手忙腳亂地推拒著埃文德爾的親近:「不行,不能在這裡……我們要是出來久了,他們會來找的,真的不行!」

  

  「我只是想要一個吻,這花不了多少時間。」埃文德爾一臉意味深長地搖著頭說,「你的腦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麼啊,我是那麼沒有節操的人嗎?再說了,這點時間就是用來剝掉你身上的盔甲都不夠吧。」

  

  「……對不起。」帕洛斯又羞又愧,雖然明知道埃文德爾又是在逗他,他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那麼我可以吻你嗎,嗯?」埃文德爾笑眯眯地看著他。

  

  帕洛斯還能說什麼呢,他認命地點了點頭。

  

  埃文德爾也玩夠了,帕洛斯身上硬邦邦的盔甲讓法師提不起擁抱他的興致,就捧著對方的臉好好地接了個吻,然後隨便在路邊揪了幾把常見的止血草回去就算是採過藥了。

  

  ——

  

  第四天,商隊已經快要到達目的地梅爾斯城了,聖殿騎士團卻一直沒有如埃文德爾所預期的那樣追上來。

  

  他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也許對方之前是通過其他方式知道了他的行蹤,而現在是真的被甩掉了,又或者是他們用來施法的血不夠了,畢竟當年埃文德爾毀掉的確實是他自己的血樣,對方就算有偷藏了一些也肯定是有限的。

  

  就在埃文德爾想著怎麼調整自己的計劃時,聖殿騎士團終於出現了。

  

  當商隊被這支盔甲雪亮的部隊包圍時,年輕的商人尤利安還沒覺得害怕,友好地向他們打了個招呼:「日安,光明神的追隨者們,請問有什麼事嗎?」

 

 

40 追獵者和獵物(八)

  

  詛咒系的法術曾經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被歸類為亡靈魔法的一種,但是它們除了聽起來都讓人有些不太舒服以外,完全就是兩個不同的體系。

  

  詛咒系法術可以專門針對某個族群,比如人類或者精靈,也可以特別針對某個或者某幾個人,造成的效果主要是令目標陷入一些比較不利的狀態,比如虛弱、疾病、狂亂、失明,甚至死亡。

  

  其實詛咒系的魔法一共就那麼幾十種,症狀都是有跡可循的,但民間總是喜歡將一切說不清道不明的疾病或者厄運都叫做「被詛咒了」,使得詛咒系魔法在人們心目中的可怕程度遠遠大於它實際上的威力。——《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法篇》

  

  ——

  

  這支部隊為首的聖殿騎士長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帶頭屠村的拉法齊,他帶著胸有成竹的氣定神閒說:「我們奉命前來追獵一個名叫埃文德爾的野法師。」

  

  「那您一定是弄錯了。」尤利安說,「我們這個商隊裡根本沒有法師,更別提野法師了。」

  

  拉法齊坐在馬上不慌不忙地摘著手套:「你知道窩藏一個野法師是什麼罪名吧?」

  

  尤利安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妙了,語氣也著急了起來:「我當然知道,所以我絕對不會這麼做的,聖殿騎士大人,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是嗎?」拉法齊把目光投向了拉著兜帽躲在人群中的法師:「埃文德爾,不要藏了,我已經看到你了。」

  

  埃文德爾有些無奈地走出了人群:「想不到還是被你發現了。」

  

  「艾文先生……?」尤利安難以置信地看著化名「艾文」的埃文德爾,這個博學又隨和的年輕人明明怎麼看都難以和「法師」這種生物聯繫到一起去。

  

  「還有你,可恥的叛徒。」拉法齊又看向了自覺站出來護在法師身前的帕洛斯,「命倒是硬得很,這樣都能活下來,不過也到此為止了。」

  

  「你才是可恥的叛徒!」帕洛斯握緊了手中的劍,咬牙切齒地說,「我只是背叛了墮落的聖殿騎士團,而你們背棄的是自己的信仰!」

  

  拉法齊無所謂地說:「隨便你怎麼胡說八道都行,反正今天你們都要死在這裡。」

  

  尤利安趕緊說:「等等!聖殿騎士大人,你說的‘你們’不包括我對吧?我們是無辜的啊!艾文先生!」

  

  他求助地看向法師,希望對方能夠好心地說點什麼替他們撇清關係,埃文德爾嘆了口氣:「抱歉,之前一直瞞著你,不過這確實不關你的事,讓我自己來解決就好。」

  

  尤利安趕緊連連點頭,一個商隊十幾條人命擺在這兒,可不是講義氣的時候:「對對對!我什麼都不知道。」

  

  但拉法齊當然不會聽信尤利安的一面之詞就放過他:「你們是不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等到了審判庭我自然會弄清楚的。」

  

  埃文德爾就像是今天才第一次見識到教會的無恥一樣:「你明知道審判庭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被抓進去的人不管是不是真的無辜,都不可能完好無損地出來,你卻還要抓這些無辜的人進去受審,你到底還有沒有人性?」

  

  尤利安一聽就更急了,對審判庭的恐怖傳說他也是有所耳聞的,只是一直當成跟他沒有關係的事情在聽,沒想到像他這麼安分守己、虔誠信教的人也有一天會遭遇天降橫禍,要去親身感受一把審判庭的恐怖,他驚叫起來:「你們不能這樣!我的舅舅和我的家族每年捐給教會那麼多錢,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你舅舅捐過錢關我什麼事,我的使命就是抓捕野法師和協助野法師的異端者,其它的一切都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要怪就怪這個法師偏偏把你們拉下水吧。」拉法齊淡淡地說,「廢話已經夠多了,動手!」

  

  隨著他這一聲令下,先出手的卻不是聖殿騎士們,而是阿爾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偷偷躲進路邊樹叢中的精靈遊俠拉滿了弓,在拉法齊下令的瞬間就對他射出了致命的一箭。

  

  但是就好像上天覺得這個聖殿騎士長作惡還不夠多似的,拉法齊正好在這個時候調整了一下重心想去拔馬鞍上的劍,因此偏了一下頭,羽箭帶著凌厲的風聲從他的耳垂處掠過,撕走了一小塊皮肉,離頸部要害只差了一公分。

  

  拉法齊大驚失色地捂著脖子上的傷口:「還愣著幹什麼,射擊!」

  

  聖殿騎士團這一次是有備而來,早早就用起了驅邪聖言防止法師施法,並且提前給十字弩上好了弩箭,他們端起十字弩毫不留情地瞄准了埃文德爾和帕洛斯,以及阿爾凱藏身的地方,扣下了手中的扳機。

  

  埃文德爾趕緊拉著嚇呆的尤利安往馬車後面躲去,帕洛斯緊跟其後舉起盾牌護住了他們,弩箭不是釘在馬車的木板上,就是被帕洛斯的盾牌彈開。

  

  其他的商隊夥計由於沒有成為瞄准的對象,僥倖一個也沒被射死,他們有的連滾帶爬地躲到馬車後面,有的抱著頭伏在地上,指望著不反抗就不會被聖殿騎士老爺們殺掉。

  

  阿爾凱靈活地在樹叢間穿行,一個翻滾躲到了一棵大樹的樹幹後面,避過了第一輪弩箭,等他再次露頭的時候,手上是已經拉滿的弓,羽箭帶著尖利的破風聲射穿了一個聖殿騎士的胸甲,只剩箭羽卡在外面。

  

  這樣的重傷當然是活不了了,但這一隊久經戰陣的法師追獵者絕非烏合之眾的山賊能比,友方的傷亡根本無法嚇退他們,只會讓他們更加小心,射完第一輪弩箭之後,都不需要交代什麼,他們就自覺分工合作,一些人停在原地重新給十字弓上弦,一些人抽出長劍,舉著盾牌向著他們逼近過來。

  

  菲爾斯背靠在馬車壁上,有些緊張地握緊了手中的小匕首:「先說好了,我可不擅長對付這些滿身鐵甲的犰狳啊!」

  

  帕洛斯已經跟一個聖殿騎士交上了手,他感覺埃文德爾是有意造成這樣的局面,那麼應該也會有應對之策,但是法師現在已經不能施法了,他們要怎麼對付這四十多個訓練有素的聖殿騎士?

  

  不管怎麼樣,他都決意要保護埃文德爾直到最後一刻,帕洛斯用盾牌狠狠地撞開了眼前的敵人,又用劍擋住另外一個敵人,不讓他們靠近到可能傷害法師的距離之內。

  

  忽然他感覺到一陣強烈的頭暈目眩,手裡的盾牌變得彷彿有千斤重,「咣」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劍也沈得幾乎拿不住,這個時候恐怕隨便一個敵人撲上來都能結果他,但他的敵人們也一樣東倒西歪地倒在了地上。

  

  「虛弱詛咒?這不可能,你怎麼還能施法!」拉法齊幾乎要從馬上掉下來,他用盡全力才抓穩馬鞍保持住平衡,瞪著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埃文德爾,法師正淡定地從馬車後面走出來,還踢開了一個搖搖晃晃地試圖跟他拼命的聖殿騎士。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埃文德爾微笑著說。

  

  虛弱詛咒範圍很大而且不分敵我,唯一可以不受影響的只有法師自己,還有他的魔寵。

  

  「娜塔莉,你知道應該做什麼了。」埃文德爾抱著胳膊,氣定神閒地說。

  

  因為教會把「帶著一隻蝙蝠」這個特徵也寫在了通緝令上,娜塔莉這幾天都沒有停在埃文德爾身邊,只是遠遠地跟著他們,反正魔寵永遠不需要擔心會跟丟主人。

  

  現在她終於可以明目張膽地飛到大庭廣眾之下,還變出了魅魔的原型。

  

  聖殿騎士們大呼小叫地喊著:「怎麼會有惡魔!」

  

  「快!用驅邪聖言……」

  

  「你傻了嗎,聖言對惡魔沒用!」

  

  「小心,她、她過來了!」

  

  娜塔莉的指尖變出了刀鋒一般的指甲,魅魔這種惡魔並不是專門為了戰鬥而生,但這可不表示她毫無戰鬥力,尤其對手是一群中了虛弱詛咒,被盔甲的重量壓得爬都爬不起來的聖殿騎士,她發出了「哦呵呵呵」的愉快笑聲,一爪子撕開了一個聖殿騎士的喉嚨。

  

  「撤退!快撤退!」根本就沒下過馬的拉法齊見勢不妙,一馬當先地拍馬跑了,同樣中了虛弱詛咒的阿爾凱掙扎著站起來,用盡全力拉開弓對著拉法齊的背影射了一箭,可惜這一箭的力道太虛弱,在拉法齊的盔甲上彈開了。

  

  本來還在給十字弩上弦的聖殿騎士這下連弩都來不及撿了,拼盡全力地爬上馬只顧著逃走,那些衝過來近戰的聖殿騎士就沒有了這樣的機會,用比爬還慢的速度逃出了沒幾米遠,就被娜塔莉追上去一一殺死。

  

  ——

  

  虛弱詛咒的效力慢慢地褪去了,尤利安坐在原地,目光呆滯地看著手下們哭喪著臉,把被惡魔殺死的聖殿騎士拖到路邊草叢里藏起來。

  

  娜塔莉已經變回蝙蝠停在了法師的肩上,她不能維持人形太長時間,所以殺死了幾個人嚇退聖殿騎士以後,她也沒有飛過去追擊,白白讓拉法齊逃走了,大家都覺得有些遺憾,錯過了這麼好的機會,以後想要對付這個出了名的法師追獵者只怕就更難了。

  

  埃文德爾來到深受打擊的尤利安面前,試著安慰他說:「抱歉把你們牽扯進來,我本來只是想搭個便車,偽裝成傭兵混過檢查,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不,這都是聖殿騎士團的錯!」尤利安一開始說話,情緒就像引燃的火藥桶一樣激動起來,「以前聽到別人說教會的壞話時,我只是當作與我無關的事情在聽,現在我終於知道教會真正的嘴臉有多麼邪惡和殘忍了,這件事情不會就這麼算了的!我要告訴舅舅,我要讓商人工會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都乾了些什麼,以後誰再給教會半分錢捐助,我就讓舅舅徹底斷絕跟他們的生意往來!」

  

  這個年輕商人的豪言壯語讓埃文德爾失笑:「你舅舅聽你的麼?」

  

  「當然,我可是他唯一的外甥和指定的繼承人,發生了這樣的事,就算我不說,舅舅也會跟他們沒完。」說完了這些以後,尤利安似乎平靜一些了,「艾文先生,或者我應該叫你埃文德爾先生,你真的是被教會通緝的野法師嗎?」

  

  埃文德爾搖了搖頭:「我不是野法師,很多年前我就已經通過了法師學院的試煉,成為了不受教會管束的自由法師,這一次只是因為撞破了教會的一個陰謀,他們就要殺我滅口。」

 

 

41 追獵者和獵物(九)

  

  駝背山礦場位於月溪森林的南邊,梅爾斯城的東北部,這座礦場和其它的許多小礦場差不多,地方偏僻,礦脈也不算豐富,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它是第一個嘗試著雇用地精工作的礦場。

  

  這個礦場所做的嘗試證明瞭某些學者提出的設想,具有一定智商和學習能力的地精如果能從小圈養在不以搶劫為生的環境下,也有可能被馴化成對人類無害的種族。

  

  地精的自制力不強,做事也不太考慮後果,如果在牧場或者農場工作有可能會把事情搞砸或者偷盜農作物,但是礦場的工作不怎麼需要智力,只有簡單重復的體力活,地精完全可以勝任,而且他們對礦石沒有據為己有的興趣,只要讓他們知道那些石頭可以跟人類換到食物,比搶劫更安全也更容易,它們就會成為不錯的廉價勞動力。--《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換做以前,我一定不會相信這是真的,但我現在一點都不懷疑他們能幹得出這樣的事情,不過真的會有你這麼年輕的自由法師嗎……」尤利安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拍膝蓋說,「對了!是你!我聽說過你,唯一的夏爾庫人法師,寫出了《費諾大陸百科全書》的那個人!沒想到居然能夠遇到你,天吶,我一定要回去告訴舅舅!」

  

  埃文德爾笑了:「想不到我這麼有名……好了,這裡離梅爾斯城已經不遠了,你們接下來的旅途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我們就在這裡分別吧。」

  

  「啊,這就要走?」尤利安有些意外,他本來以為埃文德爾至少會跟著商隊先到梅爾斯城再說的。

  

  「我怕聖殿騎士團還會再次追過來,他們不乾掉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但是總不可能把每一個跟我說過話的人都趕盡殺絕,所以我離開了你們就會安全了,如果還是不放心,就到南方去躲一躲吧,教會在南方的勢力比較薄弱,聖殿騎士團也不敢大張旗鼓地在南方抓人。」

  

  「好吧,不過傭金還是要給你的,就算你可能根本不差這點錢。」尤利安拿出他從不離身的小錢箱,手忙腳亂地開鎖,好像晚一步法師就會跑了一樣。

  

  「不必了,我們並沒有按照約定把你送到目的地。」

  

  「但是你們兩次擊退了敵人,保住了我們的小命和貨物,光衝這點我也應該付傭金,亞力克家族的人從不賴賬。」尤利安拿出了一小袋錢不由分說地塞給了埃文德爾。

  

  「你是亞力克家族的人?」埃文德爾有些驚訝地問。

  

  「是啊,怎麼了?」

  

  「不……沒什麼。」埃文德爾笑了笑,收下了錢。

  

  ——

  

  告別了商隊以後,他們繼續往北行進,晚上就在野外紮營休息,在睡覺之前,帕洛斯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你故意裝成傭兵,是為了借商人的嘴巴散播教會的壞名聲嗎?」

  

  「順便而已。」埃文德爾說,「教會的名聲本來就已經夠壞了,我只不過是想順路再添把火,不過想不到那個小商人居然是來自於行商世家的,這把火可能要燒得教會焦頭爛額了。」

  

  「你這麼做,究竟是有什麼長遠的打算,能告訴我嗎?」

  

  「以後吧,那些太過遠大的目標,現在提出來就像是天方夜譚一樣,我可不想讓你覺得我是一個好高騖遠愛吹牛皮的人啊。」埃文德爾並不想多談,拍了拍身邊的毯子,「比起那個,還是趕緊過來暖床要緊,難道坐在外面吹風比靠在我身邊更舒服嗎?」

  

  帕洛斯逃避地低下了頭,一個一個地解開盔甲上的搭扣:「……至少告訴我,我們接下來要去的是什麼地方,萬一我們走散了,我也可以知道該去哪裡找你。」

  

  「我不會讓你走散的。」埃文德爾笑眯眯地看著他,語氣里並沒有責備的意思,「似乎你還是不怎麼相信我?」

  

  帕洛斯不想說是,但也不能昧著良心說不是,他只能糾結地說:「我不知道。」

  

  「照實說也沒關係,有懷疑精神是好事,總比被騙了還幫人數錢的好。」

  

  帕洛斯有點心虛地說:「對不起……我知道我應該相信你,但有的時候我還是會感到不安,之前奉命去地底迷宮的時候,我就什麼都沒有問,我不想再這樣稀裡糊塗下去了。」

  

  「好了,別動不動就道歉,快過來吧。」埃文德爾拉過終於磨磨蹭蹭地脫完盔甲的帕洛斯,有點涼的手從他的襯衣下擺摸了進去,沿著緊實的腹肌一路往上,把他的衣服撩了起來。

  

  他們已經幾天沒做了,從紮營的時候起,帕洛斯的腦子里就控制不住地在想著這事,但真正事到臨頭的時候,他卻又有些猶豫起來。

  

  以精靈族的聽力,很容易就能聽到不遠處的帳篷里傳出的細微聲響,帕洛斯壓低了聲音說:「我們真的要在野外做這種事情嗎?我、我覺得這樣不太好。」

  

  「以後我們會有許多的日子要在野外度過,難道你打算一直這麼憋下去?」埃文德爾笑著捏了捏帕洛斯已經精神十足的小兄弟。

  

  隨著他靈巧的動作,帕洛斯難以自制地發出了丟臉的呻吟:「但是,嗯……他們會聽到的……菲爾斯和阿爾凱他們……」

  

  法師故意調笑他說:「這可就過分了,我已經脫了衣服躺在你的面前,你卻在想著別的男人,嗯?」

  

  「我、我不是……」帕洛斯已經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了,要論無理取鬧,十個他綁一起也不是法師的對手。

  

  「好吧,既然你這麼介意……」埃文德爾提高了音量,「菲爾斯,你先到遠處去玩一會兒吧。」

  

  帳篷外面傳來了菲爾斯悶悶不樂的聲音:「真是的,不就是被人上了嗎,有什麼好害羞的,我又不是沒見過,還擔心我偷聽什麼嗎?」

  

  「話雖這麼說,但帕洛斯還是會害羞啊。」

  

  「唉,真拿你們沒辦法,我到附近去轉轉,你們可要快點完事啊。」

  

  「也不用這樣吧……」如果帳篷里不是這麼黑,法師一定會看到帕洛斯的臉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不過就算看不見,他也完全可以想象到帕洛斯現在那副又羞又窘的樣子,這讓他格外地有種壞事得逞的愉悅:「好了,我們不要再浪費時間了,讓他等得太久的話這小子又會抱怨個不停的,快把衣服脫了。」

  

  「可是……」

  

  「可是什麼?」埃文德爾嘴上催著他脫衣服,其實一點都不著急,就在旁邊等著他自己脫,連一個手指頭都不肯代勞。

  

  這讓從來沒主動過的帕洛斯更加不知所措,他尷尬地僵硬了一會兒,還是照做了,畢竟他是個男人,又已經和法師發生過關係,這個時候還像忠貞的處女一樣堅守著自己的最後防線,又有什麼意義呢。

  

  何況他內心裡其實也在渴望著接下來的事情。

  

  埃文德爾覺得自己的惡趣味越發有升級的趨勢,比起那些一開始就心甘情願、自覺配合、熱情奔放、花樣繁多的情人來,這個一邊因為觀念和戒律表現得羞恥又抗拒,一邊又情不自禁地被他誘惑的聖殿騎士居然更加讓他難以自持,總是忍不住想要更多地欺負他。

  

  不過埃文德爾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像他這樣壽命過長的人,最怕的就是身體還沒老,心裡卻已經失去了熱情。

  

  ——

  

  又經歷了幾天在荒野中的跋涉之後,他們來到了一個很大的礦場,埃文德爾說這個礦場的名字叫做駝背山礦場,但奇怪的是,周圍並沒有什麼看起來像駝背的山。

  

  當帕洛斯遠遠地看到礦場里成群結隊的地精時,還以為這個礦場遭到了地精的打劫,不過很快他就發現這些地精正背著礦石往固定的方向運去,在那裡,幾個人類工人拿著本子在計數,按照地精帶來的礦石多少給地精發放食物,有的地精拿了食物就歡天喜地地走了,有的把食物藏在口袋里以後又去搬運下一趟礦石。

  

  這些地精竟然是在為人類工作,帕洛斯感覺自己的三觀又被刷新了一遭。

  

  等他們走得更近一些,就有礦場的工人湊上前來,看起來面色有些不善地說:「這裡可不怎麼會有人路過,你們是有什麼事嗎?」

  

  埃文德爾友善地說:「我是來做生意的,老約翰還在嗎?」

  

  「不是來找麻煩的就好,歡迎歡迎。」那些工人馬上換了一張更友善的臉,熱情地帶他們往村裡走去。

  

  「這裡經常有人來找麻煩嗎?」帕洛斯好奇地問。

  

  「也不是經常,不過你也看到了,我們是唯一一個雇用地精工作的礦場,而教會又說地精是邪惡的東西,於是我們就成了與邪惡為伍的人,真是的,有這力氣管點什麼不好呢?你說是吧。」

  

  帕洛斯能說什麼呢,只能尷尬地乾咳了兩聲來掩飾自己的情緒,雖然他為了不違背良心和正義跟教會決裂,也已經成了教會通緝榜上鐵板釘釘的「叛徒」,但是聽到別人說教會壞話時,仍然有一種被打臉的是自己的感覺。

 

 

42 追獵者和獵物(十)

  

  教會對於一些犯下了大錯,不能再繼續留在聖殿騎士團卻又罪不至死的聖殿騎士,會採用「流放」的方式進行懲罰,被流放的聖殿騎士今後必須繼續穿著聖殿騎士的裝束,但是胸前的太陽神徽記被徹底抹去,只留下代表恥辱的刮痕,讓人遠遠地就能看到這是一個被教會除名的墮落者。

  

  除了走到哪裡都會受到人們的冷眼和嘲笑以外,被流放者就連名字都會被剝奪,除非他有朝一日通過別的什麼方式洗刷了自己的恥辱,否則終生都不得再進入聖城米卡蘭和任何光明神教會的神殿、教堂,死後也不能埋在教會的墓地,更不能在牧師的禱告中下葬。--《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駝背山礦場邊上的村子住的都是工人和家屬,一些木板房潦草地搭建在道路的兩側,整個村子只有那間旅店是比較像樣的建築,晚上工人們下班以後都會聚集在這裡喝點廉價麥酒放鬆一下,白天旅店裡就空無一人了,只有旅店老闆無聊地坐在櫃台後面剝著豆子。

  

  埃文德爾說是來談生意的,還真的就找來礦場主老約翰談起了生意。

  

  「你一下子要那麼多的黑鐵錠,我可沒有那麼多的存貨。」

  

  「不會吧,這點存貨都沒有?」

  

  「你也知道現在到處治安都不好,以前合作的商人都不怎麼來了,礦錠經常運不出去,囤多了也只是白白生鏽。」老約翰抽著煙鬥說,「我可以現在就開爐為你趕工熔煉,只要你願意等上兩三天,我就能湊足你要的數量。」

  

  「我恐怕不能在這裡耽擱那麼久,就把你現有的存貨都賣給我吧。」

  

  「好吧。」老約翰遺憾地嘆了口氣。

  

  雙方談妥了價格,老約翰就出去叫工人搬貨了,菲爾斯壓低了聲音湊過去問埃文德爾:「我本來以為這就和做傭兵一樣又是個幌子,結果你還真的是來做生意的?」

  

  埃文德爾理所當然地說:「當然了,我有儲物空間這麼好用的東西,不拿來經商不是太可惜了嗎?別人要一整支商隊那麼多的人手和車馬才能運送的貨物,我只需要把東西放進去,再拿出來就行了。」

  

  「可是你為什麼要經商呢?」菲爾斯總覺得一個法師去做商人好像哪裡怪怪的。

  

  「經商當然是為了賺錢,不然難道是為了好玩嗎?」

  

  菲爾斯聳聳肩:「我還以為巫妖給你留下了足夠大的一筆遺產,可以讓你躺著吃上幾百年。」

  

  「你可能不清楚一個法師每年的開銷有多麼驚人,很多魔法材料的價格比黃金還貴,用起來卻像燒柴一樣一下子就燒沒了,要是只出不進,我早就成窮光蛋了。」埃文德爾敲了敲桌子,「好了,我們先吃點東西吧,我記得這裡的酒不怎麼樣,但是馬鈴薯餅相當美味,但願他們還沒有換廚子。」

  

  菲爾斯悶悶地趴在桌子上,他的嘴巴在這段日子里已經迅速被法師的烹飪手藝養刁了,對大多數旅店提供的伙食都覺得味同嚼蠟:「我寧願吃你做的東西。」

  

  「可是我懶。」法師理直氣壯地說。

  

  旅店老闆端菜上來的時候,閒不住的菲爾斯忍不住問:「你們怎麼會想到雇地精來乾活的?」

  

  顯然,每一個來這裡的客人都會問一遍這樣的問題,反正閒著沒事的旅店老闆拉了個椅子坐在旁邊,開始熟練地給他們講一個顯然已經講了很多遍的故事,說很久以前這個礦場因為地方偏僻又挨著森林,飽受綠林強盜和野獸的滋擾,幾度轉手,瀕臨破產,後來礦場雇的一個傭兵帶來了一個地精寵物,工人們對此很有意見,但礦場老闆比較好說話,只要小東西不鬧事就由著他,那個地精被傭兵教得非常乖,身上總是乾乾淨淨的,不傷人也不偷東西,還會幫傭兵乾活,那個傭兵後來又從別的地方弄來或者買來幾個地精,後來地精生了小地精,小地精又生了小地精,所有的地精都一樣學著幫人類乾活,只要給一些食物或者小玩意兒就能滿足,有敵人入侵的時候還會掄起礦鋤一擁而上,比人類不怕死多了,有了這些一點都不挑剔的廉價勞力,這個條件惡劣的礦場才終於慢慢地好轉了起來。

  

  吃過了這頓不能算午飯也挨不著晚飯的一餐,埃文德爾讓菲爾斯和阿爾凱留在旅店歇會兒,他要帶著帕洛斯出去轉轉,菲爾斯用一個「我們懂的」的眼神目送他們出了門。

  

  帕洛斯有些不安地跟在埃文德爾身後:「我們要去哪兒?」

  

  「我到這個礦場來,做生意也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埃文德爾轉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帕洛斯:「怎麼了,你看起來好像有點緊張?」

  

  「我沒有緊張。」帕洛斯有點緊張地否認道。

  

  「哦,我明白了,你准是又聯想到什麼不太純潔的事情上去了對不對?」埃文德爾搖頭不已,「年輕人腦子里成天就想著這事可不行啊。」

  

  「我……並不是……」帕洛斯尷尬之極地試圖解釋,但除了又憋紅了臉以外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好了,不逗你了。」埃文德爾說,「你的導師肯特曾經對你說過一個聖殿騎士和小地精的故事,你還記得嗎?」

  

  「啊……」提到自己的導師,帕洛斯還是感覺心裡像被人揪了一下,雖然他從未表現出來,但是被欺騙和背棄的痛苦其實根本沒有平息過,「你也聽到了?」

  

  「嗯,我當時也醒著,只是懶得說話。」埃文德爾說,「肯特只對你說了故事的一半,到聖殿騎士在殺與不殺小地精之間陷入了兩難就結束了,你想知道後來怎麼樣了嗎?」

  

  「你知道?」

  

  「嗯,因為我正好認識那個聖殿騎士。」埃文德爾說,「他留下了那個小地精,教會不能原諒他對‘信仰’的猶豫和質疑,於是判了他流放罪。」

  

  「竟然那麼嚴重?」帕洛斯知道對於一個視榮譽為生命,又不像他一樣對教會本身產生了質疑的聖殿騎士來說,被流放是何等的打擊,不僅盔甲上的紋章會被刮去,就連名字都會被剝奪,這種屈辱恐怕比死還難受。

  

  「那個聖殿騎士在心如死灰四處流浪的時候遇到了我,我把他介紹給了駝背山礦場的礦場主,那時候還不是老約翰,而是一個洗手不乾的海賊,一個無法無天也從沒虔誠過的傢伙,只有他這樣的人能接受被流放的聖殿騎士,除了戰鬥,沒有其他一技之長的聖殿騎士在這裡找到了工作,養大了那只小地精,後來又收留了一些別的地精,再後來就有了這個村子。」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了目的地,這裡離人類的村子並不遠,就在拐過山腳之後的一處低窪地,地上零零星星地散落著一些用樹枝和樹皮搭建成的窩棚,許多地精生活在這裡,還有光著身子的小地精在其間跑來跑去,追逐笑鬧。

  

  「人!」他們指著埃文德爾和帕洛斯,大呼小叫地喊著,「是人!不一樣的人!」

  

  幾乎所有的地精都鑽出了窩棚往這邊看過來,帕洛斯有些緊張地把手搭在了劍柄上,要是這麼多地精一擁而上,要保住法師全身而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埃文德爾卻並不緊張,他蹲下來對一個只有小狗那麼高的小地精說:「帶我去見見你們的長老。」

  

  「在那裡!那裡!」毫無心機的地精們指著大樹下的一個窩棚。

  

  這裡的地精可能是因為長期和人打交道,對人並沒有攻擊性,帕洛斯稍微放鬆了一些,兩個人在一群看熱鬧的地精簇擁下,來到了那個比周圍都大一些的窩棚。

  

  窩棚里坐著一隻特別大的地精,帕洛斯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地精,幾乎有人類中的大胖子那麼大,整個癱在一張特製的椅子上,下巴厚得看不見脖子,肥胖的肚子垂下來,幾乎要遮住膝蓋,兩只和身體比例不協調的腳軟軟地垂在下面,帕洛斯敢打賭,他應該早就站不起來了。

  

  由於生存環境惡劣,地精能活到十歲以上的都少見,但這只地精肯定已經活了許多年,皮膚上甚至出現了老人斑,而且他說起通用語來,就像人類一樣標準:「埃文德爾!真的是你?想不到有生之年還會再見到你,你頭髮的顏色怎麼變了?」

  

  「以後會變回來的。」

  

  「啊哈,你們魔法師身上總是會發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總之歡迎你來,請坐吧!」

  

  不坐也不行,他們兩個大男人在這個窩棚里根本就不能站直身體,不然腦袋就會撞穿屋頂,埃文德爾在地上那塊臟兮兮的獸皮毯子上面坐下來:「看到你這麼長壽,我也很驚訝呢,看來我的百科全書裡面關於地精壽命的部分要再改一改了。」

  

  「我能活到這麼老,都是因為部落從來沒有缺過食物,也沒被人類攻打,而這都是你的功勞,我們不會忘記你的。」

  

  埃文德爾和這個大地精顯然也是老相識了,不過帕洛斯卻沒有關注他們的對話,從剛坐下的時候起,他的視線就被這個窩棚的一側放的東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套聖殿騎士的盔甲,胸前的太陽神徽記被整個刮掉了,只留下了扎眼的刮痕,旁邊還用樹枝扎著一個不止是有點醜的稻草人,穿著破爛的鬥篷,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舊背包斜挎在稻草人的肩上。

 

 

43 追獵者和獵物(十一)

  

  血色十字軍是教會歷史上一個抹不去的污點,在一個性格偏執的主教帶領下,這支特殊的聖殿騎士部隊曾經進行過一場轟轟烈烈的狩獵女巫行動,他們將「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的方針貫徹到了極致,不知多少無辜女性慘遭毒手。

  

  任何人都可以向他們舉報女巫,哪怕弄錯了也不需要承擔責任,因此許多心理陰暗的人都利用這一點來除掉看不順眼的女人,反正舉報者不必提供任何證據,他們就會上門抓人。在嚴刑拷打之下,「女巫」總是會招認出更多的「女巫」,於是常常會出現幾十上百個「女巫」被集體火刑的場面,這種牽連甚廣的濫殺無辜行為終於還是引起了公憤,最後連教會也站出來宣佈他們是非法的。

  

  在多方勢力的圍剿下,血色十字軍終於漸漸地沒落了下去,但是民間對於「女巫」這一群體的恐懼和迫害卻一直延續了下來。--《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大地精發現帕洛斯在關注那套盔甲,就帶著幾分驕傲地說:「那是我們的恩人留下的東西,我們每天都會呈上新鮮的供品,還會把它擦亮,就像恩人還活著的時候我們爺爺奶奶的爺爺奶奶們做的那樣,只要這個部落還在,我們就會一直留著它。」

  

  「等等……」埃文德爾有點不忍直視地問,「旁邊的這個……莫非是我嗎?」

  

  「沒錯。」大地精得意地說,「我年輕的時候親手做的,像嗎?」

  

  「……咳,你高興就好……」埃文德爾壓下了內心的洶湧吐槽,跟地精談論和品味相關的話題根本就是浪費時間,他從背包里拿出了一個四方形的油紙包,「這是帶給你們的禮物。」

  

  「鹽?太好了!」大地精很高興地叫來門口的一個地精,「去把我們部落的禮物拿過來!就是那個箱子,快去,蠢貨!」

  

  很快幾個地精抬著一個箱子過來,裡面是整個部落在這幾年里東一塊西一塊攢下來的「漂亮石頭」,其中有價值不菲的寶石,也有只是比較好看的礦物結晶,還有普通的鵝卵石,甚至還有玻璃瓶的碎片之類的垃圾。

  

  埃文德爾從中挑了一些值錢的收下了,剩下的留給他們裝飾房屋,在有條件的情況下地精也是愛美的,雖然品味實在有些清奇。

  

  純淨的食鹽在這種不產鹽的地方是非常昂貴的奢侈品,地精當然是吃不起的,在地精看來,拿這些中看不中用的漂亮石頭換到一大包食鹽簡直不要太划算,他們興高采烈地送走了埃文德爾和帕洛斯,並且嘰嘰喳喳地說著以後要在埃文德爾的稻草人腳下擺上更多的貢品。

  

  ——

  

  回旅店的路上,帕洛斯格外地沈默,最後還是埃文德爾先開了口:「你不想說點什麼嗎?」

  

  帕洛斯看起來情緒有些低落地說:「……謝謝你特地帶我來這裡,幫我解答了一直以來在心中的一個困惑。我以前從來沒想過,地精除了比較笨以外,和人類也沒有什麼區別。那個被除名的聖殿騎士做的對,我以前……殺了不少地精。」

  

  埃文德爾倒是沒想到帕洛斯首先產生的想法竟然是愧疚,他哭笑不得地說:「你肯定不會殺死人類中的普通村民和嬰兒對吧,那你要是遇到人類強盜又會怎麼做呢?地精強盜一點都不比人類強盜高尚,殺了就殺了,不必在意。」

  

  帕洛斯剛產生的愧疚和後悔被他一句話就治好了:「你說的對……謝謝你。」

  

  「不要一直對我道謝,好像我們是什麼很陌生的關係一樣。」埃文德爾說,「你的導師有一句話說的對,這事情沒有標準答案,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見解。我帶你來這裡並不是希望你把‘不殺小地精’當成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這個世界上的事情不是按照對或者錯,正義或者邪惡來劃分的,殺有殺的道理,不殺也有不殺的道理,每一個選擇都要承擔相應的後果,很難說哪一個才是好的。」

  

  「可是這怎麼能叫沒有對錯呢,地精明明可以和人類和睦相處,如果不是因為教會將它們定義為邪惡的物種,它們也不至於人人喊打,只能住在荒野中靠搶劫來維生。」說到後面帕洛斯還是有點心虛,又加了一句,「對不對?」

  

  「你沒有看過我寫的百科全書里關於地精的那一篇吧。」埃文德爾說,「地精繁殖太快,自古以來對人類而言就是個巨大的麻煩,並不是從教會宣佈他們邪惡的時候開始的,這裡的地精對人類無害,只是在特殊情況下的特殊例子。」

  

  「……我確實沒看過,你能解釋一下嗎?」帕洛斯坦率地承認了自己的無知。

  

  「我當初幫助那個無名聖殿騎士可不是被他的善良感動了,而是為了驗證自己的一個理論,為此我想了很多辦法來解決地精的長期生存問題,比如說讓他們在這個偏僻到不管哪個國家都懶得管的地方定居,這裡的礦場可以讓它們乾一些不需要頭腦的體力活,而且周圍沒有可以偷竊和劫掠的東西,他們只能和人類合作,用工作跟人類換取食物。我還教地精族長怎麼管理自己的部落,讓他們將傷人和偷盜的地精處死以免引起其它地精的效仿,並且給每一個生完第一胎的母地精吃下某種藥草來杜絕繼續生育,不然母地精一窩能生三四隻,一年生一窩,幾代以後就會餓到把礦場工人都吃了。在做了這麼多的事情之後,這一批地精才成為了對人類無害的夥伴,如果沒有遇上我,他搭上自己的前程和名譽救下的那個小地精最後會怎樣,會不會又走上殺人劫掠的老路,誰也不能保證。」

  

  「……是啊。」帕洛斯輕聲地應和道,他有些明白埃文德爾的用意了,法師希望教給他一種和教會那套黑白分明、簡單僵化的邏輯完全不同的思考方式,他不可能很快學會,但依然因為埃文德爾為他所花的這份心思感到欣喜。

  

  ——

  

  他們回到村子里的時候,老約翰已經把貨物準備好了,遺憾的是任何東西都只有經過法師的手才能裝到那個儲物空間里去,其他人都無法代勞,儘管埃文德爾張開了口袋在下面接著,用從高往低半拿半扔的方式來節省力氣,短時間內裝完那麼多的礦錠還是讓他感到肌肉酸痛。

  

  裝完貨付了錢以後,他甚至沒有留下來過夜,而是趁著天還沒黑繼續上路了。

  

  兩個小時以後,天色已經暗到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了,他們才停下來紮營休息。

  

  在夜間視力特別好的菲爾斯負責了大部分的紮營工作,這讓他又開始嘀嘀咕咕地抱怨。

  

  「你是怕拉法齊那傢伙又追過來嗎?其實也沒必要這麼小心啦。」菲爾斯好像完全忘了自己那一套刺殺的本事對於渾身鐵鎧的聖殿騎士團毫無威脅的事實,一臉輕鬆地說,「要是他還敢來,我們就趁機乾掉他唄。」

  

  「他好不容易才撿了一條命回去,在沒弄明白我為什麼能在驅邪聖言的範圍之內施法之前,我想他是不敢再輕易出現在我的面前了。」埃文德爾說,「我這麼急著上路,只是不想給礦場帶來麻煩,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施法追蹤我的位置,如果在這個地方停留得太久,他們肯定會聯想到這附近唯一的礦場上去。」

  

  「所以你到底是怎麼在驅邪聖言的範圍之內施法的呢?」菲爾斯乾脆直接把心裡的疑惑問出了口。

  

  「你想知道嗎?正好,我也想再多做一些練習。」埃文德爾對著前聖殿騎士吩咐道,「帕洛斯,用一下你的驅邪聖言。」

  

  帕洛斯僵硬了一下:「對不起……我做不到。」

  

  「你說什麼?」

  

  帕洛斯咬了咬嘴唇,說出了這個讓他痛苦的事實:「我已經失去聖光之力了。」

  

  埃文德爾驚訝地說:「這不應該啊……你再試試?」

  

  「我試過很多遍了,聖光完全沒有回應我的禱言。」帕洛斯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可以說失去聖光之力才是最讓他難過和不解的一點,甚至超過了導師的背棄和聖殿騎士團的暴行對他的打擊,「我畢竟背叛了教會,也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聖光拋棄了我。」

  

  「先不要灰心,經過費斯坦提斯的研究發現,聖光之力也和魔法一樣是可以儲存在特定的容器里的,就算光明神拒絕給予你力量,你也可以從魔法容器裡面獲得聖光之力,而我正好有這樣一個容器。」法師伸手在他的背包里掏了掏,拿出一個墜子上綴著許多寶石的項鍊,「就是這個,把這個護符戴在身上,你就可以像過去一樣使用聖光之力了。」

  

  「……還能這樣?」帕洛斯總覺得這和他以往學到的魔法知識有點對不上,不過只是試試又不會有什麼損失,他聽話地接過了護符掛在脖子上,然後拔出劍來將劍尖朝下抵在地面上,雙手持著劍柄單膝跪下,做出最標準的祈禱姿勢喃喃地默念著驅邪聖言。

  

  或許是因為他這一次足夠認真,又或許是護符確實起了作用,帕洛斯感覺到熟悉的力量漸漸地充盈了他的身體,驅邪聖言終於發揮作用了。

 

 

44 追獵者和獵物(十二)

  

  月溪森林是大陸上面積最大的一片森林,也是精靈族的故鄉,這片森林物產豐富、植被茂密,無數生長了幾百年的參天大樹高聳入雲,其中比較大的樹木好幾個人都無法合抱,有的精靈村落就直接建立在樹冠之上,房屋以大樹的樹杈作為地基,互相之間以繩梯相連,在枝葉的遮蔽下,人類即使從下面路過也懵然不知。

  

  過去,當人類和精靈的關係還沒有惡化的時候,曾經留下了許多關於月溪森林的美好傳說,那時候在森林中迷路的人往往會得到精靈族的救助,而衛教之戰結束後,月溪森林的邊緣地帶就再也看不見精靈族的蹤影了,至於森林的深處,即使最勇敢的獵人和探險家也不敢深入。--《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地理篇》

  

  ——

  

  埃文德爾試著對火堆放了一個小法術,果然什麼都沒有發生,接著他換了一種施法方式,那些刻在他雙手上的,平日里完全看不見的金色符文開始發光,一團火焰從火堆里跳出來,飛到了埃文德爾的手上,在他手中像個會跳舞的面團一樣被凌空揉捏成各種形狀。

  

  菲爾斯恍然大悟地一錘手心:「原來這就是秘法之輪的作用!」

  

  「這不對吧?」帕洛斯說,「驅邪聖言是第二次大災變期間才被發明出來的對付法師的方式,為什麼夏爾瑪大人在第一次大災變的時候就擁有了對付驅邪聖言的東西?」

  

  埃文德爾用盡量讓外行容易理解的方式簡單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只是湊巧而已,驅邪聖言的作用方式是擾亂環境中的魔法,在魔法本源被污染的如今,法師只能從環境中借用魔力來施法,一旦這個渠道被封死就毫無反擊之力了,而秘法之輪就像是蓄水池一樣的魔法儲存器,一個微型的魔法本源,只要我別一下子用得太過火,它就能夠讓我擁有取之不竭的魔力,同時也能讓驅邪聖言對我失去作用。」

  

  菲爾斯驚嘆:「那你豈不是能像那些傳說中毀天滅地的古代大法師們一樣厲害了?」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不過我還不能很好地掌握它。」

  

  「儲存器……就像這個護符一樣嗎?」帕洛斯捏著手裡那個護符,本來還想問問這是不是可以反復用的,需要怎麼補充能量,菲爾斯缺撇撇嘴說:「我總覺得這套路有點熟悉,你就不覺得你好像被騙了嗎?」

  

  帕洛斯困惑地看看黑皮膚的精靈,又疑惑地轉頭看看法師,表情看起來有些無辜:「埃文德爾,你是騙我的?」

  

  法師沒有馬上回答,反而問了一個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知道血色十字軍嗎?」

  

  帕洛斯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跳到這個話題上,但還是誠實地回答了:「知道一點,但我不確定我知道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那畢竟是一個影響力深遠的事件,教會內部對這件事情的描述應該也相差不到哪裡去,血色十字軍極端又殘暴,作惡多端到就連教會也宣佈他們是非法組織,就這麼一群雙手沾滿鮮血的偏執狂,卻依然能夠使用聖光之力,說明這和是不是背叛了教會沒有什麼關係。而且你也知道拉法齊是個多麼殘暴的人,像他那樣若無其事地殺害無辜村民肯定不符合光明神教的教義,但是他也可以使用聖光之力,說明這和是否違背了光明神的意志也沒有關係。」

  

  「那究竟是和什麼有關,為什麼我之前用不出驅邪聖言?」

  

  「其實我在很久以前就有過這樣的設想,畢竟善惡本來就是一件很難評判的事情,聖光之力也許和魔法一樣並不分什麼善惡,教會說‘必須得到光明神的認可才能使用聖光’什麼的都只是控制人心的手段,現在我可以確信這一點了。」埃文德爾說,「你這段時間用不出聖光之力只是因為你對自己沒有了信心,就像魔法一樣,法師如果對自己的力量有所懷疑,生怕自己會施法失敗,就真的會失敗。那個護符只是個裝飾品,只要你對自己有信心一點,不要再懷疑自己的行為是不是違背了教義,你就可以和以前一樣使用聖光之力。」

  

  「竟然是這樣,我……我一直以為……」帕洛斯的聲音有些顫抖,太多的情緒衝擊著他,讓他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抱歉,請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菲爾斯莫名其妙地看著帕洛斯獨自到樹後面的小溪旁邊呆著去了,疑惑地問:「他這是怎麼了?」

  

  「大概是對世界的認知受到了衝擊,就讓他單獨待一會兒吧。」埃文德爾從包里拿出了巫妖的頭骨。

  

  巫妖一被拿出來,眼中的鬼火就開始生氣地熊熊燃燒:「怎麼又是你!不對,等等,是你!你是不是對秘法之輪有什麼新的發現?快告訴我!」

  

  法師抱著骷髏頭坐在一邊又開始探討一些魔法上的學術性問題,完全聽不懂的菲爾斯和並不感興趣的阿爾凱只好著手準備晚飯,過了一段時間,帕洛斯也從樹後面走出來幫忙。

  

  在得知自己並不是因為叛教被聖光拋棄之後,帕洛斯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變了,再也不是過去那副死氣沈沈彷彿什麼都和自己無關的模樣,菲爾斯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這種狀態,他莫名其妙地問:「這是碰上什麼好事了,你怎麼看上去像撿了錢一樣?」

  

  「撿錢?」帕洛斯搖搖頭,「沒有啊。」

  

  「你的幽默感簡直就像路邊的石頭一樣出色。」菲爾斯翻了個白眼,懶得跟他解釋更多。

  

  晚飯後,帕洛斯到水邊刷了鍋子,也給自己洗了個澡,這個季節的溪水已經有些涼了,不過一想到埃文德爾,帕洛斯就覺得皮膚似乎在發燙,他仔細清洗了身體,擦著頭髮鑽進了帳篷。

  

  反正拖延也沒有意義,只會讓自己到時候更尷尬,法師總會把他剝光的--他這樣安慰著自己,脫掉衣服躺下了。

  

  埃文德爾過了一會兒才進來,往毯子上一倒:「哎呀,累死我了,我的胳膊好酸啊,要你幫我捏捏才能好。」

  

  帕洛斯就坐起來,拿捏著力道幫他按摩胳膊:「這樣可以嗎?」

  

  「還可以用力一點,啊……疼!輕一點啊,嗯……舒服,就這樣。」埃文德爾一邊享受著帕洛斯的按摩,一邊發出讓後者臉紅心跳的聲音。

  

  帕洛斯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而法師不幸地注意到了這個細節,於是手指挪動了一下位置,用尾指勾著他的褲子邊緣往下一拉,本來就沒系上的褲子被輕鬆地拉了下來,露出了那個已經精神煥發的部位,埃文德爾饒有興趣地用手指逗弄著它:「哎呀哎呀,這小傢伙總是這麼迫不及待呢。」

  

  這下輪到帕洛斯發出讓人臉紅心跳的喘息了:「別……別玩了……這樣我沒辦法給你按摩。」

  

  埃文德爾又怎麼會聽他的呢?照舊逗得興起,只用一隻手就讓帕洛斯完全硬了起來,當帕洛斯暗暗地期待他再多做一些什麼的時候,埃文德爾卻又松開手癱在了毯子上:「不行,果然還是好累啊,我一個手指都不想動了。」

  

  帕洛斯正被撩得不上不下,難受至極的時候,他突然又嫌累不來了,真是讓年輕的聖殿騎士無語問蒼天,但是似乎也沒有什麼辦法,帕洛斯只能有點憂鬱地說:「那……早點睡吧。」

  

  埃文德爾都被他的反應逗笑了,拉過他全然不反抗的手覆蓋在自己的下身,讓他感受到自己同樣勃發的慾望:「你打算讓我就這樣睡?」

  

  「可是……你不是累了嗎……」帕洛斯只能無辜地看著埃文德爾,不明白法師到底想怎樣。

  

  「你就不能稍微主動一點嗎?每次都要我那麼費勁,難道你不知道法師的體力很差嗎?你這麼強壯就應該多照顧我才對。」埃文德爾特別不要臉地說著這樣的話,伸手從旁邊的包里拿出香油丟給帕洛斯,「自己弄好,坐上來自己動。」

  

  對方都已經說的這麼明白了,帕洛斯哪還有不懂的道理?但他一貫是被動接受、任由對方為所欲為的那一個,現在埃文德爾逼迫他自己動手,令他的羞恥感頓時被擴大了好幾倍。

  

  埃文德爾看他低頭咬著下唇,遲遲沒有動作,手裡那個小瓶子都快被他捏碎了,心想這次會不會欺負得狠了點,也許不應該這樣急進才對,便嘆了口氣給了個台階下:「真的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讓我來吧。」

  

  「不,我……我可以做到的。」帕洛斯簡直是視死如歸地握緊了手中的瓶子。

  

  看到他那副堅決的樣子,埃文德爾剛剛產生的一點點後悔之心又完全被惡趣味替代了,他微笑著催促道:「那就快一點,再拖下去,菲爾斯都要回來了。」

 

 

45 月溪森林(一)

  

  精靈族在七八十歲的時候,身體就已經基本發育成熟了,就像人類十七八歲的少年一樣,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他們只會再長高少許,但是直到滿一百歲的時候他們才會舉行成年禮,從此算是部族當中正式的一員,獲得參與部族事物和決策的權力。

  

  大部分精靈的成年禮是由父母或者在族里的監護人主持的,剛成年的精靈不論男女都會在成年禮的前一天外出打獵,其他的獵手們最多只會在旁保護防止發生意外,但絕不插手,宴會主角靠著自己的力量獲得的獵物會在成年禮的宴席上分享給眾人,代表著這個精靈已經具備了回饋部族的能力。--《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風俗篇》

  

  ——

  

  第二天他們繼續在森林里行進,帕洛斯掰斷了一根擋路的樹枝讓身後的埃文德爾更容易通過,他看著周圍越來越密集的樹木說:「從這裡再往北,可就是月溪森林的地界了。」

  

  「沒錯。」埃文德爾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等進了月溪森林,我們就不需要成天戒備了,聖殿騎士團就算知道我們的位置也不敢追進來的。」

  

  「可是精靈族不會攻擊我們嗎?」帕洛斯問,「他們對人類可不太友好,對黑暗精靈尤其充滿了敵意。」

  

  菲爾斯再次強調:「我又不是黑暗精靈。」

  

  「我就怕他們不會給你解釋的機會,遠遠地就一箭過來了。」帕洛斯說,「阿爾凱和他們熟嗎?」

  

  「算是吧。」埃文德爾敷衍地說。

  

  「‘算是吧’算什麼意思。」菲爾斯好奇地問。

  

  「這要說起來可就是個很長的故事了。」埃文德爾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覺得有些無聊的菲爾斯還是想知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說說唄。」

  

  「如果阿爾凱同意的話我就說給你們聽。」埃文德爾還是覺得需要考慮一下當事人自己的意見,畢竟那樣的過往,阿爾凱也未必會希望讓其他人知道。

  

  於是菲爾斯就去纏前面開路的阿爾凱了,阿爾凱被纏得煩不過,冷淡地說了聲:「隨你。」

  

  「他同意了!」菲爾斯高興地回來找埃文德爾。

  

  「好吧,這個故事要從精靈和黑暗精靈之間的宿怨說起了,你應該知道地底迷宮有一些出口是在月溪森林附近的,黑暗精靈常常趁著夜色從這些出口溜出來,偷襲精靈村落或者截殺落單的精靈,而精靈族的女將軍凱娜塞斯常年帶隊夜巡,抓捕和處死過許多來犯的黑暗精靈,整個幽暗城對她恨之入骨,直到有一次不知怎麼的被黑暗精靈知道了她的行蹤,設伏抓住了她和她的丈夫……」

  

  黑暗精靈嚴酷地拷問了凱娜塞斯夫妻兩人,但他們始終不發一言,不論是在她的丈夫面前強暴她,還是在他面前殺害她的丈夫,都沒有讓這個精靈將軍出賣族人。無計可施的黑暗精靈準備將這個戰利品活著帶回去獻祭給蜘蛛女神,而及時發現異常的精靈們找了過來,解救了凱娜塞斯。

  

  但這不是悲劇的結束,反而是一切的開始,沒過多久,凱娜塞斯發現自己懷孕了。

  

  精靈族由於繁衍艱難,從來沒有主動墮胎的先例,況且凱娜塞斯也不確定這是不是她丈夫留下的孩子,她只能在備受精神折磨的情況下等待孩子的出生。

  

  那個孩子剛出生的時候,大家都松了一口氣,他有著象牙白的皮膚和像母親一樣的淡金色頭髮,一切都符合精靈族的血統特徵,但是這種如釋重負只持續了幾天時間,等他第一次睜開眼睛,凱娜塞斯發現他的眼睛竟然是像黑暗精靈一樣的血紅色。

  

  「所以那個孩子就是阿爾凱。」菲爾斯恍然大悟地說,「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我的身世很像你的一個朋友,這個朋友指的就是阿爾凱嗎?」

  

  「對,我說的就是他。」

  

  「這麼說來,他和我一樣是黑暗精靈和地表精靈的混血嘍?」菲爾斯看著阿爾凱象牙色的皮膚和淡金色的頭髮,總覺得哪裡都不對。

  

  「不,並不是。」埃文德爾說,「他和你都是被自己的生母厭惡和詛咒的孩子,我只是覺得這點很像。」

  

  精靈族一貫善待小孩,由於繁衍實在艱難,哪怕是跟外族混血的半精靈,他們也會給予照顧,但阿爾凱是唯一的例外,雖然他的母親理智上明白出生到這個世上並不是他的錯,但是一想到這孩子的血脈很可能是來自於殺害丈夫的兇手之一,凱娜塞斯就恨不得掐死他。

  

  在這樣的心態下,她當然不可能對孩子多好,阿爾凱從小就受到來自母親的冷眼和打罵,其他族人也都有樣學樣地把對黑暗精靈的仇恨算到了他這個「黑暗精靈雜種」的頭上,沒有在族人中感受到一點溫暖和善意的阿爾凱變得沈默孤僻,有時候還很暴力,而且只喜歡和動物待在一起,晚上寧可睡在駝鹿的肚子上也不想回家,這讓僅僅是出於責任被迫養育他的凱娜塞斯加倍地看他不順眼。

  

  等阿爾凱長到十幾歲的時候,因為其他精靈小孩在欺負他的時候順帶著辱罵了他的母親,阿爾凱一言不發地用一塊石頭把人家牙都打掉了一顆,等到對方的父母找上門來,凱娜塞斯對阿爾凱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她藉口教他捕獵,將阿爾凱帶到森林深處遺棄了。

  

  十幾歲的精靈還只是個小孩子,通常來說在危險的森林中必死無疑,但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頭剛剛失去幼崽的熊收養了這個精靈小孩,只是熊能找到的食物大部分都不是精靈可以吃的,當埃文德爾湊巧遇到阿爾凱的時候,這個精靈孩子已經瘦弱得奄奄一息,病得都快要死了。

  

  埃文德爾治好了阿爾凱,但是法師不能總是帶著個孩子四處奔波,就把他交給一個信得過的人類遊俠養育。

  

  至於凱娜塞斯那邊,由於埃文德爾始終覺得混血精靈不可能巧合到只有眼睛的顏色像黑暗精靈,後來在精靈族的首都月溪城做客的時候,特地去圖書館翻找了她丈夫的家譜,果然在她丈夫的先祖當中找到了不止一個紅色眼眸的記載。

  

  阿爾凱的紅色眼眸只是隱藏在她丈夫家族血脈中的一種罕見變異,只能說這個悲劇源自於太多的巧合,如果凱娜塞斯早幾個月懷孕,或者她的丈夫沒有死在那次伏擊中,她都不會因為這種罕見的瞳色變異就把阿爾凱誤認為是黑暗精靈的後代。

  

  知道真相的凱娜塞斯追悔莫及,她深愛著她的丈夫,卻將她和丈夫的孩子遺棄在森林里等死,這對於非常重視保護後代的精靈族來說是很嚴重的罪過。由於精靈族的婚姻是終生制的,她不可能再有別的孩子了,知道阿爾凱還活著的消息雖然讓她感到慶幸,可是傷害已經造成,這些刻在阿爾凱性格深處的印記只怕是永遠也無法彌合了。

  

  阿爾凱再也沒有回到過月溪森林,那個老遊俠沒有妻兒,將阿爾凱視如己出地養了幾十年,教會了他各種生存技能,等到老遊俠老死以後,還是個半大孩子模樣的阿爾凱就在詠歌森林住了下來,代替老遊俠守護著那片貧瘠的森林,埃文德爾偶爾路過詠歌森林的時候會去看他,得知凱娜塞斯幾次想要接他回到族人中去,都被嚴厲地拒絕了。

  

  ——

  

  等埃文德爾說完了這個「很長的故事」,他們已經來到了林木非常茂盛的區域,蝙蝠娜塔莉從樹梢飛下來,落到了埃文德爾的肩膀上。

  

  埃文德爾叫停了隊伍,他們在原地等待著,很快就有幾個穿著樹葉偽裝服的精靈從樹叢之中現了身。

  

  精靈們有些搞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潛伏得這麼好還會被發現,也對這些外來者十分戒備,一個個如臨大敵地看著他們,弓已經上弦,長刀也已經握在手中,為首的精靈用精靈語質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到這裡做什麼?」

  

  埃文德爾把鬥篷的兜帽掀下來,用標準的精靈語回答道:「不要緊張,我們不是敵人。」

  

  帶隊的精靈皺眉思考著說:「我好像見過你……對了,是你!夏爾庫人法師埃文德爾先生!」

  

  「你也認識我?」

  

  帶隊的精靈收起了弓箭:「當然,畢竟你是唯一一個受到我們歡迎的人類,不過你的頭髮怎麼變色了?」

  

  「我為了躲避追捕特地染了頭髮,以後還會變回來的。」

  

  「不管是誰在追捕你,至少在這片森林里你是安全的,歡迎你來,我的朋友。」精靈的歡迎表達到一半就看到了埃文德爾身後的菲爾斯,頓時又戒備起來,「怎麼回事,你帶了一個黑暗精靈?」

  

  對精靈語只是半懂不懂的菲爾斯雖然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但是光看對方的表情也知道是在用一種不太友善的態度討論自己,他只能尷尬地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嗨!」

  

  「他不是黑暗精靈,你看他的眼睛並不是紅色的。當然,阿爾凱也不是黑暗精靈,雖然他的眼睛是紅色的。」埃文德爾說,「那麼,可以帶我去見你們的族長嗎,我們已經走了很遠的路,現在迫切地需要休息一下。」

  

  「請跟我們來吧。」出於對埃文德爾的信任,那個精靈沒有繼續追究其他外來者的來歷,帶著他們往自己的部族走去,不過還是有兩個精靈自發地走在後面,重點監視著小小個的菲爾斯。

 

 

46 月溪森林(二)

  

  惡魔雖然是魔族專門創造出來為自己服務的生物,卻畢竟是有頭腦、會思考的獨立生命,甚至其中有的智商還不低,為了確保他們有了思想以後不會反叛,魔族在創造惡魔的時候,就給他們加上了一個無法違抗的限制,那就是惡魔契約,一旦簽訂了契約,惡魔終身都不能反抗自己的主人,否則就會被契約的力量反噬。

  

  所以判斷一個惡魔是否有害,不是看它的種類或者性格,而要看它究竟和誰簽下了契約。--《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法篇》

  

  ——

  

  精靈帶他們來到了一棵很大的大樹下面,即使是帕洛斯這樣毫無野外生存經驗的人,也能看出這裡有人為活動的痕跡,附近的草木比較稀疏,樹根上露出地表的部分被踩得非常光滑,但是周圍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在帶頭的精靈隊長停下來之後不久,頭頂的樹上傳來了一些動靜,在他們看不見的樹冠深處,有人轉動著絞索,將一個吊車放了下來。

  

  埃文德爾輕車熟路地爬上吊車,精靈隊長向上面打了個招呼,吊車就開始緩緩地升離地面,帶著他們一行人不斷上升,一直到了離地面少說有十幾米高的樹冠中。

  

  第一次見識到精靈族生活環境的帕洛斯和菲爾斯驚奇地四處張望,誰也沒有想到精靈族的村落竟然是整個建立在離地面十幾米高的樹冠上,他們的建築並不像人類一樣是一板一眼的四方形,而是完全根據樹木的長勢來修建,和周圍的環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再沒有藝術細胞的人也能夠感覺到這些房子的美感,螺旋形的階梯圍繞著樹幹盤旋而上,就連木頭扶手上的雕花都精美無比。

  

  建築里的精靈們都來到窗口或者門口,竊竊私語地看著這幾個陌生的面孔,埃文德爾帶著夥伴們從吊車平台上下來,沿著四通八達的吊橋從一座又一座的精靈房子旁邊路過,有的精靈認出了埃文德爾,微笑著跟他打招呼,有的甚至認出了沈默不語的阿爾凱,雖然他在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月溪森林,但是許多精靈都聽說過他那曲折的身世和標誌性的紅色眼睛。

  

  埃文德爾對同伴們說這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小部族,就像人類的小村莊一樣,但是這些最普通的精靈和人類的村民比起來,也顯然要活得精緻許多,沒有一個精靈看上去滿面風塵或者衣著邋遢,漫長的生命給了他們足夠的時間去陶冶情操,許多精靈都在門口的走廊和陽台上種著漂亮的盆栽,或者用活的攀援植物裝飾房屋的牆壁和走廊。

  

  帕洛斯和菲爾斯目不暇接地看著每一棟形態各異的房子,穿過它們如同空中小花園一般的走廊,沿著吊橋從一棵大樹來到另一棵大樹,不知不覺間就到了目的地--精靈族長達爾斯的家。

  

  達爾斯早早就在門口等著了,他是一個看起來成熟穩重但又不顯老的精靈,穿著嚴肅筆挺的長袍,友好地張開雙手用精靈的禮節向埃文德爾打招呼:「埃文德爾,我的朋友,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達爾斯,你看起來依然這麼精神。」埃文德爾也用精靈的禮節回禮,並且給他介紹了一下自己帶來的夥伴,精靈族長用通用語簡單又不失禮地跟他們打過招呼,就讓夫人索蘭娜帶他們去客房休息,獨留下了埃文德爾。

  

  既然他們是埃文德爾帶來的,族長的夫人友好地表示客人們可以在部族里到處參觀一下也沒關係,菲爾斯一聽立刻興衝衝地去了,還想拉另外兩人一起,但聖殿騎士沒有那個心情,阿爾凱也拒絕了,周圍那些隱晦又回避的目光讓他寧可獨自去森林里呆著。

  

  菲爾斯走後,帕洛斯坐在窗前呆呆地看著外面的綠蔭,卻沒有了欣賞的心情,想到法師已經活了兩百多年,去過不知道多少地方,經歷過不知多少大風大浪,而他至今也對法師的過去幾乎一無所知,帕洛斯終於開始為此感到不安了。

  

  ——

  

  埃文德爾小口地喝著月溪森林特產的花茶,很長時間沒有說一句話,達爾斯也不著急,只是好脾氣地看著他笑:「別告訴我你遠道而來就是為了坐在這裡喝茶。」

  

  「如果是呢?」埃文德爾反問。

  

  「你就是長住下來天天在這裡喝茶也沒關係,我很歡迎。」

  

  「可惜不是。」埃文德爾終於放下了茶杯,「我只是在思考,接下來的話該怎麼說才不傷感情。」

  

  「大名鼎鼎的夏爾庫人法師埃文德爾竟然會被這種事情難倒?」達爾斯依然微笑著說,「那你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定非同尋常,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好吧。」埃文德爾輕輕地嘆了口氣,「我要問你一個比較隱私的問題,這可能會讓你感到不舒服,如果你不願意回答也沒有關係,我可以理解。」

  

  「沒關係,你問吧。」

  

  「我知道你曾經被黑暗精靈抓住,帶到幽暗城囚禁了一段時間……」埃文德爾提起了這段自己也曾參與其中的往事。

  

  這些年來被黑暗精靈抓走失蹤的精靈不在少數,成功救回來的卻寥寥無幾,達爾斯正是其中一個,當他被抓走以後,他的族人都已經放棄了希望,只有他的未婚妻索蘭娜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病急亂投醫地向外來的法師埃文德爾求助。

  

  於是埃文德爾通過跟黑暗精靈有生意來往的黑市商人傳達了一個消息,願意用食鹽、水果之類地下稀缺的物資向幽暗城贖人。

  

  雖然黑暗精靈並不打算放過到手的祭品,但還是被埃文德爾提出的豐厚價碼打動了,準備先把人帶過去假裝交換,趁機搶奪對方的贖金,不過最終還是埃文德爾技高一籌,提前安排好了埋伏,又用魔法給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的打擊,不僅把人活著搶了回來,連贖金也一點都沒給,還把前來交易的黑暗精靈打得落花流水。

  

  經過這件事情以後,達爾斯和這個部族都把埃文德爾看作了最忠實的朋友,因此埃文德爾就算問了什麼很出格的問題,達爾斯也不會跟他翻臉的。

  

  於是埃文德爾就問了:「我記不太清當時是哪個家族在夜獵當中抓到了你,你在幽暗城被囚禁的日子里,是不是曾被某個黑暗精靈女性強迫著發生了關係?」

  

  一直表現得很溫和的達爾斯聽到這話,臉色頓時有些發白,他瞭解埃文德爾的為人,知道對方不會故意拿這些話來羞辱他,其中必然是有什麼重要的干系,所以他咬了咬牙,如實回答了:「這是我一直竭力避免去回憶的一段過去,但我相信你不會無緣無故地問出這樣的問題……是的。」

  

  「因為時間正好對得上我才來問問,想不到竟然真的這麼湊巧。」埃文德爾說,「有件事情可能比這個問題更讓你不舒服,但是我覺得你有知情的權力--你恐怕跟那個黑暗精靈女性留下了一個孩子,就是跟我一起來的那個混血精靈菲爾斯。」

  

  「不……這、這怎麼可能呢?」達爾斯難以置信地說,「那都已經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我好不容易才走出陰影,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兒女,本來以為我已經擺脫了這個噩夢,沒想到……」

  

  「冷靜一點。」埃文德爾拍拍他的肩膀,讓臉色蒼白的達爾斯重新坐回椅子上,「菲爾斯還不知道這件事,如果你不希望他知道的話,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我保證。」

  

  「謝謝你……我……我想我需要冷靜一下。」

  

  「好的,不過不要想得太多,不論如何,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埃文德爾起來走到門口的時候,達爾斯又叫住了他:「等等,那個孩子……菲爾斯,告訴我,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埃文德爾想了想才說:「他從小吃了很多苦,但是很頑強地活了下來,即使幽暗城的險惡環境也沒能磨滅他心底深處對善良和光明的渴求,跟我一起旅行的這段日子里,他是一個可靠的夥伴。」

  

  「……謝謝你這段時間照顧他。」達爾斯坐在椅子上扶著額頭,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47 月溪森林(三)

  

  自從精靈族和外界斷絕往來之後,他們的一切對於人類而言就充滿了神秘的氣息,幾百年的時間讓歷史成為了傳說,傳說又成為了神話,有的人類甚至堅信精靈族只存在於老奶奶在壁爐前講的睡前故事中。

  

  在這些故事里,精靈族被說成是美麗長壽並且不食人間煙火的存在,也有傳說他們吃花蜜和露水為生,其實精靈族只是眾多人形生物中的一種,也許長壽一些,因為壽命的緣故看起來優雅睿智一些,但是他們的食譜和人類並沒有太大區別。

  

  因為精靈人口較少,又沒有開墾種植的習慣,食物里穀物所佔的比重非常小,他們的主要食物來源是狩獵獲得的肉類和魚類,素食有採集的水果和漿果,以及少量可以吃的塊莖、蘑菇和蔬菜,由於一向不缺吃的,水果更多地還是被用於釀造美酒。--《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埃文德爾的到來對於這個精靈部族來說就像是個節日一樣,甚至附近的一些部族成員聽到消息也趕了過來,讓這個建立在樹冠上的村落擁擠得像個熱鬧的集市。

  

  其實說這是集市也沒有什麼不對,他們中的很多人就是特地帶著貨物或者金銀過來交易的,在精靈族和外界斷絕往來以後,雖然月溪森林的資源足夠讓他們衣食無憂,但畢竟有些東西是森林里沒有的,很有商業頭腦的法師每次造訪,都會利用自己的儲物空間帶來一些精靈族需要的好貨,或者一些外界的新奇小玩意兒,因此周圍的精靈即使沒有什麼東西需要買賣的,也喜歡過來看看。

  

  菲爾斯在精靈們擺出的地攤上東游西逛了一陣以後,就無聊地回到了埃文德爾的攤位前,法師擺出來的東西基本上已經被聞訊而來的精靈們搶購一空,現在帕洛斯正在一旁幫著精靈們打包那些被買走的貨物。

  

  等周圍沒什麼人了,菲爾斯嘀咕著問:「埃文德爾,你那個精靈朋友什麼毛病,我怎麼覺得他老是盯著我看?」

  

  「可能只是好奇,不必在意。」埃文德爾拿出一把精靈族打造的長匕首遞給菲爾斯,「我幫你淘了把好貨。」

  

  菲爾斯接過來看了看,嘖嘖贊嘆:「這工藝真是絕了!」

  

  精靈們漸漸散去以後,阿爾凱也回來了,埃文德爾同樣給他買了東西,一件修身的長外套,不知是出自哪個能工巧匠之手,看起來剪裁得十分精緻,還用暗色的絲線繡了花紋。

  

  阿爾凱看了看,評價道:「不方便活動。」

  

  「這本來也不是給你打架的時候穿的。」埃文德爾說,「精靈的地盤上還算安全,你不必時刻準備著戰鬥,有時候也可以嘗試一下只是為了舒適和好看而做的衣服,你看帕洛斯都沒穿盔甲。」

  

  阿爾凱點了點頭,收下了那件長外套。

  

  「那麼帕洛斯呢?」菲爾斯興致勃勃地問,「你給他準備了什麼?」

  

  「沒有他的。」埃文德爾坐在椅子上,懶洋洋地把腿翹上了欄桿。

  

  本來還指望能看到什麼稀奇玩意兒的菲爾斯頓時有些失望:「我還以為你會給他準備什麼特別棒的東西呢,畢竟你們的關係比較‘特別’。」

  

  「你要是不提醒,我都沒有想到這一層。」埃文德爾看向帕洛斯,帕洛斯趕緊搖搖頭:「我不要緊的。」

  

  其實他也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層,埃文德爾送他東西固然令他歡喜,只送別人不送他,他也不會覺得自己被冷落了。

  

  「這才乖。」埃文德爾贊賞地想摸摸他的腦袋,又懶得站起來,就順手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在帕洛斯為這種大庭廣眾之下若無其事的流氓行徑感到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已經轉向了阿爾凱說:「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是月溪城,如果你不想見到你的母親,可以先在這裡住幾天,等我辦完事以後還會經過這裡,到時候再一起出發。」

  

  「我也去。」阿爾凱說,「沒什麼好躲的。」

  

  「就是,有什麼大不了的。」菲爾斯說,「畢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對吧。」

  

  「話不能這麼說。」埃文德爾收拾著剩下的貨品和今天的收穫,頭也不抬地說,「每一個人最天然、最純粹的情感就是對父母的依戀,如果小時候受到了來自父母的傷害,那種傷害往往是最嚴重的,可能終此一生都無法擺脫影響。凱娜塞斯會做出那樣的事情情有可原,命運對於她來說確實過於殘酷,但是不論是出於什麼原因,傷害就是傷害,阿爾凱不想看到她也情有可原。」

  

  「也沒有嚴重到無法擺脫的地步吧。」菲爾斯聳聳肩,「你看我就挺好的,也許是因為從來就沒有對‘母親’這個角色有過什麼期待。」

  

  「你想要擁有自己的家庭和後代嗎?想過以後怎麼對待自己的孩子嗎?」埃文德爾一針見血地問。

  

  「不,絕對不要,但這和你說的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你甚至沒辦法想象正常的父母和孩子之間是怎麼相處的,對不對?」

  

  在旁默默幫著收拾東西的帕洛斯突然插話道:「那麼你呢?」

  

  埃文德爾挑了挑眉:「怎麼,你擔心我將來會找個女人結婚然後生兒育女嗎?放心吧,像我這麼喜歡四處旅行的人,怎麼可能會結婚呢,而且連個具體的可疑對象都沒有,你這醋吃得有點早哦。」

  

  「不……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你會有這樣的想法,是不是你的父母也做了什麼傷害你的事情?」

  

  「開始對我的過去感興趣了嗎?」埃文德爾笑得讓人搞不懂他在想什麼,帕洛斯低下了頭,有點緊張地說:「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的話……」

  

  「這沒什麼不能說的,我出生在一個貴族家庭,是家裡的獨子,從小父母對我既嚴格又溫柔,充滿了無微不至的關愛。」埃文德爾表情平靜地像在說著一個和自己無關的故事,「直到我十二歲那年,在魔法上的天賦終於顯露了出來,他們並沒有像有些父母一樣竭盡全力保護自己的孩子不被教會帶走,實際上,他們迫不及待地主動將我丟給了法師學院,就像在擺脫一個巨大的麻煩,之後的幾十年里,他們再也沒有來看過我一眼,沒有寫過一封信,直到他們去世,我還被關在魔法學院裡,連他們的葬禮也不能參加。」

  

  菲爾斯評價道:「這就有點過分了吧,雖然不像我和阿爾凱的母親那麼過分。」

  

  「是的,這對於聽眾來說並不是一個多麼悲慘的故事,不過對於真正經歷的人而言,仍然是一個悲劇。」埃文德爾說,「我憤世嫉俗過很長時間,恨教會拆散我的家庭,恨人們對於法師的偏見,甚至恨自己這種天賦的能力。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敢承認這個事實--我的父母並不愛我,我對他們而言只是延續家族血脈的工具,一個令他們臉上有光的優秀繼承人,既然這‘被詛咒的’魔法天賦使得我不能再繼承家族,也不太可能有娶妻生子延續家族血脈的機會,那麼我這個人本身,對他們而言並無價值,說不定他們心裡還在恨我辜負了他們的殷切期待,浪費了他們為我投入的時間和精力呢。」

  

  「我很抱歉。」帕洛斯有點為他難過,並且腦子里莫名地就冒出了一個貴族少年突然失去了父母家人之後的樣子,那時候的埃文德爾應該是個看起來蒼白陰鬱的少年,孤僻寡言而且不合群,成天只會埋頭看書鑽研魔法,盼望著可以早日離開這個囚籠。

  

  帕洛斯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聯想能力可以這麼豐富。

  

  「不必抱歉,這又不是你的錯。」埃文德爾轉移了話題,「那麼,既然我已經滿足了你的好奇心,接下來是不是該輪到你了?」

  

  「我不太記得我的父母,只知道我出生於一個小村莊,印象里有很大的風車和橡子樹。」帕洛斯說,「在我差不多三歲的時候,發生過一場瘟疫,我父母就死在那次瘟疫中,後來教會來處理屍體,收留了我們這些失去雙親的孤兒,在那以後我就一直在教會生活,直到……發生了上次的事情。」

  

  埃文德爾安撫地拍拍他:「盡是些不愉快的回憶,不說了,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出發去月溪城呢。」

  

  ——

  

  第二天,本來就睡眠少的菲爾斯天沒亮就起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見識見識精靈族的首都月溪城,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去叫醒埃文德爾然後被起床氣很重的法師教訓,他特地去森林里溜達了一圈回來,看看天色依然沒亮,他又去溜達了一圈,再回來就發現法師已經不在床上了。

  

  埃文德爾是去找達爾斯告別的,精靈族的建築窗戶都開得很大,菲爾斯就躡手躡腳地靠近,想聽聽埃文德爾和達爾斯在談些什麼。

  

  「你真的想好了嗎?」埃文德爾問。

  

  達爾斯有些苦澀地說:「責任就是責任,無論如何,我不能讓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

  

  「可你的妻子怎麼想,她能接受嗎?一個有你的血緣卻不是她所生的孩子,任何一個女人都會覺得不舒服的。」

  

  「我是問過她的意見以後才做出這個決定的。」達爾斯說,「索蘭娜理解我的難處,也相信當年的事不是我自願的,既然菲爾斯已經出生了,我就對他負有責任。」

  

  埃文德爾知道精靈族在某些事情上的固執,也就不再試圖勸說了,他稍微提高一點音量用通用語對在外面偷聽的菲爾斯說:「菲爾斯,你進來。」

  

  「啊,你怎麼發現我的?」一直以為自己的潛伏技術很好的菲爾斯感覺受到了打擊。

  

  「娜塔莉看見你了。」埃文德爾說。

  

  「我就是想問問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去月溪城,不過我好像聽到你們剛才談起我了?」菲爾斯不太聽得懂精靈語,所以也不知道他們具體在談些什麼。

  

  「你不用去月溪城了,你得留下來。」埃文德爾說,「我有一個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達爾斯其實是你的生父。」

 

 

48 月溪森林(四)

  

  壽命長的種族總是不怎麼願意改變習以為常的生活方式,因此精靈族異常固執地遵循著古老的傳統,狩獵在精靈族的傳統文化里佔據著極為重要的地位,他們的許多節日都與狩獵有關,比如孩子的成年禮,新年或者秋獵節,精靈族製作和使用弓箭的技術無人能及,許多流落民間的精靈族工藝品也都表達著狩獵相關的內容。

  

  精靈族的常駐軍隊非常少,大部分不是很重要的巡邏和守衛任務都是民兵輪流進行的,不過一旦有什麼不受歡迎的勢力入侵他們的森林,精靈族隨時可以全民皆兵,因為在森林中狩獵對於精靈族的不論男女老幼來說都是像去井邊打水一樣習以為常的事情。——《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你在開玩笑?」菲爾斯撇撇嘴,「好吧,我可以配合地假裝被你嚇了一跳。」

  

  埃文德爾不說話,只是看著他。

  

  「不會是真的吧?」菲爾斯看看埃文德爾,又看看達爾斯,再轉回來看看埃文德爾,「不可能吧……我的生父應該早就被獻祭給蜘蛛神後了才對,都落到了黑暗精靈的手裡了,他怎麼可能活著逃出幽暗城?」

  

  「是埃文德爾救了我。」達爾斯嘆了口氣說,「我知道這讓人有些難以接受,我一開始也不相信這是真的,但這顯然不是巧合所能解釋的,我們確實有血緣關係。」

  

  「所以呢?」菲爾斯有些茫然地看著埃文德爾,「突如其來地冒出一個便宜老爹,然後你就要把我丟掉了?」

  

  埃文德爾無辜地說:「我是幫你找到了家人,怎麼能叫做把你丟掉了呢?」

  

  菲爾斯看起來特別委屈:「我以為你來這裡只是為了找老朋友敘舊的,沒想到你是為了把我丟給別人。」

  

  「聽著,孩子。」達爾斯說,「我希望你留下來,是因為我有照顧和教導你的責任,可是你如果不願意的話我不會強迫你的。」

  

  菲爾斯立刻斬釘截鐵地說:「我當然不願意了,誰要你照顧和教導啊!」

  

  埃文德爾拍拍達爾斯的肩膀:「你先離開一下,讓我和他單獨談談。」

  

  達爾斯嘆了口氣出去了。

  

  「你還要說什麼。」菲爾斯氣憤地說,「我還以為經歷過同生共死之後,我們好歹應該算是朋友了,結果你還是想著把我甩開,我對你來說就那麼多餘嗎。」

  

  埃文德爾有點無奈地說:「就因為把你當朋友,我才想給你更好的選擇。」

  

  「是選擇嗎,不是命令嗎?那我選擇跟你走。」

  

  「當然,選擇權在你,不過我希望你至少嘗試一下再做決定,不要一口回絕。」埃文德爾勸說道,「達爾斯當年是被強迫的,也根本不知道你的出生,但他還是想要盡父親的責任,你應該給他一個機會。我們都沒有得到過父母的善待,不過至少你可以有機會嘗試一下家庭生活,也許你很快就會喜歡上這種有家人陪伴、不用顛沛流離的生活也說不定。」

  

  「那要是我根本不喜歡這種生活呢?」

  

  「我從月溪城回來以後還會經過這裡,如果到時候你還是想要跟我走,我們再一起出發。」

  

  「這次不會是騙我吧?」已經被法師耍過的菲爾斯懷疑地看著他。

  

  「不會。」埃文德爾說,「如果我只是單純地想趕你走,只要一句話就行了,完全沒必要大費周章地騙你,不是嗎?」

  

  「說的也是。」菲爾斯鬱鬱地垮下了肩膀。

  

  ——

  

  菲爾斯最終還是勉為其難地留了下來,臨別的時候還反復再三確認埃文德爾是不是還會回來這裡,在得到十分肯定的答復以後,才怨念地目送他們離開。

  

  達爾斯讓兩個本來就要去月溪城辦事的精靈跟他們一起去,有了熟悉本地的嚮導,他們只用了兩天時間就穿越了幾十公里的林區,到達了月溪城。

  

  擁有幾萬年曆史的精靈族首都月溪城至少不是建在樹上的,才到了月溪城的外圍,他們就陸續看到一些非常古老的斷壁殘垣,有的廢墟已經幾乎被生命力強盛的植物吞噬了,有的石頭上還能看出歷經歲月風霜的精美花紋,無聲地訴說著這個古老的精靈帝國曾經的輝煌。

  

  外圍巡邏的衛兵已經發現了他們,帕洛斯終於知道他之前對於精靈族可能會攻擊他們的擔心純屬多餘,不僅僅是達爾斯的那個小部族,好像整個月溪森林的精靈都把埃文德爾當做了最好的朋友。

  

  因為埃文德爾是法師的緣故,可能人類對他的態度都沒有精靈族對他那麼尊敬,作為埃文德爾的「隨從人員」,帕洛斯也跟著沾了點光,享受到了最高級別的款待,被兩排衣甲整齊的精靈衛兵像儀仗隊一樣護送著進入了月溪城。

  

  月溪城的新城區建築物的精美程度更加令人嘆為觀止,作為一個從小就在聖城米卡蘭生活,數著光明神大教堂的滿牆浮雕和彩繪玻璃長大的聖殿騎士,已經很難有什麼建築物能讓帕洛斯感到震撼了,但是這座與人類風格迥異的美麗城市還是讓他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精靈甚至沒有讓他們等待召見,就直接送他們進入了月溪城的宮殿,在正殿上,黑髮的精靈王亞蘭德從他那個鹿角形狀的王座上站起來,一步步地走下台階。

  

  這個身高超過一米九的精靈王從頭到腳都散髮著精靈族特有的高傲和優雅,看起來並不是個多麼好相處的人,卻在走到埃文德爾面前的時候,露出了堪稱溫和的微笑:「歡迎你來,我的朋友。聽說你在人類那裡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月溪城會是你休憩的港灣,如果你願意長住下來,我們將十分榮幸。」

  

  「可惜我還沒有停下腳步的打算,能夠暫時有個可以安心睡覺的地方也不錯了。」埃文德爾用精靈族的禮節向他行禮,「謝謝你一如既往的慷慨好客,亞蘭德陛下。」

  

  「也是,為了豐富你的著作,你總是需要承擔別人無法想象的辛苦。」精靈王亞蘭德說,「你一定帶來了新的手稿,我很期待可以記錄下你發現的新知識。」

  

  「那是當然。」埃文德爾從包里拿出了他那本沒有裝訂的百科全書手稿,精靈王亞蘭德鄭重地雙手接過,交給了身邊的書記官:「我會安排人手盡快進行整理和篆抄。」

  

  埃文德爾點點頭:「原稿交給你們,我總是可以放心的。」

  

  亞蘭德又看向了跟隨埃文德爾而來的帕洛斯,在他的目光中,帕洛斯不自覺地站直了一些。

  

  「我可以感覺到,你的身上帶有聖殿騎士團特有的力量,我族和聖殿騎士團之間有著深仇大恨,不過既然埃文德爾願意把你帶在身邊,我相信你個人的品德應該對得起他的這份信任。」

  

  想到聖殿騎士團在衛教之戰時期對於精靈族的侵略行為,帕洛斯有些羞愧地低下頭說:「我絕不會與你們為敵的,亞蘭德陛下。」

  

  精靈王亞蘭德點了點頭,又看向了站在埃文德爾身後沈默不語的精靈遊俠:「阿爾凱,很高興你再次回到了月溪城,這裡曾經給你留下了糟糕的回憶,希望那些不愉快的過往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淡去,你的母親一定很高興見到你回來。」

  

  即使對著精靈王,阿爾凱依然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態度:「我不是來見她的。」

  

  亞蘭德微微地嘆了口氣,沒有再多說什麼,他叫來隨從人員,讓他們帶埃文德爾一行人去稍事休息,準備晚些為他們舉行一場正式的宴會。

  

  ——

  

  帕洛斯坐在埃文德爾身邊的位置上,看著一個又一個的精靈舉著酒杯,帶著祝福的話語過來向埃文德爾打招呼,精靈族的長相各有不同,但是大多高挑俊美、優雅迷人,讓帕洛斯總覺得有些自慚形穢。

  

  阿爾凱也換上了埃文德爾送他的衣服,又稍微整理了一下頭髮,今天看起來格外地英俊,不過他只是沈默地吃著眼前的食物,就算有精靈試圖過來跟他說話,也只是象徵性地應上幾聲,完全沒有表達出對交流的絲毫興趣,直到對方識趣地退開。

  

  忽然,周圍似乎安靜了下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停止了交談,帕洛斯困惑地抬頭看去,從宴會大廳的石階上正緩步走下來一個美麗的精靈女士,她淺藍色的長裙上繡著精美的花紋,星星點點的碎鑽點綴期間,隨著她的移動反射出繁星般的光芒,她的皮膚如同初雪一般潔白,黑色的長髮像絲綢一樣柔順地垂落在身側,帕洛斯找不出什麼言語足以形容她的美貌,直到感覺胸口有些發悶,才意識到自己甚至忘記了呼吸。

  

  埃文德爾站起來迎上前去,牽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地碰了碰:「伊妮莉亞公主,您依然是如此光彩照人。」

  

  「埃文德爾先生,很高興再次見到您。」

  

  銀溪城的公主伊妮莉亞跟她的父親比起來一點架子也沒有,其他精靈對她行禮之後又重新開始交談,帕洛斯卻移不開目光,他一直心情複雜地看著那個方向,伊妮莉亞對別人的注視習以為常,及其自然地拉著埃文德爾的手在長椅上坐下來:「父親直到通知我參加宴會的時候才告訴我你來了,我差點連禮服都忘記換就跑過來了。」

  

  「很榮幸。」埃文德爾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但依然目光溫柔地對精靈公主微笑著。

 

 

49 月溪森林(五)

  

  雖然目前來說,人類是將農業種植發展得最好的種族,不過最早開始農業種植的卻是給人的印象里似乎並不種地的精靈族,他們從遠古時期開始,就會在住地附近種植果樹和蔬菜。

  

  但是由於精靈族更偏愛肉食,人口也始終不多,所以更傾向於保留森林的自然面貌以便狩獵,種植的規模一直都不大。到如今,精靈族在種植方面的豐富經驗和對植物的瞭解大多用在了園藝上,精靈族的人工園林無疑是整個大陸最為華美的景觀。--《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聽你說一說旅行中的有趣見聞,不過首先我有個東西要送給你。」伊妮莉亞遞上了剛才就拿在手裡的小盒子。

  

  埃文德爾接過來打開,裡面的東西看上去是一支筆,但是形狀和法師常用的羽毛筆不太一樣。

  

  伊妮莉亞說:「這是我用自己合成的魔法材料專門製作的筆,可以將墨水直接裝在筆管裡面,這樣在寫字的時候就不需要像一般的羽毛筆那樣不停地停筆蘸墨了,希望這對你在旅行途中的寫作能有所幫助。」

  

  「非常有幫助,謝謝。」埃文德爾愉快地收下了禮物。

  

  「能對你有用就再好不過了,我一直都很希望能和你一樣四處旅行,見識不同的風景,可是父親根本不允許我離開銀溪城。」伊妮莉亞有點委屈地癟著嘴,天生麗質的精靈公主做出這樣的表情來也別有一番可愛,埃文德爾安慰她說:「亞蘭德陛下對你的愛護之情也可以理解,畢竟他失去了好幾個孩子,你是剩下的唯一繼承人,你的安全肯定是他現在最關心的問題。」

  

  「道理我都明白,但我還是感到很煩悶。」伊妮莉亞用她那琥珀色的眼睛看著法師,期待地問,「你能多跟我說一些旅途中好玩的事情嗎,就當給我解悶,好不好?」

  

  被她用這樣的表情看著,恐怕沒有任何一個正常人能夠拒絕,埃文德爾笑著答應了她:「遵命,公主殿下。」

  

  ——

  

  博學多才的埃文德爾當然懂得精靈語,但是出於對客人的尊重,這次的宴會上精靈們都在用通用語交談著,旁邊的一個精靈還跟帕洛斯搭起了話:「他們真般配,不是嗎?」

  

  心不在焉的帕洛斯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跟他說話,只能沈悶地「唔」了一聲,繼續心情複雜地看著和精靈公主相談甚歡的法師。

  

  「你是埃文德爾的朋友吧,他還是第一次帶著朋友造訪呢。」

  

  「……算是吧。」帕洛斯有點鬱悶地說。

  

  那個精靈並沒有注意到他的不開心,繼續侃侃而談:「那你可真是走運,能有幸來到這裡的人類可不多,如果埃文德爾將來可以成為公主的丈夫,你作為他的朋友,就算是想要長住下來也是沒有問題的。」

  

  另外一個精靈反駁了他的話:「我覺得陛下不會同意的,畢竟伊妮莉亞公主是王位的唯一繼承人,怎麼能和外人結婚呢。」

  

  「我們的這位公主殿下任性起來,就是陛下也拿她沒辦法,再說外人怎麼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埃文德爾,他的智慧和力量,見識和品德,哪一點配不上我們的伊妮莉亞公主?而且他有夏爾庫人的血統,不會像個普通人類一樣沒幾年就死了的,不管從哪方面來看,他都完全夠資格成為輔佐女王的伴侶。」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他們的後代呢?如果埃文德爾成為公主的丈夫,我們將來可就要產生歷史上第一個半精靈國王了。」

  

  有精靈插嘴說:「也可以由王室旁系的成員來繼承王位啊,這在我們的歷史上並不是沒有發生過。」

  

  又有精靈說:「可是憑什麼公主殿下親生的孩子就不能繼承王位,半精靈又怎麼了?治理王國最重要的是能力和品行,不是血統。」

  

  這一個小圈子的精靈開始為未來的繼承人問題辯論起來,彷彿法師和精靈公主的婚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帕洛斯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找了個藉口避開了人群,躲在宴會廳附近的一個角落里,悶不吭聲地揪著冬青樹的葉子。

  

  法師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帕洛斯的身後,突然開口說:「樹是無辜的,你這樣做它可是會哭的。」

  

  神不守捨的帕洛斯被嚇了一跳,迅速轉過身來看著法師:「埃文德爾,你怎麼來了?」

  

  「我不應該來嗎?」埃文德爾微笑著反問。

  

  「你不是應該陪著伊妮莉亞公主嗎?」

  

  「公主殿下自會有人陪,倒是我的小情人正在角落里暗自吃醋,比公主殿下更需要我的安慰和陪伴,不是嗎?」

  

  看著埃文德爾臉上促狹的笑容,帕洛斯開始為自己的小情緒感到羞愧,他再次告誡自己不要嫉妒,嫉妒的嘴臉是很難看的,本來他就是一個沒什麼優勢可言的普通男人,如果再加上愛嫉妒,就更不招人喜歡了。

  

  帕洛斯有點口是心非地說:「我沒關係的,趕緊回去吧,宴會的主角就這樣溜走總不好。」

  

  「沒關係,精靈族的宴會沒那麼多規矩,走,我帶你去附近的花園逛逛,我走過了那麼多的地方,只有月溪城的園林是我見過最美的花園。」埃文德爾拉起帕洛斯的手,就像其他那些在舞會里偷溜出來約會的情侶一樣,走進了黑夜中的花園。

  

  ——

  

  精靈族的宴會確實非常自由,沒有門衛攔在外面檢查請柬,也無所謂是什麼身份或者穿著什麼衣服,任何人想來都可以隨時加入晚宴,想走也不必向任何人告別。

  

  所以當發現埃文德爾和帕洛斯都已經離開宴會廳以後,本來就沒多少興趣的阿爾凱也站起來向著撥給他們休息的臨時住處走去。

  

  才走到半路,他就被人攔住了。

  

  精靈族的將軍凱娜塞斯剛剛完成巡邏任務回來,她顯然也是才得到阿爾凱來了的消息,一身戎裝還沒有換下,騎著駝鹿就找了過來,正擋在阿爾凱身前。

  

  路被擋了的阿爾凱只能停下來,默默地看著她。

  

  「阿爾凱,真的是你?你終於願意回來了!」

  

  阿爾凱沒有說話。

  

  「你長大了。」看著自己久別的孩子,凱娜塞斯的眼睛有些濕潤,「越來越像你的父親了。」

  

  當聽說阿爾凱再次回到了銀溪城,正在帶隊巡邏的凱娜塞斯立刻就趕了回來,她既沒有想好應該說什麼,也沒有想過時隔這麼多年,阿爾凱會用什麼態度來對待自己的母親。

  

  也許阿爾凱會出言譏諷,會指責她當年的虐待和遺棄,甚至會怒不可遏地對她發火,但是阿爾凱什麼都沒做,只是平靜地看著她,像看著一個不相干的路人:「說完了嗎?」

  

  「阿爾凱……?」就算凱娜塞斯已經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也沒想到阿爾凱竟然是這個態度,這比對她大發雷霆還要讓她難過,精靈將軍臉上那一瞬間受打擊的表情還沒有調整過來,阿爾凱已經自行越過她繼續往前走了。

  

  凱娜塞斯畢竟不是那麼輕言放棄的人,她拉著駝鹿跟在了阿爾凱的身後,也不管孩子理不理會,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很快就到你成年禮的日子了,你就是為了這個回來的吧,你看我,一點都不知道你要來,這麼重要的日子竟然毫無準備,不過還好,時間還來得及,按照習俗本來應該由父親為你制一把弓,既然你父親不在了,我可以代勞,只需要幾天時間,你習慣用哪種材質的?」

  

  「我沒興趣。」阿爾凱冷淡地拒絕了。

  

  「成年禮是精靈一生中最重要的節日之一,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會讓你的成年禮比任何人遜色的。」

  

  阿爾凱沒有再說話,冷淡地在她面前關上了房門,凱娜塞斯彷彿完全沒有聽到他的拒絕一般,繼續在門外說:「就用黑沈木吧,你的力氣從小就比別人大,黑沈木的硬弓應該會適合你的。」

  

  ——

  

  黃昏時分的精靈花園,靜謐的美景令人心曠神怡,精靈族喜歡自然面貌,並不像人類的公園那樣清掃落葉,任由初秋時分的紅葉像一張厚厚的毯子一般鋪在地面上。

  

  埃文德爾帶著帕洛斯逛了許久,最後來到一個可以遠遠看到溪流的僻靜角落,撣開椅子上的落葉坐下來休息。

  

  帕洛斯一路都不怎麼說話,只偶爾在法師跟他交談的時候應和幾聲,這會兒更是安靜,只低頭看著兩人相牽的手。

  

  從剛才開始,埃文德爾就一直牽著他的手,兩人保持著十指相扣的姿勢走了一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牽著手散步卻依然會讓帕洛斯臉頰發燙,無所適從。

  

  埃文德爾發現帕洛斯根本沒在聽他說話,只把注意力放在相牽的手上,就放開了他。

  

  帕洛斯有些悵然若失地收回了手,移開視線專注地看著遠方的溪流,兩個人轉瞬之間彷彿又成了關係最純潔的戰友。

  

  「我覺得我們這樣下去可不行。」埃文德爾說。

  

  帕洛斯的心裡「咯噔」了一下,心說這一天終於要來了,剛剛因為牽手產生的一點旖旎溫情馬上就成了寒冬的風霜,他僵硬地等待著法師繼續說下去,宣佈結束這段不正常的關係,就像他之前無數次在心裡預演的那樣。

  

  「我認為我們是在戀愛,也做著情侶之間才做的事情,不過你似乎從來就沒有把我當做戀人看待。」埃文德爾轉頭看著帕洛斯,「我們之間始終有種距離感,我以為隨著時間流逝你會慢慢變得和我更親近,但是沒有,我們之間的距離反而越來越大了,為什麼?」

 

 

50 月溪森林(六)

  

  在把禁慾作為美德的教會影響下,有的人類在神話傳說中也把精靈族描繪成了一種純潔、禁慾的物種,其實精靈族並不以性慾為恥,在他們的文化中,性慾是一種積極正面的東西,代表著美好的愛情和生命的延續。

  

  但是精靈族的性愛確實不像人類一樣頻繁,典型的一個證據就是,精靈族的生日並不是他們出生的日子,而是父母將他們「造」出來的那一天,能在發現自己懷孕以後精確地記起來是哪一天懷上的,這就已經足以說明問題了。——《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帕洛斯低著頭不看他,聲音低沈地說:「對不起,我也很希望能夠和你更親近些,但有時候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好。」

  

  「我不想要你的道歉,我只想知道你內心的想法,可你好像並不怎麼願意跟我吐露心事。」

  

  「……我不想拿些瑣碎的小事來煩你。」

  

  「生活就是由瑣碎的小事組成的,我也每天吃飯喝水,睡覺起床,難道在你的印象里,我隨時都在做著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嗎?」埃文德爾看著他,語氣溫和說,「告訴我,你究竟在煩惱些什麼?」

  

  在他柔和的視線注視下,黑髮的聖殿騎士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你會和伊妮莉亞公主結婚嗎?」

  

  「當然不會。」埃文德爾斬釘截鐵地否認了,「你在想什麼呢?她可是銀溪城的繼承人,將來會成為精靈族的女王,我要是跟她結婚,就再也不能離開銀溪森林出去旅行了,就算精靈族上下都不反對他們的公主跟外族聯姻,我自己也絕對不可能同意的。」

  

  「可是……她好像對你有意思。」

  

  「女孩子的心思你不要瞎猜,說的好像你很瞭解女性似的,何況她還是個精靈,精靈族的某些觀念和人類區別大著呢。」

  

  雖然埃文德爾這樣說,但是想到剛才法師和伊妮莉亞公主相談甚歡的樣子,帕洛斯還是覺得心裡堵得慌:「你就不覺得她很美嗎?」

  

  埃文德爾說:「她當然很美,我又不瞎,她是我認識的最漂亮最優秀的女性,沒有之一。」

  

  帕洛斯不說話了,只覺得嘴裡有些發苦,也恨自己為什麼要問出這種自取其辱的問題來,埃文德爾又笑著繼續說了下去:「你不是也被她的美貌迷住了嗎?不要以為我沒注意到,剛見到她的時候,你的眼睛都看直了。」

  

  「我……我那是……」帕洛斯試圖解釋,但是話梗在喉嚨里說不出口,最後只憋出了一句「對不起」。

  

  「這次又是為了什麼道歉?」埃文德爾笑著看他。

  

  帕洛斯誠心懺悔:「我明明只喜歡你,卻還是會忍不住盯著別的女人看。」

  

  「有什麼好道歉的,這只說明你的審美很正常,喜歡美好的事物是人的天性,你不必因此感到羞愧。」埃文德爾笑著問,「你會因為她那令你感到驚艷的美貌,就拋棄我去追求她嗎?」

  

  帕洛斯馬上說:「當然不會!」

  

  「那不就得了,我也喜歡她的美貌和智慧,但我也同樣不會拋棄你去追求她,我對她的喜歡就像對待一朵花一樣,只希望可以靜靜地欣賞她的美麗就好。」埃文德爾神態非常一本正經地說,「而我對你的喜歡,是想要一件一件地扒掉你堅硬的盔甲,露出你那肌肉結實的身軀,我想要一寸一寸地舔過你的肌膚,看著你平日里正經嚴肅的木頭臉因為我的愛撫露出羞怯的粉紅色,我喜歡你一臉隱忍地張開雙腿承受我進犯時的樣子,一邊因為矜持和羞恥感到抗拒,一邊又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多……」

  

  「夠了!不要再說了……」帕洛斯的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一副恨不得原地挖個洞鑽進去的樣子,埃文德爾笑著伸手搭著他的肩膀,湊過去在他滾燙的臉頰親了一親:「我似乎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你喜歡我,卻始終不相信我也喜歡你,是不是?」

  

  帕洛斯這下完全顧不上害羞了,他震驚地看著埃文德爾:「你……你也……?」

  

  「看看,就是這種表情。」埃文德爾的手依然搭著他在他肩上,還順便玩弄著他柔軟的耳垂,這個聖殿騎士身上能讓人覺得「柔軟」的地方可不多,「有什麼值得驚訝的嗎,如果我不喜歡你,為什麼要和你做那種事?」

  

  那肆虐的手指讓帕洛斯彆扭地別了一下頭,似乎想要躲避,又沒有真的躲開:「……我以為只是你需要。」

  

  「我早就過了會被肉體的慾望左右的年紀了,再說如果只是為瞭解決生理需要,我找娜塔莉多方便?人類在這種事上怎麼可能比魅魔更專業呢?」

  

  帕洛斯無言以對,良久,他又道歉:「對不起,我不應該懷疑你對我的心意,只是我實在對自己沒什麼信心,我認識你越久,就越覺得你是一個傑出不凡的人,你就像是吟游詩人們傳唱的冒險故事里的主角一樣,經歷充滿了傳奇,力量深不可測,而且智慧超群,人脈廣泛,連極度排外的精靈族都將你奉為上賓,而我和你比起來,只不過是一個很平凡的人。」

  

  埃文德爾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說:「哦,我明白了,你這是在懷疑我的眼光。」

  

  「不、不是……」帕洛斯又有一種有理說不清的感覺。

  

  「我看上的人怎麼會差呢?」法師揉捏他耳垂的手用力了些,讓帕洛斯的臉更紅了,「雖然謙遜是聖殿騎士的美德之一,不過你未免太小看自己了。」

  

  「我不是在謙遜,像我這樣的聖殿騎士有很多,我除了比較幸運遇到你以外,沒什麼特別的,不像你即英俊又優秀,喜歡你的人一定很多。」

  

  「只有你會覺得我哪裡都好,其實我在別人眼裡可不是你以為的那麼吃香,不然也不會單身了那麼久。」埃文德爾有點無奈說,「我的外表確實能夠為我吸引一些目光,但是只要知道了我的法師身份,大部分人就對我敬而遠之了,即使是那少數沒有被法師身份嚇退的人里,有的我不喜歡,有的跟我性格不合,有的沒什麼特別的缺點,但我就是覺得無聊,提不起興趣。」

  

  「可是我也挺無聊的,菲爾斯總說我這個人太沈悶……能別玩我的耳朵了嗎?」帕洛斯終於受不了法師的騷擾了。

  

  「你一點都不無聊,你明明好玩得很。」埃文德爾終於放過了他被揉捏得發紅的耳垂,湊過去在他耳邊吐著氣耳語了一句話,帕洛斯頓時整個人都僵硬了,小聲地抗議道:「絕對不行!怎麼能在這種地方……」

  

  法師微笑著柔聲誘惑他:「這個地方很偏僻,不會有人來的,而且天這麼黑,就算有人也不會發現我們,如果你還是不放心,我可以用隱形魔法把我們藏起來,你覺得怎麼樣?」

  

  「可是魔法堅持不了多久的……」

  

  「那是別的法師,別忘了我有秘法之輪,堅持到明天早上也沒問題。」

  

  「上古神器是用來乾這事的嗎?呃……」帕洛斯的抗議因為法師的手指鑽進他的衣服而突然中斷,埃文德爾惡劣地笑著說:「別嘴硬了,已經好幾天沒做了,我知道你也很想要。」

  

  「……沒有,我只是……只是因為……」帕洛斯還想再掙扎一下,不過這種程度的掙扎和抗議顯然是徒勞的。

  

  埃文德爾並不在意他這些抗拒的表現,反而覺得這是一種樂趣,畢竟帕洛斯的力氣比他大得多,如果真的不願意,完全可以把他推開,他肯定沒有辦法徒手壓制住這樣一個高大強壯的聖殿騎士,但是帕洛斯只是一次次地帶著那種不情願的表情,委曲求全地接受他的蹂躪,從來就沒有真的反抗過哪怕一回。

 

 

51 月溪森林(七)

  

  在魔法的天賦方面,命運是平等的,男女之間並沒有太大的差別,但是被送進魔法學院的學徒卻以男學徒居多,女學徒只有不到三分之一,這可能是由於當年血色十字軍對於「女巫」的獵殺在民間留下的深遠影響,導致同樣表現出了魔法天賦以後,女孩更容易遭到來自無知群眾的迫害和殺戮,更少有機會被送去魔法學院深造。

  

  即使被送到魔法學院,女學徒由於一些固有觀念的影響,容易對自己喪失信心,覺得自己不如男學員,也更多地會被導師指派去做一些沒有挑戰的輔助性工作,導致人類當中青史留名的大法師都是男性,但是在其他種族,比如精靈族中,卻湧現出了許多強大的女性法師,甚至總體表現比男性更優秀,讓人不禁要思索,這究竟是種族造成的差異,還是文化習俗造成的。--《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法篇》

  

  ——

  

  埃文德爾受到銀溪城的歡迎,除了他博學多才還跟精靈族有故交以外,也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他給銀溪城帶來了許多森林里缺少的物資,比如物美價廉的食鹽、沿海才有的珍珠和珊瑚、盛夏群島特產的昂貴香料、某些特定的礦山產出的寶石等等,這一趟他幾乎把儲物空間整個清空了一遍,賺走了大量的金幣,也買下了許多銀溪森林特產的貨物,準備倒手到別的地方再賺一筆。

  

  他又帶著帕洛斯拜訪了銀溪城的工匠大師:「我覬覦你們的鎮店之寶很久了,現在終於找到了可以穿上它的人。」

  

  工匠大師用一種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了跟在埃文德爾身邊的帕洛斯幾眼:「想不到有朝一日精靈族最好的盔甲會穿到聖殿騎士的身上去。」

  

  埃文德爾微笑著說:「並不是所有的聖殿騎士都是壞人啊。」

  

  「如果從別人的嘴裡說出這句話我是不會信的,不過連你都為這個聖殿騎士說話,那麼他想必是確實有什麼過人之處,看在你的面子上,跟我來吧。」

  

  工匠大師帶他們來到了自己的倉庫,滿意地看著那個人類像掉進奶酪堆的倉鼠一樣,被一排排精工打造的武器、一套套風格各異的盔甲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帕洛斯終於看到了埃文德爾所說的「鎮店之寶」,那是一套純黑色的全身甲,形狀和花紋很有精靈族的特色,不管是在外形、材質還是設計上都無可挑剔,最大程度上兼顧了靈活性和防禦力,只要將頭盔上的鷹嘴形面罩放下來,全身上下就毫無破綻。

  

  這套盔甲是工匠大師專門為精靈族的戰士打造的,帕洛斯的身高將近一米九,高度上還算合適,但是他顯然比精靈族要壯實許多,真正試穿的時候還是有些地方太緊,得再花幾天時間修改一下。

  

  與盔甲配套的還有一面同樣純黑色的箏形盾,盾牌上的浮雕是精靈族的長生樹紋章,以及一把長柄砍刀。

  

  帕洛斯習慣用長劍,所以埃文德爾沒有買下那把長刀,儘管如此,這樣的一套盔甲盾牌也已經價格不菲了,帕洛斯眼看著埃文德爾把他的袋子倒過來抖了抖,前幾天在駝背山礦場裝進去的礦錠稀裡嘩啦地掉出來,堆成了一座小山,他還倒出了一些不知道什麼時候收集的秘銀礦錠和黑鋼礦錠,以及一袋成色各異的寶石,又支付了一些金幣,看樣子這一趟賺的全貼進去了也還不夠。

  

  作為一個戰士,帕洛斯對這身盔甲的喜愛毋庸置疑,不過花費之高還是令他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工匠大師一邊給他調整著連接處的皮帶一邊說:「這可是我的心血之作,看得出來埃文德爾很重視你這個夥伴,希望你的表現能夠對得起這樣一份厚禮。」

  

  「好好地用它來保護我吧。」埃文德爾微笑地說。

  

  「我一定會的。」帕洛斯鄭重地承諾。

  

  ——

  

  埃文德爾這次來,肯定是有些話要跟亞蘭德私下聊聊的,亞蘭德等他休息過一晚以後,專門為他留了時間。

  

  埃文德爾先是大概地跟他說了一下自己這段時間來的經歷,當說到他從白塔城的遺跡拿到了秘法之輪,亞蘭德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我聽說秘法之輪可以將法師沒有用完的法力或者通過其它渠道吸取來的法力儲存在其中,這是不是意味著,只要給你一段時間去儲備法力,你瞬間的爆發力就可以趕得上盛魔時代的傳奇大法師們了。」

  

  埃文德爾一點都沒有低調的打算:「沒錯,現在的法師們最大的問題就是法力不夠用,我不僅沒有了這個困擾,而且秘法之輪還能讓我的施法不受聖殿騎士的驅邪聖言影響,這一點我已經親自實驗過了。」

  

  「你擁有了這樣的力量,想過要用它來做些什麼嗎?」

  

  「我有一件早就想做的事情,但是靠我自己一個人無法完成,即使我現在擁有了秘法之輪也一樣。」埃文德爾看著亞蘭德,亞蘭德瞭然地說:「需要我的幫忙嗎?」

  

  「這應該也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光明神教會橫行了這麼多年,現在影響力已經日漸下降,精靈族是時候該向他們復仇了。」埃文德爾說,「只要有我的力量,再加上一支驍勇善戰的軍隊,戰勝聖殿騎士團已經成為可能。」

  

  「你想讓我們再次和教會開戰?」亞蘭德驚訝地看著埃文德爾,「教會的力量不是只有聖殿騎士團那麼簡單,我還記得他們是怎麼一呼百應,所有的人類,不管是士兵還是平民,老人還是孩子,全都會不要命一樣地湧上戰場,我們經不起那麼曠日持久的戰爭。」

  

  「你說的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現在真正會鐵了心為了教會而戰的只有他們從小收養洗腦的聖殿騎士團而已,神跡已經消失了這麼多年,人們的信仰早已動搖,各個國家的軍隊只知道聽從國王的命令,而國王們也早就受夠了教會對於國家內政的干涉,一旦戰端開啓,他們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這麼多年來教會是怎麼殘酷地打壓非人類種族、打壓法師、打壓所有信仰跟他們不同的人,大家都看在眼裡,就算嘴上敢怒不敢言,但是暗中的不滿早已達到了頂點,只要有人起個頭,反抗的勢力就會如同星火燎原。」埃文德爾冰藍色的眼睛里彷彿也有著兩團火,他看著亞蘭德說,「你是最適合做這個反抗軍領袖的人,你有著豐富的領導經驗,又曾經率軍抵抗教會幾十年,就算在其他種族加入以後也沒有人會質疑你的領導力。」

  

  「可你在說的是一場戰爭。」亞蘭德聲音沈重地說,「我的三個孩子都在那場戰爭中死去,我的妻子也因為喪子之痛抑鬱而亡,現在我只剩下了伊妮莉亞,難道我要讓她也去承受這樣的危險嗎?」

  

  「你的家庭毀於戰火確實令人痛心,可你不僅僅是伊妮莉亞的父親,你還是精靈族的王。」

  

  「正因為我是他們的王,我才不能坐視我的子民去做無謂的犧牲。」

  

  「當年你率軍撤退時,對他們說這是為了暫時的休整,現在都已經休整了幾百年了,你卻沒有任何動作,我聽到他們私下裡的閒談,你的子民們都在盼望著你帶領他們反擊的那一天。」

  

  「那些年輕人還不明白戰爭的可怕,但我不能像他們一樣顧頭不顧尾。」亞蘭德有些強硬地說,「這件事情不用再提了,我是不會主動開戰的。」

  

  「好吧。」埃文德爾輕輕地嘆了口氣,「我還有另外一件事情,夏爾瑪的幻像當時對我說‘永夜將至’,我總覺得這句話似乎在什麼地方看到過,後來我也問了費斯坦提斯--就是那個為了快速獲得知識,用魔法把全世界的書都塞進自己腦袋的巫妖,按照它的說法,許多種族都在書里提到過類似的預言,但這些書上說得含糊不清,而且大多都已經被光明神教會焚毀了,你對於這個預言知道些什麼嗎?」

  

  「我確實聽過這個預言,傳說當那一天到來,太陽將從天空中消失,人間將陷入永恆的長夜,死者代替生者成為世界的主宰,但這和其它的許多預言一樣,聽著很可怕,實際上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會發生,尤其是太陽會消失這種事情,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我知道民間的預言大多都只是危言聳聽,但是我的先祖夏爾瑪在她殘留下來的意識里特地留下了這個信息,這就讓人不得不在意了。」

  

  「說到這個,我也有一件讓人在意的事情要告訴你。」亞蘭德皺著眉說,「我們在對於天時和氣候的記錄中發現,最近幾十年里每一年的白晝都在縮短,這個變化對於短壽的人類來說可能並不怎麼容易感受到,加上季節更替本來就會導致晝夜的長度改變,許多人就無視了這一變化,就拿昨天來說,和四十年前的昨天比起來,今年的昨天,白晝縮短了將近半個小時。」

  

  埃文德爾感覺有些不妙了:「那些記錄還在嗎?我要看看。」

  

  「所有的記錄都保留在圖書館,我會讓館長幫你找出來。」

 

 

52 月溪森林(八)

  

  民間對於「預言」一直有一種莫名的迷信,彷彿預言家什麼都能夠提前知道,實際上從來就沒有什麼魔法能夠精准地預測未來,可以說任何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一念之差,都有可能改變整個大陸的命運。

  

  許多神棍和騙子都自稱能夠預知未來,但神棍的騙術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他們給出的預言大多含糊不清,模稜兩可,往往在事情真的發生之後,才能用一些牽強的解釋把事情套進預言里去,給人一種「預言里早就說了會發生這事」的錯覺,而在事情真正發生之前,他們從來都不能給出一個有用的預警。--《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法篇》

  

  ——

  

  埃文德爾一頭鑽進圖書館,就好幾天不見人,每天翻閱著堆積如山的資料,在紙上寫寫畫畫地計算著,就連飯也不記得吃,帕洛斯總是會按點送飯過來,看著埃文德爾一邊咬著烤肉餡餅一邊繼續翻看資料,還得留個神防著法師別心不在焉地把墨水當果汁喝了。

  

  每晚他還要監督著埃文德爾按時睡覺,不然法師根本就不知道休息,當然大多數時候對於他的催促,埃文德爾只會回他一句:「再等一會兒。」

  

  帕洛斯就不吵他,安靜地在旁邊翻著那些用通用語寫的書籍,陪著他一起熬夜。

  

  有帕洛斯在旁邊等著,本來動不動就通宵達旦的埃文德爾也就不好意思再那麼投入了,通常再過一兩個小時就會放下書卷去睡覺。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天之後,埃文德爾終於走出了圖書館,去見精靈王亞蘭德。

  

  「根據我的計算,白晝不僅在縮短,而且速度越來越快,如果按照這個規律持續下去的話,二十年以後,白晝會再縮短一個小時,之後再過五年,又會縮短一個小時,四十年內,夏爾瑪所說的‘永夜將至’就會成為現實。」

  

  「四十年……」精靈王亞蘭德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對於有的人類來說,這幾乎是他們的一生那麼久,但是對於精靈族來說,這並不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夏爾瑪有留下什麼應對這次劫難的辦法嗎?」

  

  「如果她有應對的辦法,肯定會告訴所有人知道,以確保這個消息能夠流傳下來,她愛著這個世界,不惜一切代價地要保護它,不可能就這麼坐視它的滅亡,但她卻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只說了讓我‘盡量’輓救這個世界,這說明她也沒有辦法。」埃文德爾面色凝重地說,「劫難不會等到那一天才突然出現,隨著白晝日益變短,氣候會越來越冷,人類開墾的田野上農作物會大片死亡,緊隨其後的就是飢荒和動亂,森林也將會失去生機,精靈族想要偏安一隅是不可能的,你必須得做些什麼,亞蘭德陛下。」

  

  亞蘭德點了點頭:「我會去調查更多的訊息,盡力尋找解決的辦法。」

  

  「我懷疑教會也牽扯其中,他們這次到地底遺跡去盜取‘復生之球’,看起來並不像是一個偶然的事件,後來有個聖殿騎士的話也證實了我的猜測,教會試圖發動一次亡靈天災,而預言當中也提到了‘死者將代替生者成為世界的主宰’,我們首先必須弄清楚的是這場末日浩劫是否和教會有關。」

  

  「你還是想要讓精靈族對教會宣戰,我理解你對教會的仇恨,我對他們的恨意不會比你少,但是在這個關頭跟教會開戰顯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亞蘭德也沒有把話說死,「如果你能夠找到證據證明教會是導致浩劫的元兇,或者說服更多的勢力加入對教會的征伐,我會重新考慮一下的。」

  

  「我明白了。」埃文德爾點了點頭,亞蘭德對於戰爭的厭倦情緒超出了他的預期,能夠得到這樣的承諾已經算是比較好的結果了。

  

  ——

  

  阿爾凱剛從他的房間出來,就看到幾個年輕的精靈圍了上來,為首那個上唇有一道疤的精靈叫住他:「餵,阿爾凱,是我,迪斯,你還記得我嗎?」

  

  雖然已經過去了幾十年,阿爾凱依然一眼就可以認出那張他並不怎麼願意見到的臉,當年迪斯總是帶頭欺負和辱罵他,直到有一天被忍無可忍的阿爾凱用石頭打掉了一個門牙,後來迪斯去找家長告了狀,後來凱娜塞斯就把阿爾凱遺棄在了森林深處。

  

  現在,這些當年的熊孩子們找上門來攔在阿爾凱的面前,相互推推擠擠的也不知道要幹什麼,阿爾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帶頭的迪斯有些為難地抓了抓頭髮,看起來不是很情願地說:「當年是我們不懂事,不應該罵你是‘雜種’,更不該在你面前侮辱你的母親,知道你後來的遭遇以後我們都挺後悔的,希望你能夠原諒我們當年的無知。」

  

  在一陣令迪斯等人開始覺得尷尬的沈默以後,阿爾凱才淡淡道:「說完了?」

  

  「呃……說完了。」

  

  「讓開。」

  

  「……」

  

  在那紅色的雙眸彷彿沒有溫度的注視下,迪斯等人只能悻悻退開,等到阿爾凱越過他們走掉了以後,這個年輕的精靈才發出了不滿的抱怨:「那是什麼態度啊餵,虧我還想在成年禮之前找他道個歉,他就這樣回答我的善意?真是氣死我了!」

  

  「好了好了,別氣了,他一向就是這麼個不討喜的性格,一點都沒變。」

  

  「就是,我們都是講文明懂禮貌的精靈,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你的成年禮還有很多東西要準備呢,我們走。」

  

  ——

  

  迪斯的成年禮只比阿爾凱早半個月,按照傳統,他要在成年禮的前一天獨自去森林里狩獵,但是亞蘭德非常重視這些年輕人的安全,凱娜塞斯也希望熟悉一下那片地形,為阿爾凱的狩獵做準備,就親自帶了兩個手下在附近保護他。

  

  迪斯的幾個小夥伴們也興致勃勃地跟著,這些圍觀者為了至少在形式上遵循傳統,不會直接參與狩獵,而是隔著十幾米跟在迪斯的後面聊天笑鬧,彷彿一場愉快的秋遊。

  

  凱娜塞斯警告他們現在已經出了月溪城的守備範圍,要小心周圍的危險,那些年輕的精靈們稍微收斂了一小會兒,沒過多久又故態復萌,在森林間追逐打鬧起來。

  

  突然前方的迪斯發出了一聲驚叫,凱娜塞斯趕緊帶人追上前去,看到迪斯不慎踩進了一個森林蜘蛛用絲線做成的陷阱,一隻腳被堅韌的蜘蛛絲牢牢地纏住了,他的掙扎已經引來了布下陷阱的大蜘蛛,那只一人多高的蜘蛛張開獠牙撲向了無助的精靈。

  

  「不要慌,別亂動!」凱娜塞斯一邊大聲警告著,一邊彎弓搭箭,一箭射中了那只大蜘蛛的腦袋。

  

  森林蜘蛛發出吱吱的聲音掙扎起來,這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巨型昆蟲即使被射穿了腦袋也不會馬上死去,只是身體已經失去了協調性,不再構成威脅了。

  

  垂死掙扎的蜘蛛在迪斯身上踩來踩去,年輕的精靈被那些毛茸茸的長腿戳刺著,近距離看著蜘蛛巨大的口器在離他不足一米遠的地方開合,哪還能保持理智,他臉色煞白地發出驚叫,拼命地試圖把腳拔出來逃離這可怕的境地,結果只是讓自己被蛛絲纏得更緊而已。

  

  凱娜塞斯非常焦急,森林蜘蛛不會單獨行動,如果眼前有一隻,就表示附近可能有一大群,她掀開那只垂死的大蜘蛛,用最快的速度割斷了粘住迪斯的蜘蛛絲,招呼手下們帶著那些孩子立刻離開這裡。

  

  可是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們的動靜吸引來了蛛群,接二連三的大蜘蛛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她的兩個手下一邊護著那些半大孩子們撤退一邊射箭阻擋蜘蛛們的步伐,但是如果沒有像她剛才一樣一箭正中頭部的話,他們射出的箭矢對於這些一人多高的巨大昆蟲來說只是個不痛不癢的小麻煩而已。

  

  一隻蜘蛛突然從樹上撲了下來,一下子咬住了其中一個精靈戰士的肩膀,那個精靈戰士怎麼掙扎也無法從蜘蛛的巨顎中逃脫,凱娜塞斯趕緊拔出長刀趕過去,借著奔跑的勢頭一刀刺進了蜘蛛柔韌的腹部,鋒利的長刀用力一划,將那圓滾滾的肚子劃開了一個大口子,重傷的蜘蛛總算是放開了嘴裡的獵物,但是那個倒霉的精靈已經被蜘蛛的毒液麻痹了,僵硬得就像剛死的屍體一般。

  

  幾個小夥伴們在前面開路,比較強壯的迪斯背著已經不會動的精靈戰士拼命地往來時的方向跑,只恨不得多長出兩條腿來,可是前面帶路的年輕精靈沒留神一腳踩空,滾下了一個斜坡,後面的人收勢不及,一個接一個地滾落到了斜坡底下的一個大坑中去。

  

  摔懵了的迪斯抬起臉來,看到這個坑里密密麻麻的全是蜘蛛絲,一隻巨大的母蜘蛛趴在蛛絲中間,身邊是幾窩剛產下來不久的蜘蛛卵。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在這片他們熟悉的獵場里居然還隱藏著這樣的危險,斷後的凱娜塞斯射光了箭袋里所有的箭矢,又用長刀殺死了四隻蜘蛛,等她氣喘吁吁地追過來的時候,卻看到他的手下和孩子們已經被蜂擁而至的蜘蛛用蛛絲捆成了繭。

  

  他們不會很快死去,只會在毒液的麻痹下一直沈睡,直到被剛孵化的小蜘蛛慢慢啃食,如果凱娜塞斯來得及趕回去搬救兵,也許還能救下幾個人,但是十幾只森林蜘蛛已經包圍了她。

 

 

53 月溪森林(九)

  

  森林蜘蛛是巨型蜘蛛的一個分支,因為通常生活在森林里而得名,它們能夠長到一人多高,身體表面有黑綠相間的花紋,在森林里是很好的保護色。

  

  這種巨型蜘蛛跑得並不是很快,它們的捕獵方式主要是在巢穴附近用蜘蛛網布下陷阱,並且將碎石枯葉粘在蛛網上進行偽裝,森林里的動物一旦踩進這些偽裝良好的陷阱里去,它們就會立刻趕來,用毒液讓獵物失去反抗之力,再用蛛絲將獵物捆扎成繭搬回巢穴慢慢享用。

  

  被蜘蛛捕獲的人如果能夠及時解救回來,可以用附子草和鼠李草煮成湯藥,緩解麻痹毒液的效果,以免毒液長時間影響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神經損傷。--《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動物篇》

  

  ——

  

  精疲力盡的凱娜塞斯拄著長刀靠在一棵大樹上,感到巢穴被入侵了的森林蜘蛛們不依不饒的追著她,儘管已經被她砍死了好幾只,也沒有絲毫退卻的打算。

  

  她的小腿剛才被藏在灌木叢里的一隻小蜘蛛咬了一口,雖然她及時地解下皮帶捆在大腿上阻止毒素的蔓延,但整條右腿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而在她的周圍,十幾只蜘蛛正窸窸窣窣地圍上來。

  

  看來到此為止了,可惜送給阿爾凱的弓還沒有完成,凱娜塞斯有些遺憾地想著,拿起長刀準備做最後的抵抗。

  

  突然,她面前的蜘蛛被一支突如其來的箭射穿了頭部,只剩黑色的箭羽卡在外面,凱娜塞斯驚訝地往箭射來的方向看去,卻什麼也沒有看到,只有下一支箭呼嘯而至,又射死了一隻蜘蛛。

  

  發現了新威脅的蜘蛛都往那個方向撲去,森林蜘蛛會爬樹,爬得還很快,凱娜塞斯看到它們爬上了一棵大樹,期間又被射死了兩只,然後一個矯健的身影從纖細的樹枝末梢跳到了另一棵樹上。

  

  凱娜塞斯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她認出了那是阿爾凱。

  

  現在埃文德爾每天待在圖書館裡不見人,橫竪沒事做的阿爾凱就經常到林子里轉轉,獵點野味作為消遣。在追逐一隻小鹿的時候,他聽力過人的耳朵捕捉到了驚叫聲和戰鬥的聲音,就往這邊找了過來。

  

  就算這不是他的森林,阿爾凱也沒有對森林中的遇難者袖手旁觀的打算,只是沒想到被襲擊的竟然是凱娜塞斯和迪斯他們。

  

  凱娜塞斯看到他以後還大聲的叫他快逃,但阿爾凱沒空理會,抓住纖細的樹枝把自己蕩到另一棵樹上,蜘蛛體型太大,無法在比較細的樹枝上行動,他站穩以後回身又是一箭,讓一隻蜘蛛跌落了下去。

  

  但周圍沒有別的樹可以跳了,為了避免被逼入絕境,阿爾凱沿著樹幹滑到了地面上,蜘蛛們立刻撲了上來。

  

  腿不能動的凱娜塞斯持刀抵抗著兩只蜘蛛的撲咬,對阿爾凱那邊的戰況心急如焚,即使老練的精靈族戰士也不能應付十幾只蜘蛛的圍攻,何況阿爾凱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舉行成年禮,她抽空往那邊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隻蜘蛛凌空撲向了阿爾凱,阿爾凱舉起弓擋住了蜘蛛的巨顎,木質的弓柄「咔嚓」一聲就被咬成了兩截。

  

  她很想不顧一切地撲過去保護自己的孩子,但是她的腿已經動彈不得,這一分神之間還被一隻蜘蛛咬住了左臂,她痛叫一聲,反手一刀刺進了那只蜘蛛的頭部。

  

  阿爾凱的弓斷了,只好後退幾步拔出了長刀,普通的劈砍傷不到蜘蛛柔韌的肚子和堅固的胸部,但他專門衝著蜘蛛的長腿下手,被砍斷兩三條腿以後蜘蛛就無法保持平衡,他再靈活地繞到蜘蛛側面或者背後下手。

  

  毒液正在凱娜塞斯的身上蔓延,她已經不能動了,只能看著阿爾凱一隻接一隻地殺死那些蜘蛛,嫌惡地甩掉了長刀上沾到的粘液以後,就向著不遠處的蜘蛛巢穴走去,凱娜塞斯拼命地想叫住他,告訴他那邊危險,但是她的舌頭已經僵直,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只能眼看著阿爾凱消失在她的視線中,又急又累的精靈族將軍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

  

  再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回到了銀溪城,埃文德爾正在用魔法粘合她被咬得皮開肉綻的傷口,精靈公主伊妮莉亞自發地過來觀摩學習,銀溪城雖然也有醫生和法師,但是不論經驗還是技術都遠遠比不上埃文德爾。

  

  凱娜塞斯一恢復意識就試圖坐起來:「阿爾凱……」

  

  「他沒事。」埃文德爾知道她現在關心的是什麼,又把她按了回去,「他殺死了蛛母,把所有人都救回來了,自己也只受了一些小小的擦傷,你不用擔心。」

  

  「他一個人?」就算凱娜塞斯親眼看到過阿爾凱是怎麼游刃有餘地跟大蜘蛛戰鬥,還是覺得這有些不可思議。

  

  伊妮莉亞說:「被救的時候迪斯還清醒著,你們真應該聽聽他回來以後是怎麼說的,阿爾凱一個人砍瓜切菜一般地乾掉了巢穴里的蜘蛛,還用看弱者的眼光看著動彈不得的他們。」

  

  「是嗎,他已經這麼強了……」凱娜塞斯心情複雜地看向了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埃文德爾完成了手頭的工作,為她拉上了被子:「她需要休息,我們出去說話吧。」

  

  帕洛斯本來在門口等著埃文德爾,看到伊妮莉亞公主跟著埃文德爾一起出來,就沒有打擾他們,默默地跟在了埃文德爾身後。

  

  伊妮莉亞對隨行人員早就已經習慣到視而不見,剛離開了病房就忍不住語氣有些激烈地跟法師說:「看看我們的年輕人吧,明明是一樣的年紀,在外面長大的阿爾凱已經那麼強了,迪斯他們卻還只是一群無憂無慮的大孩子,父親對他們保護得太過了,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遇到了什麼危機,難道可以指望這麼一群溫室里長大的嬌花來保衛銀溪城嗎?」

  

  「他們平時都沒有好好地進行戰鬥訓練嗎?」埃文德爾問。

  

  「怎麼會沒有,可是訓練場上的東西和真正的戰場畢竟是有區別的,甚至不需要真的遇上戰爭,僅僅是幾只森林蜘蛛就差點把我們的守備隊將軍都賠進去了。」

  

  埃文德爾回頭看了一眼病房:「我相信她盡力了。」

  

  「我不是在責怪凱娜塞斯,她兢兢業業、恪盡職守、忠誠可靠,絕對是個稱職的守備隊將軍,但她也沒有經歷過戰爭。」伊妮莉亞憂鬱地看著遠方,「離我們躲進森林不和外界往來都已經過去五百多年了,外面的世界看我們就像是一個遠古的傳說,我們看外界又何嘗不是呢?現在絕大部分的精靈,包括我在內,見過的人類一共都不到十個,更是從來沒有見過矮人、黑皮人或者別的種族,我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何日新月異,只顧著躲在森林里蒙上眼睛,享受眼前這片刻的平靜,老人們沈溺於過去的輝煌,年輕人傲慢得不知天高地厚,我怕再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我們真的會成為只存在於故事紙堆里的歷史。」

  

  「可以看出公主殿下對於精靈族的現狀有許多不滿,但只是抱怨的話可解決不了問題。」埃文德爾問,「公主殿下是有什麼想法嗎?」

  

  「我知道那天你跟父親談了些什麼。」伊妮莉亞回頭看著埃文德爾,「我覺得這是一個機會,不管是參戰還是別的什麼,我們是時候應該走出森林,重新接觸外面的世界了。」

  

  「亞蘭德陛下不希望再度挑起戰爭,他的顧慮也有他的道理。」埃文德爾輕輕地嘆了口氣,沒有說下去。

  

  「我明白他在害怕些什麼,我也知道走出這片森林就意味著危險,我可能會死,我認識的很多人都可能會死,但是活下來的人會成為可以應對任何困境的優秀戰士。」伊妮莉亞說,「‘永夜將至’的預言不是一句空話,我們必須為即將到來的危機做好準備,就算沒有這個預言,日益壯大的人類也是我們不能忽視的威脅,上一次的戰爭因為我們的退讓而平息下來了,可是下一次我們還能退到哪裡去?我們不僅需要經歷過戰火洗禮的優秀戰士,更迫切的需要一場變革,就算我們的文明曾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那也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世界在改變,外面的人類發明瞭投石機,發明瞭攻城弩,以後也會發明更多可以對付森林的東西,我們不能就這樣固守傳統一成不變下去。」

  

  「說的好。」埃文德爾贊賞地看著她,「那麼公主殿下準備做些什麼呢?」

  

  說到這個,伊妮莉亞的表情就有些喪氣了起來:「可惜我現在還不能夠左右大局,但我希望你明白,我是支持你的,父親多少會聽進我的意見,如果有了更好的契機,我一定會勸他參戰。」

 

 

54 月溪森林(十)

  

  秋獵節是精靈族的一個傳統節日,也是最重要的節日,與人類的新年不同,精靈族的秋獵節沒有統一的日子,每一個部族都有自己的時間,以免過於集中的大規模狩獵給森林的生態造成破壞。

  

  秋獵節一般會持續好幾天,這個節日最早的來源是為了儲備過冬的肉食,後來節日的性質從單一地比拼哪個獵手獲得的獵物最多最好,變成了全方位的競賽,部族成員們湊在一起比賽爬樹、奔跑、跳躍、格鬥、射箭等許多項目,當然,也少不了最主要的一環--狩獵。

  

  小伙子們會爭相在秋獵節中表現自己,期待贏得女孩子們的青睞,不過有時候姑娘們也會不甘示弱,優勝者將戴上月桂樹做成的桂冠,受到部族成員的敬重和崇拜。--《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風俗篇》

  

  ——

  

  伊妮莉亞公主告辭以後,帕洛斯才問埃文德爾:「你難道是想聯合精靈族對教會開戰嗎?」

  

  「是的,我一個人可解決不了聖殿騎士團,我需要盟友、需要軍隊,需要一切可能的助力,精靈顯然是最好的選擇。」

  

  帕洛斯沈默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埃文德爾問:「你是不是還對他們抱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期待?拉法齊和他手下的那些法師追獵者只是這個陰謀當中微不足道的一環,想想什麼人可以命令你的導師做出那樣喪心病狂的事情,又有多少人直接參與其中或者坐視它的發生?光明神教會腐敗了這麼多年,早已經病入膏肓,如果一棵大樹從根子上爛掉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刨了,作為這顆樹上結出來的果子,你會有不捨也是自然,如果你不願意參與這件事,跟我直說沒關係,我不會怪你的。」

  

  埃文德爾很清楚在某些根本上的衝突面前,人與人之間產生的那點好感和吸引力可能脆弱得連一張紙都不如,如果帕洛斯不能接受,甚至因此跟他分道揚鑣,他都不會覺得奇怪,但帕洛斯只是認真地看著埃文德爾說:「我不確信這樣是不是對的,不過我相信你。」

  

  他的乾脆和堅決讓埃文德爾愣了一下,隨即就笑了,伸手揉揉帕洛斯剛剪過的頭髮,那些染成褐色的部分已經剪掉了,剩下的黑色短髮茬硬得有點扎手:「你的盔甲應該改好了,走,我們去試試。」

  

  ——

  

  埃文德爾這次來銀溪城的主要目的就是和精靈王亞蘭德會面,辦完了正事以後,他也沒有打算多留,收拾收拾東西就準備走了。

  

  聽到他們要離開的消息,凱娜塞斯趕緊找了過來:「不用趕在這一時吧,阿爾凱,離你的成年禮只差十幾天了,你不如留下來等過完了成年禮再走,好不好?」

  

  埃文德爾有點驚訝地看著阿爾凱:「你滿一百歲了?怎麼不早點提醒我呢。」

  

  阿爾凱淡漠地說:「我不記得了。」

  

  埃文德爾提議道:「既然是成年禮這麼重要的日子,不如我們再留幾天吧?」

  

  阿爾凱搖了搖頭:「太久了。」

  

  「十幾天的話還是可以接受的。」

  

  阿爾凱直接說:「我不想留下。」

  

  「……那好吧。」埃文德爾歉意地看著凱娜塞斯,精靈族的將軍嘆了口氣,她知道阿爾凱拒絕留下的根本原因還是不打算跟她和解,哪怕是表面功夫都不肯做,她只能說:「那至少收下我為你做的弓吧。」

  

  埃文德爾也說:「對啊,正好你的弓也斷了。」

  

  這次阿爾凱總算是沒有再拒絕,收下了母親為他做的黑沈木硬弓,對凱娜塞斯來說這多少也是一點安慰。

  

  精靈族不喜歡大張旗鼓的告別,所以埃文德爾走的時候遠沒有來的時候那麼隆重,他帶著儲物空間里滿滿的精靈族特產,阿爾凱拿著新的弓和不知道是誰送他的一袋箭,帕洛斯穿著工匠大師為他修改好的盔甲,告別精靈們踏上了歸途。

  

  精靈王亞蘭德還送了他們一些臨別贈禮,可惜伊妮莉亞由於去聖泉舉行祈福儀式沒能前來,只有凱娜塞斯出於責任和一部分私心,默默地送了他們很遠的一段路。

  

  ——

  

  信守諾言的埃文德爾如約回到了達爾斯的小部族,菲爾斯再次見到他們的時候,並沒有很激動地迎上前來,看起來甚至都還不如達爾斯熱情。

  

  這態度讓埃文德爾以為菲爾斯決定留下來了,等到他們吃完晚飯準備休息的時候,埃文德爾問他:「有家人的感覺怎麼樣?」

  

  「怎麼說呢……確實是很特別的體驗。」菲爾斯坐沒坐相地坐在木欄桿上,手裡把玩著一個樹枝做成的頭冠,「達爾斯……我的父親對我非常好,他的妻子本來應該很不待見我才對,但是表現得竟然也挺友善,還有我的弟弟妹妹,我在幽暗城見到的兄弟姐妹之間都是爾虞我詐的,但是我的弟弟妹妹真的一點心機都沒有,只會成天纏著我,要我陪他們玩,我弟弟只有這麼高,妹妹更小,可以整個坐到我的肩上來,她笑起來的樣子簡直像個小天使。」

  

  「所以你決定留下來了嗎?」埃文德爾注意到了他手裡的桂冠,「這是獎賞給秋獵節優勝者的桂冠,看樣子他們已經接受你作為部族的一員了。」

  

  菲爾斯看著手裡的桂冠,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一臉苦悶地說:「不行,我還是得跟你走。」

  

  「為什麼?」埃文德爾就靠著柱子等著聽理由。

  

  「這裡的生活太平靜了,美好得就像一切都是假的一樣,每一次當我試著放下警惕和防備去接受這樣的生活方式,就會開始做噩夢,夢見黛米菈--你見過她的,就是‘血蜘蛛’的首領,我會夢見她帶著‘血蜘蛛’的刺客們,趁著夜色潛入這個地方,當著我的面瘋狂地殘殺這裡的精靈,還用我見過的最殘酷的手段折磨我的家人……」

  

  埃文德爾安慰地拍拍他:「不要自己嚇唬自己,黛米菈已經死了,死得不能再死,我可以確信這一點,是我讓娜塔莉親自下的手。」

  

  「我知道,我也不是不相信你的話,可我就是沒有辦法安心地過著這樣的生活。有一次早上,妹妹來找我玩,我半睡半醒的正做著噩夢,差一點就抽出枕頭下面的匕首捅過去了,幸虧當時匕首根本就沒有放在枕頭下面。妹妹被我的反應嚇哭了,哄了好久才好,其實我自己被嚇得更厲害,如果我真的傷到了她,我肯定無法原諒自己。」菲爾斯抬起眼來,有點可憐巴巴地看著埃文德爾,「所以拜託了,讓我繼續跟你走吧,我以後會少抱怨些的,不管是讓我背行李還是幹什麼無聊的事情都行,如果你覺得多付我一個人的薪水太高了,我也可以少拿點。」

  

  「你這是在開玩笑吧?」埃文德爾說,「我像是那種缺錢的人嗎?趕緊收拾好你的行禮,我們明天早上出發。」

  

  「好嘞!」菲爾斯快速躥下欄桿,三下五除二就打包好了並不多的行李,他要走的消息也很快就傳開了,許多精靈都趁著這最後一夜來找他道別,送些小禮物什麼的,埃文德爾倒是沒想到這個黑皮小子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居然贏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第二天因為埃文德爾賴床,直到快中午了他們才出發,達爾斯一家親自出來送別他們,這個精靈族長心情複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按照我們的標準,你還沒有到可以獨立生活的時候,不過顯然對你來說這個標準並不適用,既然你更喜歡冒險的生活,跟著埃文德爾走我也可以放心,記住這裡永遠有你的一席之地,我們隨時歡迎你回來。」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父親。」菲爾斯似乎有點不耐煩,不過終於帶著彆扭地第一次吐出了這個稱謂,他摸了摸弟弟的腦袋,又抱起年幼的妹妹在她的小臉上親了一口,揮了揮手就這麼告別了家人。

  

  ——

  

  往北走了一天以後,他們在黃昏時分停下來紮營休息,帕洛斯出去撿柴火的時候埃文德爾也無聊地跟了上去,順路找些藥草和果子之類的。

  

  「穿著這身會覺得累嗎?」埃文德爾看著從頭到腳只露出一張臉的帕洛斯問。

  

  「不會,我習慣了全身甲的重量。」帕洛斯彎下腰撿起了一根枯柴,即使是這樣的動作他做起來也毫不吃力,「相比起聖殿騎士團的盔甲來,這身盔甲更輕,設計也更好,幾乎沒有磨到皮膚的地方。」

  

  「那些量產的東西怎麼能和它相比呢,這套盔甲簡直就是件藝術品,就算是不穿盔甲的我也一直想要擁有它,要不是居無定所,我早就在家裡弄個盔甲架子把它掛在那兒欣賞了。」埃文德爾摸著盔甲上的紋路,「現在我終於可以天天看見它了,想想都高興。」

  

  作為男人,帕洛斯完全可以理解他的這種喜好,即使是被作為活動盔甲架也沒有任何不滿:「我能天天穿著它也很高興,謝謝你,埃文德爾。」

  

  聽到這句見外的道謝,埃文德爾突然起了壞心思:「你要怎麼謝我?」

  

  帕洛斯被他問得一愣:「我現在能拿得出手的一切都是你給我的,你希望我怎麼謝你?」

  

  「我想要你……」後面的話埃文德爾是貼在帕洛斯耳邊用氣聲說的,帕洛斯的臉猛然間就紅成了一個番茄:「怎麼可以這麼……這麼……」

  

  「不願意?」埃文德爾靠著樹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們已經快半個月沒親熱了,你真的要拒絕我?」

  

  在精靈的地盤上哪兒都不方便做這麼私密的事情,畢竟他們的建築窗戶都開得很大,而且夜視能力又好,聽力又敏銳,帕洛斯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憋了這麼久,要說不想那是假的,但是他又怎麼好意思承認,只能低下頭尷尬地轉開視線,一臉自暴自棄地說:「隨、隨你怎麼樣好了……」

  

  埃文德爾故作惆悵地嘆了口氣:「你什麼時候才能坦率地承認想要呢。」

  

  帕洛斯更是尷尬:「我……我盡量吧……」

  

  「不用給自己太多壓力。」埃文德爾忽然又邪惡地一笑,「畢竟,你這動不動就窘得恨不得鑽到地裡去的樣子,我也是相當喜歡的呢。」

 

 

55 往昔的回響(一)

  

  精靈族的建築風格非常重視自然採光,他們的房屋窗戶總是開得很大,有的甚至連牆壁都是鏤空雕花的,晚上睡覺的時候也能夠隨時「感受到風的氣息」,鳥雀蟲豸之類的在房子里進進出出,對他們而言也完全不是什麼困擾。這種居住條件對於有的種族來說簡直是無法想象的糟糕,不過對精靈族來說,人類那種狹窄逼仄陰暗還不透氣的小房間反而更讓人無法忍受。

  

  雖然住著四面透風的房子,不過精靈族也是注重隱私的種族,「不要隨便靠近別人的房子,也不要亂往裡面看」是精靈族的基本禮貌。--《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風俗篇》

  

  ——

  

  離開銀溪城的第四天,他們已經來到了森林的邊緣,這一路來都風平浪靜,眾人的心情也還沒有從放鬆的狀態下調整過來,開路的阿爾凱卻突然回頭看去:「有人追蹤我們。」

  

  埃文德爾看他並不是很戒備的樣子,就知道應該不是什麼危險,他們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就看到一個精靈形單影隻地對著他們追了上來。

  

  來的居然是伊妮莉亞,精靈公主今天穿著幹練的狩獵裝,黑色的長髮綁成了馬尾,她獨自穿過了森林,卻沒有帶任何武器,只有長靴上綁著的一把小匕首和一個簡單的行囊。

  

  「伊妮莉亞公主,你怎麼來了?」埃文德爾驚訝地看著她。

  

  伊妮莉亞的表情顯然不太高興:「埃文德爾,你為什麼要不告而別呢?」

  

  埃文德爾有些頭疼地說:「當時你並不在銀溪城。」

  

  「你知道我就在聖泉舉行祈福儀式,離你不到兩公里,就算你自己沒有時間前來,也可以讓其他人告訴我一聲。」

  

  埃文德爾嘆了口氣:「我很抱歉,公主殿下,但這是亞蘭德陛下的意思。」

  

  「我就知道。」伊妮莉亞氣呼呼地說,「他總是借著關心的名義干涉我的事,這也不許,那也不許,以後我再也不想受他的管了,我要和你一起走。」

  

  埃文德爾哭笑不得:「公主殿下,你認真的嗎?誘拐精靈公主的罪名我可擔待不起啊。」

  

  「我當然是認真的,我早就想要出來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了。」伊妮莉亞完全無視了在場的其他人,大大方方地對埃文德爾表明瞭自己的心意,「而且,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歡你,難道你就不知道嗎?你要裝傻到什麼時候?」

  

  帕洛斯目瞪口呆地看著伊妮莉亞,從伊妮莉亞隻身一人追上來他就預感到事情不太妙,沒想到精靈族的公主完全沒有人類女孩子在感情上的羞怯和矜持,就這麼當著眾人的面,理直氣壯地告白了。

  

  埃文德爾終於收起了那副玩笑一般的隨性態度,他正色道:「我很感激你的青睞,公主殿下,可你自己似乎並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你喜歡與我相處的時光,這沒錯,我也同樣樂意與你相處,但你的這份好感真的是希望我成為你的伴侶嗎?」

  

  伊妮莉亞毫不忸怩地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問,我當然是希望你成為我的伴侶。」

  

  「那這麼說吧,如果我今後陪伴在你的身邊,從此哪裡也不能去,再多的旅途見聞總會有說完的一天,當距離產生的神秘感消失了以後,你要面對的就是一個和你生活習慣大相徑庭的人類。別的不說,精靈族的婚姻是終身的,但我歸根結底還是一個人類,遠在遇到你之前,我就有過許多不同的情人,你真的能夠接受嗎?」

  

  伊妮莉亞沈默了好一會兒,才情緒低落地說:「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

  

  「這就是了,亞蘭德陛下對你保護得太過了,你渴望不一樣的生活,渴望冒險和旅行,你把這種渴望投射在我的身上,以為你喜歡的是我這個人,其實你喜歡的只是我所代表的生活方式,你並沒有真正考慮過,排除了我那些有趣的旅途見聞和冒險故事之後,我這個人本身是不是你所期望的終生伴侶。」

  

  伊妮莉亞已經聽懂了法師的言下之意,但她還是有些不甘心地問:「你說這些話是因為你不喜歡我嗎,哪怕一點點都沒有嗎?」

  

  「我非常欣賞你,公主殿下,你是我見過最美麗最優秀的女人,從各種方面來說都是。」埃文德爾說,「可是人與人之間的好感有很多種,我對你並不是想要成為伴侶的那種喜歡。」

  

  「……我明白了。」伊妮莉亞有些沮喪地低下了頭,「很抱歉什麼都沒考慮好就擅自追來,給你造成了困擾,我這就回去了。」

  

  「等等,公主殿下!」埃文德爾叫住了她,「你不能就這樣回去,這個森林里還是有許多未知的危險,就算你能平安的來到這裡,也難保回去的路上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亞蘭德陛下肯定很快就會派人找過來的,在那之前請暫時和我們一起行動吧。」

  

  「就算發生了什麼意外,我自己也能應付,別攔著我。」伊妮莉亞現在最不樂意聽到的就是別人以「安全」的名義對她橫加干涉,不過埃文德爾還是想辦法說服了她:「你是第一次來到離銀溪城這麼遠的地方吧,就這麼回去不覺得有點可惜嗎?就當是一次遠足,也算是沒有白白出來這一趟。」

  

  伊妮莉亞猶豫片刻以後,還是禁不住「遠足」的誘惑同意了。

  

  雖然埃文德爾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精靈公主的示好,但帕洛斯除了松了口氣以外,也難免起了一點別的心思--為什麼埃文德爾在拒絕伊妮莉亞的時候,不乾脆直截了當的告訴精靈公主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呢?

  

  ——

  

  話說開了以後,埃文德爾和伊妮莉亞之間似乎也沒有產生出什麼尷尬來,兩人還是和以前一樣談笑風生,埃文德爾就像個稱職的導遊一樣,為好奇的精靈公主介紹沿路的一切,伊妮莉亞也很快就將剛才的沮喪拋諸腦後。

  

  「這個地方過去也是一片美麗的森林,曾有過一個更好聽的名字,不過現在大家都叫他古戰場。」埃文德爾說,「其實對精靈來說也不是很‘古’,在五百多年前,人類和精靈在這裡進行了很多次來來回回的拉鋸戰,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後來人類的指揮官心一橫就下令放火燒林,結果產生的有毒濃煙卻讓人類的軍隊幾乎全軍覆沒,附近的許多平民也因此得了肺病。」

  

  「我學到過這段歷史,那真是一場慘烈的戰爭。」伊妮莉亞感慨地說。

  

  「在人類的歷史書中,這場災難被描述成是來自森林的詛咒,人類部隊的士氣多少受到了影響,在精靈族退卻以後,人類也不敢太過深入森林,戰爭才終於得以結束。」

  

  「可是被燒過的森林總是很快就會再次長起來,為什麼這裡卻是這個樣子?」伊妮莉亞看著眼前只長著一些病樹的沼澤地,總覺得這場景讓人有些悲傷。

  

  「當時死在這裡的人太多了,那些戰死和毒死的亡靈一直徘徊不去,死亡的力量已經污染了這片土地,恐怕它再也無法恢復過去的生機了。」

  

  「啊……」伊妮莉亞捂著嘴唇,臉色有些發白,埃文德爾安慰她說,「不要害怕,亡靈在白天沒什麼活力,只要別去打擾它們,尤其是別讓它們聞到血腥味,它們就不會攻擊人。」

  

  「不是,我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太妙的聲音……」伊妮莉亞擔心地看著一個方向,很快,一個年輕人大呼小叫地衝出了病歪歪的灌木叢,一邊狂奔一邊大呼小叫著:「救命啊!不對,快跑啊!」

  

  在他的身後,不計其數的亡靈拖著早已腐爛,甚至只剩白骨的身體,潮水一般地追了上來。

  

  「我嘞個乖乖!」菲爾斯大驚失色地拔出了匕首,阿爾凱也收起弓拔出了長刀,畢竟對亡靈來說就算身上插著幾十支箭也不會受到多大影響,帕洛斯拿下掛在背上的盾牌擋在他們身前,開始念誦驅邪聖言。

  

  眼看就要抓到那個年輕人的亡靈受到驅邪聖言的影響,紛紛撲跌在地,但是驅邪聖言還是不足以直接消滅它們,那些亡靈姿勢彆扭地在地上蠕動著,繼續向著他們爬來。

  

  帕洛斯放下了鷹嘴形的面罩,提著長劍走上前去,一劍就將一個亡靈腐朽的身體斬成了兩截,左手盾牌一揮又將一個衝上來的骷髏撞得散了架,但是亡靈如同潮水一般源源不絕,甚至從四面八方一起湧來,他毫無懼色地往亡靈最密集的地方衝殺,那些爪牙的撕咬和腐朽的刀劍砍在他的全身甲上,連個痕跡都沒有留下。

  

  可他一個人當然擋不住那麼多的亡靈,還是有許多腐爛得不夠厲害的亡靈搖搖晃晃地撲向了埃文德爾他們,阿爾凱一刀一個地將它們砍翻,沒有讓任何一個亡靈接近到法師和伊妮莉亞的身邊。

  

  菲爾斯一把揪住那個看起來已經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年輕人:「別亂跑,想死嗎!」

  

  那個年輕人瑟瑟發抖地說:「我我我我跟你們講,那邊有個超超超級大個的怪物,整個是骨頭架子組成的,可怕極了!你們打不過它的,快跑吧,趁現在還來得及!」

  

  「說什麼夢話呢,怎麼會有那樣的東西。」菲爾斯不信。

  

  「他說的可能是‘骸骨之王’,我聽過它的傳說。」伊妮莉亞臉色蒼白地說,「我們得馬上離開這兒!」

  

  「恐怕已經晚了。」埃文德爾說。

 

 

56 往昔的回響(二)

  

  就像群狼比獨狼更凶殘,亡靈之間的力量也會互相影響,單獨出現的亡靈往往很弱,但是如果一個地方的亡靈聚集得很多,死亡的氣息異常濃重,亡靈的力量就會變得很強大,有時候甚至會產生出一些奇特的怪物來,比如「骸骨之王」。

  

  「骸骨之王」只出現在月溪森林的古戰場上,衛教之戰時期,人類和精靈雙雙撤軍之後留下了大量未經處理的屍體,後來那一帶就開始亡靈肆虐,成為了生者的禁區,還出現了一個可怕的怪物,看起來像是一個三四個人那麼高的巨大爬蟲,軀體完全由骸骨組成,頭部則是一個骷髏的上半身。

  

  沒有人知道它是怎麼出現的,精靈族曾經幾次試圖討伐和消滅它,但是它總是會重新出現,不過「骸骨之王」似乎離不開古戰場的範圍,因此只要別靠近它出沒的地方就不會有什麼危險,如果在月溪森林的範圍內見到到處都是病木的沼澤,最好馬上掉頭離開。--《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不死生物篇》

  

  ——

  

  埃文德爾話音剛落,他們就看到了那個年輕人口中所說的怪物,那東西足有六米多高,看起來就像是一隻由骸骨拼接而成的巨大螳螂,頭部是一具骷髏的上半身,看骸骨的特徵應該是屬於精靈族,那骷髏的眼中燃燒著兩團紅色的鬼火,張開下顎彷彿在發出無聲的嘶鳴,骷髏的下半身連接著由無數碎骨腐肉拼接成的龐大軀體,六條骨質的腿支撐著這一大坨骸骨,還有兩支骨質的鐮刀一樣的前肢。

  

  它一揮骨鐮,將一棵擋路的枯樹砍成了兩段,然後邁開六條腿氣勢洶洶地向著這幾個活物衝了過來。

  

  帕洛斯也被這詭異的怪物嚇了一大跳,趕緊往旁邊一個翻滾,躲過了它的正面衝撞。

  

  眼看著骸骨之王就要向著埃文德爾他們衝過去了,帕洛斯趕緊追上前去,用盡全力一劍砍在了骸骨之王的一條腿上,但是足以將一個活人劈開兩半的鋒利長劍只在骨質的腿上留下了一道不深的痕跡。

  

  這個行為激怒了怪物,它轉身揮起大鐮砍向了帕洛斯,帕洛斯舉起盾牌擋下了這一擊,但是巨大的力道把他整個人都打飛了,重重地摔在地上,舉著盾牌的左臂麻得幾乎失去了知覺。

  

  驅邪聖言對骸骨之王的影響不大,但仍然會讓它不舒服,它本能地知道要乾掉這個穿著黑色盔甲的聖殿騎士才能好,於是拖著巨大的身軀再次對著爬起來的帕洛斯猛撞過去。

  

  埃文德爾那邊已經自顧不暇,因為帕洛斯身邊環繞著驅邪聖言的力量,亡靈都繞過了他向著其他人衝來,雖然阿爾凱和菲爾斯勉力抵擋,但根本對付不了那麼多,那個年輕人也拔出腰帶上的一把細劍作勢要幫忙,但雙腿抖得站都站不住。

  

  埃文德爾試著施展了一個失傳多年的古代魔法,他集中精神將法力凝結成了實體,在空中出現了一把沒有劍柄的黑色劍刃,那劍刃繞著他們飛快地飛舞了一圈,將圍上來的亡靈全都斬成了兩截,但隨即劍刃就消失了,埃文德爾對這個魔法還是控制不好。

  

  更多的亡靈依然在前赴後繼地撲上來,被他們護在中間的伊妮莉亞口中念誦著咒語,緩緩抬起了雙手,他們周圍的土壤全都拱向了伊妮莉亞,將她和她周圍的一小片土地高高地托起了三米多,變成了一個臨時的泥土高台,並且在周圍形成了一道挺大的鴻溝。

  

  阿爾凱和菲爾斯將高台上的亡靈都踹下去,他們總算是有了暫時的喘息之機,但是更多的亡靈聚攏過來,不管不顧地摔進溝裡,密密麻麻地疊成堆往上爬。

  

  伊妮莉亞的魔力已經耗盡,她沒有辦法把台子升得更高了,埃文德爾從包里拿出了兩罐橄欖油--這也是他準備販運到別處的精靈族特產之一,他將油罐摔進溝裡,用一個小小的火球點燃了,火焰騰地冒了起來,溝裡堆疊著往上爬的亡靈立刻被火焰吞沒了。

  

  帕洛斯有些狼狽地躲閃著骸骨之王不斷揮下的骨鐮,身上又添了一些撞傷和淤青,他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即使偶爾的反擊也無法給這個骸骨構成的怪物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幸虧這套盔甲確實堅固,他沒有受什麼嚴重的傷,但是這麼大幅度的閃躲正在迅速地消耗著他的體力,帕洛斯的動作越來越顯得吃力,卻還是牢牢地纏著骸骨之王,不讓它去攻擊其他人。

  

  埃文德爾現在終於抽出手來對付這個大的了,秘法之輪的符文在他的雙手上閃耀著金色的光芒,儲存了許多天的魔力在他的身前凝結成了三把黑色的劍刃,旋轉著飛向了骸骨之王,儘管那骸骨構成的身體堅固得刀槍不入,但在這魔法構成的劍刃面前就像紙糊的一樣脆弱,剛一接觸就被削得骨屑飛濺,很快就散落成了一地的碎骨茬子。

  

  似乎骸骨之王的存在影響著這些亡靈,才使得它們行動這麼統一,當骸骨之王被消滅以後,就不再有亡靈繼續湧向這邊了,帕洛斯喘著粗氣從地上爬起來,借著驅邪聖言的力量砍掉了殘餘的幾個骷髏。

  

  這時候壕溝裡的火已經燒完,只剩下了一地的焦黑殘屍,伊妮莉亞也沒有魔力再讓高台變回平地了,最後是帕洛斯把盾牌頂在肩上,讓他們一個個地踩著他爬下來。

  

  經歷了這樣危險的戰鬥,眾人都有些狼狽和疲倦,那個剛才還抖如篩糠的年輕人卻在危險過後馬上變得活力四射起來,他雙眼放光地看著還沒從驚嚇中恢復過來的伊妮莉亞和面無表情的阿爾凱:「是精靈,真的是精靈,天啊,女的好漂亮!男的好帥!果然和傳說中的一模一樣!」

  

  埃文德爾皺眉看著他:「你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為什麼會惹來了骸骨之王?」

  

  那個年輕人其實準確地說還是一個少年,雖然已經有了成年人的身高,但是看起來最多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一張稚氣未脫的臉讓埃文德爾總覺得似乎有些眼熟,他一眨不眨地盯著伊妮莉亞,心不在焉地回答著埃文德爾的提問:「我叫伊斯特,本來雇了幾個傭兵想來森林里尋找傳說中的精靈,可是突然一大群死人骨頭冒了出來,還有那個超級大只的骸骨怪物,那些傭兵馬上就丟下我四散跑掉了,真是的,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埃文德爾問:「……你們是不是在森林里流了血?」

  

  「血?沒有啊。」伊斯特突然一錘手掌說,「對了,有個傭兵殺了一隻兔子準備烤了吃,隨後那些死人就冒出來了!」

  

  「娜塔莉。」埃文德爾有些無力地叫了一聲,蝙蝠就飛出去尋找那些傭兵的下落了,沒有多久就帶回了消息,其中一個傭兵已經確認死透了,另外幾個看蹤跡應該是沿著來路逃了回去。

  

  埃文德爾讓菲爾斯帶上火把去把那個傭兵的屍體燒了,免得給這裡的亡靈大軍再添一個新成員,經歷了這樣的戰鬥以後,他們都有些疲憊,匆匆地離開了古戰場的範圍,就在森林里停下來紮營休息。

  

  ——

  

  埃文德爾曾經故意給人一種錯覺,讓人以為他是那種出來玩冒險遊戲的富家少爺,而這個伊斯特卻貨真價實地是埃文德爾曾經想要偽裝的那種人,死裡逃生的他不僅不知道後怕,還興致勃勃地纏著看起來最好說話的帕洛斯問東問西:「那個人是法師嗎,剛才的法術真是帥呆了,可是他還這麼年輕,一定是傳說中的野法師吧?別擔心,我不會向教會告密的,你是他們的隊長嗎?一般的冒險故事里都是這樣說的,一個沈穩正直的戰士隊長,帶著為他出謀劃策的陰險法師,還有來自精靈族的神射手,不過黑皮人盜賊倒是挺少見的。」

  

  菲爾斯不滿地抗議道:「你才是賊,你全家都是賊,我是刺客,刺客懂不懂?」

  

  伊斯特才不在乎他的抗議,繼續煩著帕洛斯:「你從哪裡找來這些奇特的夥伴?還有那個美麗的精靈女士,你們是在護送她嗎?我能不能參加你們的任務,我不要酬金,還可以反過來給你們錢,我說真的,我家有好多好多的錢,雖然現在沒有帶在身上。」

  

  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帕洛斯終於見識到了在這片大陸上居然還有比菲爾斯更煩的人,而且不像菲爾斯那樣會看人臉色,就算帕洛斯沒有回答,他也自顧自地嘰嘰呱呱個不停,吵得本來身上就有傷而且心情不太好的帕洛斯腦仁都疼了。

  

  終於阿爾凱也開始嫌他聒噪,走過去不由分說地拎起伊斯特,不顧對方的掙扎慘叫,拖行了幾步扔進了營地旁的小溪里。

  

  咋咋忽忽地爬出來的伊斯特忙著把自己弄乾,總算是暫時安靜了一會兒,菲爾斯幫著行動不便的帕洛斯把那套黑色的盔甲脫下來,雖然在盔甲的保護下他沒有骨折,但是埃文德爾的魔法治不了他身上的青腫淤血,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恢復。

  

  帕洛斯的壞心情卻不是來自於肉體上的傷痛,他有些鬱悶地看著坐在伊妮莉亞身邊柔聲細語地用精靈語跟她交談的埃文德爾,出生於聖殿騎士團的帕洛斯不是會對一些小細節斤斤計較的人,埃文德爾之前也已經明確地拒絕了精靈公主的求愛,但是他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埃文德爾對伊妮莉亞的關心和關注都超過了對他的。

  

  伊妮莉亞坐在火堆旁邊,抱著自己的膝蓋,頭髮都亂了也沒有心情整理,她輕聲細語地用精靈語說:「我直到現在手指都還在發抖。」

  

  埃文德爾也用精靈語安慰她:「你表現得很勇敢,尤其是那個堆土魔法,用得非常及時。」

  

  「但我一開始真的完全不知所措,你們從發現敵人的時候起就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分工默契應對自如,相比之下我太需要磨煉了。」

  

  埃文德爾微笑地說:「你是精靈族的公主,不是戰士,不必對自己太苛刻。」

  

  「戰爭和危險不會因為我是公主,就對我網開一面的。」伊妮莉亞輕輕地嘆了口氣。

 

 

57 往昔的回響(三)

  

  阿塔西亞王國是大陸西北方的一個國家,幅員遼闊、民風彪悍,西南靠著月溪森林,北方則是帕森高原,野蠻人的故鄉,由於野蠻人在這麼多年以來從未放棄過進駐平原地區的努力,想要南下,首當其衝要對付的就是阿塔西亞王國,所以在這個王國里,戰爭早已經是常態化的事情。

  

  阿塔西亞王國的歷史可以一直追溯到盛魔時代中期,曾經強大的費諾王國分崩離析之後,北方的各個行省相繼宣佈獨立,又經過了多年的爭奪和吞併,在大約六百年前,如今的阿塔西亞王國版圖就已經基本成型。

  

  由於地處嚴寒的北方,這個王國並不富庶,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文化遺產,但他們的軍隊無疑是整個大陸上最強大的。--《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看到精靈公主情緒低落,埃文德爾適時地轉移了話題:「說起來,你對我用的那個魔法就不覺得好奇嗎?」

  

  同樣是個法師的伊妮莉亞怎麼可能不好奇:「我好像聽說過那個,是你的先祖夏爾瑪曾經用過的魔法‘黑刃’嗎?我以為這個魔法早就失傳了。」

  

  「不,施法的方式一直沒有失傳,費斯坦提斯找到的書里還能找到這方面的記載,只是現在的法師根本沒有足夠的魔力去施展這樣的法術了。傳說我的先祖可以同時生成數百把黑色劍刃,無論是多麼凶殘的敵人,多麼堅固的城防,都會在瞬間被絞成齏粉,可惜我的力量不足,即使是有秘法之輪這樣的神器,儲存了這麼久的魔力,能夠生成三把也已經是盡了全力了。」

  

  伊妮莉亞佩服地說:「可是現在大多數法師的魔法都沒什麼殺傷力,你的力量已經足以讓你的敵人膽寒。」

  

  菲爾斯用手肘捅捅悶不吭聲的聖殿騎士:「我有點聽得懂精靈語哦,你想不想知道他們都在說些什麼?」

  

  帕洛斯搖搖頭,依舊不出聲,菲爾斯覺得無趣,就去逗弄伊斯特那個好玩的小子了。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埃文德爾剛給伊妮莉亞準備好了睡覺的帳篷,就有一支精靈族的小隊找到了這裡。

  

  「公主殿下,太好了,總算是找到你了!」精靈隊長激動地說,「看到你的留書以後陛下都要瘋了,請趕緊跟我們回去吧!」

  

  「我知道了。」伊妮莉亞嘆了口氣站起來,看著埃文德爾說,「這一次,你至少好好地和我道個別吧?」

  

  埃文德爾按精靈的禮節親吻了她的手指:「再見,伊妮莉亞,期待與你的再次重逢。」

  

  「嗯,再見。」伊妮莉亞留戀地看了他一眼,就跟著精靈隊長消失在夜幕中,雖然埃文德爾說她對他的心意並不是希望成為伴侶的那種喜歡,伊妮莉亞想想也覺得埃文德爾說的確實有些道理,但心裡還是有種淡淡的憂傷揮散不去。

  

  ——

  

  「她怎麼走了,你們的護送任務結束了嗎?阿爾凱不和她一路的嗎,他怎麼爬到樹上去了?」伊斯特總是有很多的問題,「所以這個準備好的帳篷就歸法師先生睡了嗎?可是帕洛斯怎麼也進去了,不嫌擠嗎?那我能不能也睡在帳篷里,我不嫌擠。哎你要拖我去哪裡?」

  

  菲爾斯硬是拖著聒噪不休的伊斯特出去「散步」了,其實埃文德爾今天施法過度有些累,帕洛斯身上那麼多處瘀傷也是碰哪裡就痛哪裡,他們都沒有打算做什麼少兒不宜的睡前運動,只是秋天過後天氣就迅速地轉涼了,埃文德爾除了換上了精靈族織造的厚毯子,晚上還要抱著帕洛斯這個人體暖爐才能睡得好,帕洛斯也習慣了被他抱著,有時候還要被調戲一番,更別提隔三差五的「深入交流」了。

  

  但是就算身體上可以這樣親近,在法師的心裡,也許他依然是不怎麼重要的存在吧,帕洛斯想到這層,在黑暗中輕輕地嘆了口氣。

  

  沒想到埃文德爾還沒有睡著,在他頸窩蹭了蹭,聲音里帶著幾分困意地問:「怎麼了,親愛的?」

  

  「沒事,你睡吧。」

  

  「又不老實了。」埃文德爾在他淤腫還沒消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得罰。」

  

  帕洛斯「嘶」了一聲,抓住了埃文德爾作亂的手:「對不起……我不該嫉妒的,但是看到你對伊妮莉亞公主那麼關心和照顧,有她在的時候,你甚至都沒空看我一眼……我心裡還是覺得不太舒服。」

  

  「我和她已經認識了一百多年,在一起探討魔法和學術問題的時間加起來比認識你的時間還長,但我依然沒有喜歡上她,那麼可想而知以後也不會。」埃文德爾親親他的脖子說,「而且她已經回去了,以後不會再有人跟你爭奪我的目光了,別吃醋了,乖。」

  

  「嗯……」帕洛斯說,「睡吧,你肯定累了。」

  

  埃文德爾也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有點太冷落帕洛斯了,對於埃文德爾來說,伊妮莉亞不僅是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是未來長期的盟友,相比起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分手的愛人,當然是一段可以長期維持下去的關係更重要。

  

  不過埃文德爾也知道,有的話還是不要直接說出來的好。

  

  ——

  

  第二天帕洛斯醒來以後,埃文德爾枕著他的胳膊睡得正香,他等了又等,法師就是不醒,就輕手輕腳地試著抽出被睡麻了的胳膊。

  

  埃文德爾嘟囔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睡,帕洛斯鑽出帳篷時,阿爾凱正在鍋里煮著什麼,伊斯特興致勃勃地試圖幫忙,看到帕洛斯衣衫不整地帶著肩膀上的一個咬痕出來,恍然大悟地一錘手心說:「啊,我明白了,原來你們是那種關係,我昨天還以為英俊的法師先生和精靈公主是一對呢,就算你們晚上睡在一起我也沒有多想,難怪菲爾斯非要拉我出去數螢火蟲,下次我肯定不會這麼沒眼色的。」

  

  因為伊斯特難得地安靜了一會兒,帕洛斯幾乎忘了還有這麼一個外人存在,他無奈地拉了拉衣服遮住了那個牙印,不想多做解釋。

  

  其實是昨天晚上埃文德爾又做噩夢了,帕洛斯把法師搖醒以後,不知道為什麼埃文德爾的心情特別不好,還把他當成噩夢里的壞人咬了一口洩憤,還好牙印並不深,到明天應該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帕洛斯一邊穿上盔甲一邊問伊斯特:「你怎麼還在這兒?」

  

  「我不在這兒又能去哪?」伊斯特理直氣壯地說,「我的傭兵都跑掉了,你該不會打算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扔在這麼危險還有怪物出沒的森林里吧?我看你們也不像是那樣的人。菲爾斯告訴我你們是傭兵,既然你們護送的精靈女士已經回家了,現在也沒有其它的活在做,正好我有一個任務想要委託給你們,只要你們能護送我回到格雷西城,我父親肯定會給出很豐厚的報酬的。」

  

  帕洛斯沒有馬上答應:「等我問問埃文德爾的意思。」

  

  「啊,我明白,一切都得問過智囊法師再拿主意對不對,何況你們還是那種關係。雖然我對男人沒興趣,不過還真是羨慕你的艷福啊,法師先生既英俊又有氣質,還那麼厲害,你們是怎麼認識並且走到一起的,能跟我說說嗎,我保證不傳出去。」

  

  「不能。」帕洛斯低頭戴上了頭盔。

  

  「真是冷酷啊,不過也對,故事里的主角英雄很多都是這個樣子的,雖然我從來沒有見到過主角不愛公主反而跟男法師睡到一起的。」

  

  菲爾斯說:「你真打算就這樣回去了嗎?我還以為你會讓我們護送你把整個大陸都遊覽一遍呢!」

  

  「我倒是想啊,但是我的錢袋丟了,沒錢很多事情都不好辦,而且這一趟我已經見到了傳說中的精靈族,還參與打敗了一個那麼可怕的怪物,這樣的旅途經歷夠我回去吹噓個好幾年了。」

  

  菲爾斯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要點臉好嗎,你那能叫參與嗎?」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伊斯特全然不在意地揮著手說,「等我回去以後要把你們的故事寫成一個冒險史詩,所以能多告訴我一些消息嗎?不然我就只好通過自己的想象來進行藝術加工啦。」

  

  ——

  

  埃文德爾依然睡到快中午才起,其他人已經開始準備午飯,法師懶洋洋地喝著帕洛斯給他煮好的熱茶,打量著伊斯特那張怎麼看怎麼熟悉的臉:「你家在格雷西城?」

  

  「對,只是半個月的路程,不必擔心我會賴賬,我父親是很有身份的人,這點報酬絕對是給得起的。」

  

  「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呢。」菲爾斯故意壞笑地說,「要是我們把你送到地方以後才發現你根本付不起報酬,豈不是白跑了一趟,又不能把你再拎回來扔到叢林里去,你少說也得給點什麼抵押才行,比如簽個契約書,沒有錢付就拿身體抵債什麼的,看你這細皮嫩肉的應該也能賣個不少錢。」

  

  在伊斯特抗議之前,埃文德爾就淡淡地說:「他付得起,畢竟他的父親是阿塔西亞王國最有權力的人。」

  

  伊斯特驚奇地問:「你怎麼知道我的父親是國王?」

  

  「你和他長得很像,王子殿下。」

  

  「你見過我父親?」伊斯特一下子又興奮起來,「什麼時候的事?他為什麼接見你,這其中一定有什麼故事對不對?」

  

  埃文德爾並不想多說,跟伊斯特講好了具體的報酬,從百科全書里拿出一張空白羊皮紙寫下了契約內容,當然,沒有提不給錢就把王子賣掉之類的,等伊斯特簽字按過手印,他們就算是接受了護送王子殿下回國的委託。

 

 

58 往昔的回響(四)

  

  格雷西城是阿塔西亞王國的首都,又以「石之城」的名字廣為人知,它當然不像矮人的城市一樣完全是在石頭中鑿出來的,但是那一帶樹木較少,而石頭質地松脆,很適合開採作為建築的原料,於是上到王公貴族下到平民百姓,絕大部分的房屋都是由石頭構成,這個城市的建築風格就像城市本身的氣質一樣,厚重、大氣卻略顯沈悶。

  

  由於阿塔西亞王國常年遭受野蠻人的騷擾和劫掠,格雷西城擁有整個大陸最高大和堅固的城牆,以及最彪悍的常駐軍,他們的重甲騎士部隊即使和野蠻人正面對抗也不落下風。另外這座城市依然保留著一些光明神以外的信仰,雖然表面上對教會妥協,除了光明神教堂以外找不到其他任何神殿,但是私底下,彪悍好鬥的阿塔西亞人卻暗中祭祀著許多遠古時代流傳下來的野蠻神靈。--《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地理篇》

  

  ——

  

  接下來的路途十分太平,太平得讓伊斯特有些失望,別說怪物了,就連比較大的野獸都沒遇到過,雖然有些強盜路匪遠遠地盯上了伊斯特和埃文德爾這兩只看起來很肥的肥羊,但是看看穿著全身甲的帕洛斯,背著弓的阿爾凱和掛著弩的菲爾斯,他們就識相地躲遠了。

  

  就算這樣,一路上仍然不缺讓伊斯特感興趣的東西,不論是被廢棄的破舊木屋還是結滿了果實的大樹,甚至路邊水坑里的蝌蚪都值得他大驚小怪一番。

  

  在這秋遊一般的氛圍中,他們來到了阿塔西亞王國的首都格雷西城,本來以為一離開銀溪森林的範圍聖殿騎士團就會像附骨之疽一樣地追上來,但是這一路下來連他們的蹤跡都沒有看到過。

  

  格雷西城巍峨大氣的城堡已經在一個抬頭就能看到的距離,據說這座城堡的根基是盛魔時代留下的古物,也是少見的幾個沒有在戰爭中被毀掉的古堡之一,現在的人單靠人力已經不太可能將那麼巨型的石頭運上山頭堆疊起來蓋成城堡了。

  

  大陸上稍微有點閒心八卦的人都知道,阿塔西亞王國的國王雷切斯特三世是個以嚴厲冷酷著稱的君王,國王的長子幾乎是他的翻版,被整個王室寄予了厚望,二皇子則因為相對來說被管教得不怎麼嚴厲,於是長成了一個成天就知道玩鬧的角色。

  

  格雷西城的人對二皇子出現在大街上已經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甚至都沒幾個人知道他「離家出走」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伊斯特對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熟悉的就像是自己家一樣,一進城就輕車熟路地帶著他們鑽進一個旅店,準備先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再回城堡。

  

  旅店老闆還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告訴他旅店裡來了南方的吟游詩人,晚上會有精彩的表演,二皇子要來的話會先給他留好二樓的最佳觀賞位置。

  

  在伊斯特熱情地跟老闆討論那個吟游詩人的時候,埃文德爾先回房間換衣服了,等帕洛斯進房叫他吃飯的時候,看到埃文德爾已經換上了一件他從沒見過的法師袍,深紫色的厚重面料看著就非常高檔,還用金線繡著一些符文形狀的裝飾花紋,而且手上還拿了一支鑲嵌著紅色魔晶的法杖。

  

  「我還是第一次看你穿的像個法師一樣,這是為了覲見國王做的準備嗎?」

  

  「不,我打算去找格雷西城的野法師圈子交易些魔法材料,如果不穿得‘像個法師一樣’,他們連門都不會讓我進的,你送伊斯特王子去皇宮領報酬吧。」

  

  帕洛斯對這個安排並沒有什麼異議,看到埃文德爾整理著法師袍上的褶皺,他就自覺地過去幫法師把兜帽拉平整:「你這樣穿真好看,要是平時也能這樣穿就好了。」

  

  「像我這樣常年東奔西跑的人,穿著法師袍只會礙手礙腳,不過如果呆在法師塔里足不出戶,確實穿長袍會更加方便和舒適。」埃文德爾故意問,「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帕洛斯搖搖頭。

  

  埃文德爾湊近他的耳邊,輕聲地告訴他:「因為我們在長袍底下,什麼都不穿。」

  

  帕洛斯腦子里情不自禁地想象出了那個畫面,並且耳根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埃文德爾故作驚訝道:「哎呀,你怎麼臉紅了呢?是不是又聯想到什麼很不純潔的事情上面去了?」

  

  帕洛斯又羞又窘地後退了兩步,氣道:「埃文德爾!」

  

  「好好,不欺負你了。」埃文德爾在他變得更紅的臉上親了一口,「等我回來。」

  

  ——

  

  帕洛斯護送著伊斯特回到王宮的時候,看到石階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嚴密防禦,以及那些士兵在寒冷的天氣里依舊站得筆直的身姿,不由感慨阿塔西亞王國果然不愧是費諾大陸上軍力最強的國家。

  

  自從進了王宮的範圍,一向很聒噪的伊斯特就頓時老實本分得像換了一個人一樣,當衛兵送他們來到國王的書房門口時,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甚至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深呼吸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

  

  阿塔西亞的國王雷切斯特三世果然如同傳說中的一般是個一看就很嚴厲的中年男人,他從一大堆文件中抬頭看了兒子一眼,就讓伊斯特情不自禁地縮了縮:「父親……」

  

  「下去。」雷切斯特說。

  

  「哦……」伊斯特縮著脖子下去了,雷切斯特就用灰色的眼睛看著帕洛斯。

  

  「很榮幸見到您,陛下。」帕洛斯向他行禮,雷切斯特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書記官呈上來的那張雇傭協議書。

  

  許久,他才終於開了口:「埃文德爾自己為什麼不來?」

  

  「埃文德爾說要去交易一些物品,囑託我替他送王子殿下回來。」

  

  又是一陣沈默,雷切斯特用一種彷彿要把那張羊皮紙看出幾個洞的視線看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想起帕洛斯還在等著他的回話似的,讓書記官帶帕洛斯下去領取酬金。

  

  帕洛斯離開皇宮以後還在想著雷切斯特那反常的反應到底是為了什麼緣故,聽埃文德爾之前的說法好像他們是認識的,兩人以前是不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恩怨呢?

  

  心不在焉的帕洛斯甚至沒有注意到天空已經下起了細細的小雪,直到感覺臉上有些涼涼的,抬頭看到那些細小的雪花時,他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發現路邊的枯草葉子上確實堆積起了薄薄的一層白霜,才意識到冬天是真的來了。

  

  埃文德爾穿的法師袍看起來很厚實,但是裡面畢竟什麼也沒穿,不知道會不會冷呢?

  

  帕洛斯揮散了自己腦子里產生的一些聯想,拎著裝金幣的小袋子加緊了步伐往旅店的方向走去。

  

  埃文德爾已經回到旅店了,在雙方都很懂行情的前提下,交易並沒有耗費太長的時間,他賣掉了自己旅途中獲得的一些稀有魔法材料,也買了一些自己缺少的,還交換了一些法師內部的消息,當帕洛斯回來的時候,位於旅店二樓的房間里已經點好了火爐,埃文德爾正悠閒地坐在窗前喝茶。

  

  「酬金我拿回來了。」帕洛斯把那個沈甸甸的錢袋放在桌上,埃文德爾只是「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帕洛斯拉了椅子坐在法師的身邊烤火:「埃文德爾,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總覺得雷切斯特陛下的態度有些奇怪,你們以前就認識嗎?」

  

  「我不想談他。」埃文德爾說。

  

  「……好吧。」

  

  ——

  

  伊斯特並沒有像說好的那樣到旅店欣賞吟游詩人帶來的新節目,菲爾斯猜測他可能是因為擅自跑出去「冒險」被雷切斯特狠狠地處罰了,但是旅店卻迎來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客人--雷切斯特三世本人。

  

  他可不像伊斯特王子那麼平易近人,旅店老闆只能緊張兮兮地看著他帶來的衛兵將樓上所有的客人都叫了下來,守住了樓梯口,把整個二樓留給雷切斯特和埃文德爾會面,他們還緊緊地盯著旅店大廳里的客人們,許多客人識相地離開了,即使留下來的,也不敢太大聲地交談。

  

  雷切斯特帶來的騎士長還想讓帕洛斯也到樓下去等著,但帕洛斯堅持留下:「埃文德爾身邊不能一個自己人都沒有。」

  

  騎士長嚴厲地說:「放肆!你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誰嗎?」

  

  「知道,我下午剛見過他。」帕洛斯毫無懼色地迎著對方的視線,「他是你宣誓效忠的國王,但我並不是阿塔西亞王國的臣民,無需聽命行事。」

  

  「隨便他吧。」雷切斯特並不想在這個小問題上糾纏,在他看來這個穿黑甲的騎士無非就是一個忠心耿耿並且對著國王也充滿警惕的護衛者。

  

  埃文德爾默默地提起架在爐火上的水壺,給自己快空了的茶杯又倒了一些水,至於眼前這個名聲在外的冷酷君主,他連一杯茶都欠奉,彷彿對方的存在根本與他無關。

  

  雷切斯特本來也無心喝茶,在一陣沈默之後,他看著窗外:「這場初雪來得可真早啊……」

  

  「陛下是專門來和我討論天氣的嗎?」

  

  「我得謝謝你,把我那個總是惹禍的兒子送回來。」

  

  「不必感謝,我接受了委託,您也支付了報酬。」

  

  雷切斯特嘆了口氣:「我們之間非得這樣說話嗎?」

  

  「您想怎麼說話?請吩咐,尊貴的陛下。」埃文德爾的語氣很平淡,甚至是帶著嘴角的一絲微笑回答的。

  

  雷切斯特回頭看著埃文德爾和記憶中幾乎沒有差別的容顏:「在你狠心地離我而去之前,我們曾經是最親密的愛人,這段過去的關係難道對你而言就沒有任何意義嗎?」

  

  「你也說了是曾經的,當年你為了爭奪王儲的地位,決定娶公爵的女兒時,我們的關係就已經結束了。」

  

  「當年的事情是我不對,我欠你一句道歉。」雷切斯特輕輕地嘆了口氣,「可我也沒想到你會這麼絕情,連說句話的機會都不給我,就這樣乾脆地一走了之,即使再次回到了格雷西城,也不願意來見我一面。」

  

  「還需要說什麼嗎?我早就很清楚地表明瞭自己的底線,不接受一對一以外的關係,你要訂婚或者結婚,我們就分手,沒得商量。」埃文德爾淡淡地說,「如果你要怪我沒有在你結婚之後繼續留下來當你的地下情人,那我無話可說,就算我絕情吧。」

 

 

59 往昔的回響(五)

  

  野蠻人和黑皮人一樣都是人類的一個分支,他們的由來要追溯到遠古時期,當人類還是以部落形式生活的年代,一個以熊為圖騰的部落因為戰敗而被迫遷徙到了貧瘠寒冷的帕森高原上,一開始僅僅是活下去就用盡了他們全部的力氣,但是他們立誓復仇,在那個連文字都沒有的年代,他們通過歌謠、壁畫和口口相傳,把崇尚力量的精神一代代傳遞下來,等到他們終於適應了環境,有了相當的人口規模,準備離開高原一雪前恥時,卻發現外面的世界和歌謠里完全不一樣,敵對的部族已經在歷史的長河中煙消雲散,平原人像看怪物一樣看待他們,根本無法跟他們和睦相處,還用魔法把他們打得潰不成軍。

  

  在那之後,野蠻人對外面的世界就帶有一種恐懼和鄙視混雜的情緒,不願意再離開帕森高原,在自我封閉的情況下生活了幾百代之後,他們慢慢地形成了和平原上的人類不太一樣的種群,為了適應惡劣的高原環境,他們變得強壯、高大、不畏寒冷,男性普遍身高超過兩米,女性也在一米九以上。--《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雷切斯特無奈地嘆了口氣:「別說氣話了,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守在房間門口那些熟悉雷切斯特性格的騎士們還從來沒有聽過國王陛下用這樣低聲下氣的溫和語調跟人說話,但埃文德爾卻依然是一副無禮的淡漠態度:「我早就不會為了這種事情生氣了,你要追逐權力,我不怪你,畢竟當初我也正是被你這種野心勃勃的性格吸引。我只是不明白事到如今你還來找我幹什麼,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你最小的兒子都這麼大了,現在來跟我爭論從前的是非對錯還有意義嗎?」

  

  「我也知道現在說這些已經沒用了,但還是想讓你知道,我對你一直心懷愧疚。」雷切斯特說,「這些年來我從未停止過打探你的消息,你一向低調,直到前段時間教會突然發佈了通緝你的榜單,我才知道你出事了,我本來想聯繫你,告訴你我可以為你提供庇護,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最近又突然把通緝撤銷了,所有張貼出去的通緝令也都撕了下來。」

  

  「難怪我進城之後都沒有看到我的通緝令。」埃文德爾皺眉放下了茶杯,一時也想不清楚教會這個舉動背後的深意。

  

  「就算對你的通緝沒有撤銷,我也不可能讓他們把通緝令貼到我的眼皮底下來。」雷切斯特說,「我不知道他們突然這麼做的用意何在,也許是為了迷惑你,讓你放鬆警惕,好進行刺殺,也許是見識到了你的厲害,想要跟你和解,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至少在格雷西城的範圍之內,我可以保證你的安全。」

  

  埃文德爾並不領情:「我不需要你的庇護。」

  

  「就算以你的能力不把教會那點手段放在眼裡,但他們畢竟人多勢眾,你沒必要把到手的盟友往外推。我掌握著大陸上最強的軍隊,如果你想要正面對抗光明神教會,你會需要這支力量的。」雷切斯特雙手撐在桌上,低頭看著端坐不動的埃文德爾,「以我對你的瞭解,他們既然敢欺凌到你的頭上來,你肯定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的,對不對?」

  

  埃文德爾沒有否認,他終於抬起臉來正眼看著雷切斯特:「以我對你的瞭解,你的幫助不會是無償的,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你。」雷切斯特灰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

  

  埃文德爾冷哼般地笑了:「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我知道你討厭政治,一向不願意在任何勢力中擔任職務,但我們畢竟有著共同的敵人,我也早就受夠了教會干涉我的國事甚至家事,但我現在沒有底氣和他們開戰,野蠻人近在咫尺的威脅讓我的一切調動都得冒著巨大的風險,如果有了你就不一樣了。」看埃文德爾的態度強硬得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雷切斯特退而求其次地說,「你的智慧和經驗對於我的軍隊來說是不可多得的財富,你的魔法更是戰爭中的一大助力,我不會要求太多,我們可以定下一個有時限的契約,只要在討伐教會的戰爭結束後,你願意為我的軍隊效力十年,我還會另外給你豐厚的報酬,想要什麼都可以商量。」

  

  「用十年的人身自由來換取軍隊的支持麼?」埃文德爾微笑著說,「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公平的交易,這不是我自己一個人的戰爭,你也需要從教會的手中奪回屬於自己的權力,我們最多只能算是盟友的關係,既然是盟友,就應該以盟友的方式來合作,想借此脅迫我為你效力,你這主意還是打錯了對象。」

  

  被拆穿的雷切斯特沒有任何不好意思,漫天開價坐地還錢對與他這樣的政治家來說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他等著埃文德爾還價:「那你想怎麼合作?」

  

  「我幫你解決野蠻人的威脅,確保他們不會在你出兵的時候偷襲後方,你帶頭對教會宣戰,在對付光明神教會的戰鬥中我當然會盡力協助你,至於之後你要用你的軍隊稱霸費諾大陸還是如何,我不會參與。」

  

  「好,成交。」雷切斯特伸出了右手,埃文德爾終於從椅子里站起來,按照北方人的禮節交互著握住對方的小臂,達成了這個協議。

  

  ——

  

  雷切斯特帶人走後,埃文德爾有些疲憊地坐下來,撐著腦袋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帕洛斯再次坐到他的身邊看著他,也很久都沒有說話。

  

  終於埃文德爾嘆了口氣:「想問什麼就問吧。」

  

  「我想問的都已經知道了。」帕洛斯說。

  

  他們剛才的對話里已經透露出了太多的信息,帕洛斯又不傻,兩人以前的那點恩怨,他猜也猜得差不多了。

  

  埃文德爾如此出眾,充滿了魅力,又已經活了二百多年,帕洛斯當然不會天真到認為對方過去的感情生活是白紙一張,從出生到現在就專門等待著與他相遇。埃文德爾也說過他「單身了二十幾年」,帕洛斯本來以為不管對方以前有過多少前任,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卻沒想到埃文德爾過去的情人居然還健在,而且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不,我還是有一個問題想問。」帕洛斯突然伸出手去,又頓了一下,先脫下了自己的鐵手套,才抓住了埃文德爾的雙手,他用一種彷彿半跪的姿勢蹲在法師面前,嚴肅地問,「埃文德爾,請你認真地告訴我,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和我長期在一起?」

  

  埃文德爾有些吃驚地看著他:「你為什麼這麼問?」

  

  「從你對精靈族隱瞞我們的關係,我就有這樣的猜測了。」提到這件事讓帕洛斯的胸口一陣陣發酸,但他還是堅持著說了下去,「你知道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的,你的魅力對我來說是無法抗拒的誘惑,我只想對此有個心理準備,所以請告訴我實話--你是不是隨時都準備著和我分手?」

  

  埃文德爾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抽回了手。

  

  帕洛斯失望地坐了回去,本來以為埃文德爾不打算跟他說什麼了,卻聽到埃文德爾平淡地開了口:「只能說是我個人的獨特喜好吧,一直以來我都只對教養良好、舉止得體的人感興趣。」

  

  帕洛斯看著埃文德爾,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法師繼續說了下去:「而這類人往往都有不錯的家世,也有許多的顧慮,有的無法擺脫家族的控制,有的害怕承擔跟一個法師在一起的後果,有的要履行自己的責任……所以我已經習慣了這樣,兩個人因為互相吸引走到一起,過一段時間又因為各種原因分開,或許三五年,或許三五個月,我習慣了在一段關係中只追求一時的愉悅,不考慮未來。」

  

  法師說這些話的時候態度非常平靜,他提到了更多的前任,但帕洛斯卻無心嫉妒,只覺得胸口悶悶地疼著,他不敢想象埃文德爾是失望過多少次以後才對感情產生了這樣隨遇而安的態度。

  

  埃文德爾還在繼續說下去:「……其實我從來沒有主動跟任何人提過分手,只不過也從來沒有人說過想和我長期在一起,你突然這樣說,我才是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帕洛斯再次過去抓住了他的手,十分真誠地看著他冰藍色的眼睛說:「我已經沒有可以顧慮的東西了,只希望永遠不要和你分開,直到我生命的盡頭。」

  

  說著他又有些猶疑起來:「……可我畢竟只是個壽命有限的凡人,我只怕等我老了,你就不會再喜歡我了。」

  

  「你現在顧慮這個還太早,等你變老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長到足以徹底改變一個人的想法。」埃文德爾平淡地說,「我之前的愛人,每一個對我許下誓言的時候都和你一樣真誠,可是變故也總是來得讓人措手不及。」

  

  帕洛斯還是那麼認真地看著他:「也許你已經經歷過太多次失望,現在不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沒關係,你只要和以前一樣別主動分手就好,剩下的就讓時間來證明一切,好嗎?」

  

  埃文德爾笑笑:「嗯,時間會證明的。」

  

  埃文德爾必須承認,他對這段感情開始得有些隨意,畢竟帕洛斯一直都是一個虔誠的聖殿騎士,就算一時被他的魅力迷惑,兩人之間只怕也存在著填不平的鴻溝。他本以為這一次也會和過去的許多次一樣,從互相吸引開始,經過中間一段時間的甜蜜時光,再到哪天以突如其來或者早晚要來的分離作為結束,他只需要珍惜中間的甜蜜就好。

  

  但是這個年輕人卻從一開始就非常認真,他是真心實意地崇拜和愛慕著埃文德爾,不管法師做什麼都無條件地信任,即使有時候被過分地對待也從不記恨和抱怨。

  

  埃文德爾這一生里遇到過許多人,脾氣好的、脾氣壞的,機智的、無私的,嚴謹的、散漫的,最後沒有一個人可以常伴在他的身邊,也許孤獨是他注定的宿命,但這一次事情也許會有所不同也說不定。

 

 

60 往昔的回響(六)

  

  費諾大陸整體的地勢屬於西北偏高而東南偏低的走向,地勢最高的那一大片雪原被稱為帕森高原,帕森高原上的氣候極其惡劣,一年里只有兩三個月沒有處在冰凍狀態,最常見的樹木只有耐寒的針葉樹和抗凍的苔蘚,但這貧瘠的針葉林中卻養育著體型龐大的駝鹿群,還有野兔、山貓、松鼠、狼群、雪豹和熊,高原上的野蠻人就靠狩獵這些動物維生。--《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地理篇》

  

  ——

  

  在那之後,埃文德爾就帶著夥伴們暫時住進了王宮。

  

  在感情的事情上埃文德爾跟雷切斯特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但是在要合作的問題上他們還是有很多的內容要商議,畢竟他們在策劃的是一場規模浩大的戰爭。埃文德爾當然不能讓雷切斯特天天到旅店來找他,就算日理萬機的國王陛下不嫌麻煩,旅店老闆也要哭暈過去了。

  

  雷切斯特在王宮里為埃文德爾準備了豪華的大房間,直到埃文德爾理直氣壯地把帕洛斯也叫過去一起住,雷切斯特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

  

  在下一次遇見的時候,他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帕洛斯面無懼色地回視過去,然後阿塔西亞的國王皺著眉,陰著臉越過他走了。

  

  帕洛斯對這個國王還是有些戒備的,雖然他也知道埃文德爾不太可能跟對方再續前緣,但是雷切斯特顯然對埃文德爾還有幾分舊情未了,並且他自己毫不掩飾這一點。

  

  這讓帕洛斯多少有了些危機感,國王畢竟是一個年長又有魅力的男人,雖然四十多歲了,但絲毫不顯老態,身材也一點都沒有顯露出中年貴族常見的虛胖和大腹便便,一看就是平日里一直勤於鍛鍊,而且他畢竟是大陸上軍力最強的阿塔西亞王國的國王,可以幫到埃文德爾的地方有很多,不像帕洛斯只是勢單力孤的一個人。

  

  不管帕洛斯在擔心什麼,反正埃文德爾一點別的想法都沒有,跟雷切斯特把前期要準備的事情討論得差不多了以後,他就打算告辭了:「明天我就出發去帕森高原。」

  

  雷切斯特說:「今年入冬比較早,你一向怕冷,這個季節去帕森高原只怕會很辛苦。」

  

  「可是留在格雷西城過冬顯然也不是什麼好主意,我只想早點辦完事情,在大雪封路之前南下。」

  

  格雷西城冬天的酷寒雷切斯特也是清楚的,本地人習慣了還不覺得有什麼,埃文德爾卻是生於南方長於南方,雷切斯特還記得過去法師曾經整個冬天連房門都不肯出,每天早上都要費好大的力氣才能叫起床,並且一下床就恨不得生出根來長在火爐旁邊。

  

  那些曾經的回憶讓國王又有些悵然起來:「……好吧,我會派衛隊護送你北上。」

  

  埃文德爾搖搖頭:「不必了,如果讓野蠻人的斥候看到我和阿塔西亞的軍隊一起行動,他們會對我更有敵意的。」

  

  「那我讓書記官為你準備一些旅行物資,明天我就不來送你了。」

  

  「不必送我,再見。」埃文德爾轉身要走,在他出門之前,雷切斯特叫住了他:「等一會兒。」

  

  「還有什麼事嗎?」埃文德爾回頭看著他,雷切斯特停頓了一下才說:「……雖然現在對你說這些已經太晚了,但有些話我還是想要告訴你,不是為了責怪誰或者輓回些什麼,只是單純地想讓你知道--當初選擇了權力放棄了你,我不否認是自己的野心作祟,但也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和你在一起根本看不到未來。你是長壽的夏爾庫人,喜歡浪跡天涯四海為家,不斷追求新鮮事物和知識,而我只不過是一介凡人,就算放下一切跟你走,也很快就會開始衰老,相貌會變醜,精力會衰退,再過些年可能連路都走不動了,到那個時候我們會怎樣,我在你身上看不到答案,如果當初你能讓我對未來稍微有信心一些,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這一次,埃文德爾沒有反駁也沒有諷刺,只是沈默了一會兒:「可惜沒有什麼如果。」

  

  「是啊。」雷切斯特嘆了口氣,「我至今還記得你當初說過的一段話,大意是說,人生就像一條無法逆流而上的河,當遇到三岔口時選擇了其中一條路,受盡了一路的艱辛,看膩了沿路的風景以後,也許會想著假如當初選擇了另外一條路,會不會有更好的景色,可惜永遠不會有重選一次的機會。」

  

  埃文德爾說:「如果你當時選擇了另一條路,你現在依然會後悔,依然會覺得自己錯過了十分重要的東西……人性就是如此。」

  

  雷切斯特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你說的對……希望那個年輕人能比我幸運些。」

  

  ——

  

  雷切斯特送給他們一輛馬車,裡面加了許多保暖措施,拉車的是有著厚實皮毛的矮腳馬,雖然跑不快但是耐力超強還不畏嚴寒,帕洛斯回來的時候就看到衛兵們正把一些東西往停在門口的馬車上搬。

  

  他進了房間,埃文德爾已經把原本攤在桌子上的百科全書手稿都收好了,帕洛斯問:「我們要走了嗎?」

  

  「嗯,明天早上出發。」

  

  「好,我這就去準備,順便通知菲爾斯和阿爾凱一聲。」帕洛斯轉身要出去,埃文德爾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帕洛斯。」

  

  「啊?」帕洛斯回過頭看著他。

  

  「如果我不是突然橫死收場,將來一定會把自己轉變成巫妖,獲得永恆的生命。」埃文德爾說,「如果你老了,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我可以把你變成我的死亡騎士,從此永遠陪伴著我,你願意嗎?」

  

  他不確定帕洛斯會怎麼回答,畢竟作為聖殿騎士,從小受到的教育可能會讓帕洛斯十分抗拒亡靈魔法,但帕洛斯的回答沒有任何遲疑,甚至好像還有些高興:「我願意。」

  

  埃文德爾眼神有些複雜地看著他:「你有幾十年的時間可以反悔,等真的成為了我的死亡騎士,你的靈魂將再也沒有機會回歸諸神的身邊,只能永遠掌握在我的手中。」

  

  「這樣很好,我不會反悔的。」帕洛斯拍拍法師的手,出門去通知同伴們了。

  

  大概是他臉上的高興太明顯了,菲爾斯嘀咕道:「你這是怎麼了?平日里都沈悶得像個木頭,今天突然笑得跟開了花一樣?」

  

  「有嗎?」帕洛斯絲毫沒有這樣的自覺,還困惑地揉了揉臉。

  

  菲爾斯撇撇嘴:「還說沒有,你現在整個人聞起來都充滿了戀愛的酸臭味。」

  

  帕洛斯困惑地嗅了嗅自己的胳膊,雖然現在天氣冷,但是該洗的澡他可一次都沒有落下,身上明明沒有什麼味道才對。

  

  「我算是放棄拯救你的幽默感了。」菲爾斯一個白眼翻上了天。

  

  ——

  

  現在的天氣已經很冷,他們必須趁著白天多趕一些路,到達計劃好的村莊住宿,不然這個天氣在野外露營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所以第二天一早,帕洛斯他們早早起來把什麼都準備好了,埃文德爾卻還是習慣性地賴床不起。

  

  「這個艱巨的任務就只能交給你了。」菲爾斯對正在用繩子固定馬車頂的帕洛斯說,「你知道他的起床氣多大,尤其現在還這麼冷,要是我去叫他大概會被一個火球轟出來的。」

  

  正在旁邊安撫地拍著馬脖子的阿爾凱用跟天氣一樣寒冷的語調說:「說的好像他就不會被轟一樣。」

  

  「至少念在同床共枕之誼,會留他一條小命吧,應該吧?」

  

  帕洛斯認命地嘆了口氣,埃文德爾被吵醒確實會發脾氣,他的肩上就因此被咬過一口,不過現在這情況,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走進了房間。

  

  埃文德爾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了小半張睡得很熟的臉,他輕輕地拍了拍埃文德爾:「埃文德爾,起來了。」

  

  法師含糊地「嗯」了一聲,把自己往被子里又縮了縮。

  

  「我們得出發了,不然天黑之前來不及趕到住宿的地方。」帕洛斯試圖講道理,但埃文德爾還是閉著眼睛,在被窩里懶洋洋地蠕動著,就是不起來。

  

  「困的話到馬車上再睡好不好,車上也有毯子,還有火爐。」帕洛斯咬咬牙抓住埃文德爾的手把他拉得坐了起來,埃文德爾順勢軟綿綿地靠在他的肩上,嘴裡嘀咕著不知道什麼種族的語言,一點都沒有清醒過來的跡象。

  

  帕洛斯拿過一邊的毛皮鬥篷,這也是雷切斯特送給埃文德爾的,國王陛下對自己的舊情人真的是非常慷慨,厚厚的鬥篷是純白色的狐狸毛皮縫製而成,在雪地裡既保暖又有保護色的作用,帕洛斯把鬥篷系好,蹲下去給埃文德爾穿鞋的時候,法師懶懶地又倒了回去。

  

  最後帕洛斯只能把法師的背包掛到肩上,抱起雷打不動繼續睡的埃文德爾出了門,菲爾斯識相地替他們掀起了馬車的門簾,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帕洛斯把埃文德爾好好地放到馬車里鋪好的毛皮墊子上,給他蓋上毯子,把添好了炭的火爐塞到他的懷裡,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剛才沿路的衛兵和王宮里的下人似乎都在用一種譴責的目光看著他,可是為什麼呢?

 

 

61 野蠻人的故鄉(一)

  

  野蠻人的某些風俗十分獨特,甚至可以說,正是這種從遠古部落時期遺留下來的風俗一代代加劇了他們和人類之間的體型差異。

  

  野蠻人是典型的母系社會,一個女家長和她的女兒、孫女們組成一個大家庭,共同撫養後代,而不是像大部分人類社會那樣由夫妻共同撫養。女孩長大以後會一直留在家族里,和新來的成員生兒育女,或照顧姐妹們的後代,男孩則在長到十四歲之後就帶上母親準備的最後一份乾糧離開部落來到鬼哭崖加入「守望者」部隊,他們大部分都會在軍隊裡一直呆到戰死或者老死,只有少數最高大、最強壯、表現最出色的勇士有機會進入某個家庭,成為家中女性公有的丈夫和孩子們的父親。

  

  在這樣的風俗中,野蠻人的每一個孩子都是最強勇士的後代,也只有最強壯的孩子們,才能在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下去,於是這個單純地崇尚著強壯身軀和武力的部族在女性一代一代的選擇下,漸漸地進化出了遠比平原人壯碩的體型。--《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風俗篇》

  

  ——

  

  他們沿著曲折向上的道路一路往北前行,菲爾斯和阿爾凱也都穿上了厚重的毛皮鬥篷來禦寒,阿爾凱在前面趕著馬車,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工作,但是出於對動物習性的瞭解,很快就把兩匹陌生的矮腳馬馴得服服帖帖。菲爾斯在第一次見到可以整個人撲進去的積雪時,激動得上躥下跳,然而他不出所料地很快就玩膩了,一會兒懶洋洋地躺在馬車頂的乾草上曬著一點都不暖和的太陽,一會兒騎到馱馬的背上,但是很快就被阿爾凱一腳踢了下去。

  

  埃文德爾一直睡到中午才清醒了些,整個下午他都沒有離開過馬車的車廂,連門簾都不願意掀起來,怕冷的法師緊緊地抱著火爐看著依然一身黑甲,只在盔甲外面披了毛皮鬥篷的帕洛斯:「把盔甲脫了吧,你這樣穿不冷嗎?」

  

  帕洛斯當然冷,所以他才一直呆在馬車里,不過他也有自己的顧慮:「出了阿塔西亞的勢力範圍,我們就隨時有可能遇到野蠻人,我必須做好戰鬥的準備。」

  

  埃文德爾笑著說:「誰告訴你我們是去和野蠻人戰鬥的?」

  

  帕洛斯知道自己想岔了,他一邊脫盔甲一邊問:「那你要怎麼確保他們不會趁機攻打阿塔西亞,難道靠談判?我聽說野蠻人是穿獸皮、吃生肉,連通用語都不會說的野人,我們怎麼和這樣的種族談判?」

  

  「多麼典型的偏見啊。」埃文德爾手賤地捏捏他的臉,反正帕洛斯也不會生氣,「等你真的見過他們以後你就明白了。」

  

  帕洛斯脫掉盔甲以後換上了厚重的冬裝,不管從視覺還是觸覺上都不再那麼冷冰冰硬邦邦的了,埃文德爾也變得更樂意靠著他,或者乾脆坐在他的腿上,有時候還會故意把手伸到他的衣服里,冰得他一哆嗦,不過帕洛斯也不抱怨,他知道這段旅途對怕冷的埃文德爾來說相當辛苦,儘管法師每天坐在馬車里,白天抱著加炭的火爐,晚上抱著帕洛斯溫暖的身軀。

  

  矮腳馬慢吞吞地往高原方向攀爬著,一路都沒有碰到什麼變故,數天之後,他們來到了帕森高原和阿塔西亞的交界--鬼哭崖。

  

  這裡的地勢就像撕裂一般地陡然升高,形成了落差幾十米的斷崖,野蠻人用堅固的針葉樹樹幹在離地面十來米高的懸崖上製造了棧道、塔樓之類粗獷簡陋但實用的防禦工事。工事里並沒有多少守衛,他們對這輛孤零零而來的馬車也沒有什麼防備,等到馬車靠近了,一個野蠻人在棧道上聲如洪鐘地用不太標準的通用語大喊:「來的是誰?」

  

  埃文德爾下了車,掀掉了皮毛披風的兜帽,露出他修剪過的金髮和英俊的五官:「我是你們的老朋友,法師埃文德爾。」

  

  很快,一個很大的吊車被放了下來,大到足以把整個馬車都吊上去。

  

  等到他們來到了鬼哭崖的頂端,放眼望去就是一大片積雪覆蓋的平原,綿延的獸皮帳篷一直延伸到樹林的邊緣,也有直接開鑿在山壁里的洞穴,高大強壯的野蠻人就生活在其間。

  

  一個看起來地位比較高的野蠻人張開蒲扇般的大手對著馬車迎了上來:「啊哈哈哈!埃文德爾,我的老朋友,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想到這麼冷的地方來了!」

  

  那個野蠻人看起來年紀不小了,一把花白的大鬍子,個頭差不多有兩米二高,帕洛斯在人類當中算是高大強壯的,但是在這個野蠻人面前也顯得很矮小,他肌肉糾結的胳膊足有帕洛斯的大腿那麼粗,特大號的腳上穿著野獸毛皮做的靴子,腰間圍著獸皮圍裙,再往上則什麼也沒穿,只交叉著掛了兩根皮帶在肩上,綁著一些匕首之類的小玩意兒。

  

  埃文德爾連連後退幾步躲在了帕洛斯的身後,拒絕了野蠻人這個充滿了熱情的擁抱:「別別別,格爾,我還記得你上次差點一把將我的肋骨勒斷。」

  

  格爾大笑幾聲放下了手:「這次還帶了朋友來?你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來吧,不要拘束,趕緊到氈房裡暖和一會兒吧!」

  

  熱情的野蠻人不由分說地攬著埃文德爾的肩膀往一個特別大的毛皮帳篷里帶,差點跟一個要出門的野蠻人姑娘撞在一起。

  

  那姑娘穿得也少,比格爾就多了一件毛皮抹胸,滿頭紅髮打了一個長辮子,鼻子周圍長著一些活潑的小雀斑,她抱怨道:「爸爸,你怎麼這麼冒冒失失的,這個人類又是哪裡來的?」

  

  「快來打個招呼,黛雅,這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格爾一臉驕傲地對埃文德爾說,「你看,黛雅已經這麼高了,長得漂亮吧?」

  

  「你女兒?」埃文德爾驚奇地看著這個比自己還高的女孩。

  

  「可不就是嗎,當年你親手接生的女孩。」格爾又滿臉興奮地去叫他的妻子彌爾雅。

  

  帕洛斯他們總算是見識了一把野蠻人式的熱情,其實大多數野蠻人都不會說通用語,少數只會說一些簡單的詞彙,格爾的通用語講得特別好是因為他的妻子彌爾雅是來自南方的平原人,當年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事情逃難到鬼哭崖,就跟格爾生活在一起了,她的談吐舉止看起來也是有著良好出身的女人,只是一句也不願意提及自己的過去。

  

  守望者部隊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不能叫做部隊,因為他們沒有明顯的上下級和紀律可言,只是一大群單身漢抱團守衛著帕森高原的南部防線,以免狡猾的平原人溜到更北邊去傷害女人孩子們,這些野蠻人戰士們感情密切,不分你我,一個人的朋友就是所有人的朋友,晚上格爾在帳篷門口燃起了溫暖的篝火,大家紛紛貢獻出自己的獵物和窖藏的好酒來招待客人們,大聲笑著用牛角杯喝酒,圍著篝火用低沈渾厚的聲音唱著那些古老的歌謠。

  

  菲爾斯遺憾地看著在場寥寥無幾,還每一個都高大強壯的女性,感到有些淡淡的憂傷:「為什麼這裡的女孩子這麼少?」

  

  「女人都住在更北邊的部族里。」埃文德爾摸摸菲爾斯的腦袋說,「乖,不要去招惹她們,不然你會被強壯的野蠻人姑娘一斧子劈成兩半的,那樣的話我的魔法也救不了你。」

  

  菲爾斯不能理解:「為什麼,難道她們不空虛嗎,不寂寞嗎?不想要一個溫柔又幽默的人兒去關愛她們嗎?」

  

  「你的個子太小了,只有最強壯最優秀的勇士才能加入她們的家庭,與她們生兒育女,這是野蠻人堅持了幾千年的傳統。」埃文德爾喝了一口被溫得恰到好處的漿果酒,從里到外暖起來的感覺讓他舒服的嘆了一口氣,看著那些跟守望者的戰士們一起跳舞的野蠻人姑娘,感慨地說,「不過這傳統多少已經有些動搖了呢。」

  

  野蠻人里許多老人都痛心疾首地說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不像話了,一直以來都只有最強大的勇士才能留下自己的後代,可是現在一些年輕的姑娘小伙都被人類那邊傳過來的愛情故事迷惑了,就算不是最強壯的男人也能靠著看不見摸不著的「愛情」打動一個姑娘,騙得她以組建新家族的名義離開自己的母系大家庭,和心儀的男人住到一起。

  

  格爾也是這樣一個不遵循傳統的野蠻人,他有著強健的體魄,本來應該在鬥技場上無所畏懼地拼殺,取得優勝以後加入某個大家庭,成為許多女孩共同的丈夫,擁有一大堆後代,但是駐守鬼哭崖的時候,他卻跟一個逃到這裡的人類女性墜入了愛河。

  

  超過一米七的彌爾雅在平原人中間算是個高大的女人,可能比許多男人都高些,但是站在格爾身邊卻顯得格外小鳥依人,擁有野蠻人血脈的嬰兒也比人類嬰兒大個得多,彌爾雅在生產時差點就死於難產,格爾當時急得要死卻毫無辦法,只能病急亂投醫向旅行到這裡的法師求救。

  

  埃文德爾用令人難以置信的手段救了她們母女兩個--他剖開了彌爾雅的肚子,把那超大個的嬰兒掏了出來,又用魔法一層一層地粘合了傷口,母女平安。

  

  從此他就成了格爾最信任的人類和永遠的好朋友。

 

 

62 野蠻人的故鄉(二)

  

  鬼哭崖是因為風吹過山崖的聲音像鬼哭而得名,從阿塔西亞王國到帕森高原的地勢是逐漸升高的,但延綿幾公里的鬼哭崖被認為是兩地的正式分界點,在許多年前,人類北上偷襲過野蠻人的部落之後,野蠻人的單身漢們就在這個得天獨厚的防禦地點建造了工事常駐下來,並且自稱為「守望者」。

  

  守望者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部隊,沒有指揮官和上下級,而是由隊伍里有經驗的年長者來決定事情,或者戰士們共同商量投票決定。雖然看起來決策能力很差,但野蠻人每一個都力大無窮又驍勇善戰,如果他們集中目標對外作戰,將會是一股十分可怕的力量,幸好野蠻人大多數時候都把旺盛的精力發洩在內部比拼和鬥技場上,以爭奪繁衍後代的寶貴機會。--《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地理篇》

  

  ——

  

  格爾正興致勃勃地對帕洛斯他們說著埃文德爾過去的義舉,旁邊突然起了一陣騷亂,阿爾凱被野蠻人過度熱情的「勸」酒方式惹毛了,竟然一言不和就跟一個野蠻人打了起來。

  

  精靈遊俠雖然有著白皙俊美的外表,卻更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正好野蠻人也是這種作風,雖然對方比他高了一個頭,粗壯了至少一倍,但是連熊都能制服的阿爾凱用靈活的步伐閃開了對方的撲擊,並且找了個機會絆倒了那個高大的野蠻人,然後舉起旁邊的矮桌就狠狠地拍在了對方的腦門上。

  

  硬木矮桌轟的一聲碎裂了,那個野蠻人七暈八素地試圖爬起來,努力了兩次以後還是倒下去躺平了。

  

  周圍的野蠻人都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帕洛斯也是,剛才他的注意力都用在聽埃文德爾過去的經歷上了,本來野蠻人聚會的時候就動靜很大,等到發現時已經根本來不及阻止,菲爾斯倒是早就發現阿爾凱生氣了,但是唯恐天下不亂的黑皮精靈只是異常乖巧低調地坐等好玩的事情發生。

  

  不過在場的野蠻人不但沒有為被揍了的同伴討回公道的意思,反而齊齊用杯子敲打著桌面,大聲地為阿爾凱叫起好來。

  

  正在烤肉的格爾也舉著餐刀敲著桌子加入了叫好的行列,他興奮地對法師說:「你帶來的這個夥計雖然長得像個小姑娘一樣,卻一下子就把‘獵熊者’迪戈都放倒了,漂亮的身手!你從哪裡找來這麼厲害的夥計?」

  

  「我曾經幫助過他,現在我需要幫忙,他就來了。」

  

  格爾理解地點點頭:「本來就應該這樣,你也幫過我,救了我妻子和女兒的命,等哪天你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我也會二話不說就跟你走的。」

  

  「不用等哪天了,其實我這一次來,就是因為想找你幫忙。」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格爾豪氣地說,「雖然我已經不年輕了,但我的斧頭依然像當年一樣鋒利,你的敵人很快就會見識到野蠻人戰士的恐怖了。」

  

  說著就要丟下手頭的烤肉去拿斧子,埃文德爾趕緊拉住了他:「不,我並不是需要你幫我作戰。」

  

  「那你要什麼?我除了戰鬥別的都不擅長,哦對了,我烤肉的手藝也還行。」格爾切了一片剛烤好的鹿肉放到法師的盤子里,埃文德爾邊吃邊問:「當年蠻夷之戰時期,光明神教會只因為你們信仰著不同的神明就發兵攻打你們,要不是帕森高原的寒冬迫使他們不得不撤退,你們說不定就被趕盡殺絕了,我想知道這段歷史你的族人當中還有多少人記得?」

  

  「所有人都記得。」格爾的臉色沈重了起來,「雖然我們不會寫字,但我們一代代傳唱的歌謠里把這些歷史都記錄著,包括他們是怎麼把毫無反抗能力的孩子綁在火刑柱上燒死。」

  

  「你們想過復仇嗎?」

  

  「我們一直在復仇啊。」格爾理所當然地說,「這些年來,我們從沒停止過和平原人作戰。」

  

  埃文德爾有些無奈地說:「可是你們口中的‘平原人’也是分很多陣營的,阿塔西亞人只是其中一種,我想知道你們內部有沒有想要找真正的主使者--光明神教會算賬的想法。」

  

  「我知道平原人分成很多部落而且相互之間還打仗,不過當年來帕森高原攻打我們的人里,絕大部分都是阿塔西亞人,因為他們比較適應寒冷的天氣,我也知道那些穿白袍的神官才是幕後的指使者,但是他們都躲在更南邊的地方,除非我們擊潰阿塔西亞的防線,否則沒辦法去找他們算賬。」

  

  「只要你們有找他們算賬的心就好。」埃文德爾說,「現在有一個機會,我將聯合阿塔西亞的部隊一起對付光明神教會,精靈族也還在觀望,說不定會加入我們,可能的話我希望‘守望者’部隊到時候也會站在我這一邊,如果不行,我希望至少可以得到一句承諾,保證在阿塔西亞王國和教會作戰的時候,野蠻人不會從背後偷襲阿塔西亞。」

  

  「呃……」剛才還很豪氣的格爾一下子遲疑了起來。

  

  「有什麼難處嗎?」

  

  「我自己是無所謂了。」格爾說,「雖然年輕人們大多都會聽我的話,但這麼大的事情,不是我一個人決定了就能算的。」

  

  「沒關係,盡量幫助我說服他們就好。」埃文德爾也沒有指望事情這麼簡單就能搞定,他知道「守望者」其實不算是個軍隊,也沒有嚴格的指揮體系,平日里大家像鄰居一樣各過各的,作戰時年輕沒經驗的戰士們會聽從年長者的安排,格爾就是那個經驗豐富又有人望的「年長者」,也是少數幾個遇事知道思前想後的野蠻人,他的意見就算不能一錘定音,也可以左右全局。

  

  格爾認真地為埃文德爾籌劃起來:「想要讓這些小伙子們聽話,光講道理是沒有用的,首先要用武力讓他們敬畏你,然後他們才能聽得進你的道理。」

  

  「難道要我跟他們單挑?」埃文德爾說,「我可以用魔法嗎?」

  

  格爾連連搖手:「不不不,魔法不行,他們知道害怕魔法,但並不會尊敬魔法,還是肉體的力量最為簡單直接。」

  

  埃文德爾嘆了口氣:「恕我直言,肉搏的話我連你的女兒都打不過。」

  

  「當然不是讓你親自上陣,你帶來的那個夥計那麼厲害,直接讓他把不服氣的揍服氣了就行,明天我會讓上一次鬥技場的冠軍來跟你們比試,只要你們能打敗他,他們就會用崇敬的目光重新看你們這些矮小的平原人,到時候不管你說什麼,他們都會聽的。」

  

  ——

  

  「所以事情就是這樣,為了贏得野蠻人的支持,帕洛斯,明天你代表我出戰。」聚會結束以後,埃文德爾在帳篷里宣佈了這件事。

  

  「我?」全程旁聽了對話的帕洛斯驚訝地說,「不是說讓阿爾凱去嗎?」

  

  「阿爾凱能一出手就揍翻那個野蠻人,一是對方喝多了,二是突然襲擊加上對手輕敵的結果,他最擅長的還是弓箭和偷襲,正面決鬥讓他去的話不如你比較有把握。」埃文德爾雖然不是戰士,但看問題還是比較透徹,阿爾凱自己也點頭認可了這一說法。

  

  「但我在和他對練的時候一直都輸給他。」帕洛斯實話實說,他旅途中一點也不敢懈怠,一有空就找阿爾凱對練,到現在為止大多都是以鼻青臉腫收場。

  

  埃文德爾笑眯眯地看著他說:「你不願意為我而戰嗎,我的騎士?」

  

  帕洛斯已經學會不吃他這一套了:「不開玩笑,我怕打輸了會影響到你的計劃。」

  

  菲爾斯擋到帕洛斯的身前自薦道:「那就讓我上吧,我一點都不怕打輸了影響計劃什麼的。」

  

  「別胡鬧。」帕洛斯把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撥開,埃文德爾說:「就算對自己的實力沒自信,也至少對我的眼光有些信心吧,你確實比阿爾凱更合適,就算輸了也不要緊,我還有別的準備。」

  

  「……好吧,我會盡力的。」

  

  野蠻人的英勇善戰盛名在外,體型上的差異更是一目瞭然,帕洛斯不敢給出必勝的保證,如果輸了僅僅是自己丟臉也就算了,想到埃文德爾對他寄予了厚望,帕洛斯就有些睡不著了。

  

  埃文德爾翻了個身,手腳並用地纏了上來:「還不困嗎?那就來做吧。」

  

  帕洛斯有些猶豫:「我怕對明天的戰鬥會有影響。」

  

  「平日里從來沒見你受過什麼影響啊,睡不好才真的會有影響。」

  

  帕洛斯無法反駁,以前早上起來時身體確實會有些不適,只是他不會把那麼一點小病痛放在心上,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罪惡感,現在不僅心理上越來越縱容和原諒了自己的貪圖享樂,身體上也適應了這種違背常理的結合,只要晚上別被折騰得太狠,第二天完全跟沒事的人一樣。

  

  法師甚至不需要怎樣挑逗他,僅僅是那溫熱的身軀膩在他的懷裡,就足以讓他慾火焚身、難以自拔。

  

  因為被窩外面太冷了,今天埃文德爾什麼姿勢都不想講究,就整個人粘在帕洛斯的身上廝磨著,帕洛斯愛不釋手地抱著懷中蠕動的身軀,習慣使劍的大手在法師柔軟的皮膚上一寸一寸地撫摸過去,埃文德爾全身上下不管哪裡都比他好摸多了,尤其是挺翹又有彈性的屁股。

  

  害羞的聖殿騎士都學會主動摸他了,比以前只知道死魚一樣躺著任憑蹂躪確實有趣些,但是一直被揉捏屁股的埃文德爾還是覺得有些不爽,他抓住了帕洛斯的手腕:「做什麼,難道你還想上我不成?」

  

  帕洛斯本來是沒想過的,不過被埃文德爾這麼一說,他還真有點想了:「……可以嗎?」

  

  「不行。」埃文德爾把帕洛斯的手從屁股上推開,反客為主地奪回了主動權,帕洛斯在他靈活的手指玩弄下很快就發出了無法抑制的粗喘和呻吟,卻還不忘問問原因:「為什麼……明明很舒服的,你不想嘗試一下……呃啊……」

  

  「看你的反應也知道很舒服。」法師帶著幾分笑意說,「但我就是不喜歡。」

  

  「……為什麼?」帕洛斯還是想問,他總是想要知道關於法師的一切。

  

  「你的問題可真多呢,都到這種地步了還要問東問西。」埃文德爾伏在他的身上,貼在他的耳邊說,「我從小就長得好看,被抓進法師學院以後,更是不缺想打我主意的猥瑣老頭,雖然導師一直護著我沒讓他們得逞,但是那種時刻被惦記著屁股的感覺,即使事隔兩百多年了,想起來都還是會讓人覺得惡心。」

  

  「啊……」帕洛斯沒想到法師的「不喜歡」背後還有這樣的原因,埃文德爾感覺有點不高興,磨磨蹭蹭地就是不肯滿足他,故作正經地詢問道:「那麼,你還有什麼疑問嗎,我的騎士,如果沒有別的事情要問,我可要進來了。」

  

  帕洛斯只能漲紅了臉,聲如蚊蚋地請他繼續:「……請快些……」

  

  「如你所願,我的騎士。」

 

 

63 野蠻人的故鄉(三)

  

  其實野蠻人並不是人們想象中的那麼故步自封,在第一次走出帕森高原以後,他們就一直和人類保持著往來,野蠻人十分歡迎人類的商人,他們會用毛皮和礦石跟人類交易一些他們沒有的東西,而且時常會有野蠻人到人類當中生活,學習人類的先進之處。

  

  但他們的血緣卻始終沒有和人類混在一起,半野蠻人比半精靈還要少見,因為他們特有的風俗使得野蠻人女性不太可能看上比她們矮小柔弱的男人,而野蠻人男性雖然可以接受比他們矮小的女性,卻很難生育後代。

  

  野蠻人的後代從胎兒的時期開始,體型就與人類有著顯著的差別,本來人類女性在生育後代的時候就得冒著死亡的風險,體型過大的混血嬰兒會使得她們更容易死於難產。--《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風俗篇》

  

  ——

  

  那天晚上帕洛斯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還在聖殿騎士團服役,只是身份變成了法師塔的守衛,他在如同監獄一般戒備森嚴的法師塔里看見了少年時的埃文德爾,小埃文德爾看上去大概只有十三四歲,柔軟的金髮系在腦後,穿著相對於他的身材來說有些過大的法師袍,整個人看起來陰鬱又不合群。

  

  帕洛斯試著靠近他,想要照顧他、保護他,但是少年對別人的好意總是充滿了警惕,帕洛斯理解他的戒備,畢竟他的周圍充斥著各種對他充滿猥瑣想法和惡意的人,帕洛斯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臉,雖然他跟埃文德爾已經把什麼不知羞恥的事情都做過了,在夢里卻覺得自己是最純潔最沒企圖的那一個。

  

  埃文德爾的導師就是其中一個帶著猥瑣想法的乾瘦老頭,借著身份的便利,他有更多的機會可以騷擾埃文德爾,年少的埃文德爾無力反抗,只能提心弔膽地盡力躲著他,避免跟他單獨接觸。

  

  但導師還是抓住了機會,他趁著埃文德爾單獨做實驗的時候,丟下自己本來要參加的會議溜進了實驗室。

  

  帕洛斯及時地發現了異常,他踹開了實驗室的門,看到埃文德爾的導師正罵罵咧咧地把拼命反抗的學徒按在桌子上。

  

  在夢中他居然還能保持著理智,知道埃文德爾以後還是要繼續在這個導師的手下學習魔法,打人一時爽,卻會讓埃文德爾今後的日子更加難熬,儘管內心裡恨不得打死這個老混蛋,表面上卻非常克制和鎮定,只是公事公辦地叫導師去參加他缺席的會議。

  

  導師很不爽地走掉了,逃過一劫的少年爬起來默默地掩上了被撕破的法師袍,並沒有什麼很激動的表現,只是本來就白皙的臉色看起來更蒼白了,帕洛斯心疼地對他伸出了手:「來吧,我帶你去申領一件新的袍子。」

  

  「謝謝。」埃文德爾終於開了口,聲音還帶著少年人的稚嫩,但態度冷靜得像冰塊一樣,他抬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帕洛斯,「你能幫我帶點東西嗎?」

  

  帕洛斯聽說過作為看守的聖殿騎士會私下裡幫法師學徒帶些外面的東西來賺外快,反正只是做夢而已,帕洛斯當然沒必要死板地遵守規定:「可以,你要什麼?」

  

  「明礬,十克左右就好。」少年的態度帶著一種這個年齡不該有的冷淡,彷彿不管發生什麼都跟他沒關係了,「只有一點,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好。」不知道為什麼,帕洛斯的腦子里自動地冒出了事件的後續--法師學院的某個導師在進行煉金術實驗的時候死於意外爆炸,很常見的死法,沒有什麼人特地去追究背後的原因,只猜測可能是用了不夠純的實驗材料。

  

  帕洛斯醒來以後回想起這個夢,雖然覺得這樣解決那個老混蛋很不光明磊落,但也確實解氣。他一直很遺憾的一點就是出生的太晚,完全錯過了埃文德爾之前的人生,如果能在兩人都還年少時就相遇,陪伴他一起成長,在他變成一個強大的法師之前保護他照顧他,那一定會是很好的。

  

  當然,夢就是夢,埃文德爾說起過他的導師是一個總把學徒當智障一般反復嘮叨,但是在生活上特別關心他的老奶奶,學術上沒什麼長處,只會像護雛的母雞一樣護著他們,是他在學院裡遇到的為數不多的好人,所以法師的學徒時代過得也不是像他夢見的那麼糟糕。

  

  ——

  

  埃文德爾今天起得終於沒那麼晚了,帕洛斯吃了早飯,去競技場看了看地形回來,埃文德爾就已經坐在帳篷里等著他了:「格爾剛剛跟我說了一些鬥技場的規矩,你可以隨便穿什麼,隨便用什麼武器,耍什麼陰招都可以,但是要一直打到其中一方死亡或者投降為止。這不是一般的比武,而是死戰,對方是抱著砍死你或者被你砍死的覺悟來的,你一定要小心,精靈族的全身甲應該可以幫你擋下大部分的攻擊,如果形勢實在不利就投降,別逞強硬撐,真有什麼意外的話我和阿爾凱會設法救你的。」

  

  「我會的,別擔心。」事到臨頭帕洛斯反而不緊張了,他穿上了那套黑色的盔甲,做了會兒熱身運動,拿著盾牌和長劍走向了競技場。

  

  野蠻人的競技場就像野蠻人這個種族一樣簡單粗暴,就是一個平底鍋一樣凹進去的大坑而已,只用原木加固了一圈邊緣。

  

  野蠻人大多都覺得這場和平原人的比武沒什麼好看的,但是出於對競技場本身的熱情,還是有不少人前來圍觀。

  

  層層疊疊的野蠻人就站在或者坐在坑邊等著,當上屆冠軍阿泰進場時,他們爆發出了一陣歡呼。

  

  阿泰身高兩米一,壯碩程度在野蠻人當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拿著一把看起來比帕洛斯的盾牌還寬的雙刃斧,也只有野蠻人的怪力才能把這樣的巨斧當玩具一樣地扛在肩上。

  

  帕洛斯進場的時候就沒有什麼熱烈的反應了,只有阿泰對他比了一個侮辱的手勢,用臨時學來的通用語叫了一聲:「平原人,受死!」

  

  帕洛斯轉頭看了看,埃文德爾已經站在競技場旁邊,對他鼓勵地笑笑,阿爾凱和菲爾斯就站在他的身後,阿爾凱的弓已經拿在手裡。

  

  他低頭放下了鷹嘴形的面罩,決鬥開始了。

  

  阿泰像人肉戰車一般地衝了上來,每一步踩下去,彷彿地面都會跟著抖一抖。

  

  帕洛斯避開了對方的衝撞,他記得埃文德爾剛才的話,對方是抱著殺他的心來的,所以帕洛斯也沒有絲毫的保留,但是兩人交鋒了幾個回合以後,帕洛斯卻有些疑惑起來。

  

  對方太弱了,而且不像是放水或者在故意示弱誘導他輕敵,而是實實在在的太弱了。

  

  這種直來直去的攻擊方式比阿爾凱好對付多了,精靈遊俠總能在最出其不意的角度直擊他的要害,讓他任何一步進攻或者防禦都不敢掉以輕心,但這個野蠻人完全是憑著一股蠻力在橫衝直撞而已,對方的每一個動作他都能夠提前預測到。

  

  帕洛斯已經知道這場戰鬥他不會輸,但是想打倒對方依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野蠻人高大又強壯,動作範圍極大,絲毫不注重防守,看起來破綻百出,可進攻本身就是最好的防守,巨斧一次一次地橫掃側劈,每一擊都帶起凌厲的勁風,讓人根本不能近身,而且一直揮舞著這麼沈重的武器,他的體力卻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反而越打越狂熱。

  

  本來以為這場戰鬥沒什麼好看的野蠻人們見阿泰這麼久了還是不能幹掉這個矮小的平原人,都有些著急起來,阿泰心裡比他們更著急,他想不通這個矮小的對手為什麼穿得像個烏龜一樣,動作卻如同水里的魚一般靈活,一直在他的攻擊之間游走,看起來很近,可就是打不到,偶爾對方會用武器和盾牌來接招,但是阿泰卻有種力氣完全使不到實處的煩躁感覺。

  

  阿泰發出了野蠻人特有的戰吼,加快了攻擊的速度,而帕洛斯從中看到了機會,舉著盾牌斜著迎了上去,巨斧和盾牌交擊時發出了「鐺」的一聲巨響,帕洛斯的左手被震得幾乎失去了知覺,但他確實擋住了野蠻人這強力的一擊。

  

  比骸骨之王那種足以把人打飛的攻擊弱多了,帕洛斯心想。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巨斧的鋒刃一歪,順著盾牌的傾斜角度劈進了泥土里,而帕洛斯已經鑽到了他的手臂下面,長劍一划就在他的腰腹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傷口。

  

  最後時刻,帕洛斯是收了一些力道的,但這一擊依然讓阿泰的腹部開了一個大口子,帕洛斯再次拉開距離回頭看的時候,阿泰緊緊地捂著腹部的傷口,但是一部分腸子已經暴露了出來。

  

  「你輸了。」帕洛斯說,「投降吧。」

  

  「阿泰不怕死,阿泰不投降,來吧!」野蠻人看上去仍然試圖再戰,但是只過了這麼一會兒,他的力氣似乎都從傷口中流走了,只是拖著斧頭,一步一步地逼近帕洛斯。

  

  周圍的野蠻人也開始高叫:「殺了他!」

  

  帕洛斯一開始還以為他們是在為阿泰鼓勁,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們竟然是在催促他殺了阿泰,有通用語比較好的野蠻人說:「他的傷勢已經活不了了,給他一個痛快吧。」

  

  阿泰已經挪動到了帕洛斯的面前,放開捂著傷口手,大喝一聲舉起了斧子,這個動作讓他的傷口血流如注,內臟也更多地被擠壓了出來。

  

  「你夠了!」帕洛斯一把奪下了巨斧,把高大的野蠻人按倒在地,埃文德爾抓著阿爾凱的手爬下了競技場,走到了他的身邊。

  

  有野蠻人叫起來:「他要幹什麼,這不合規矩,戰鬥還沒結束!」

  

  「你們都閉嘴,好好看著!」格爾壓制住了他們的騷動,這時候埃文德爾已經開始處理阿泰的傷口,在魔法的作用下,那個原本會讓野蠻人死得緩慢又痛苦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粘合了起來。

  

  治好了傷口以後,埃文德爾在野蠻人看不出一點異常的腹肌上摸了摸,表皮下面也沒有一點瑕疵,他對自己的手藝越發滿意了,親切地微笑著說:「投降吧,再打一次你還是會輸的,而且下一回我說不定會不小心把你的手接在腳上。」

  

  「我……我投降。」撿回了一條命的野蠻人被法師描述的畫面嚇得一抖,終於不再堅持了。

 

 

64 野蠻人的故鄉(四)

  

  雪人是一種生活在高山雪原區域的生物,又被叫做大腳怪、長毛怪,關於這種生物是否真的存在,人們至今也沒有一個定論。

  

  有許多人都自稱看到過雪人,但都是遠遠地看到疑似的身影,或者發現它們巨大的腳印,至今也沒有活著的雪人真正地出現在公眾的視線中,如果那只是一個虛構的物種,不可能在許多語言不通的種族里都留下類似的描述,它們可能真的存在過,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滅亡了,就算沒有完全滅亡,現存的數量也已經非常稀少,想要研究這個神秘的物種就只能靠那些真假不知的骨骼、大角和毛髮,以及人們的傳說。

  

  有的傳說里它們就是一種比較大的白毛猩猩,雖然會站著走路,但是和動物沒什麼區別,不能算是人型生物,也有的傳說里它們會學人類說話,會用簡單的工具,智力可能處在比地精稍微弱一些的位置上。--《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格爾對目瞪口呆的圍觀群眾們說:「看到這個魔法了吧?當年他就是這樣切開彌爾雅的肚子,掏出了我們的女兒,又治好了彌爾雅的傷口,你們還覺得我是在吹牛,這下可服氣了吧,這就是魔法師的力量!」

  

  周圍的野蠻人沈默了一陣以後,才開始為勝利者歡呼起來,許多人連這個平原人的名字都還不知道,有人帶頭喊了以後,在場的呼聲就一陣大過一陣,到後來,所有的野蠻人都舉起雙臂,整齊劃一的高呼著勝利者的名字:「帕洛斯!帕洛斯!帕洛斯!」

  

  帕洛斯許久沒有過這樣熱血的感覺了,自從跟隨埃文德爾以來,他們遇到的敵人不是地精、強盜之流弱到不值一提的對手,就是聖殿騎士大部隊或者骸骨之王這類強悍到靠他自己完全無法戰勝的存在,平時又經常被阿爾凱這個戰鬥力如同怪物一般的精靈遊俠摁在地上揍,以至於他對自己的實力進展完全沒有認知。

  

  對於一個戰士來說,感受到自己實實在在地變強了無疑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情,這種心情他本能地想要和最親近的人分享,當他回頭看向埃文德爾的時候,埃文德爾也正看著他,雪白的毛皮披風中只露出了一張無論什麼時候看都是那麼俊美的臉,臉頰上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高興也露出了幾分紅色:「現在明白我為什麼堅持要你上場了吧?你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強大,我的騎士。」

  

  不知為什麼,帕洛斯突然很想觸碰他,碰哪裡都好,反正就是想碰他,帕洛斯伸出手,發現自己還戴著鐵手套,就乾脆摘下了頭盔,抓住埃文德爾的肩膀吻向了他的嘴唇。

  

  埃文德爾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舉動驚得愣了一下,隨即就放鬆下來,開始極其自然地回應著這個大庭廣眾之下的親吻。

  

  帕洛斯聽到周圍的起哄和口哨聲,感到臉頰有些發燒,不過管他的,反正周圍要麼是早就知道他們有一腿的隊友,要麼是無關的外人,與其在意別人的眼光,還不如好好地抱緊他最珍惜的愛人。

  

  等帕洛斯終於捨得放開他了,埃文德爾伸出粉紅色的舌尖舔了舔被親得有些發疼的嘴唇,微笑著問:「打贏了就這麼高興嗎,高興得都不知道害羞了。」

  

  帕洛斯的表情看起來卻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埃文德爾,你是不是……每一次治好了別人的傷口都會摸一摸?」

  

  「沒錯,光用眼睛看怎麼知道皮膚下面的肌肉有沒有正確地粘合在一起呢。」埃文德爾挑眉看著他,「怎麼,吃醋了?這也要吃醋,真是個小醋包。」

  

  「不、不是,我只是發現我過去可能誤會了什麼……」帕洛斯有些窘迫地說,「我記得在地底迷宮的時候,我有一次受了傷,你治好了我的傷口以後還在我胸口摸了一把,那時候我、我還以為……」

  

  「以為我在調戲你?」埃文德爾笑著說,「於是就開始對我產生了非分之想?……真是個美好的誤解。」

  

  帕洛斯還想要解釋點什麼的時候,不知道他們在嘀咕什麼的野蠻人們已經一擁而上,一起喊著口號把帕洛斯舉過頭頂高高地拋了起來。

  

  ——

  

  很長時間以來野蠻人的守望者部隊裡都只有男人,直到現在一些年輕的野蠻人開始不再遵循傳統,但在鬼哭崖定居的女性還是非常少,因此同性之間的曖昧關係對他們來說完全是習以為常的事情,絲毫不會影響到他們對於勇士的尊敬。

  

  在當晚的篝火宴會上,格爾趁著這個勢頭把埃文德爾的要求對戰士們說了,埃文德爾也提出了一些物質上的補償,作為他們不去攻打阿塔西亞的報答,戰士們很快達成了統一的意見,能讓帕洛斯和阿爾凱這樣兩個勇士追隨的法師肯定是值得信任的,更何況這次停戰是為了集中火力對付跟野蠻人也有仇的光明神教會,他們願意對先祖起誓在此期間不去攻打阿塔西亞。

  

  不過埃文德爾想讓他們也加入戰鬥的請求還是被拒絕了,野蠻人戰士即使成年以後離開了家族,也一直和家人有著來往和聯絡,他們凡事還是要以保護自己的家族為優先,不可能為了報幾百年前的仇,拋下族人的安危不顧去遠方作戰。

  

  其實能夠得到這樣的結果已經很好了,埃文德爾卻還是有些不知足,如今精靈族的態度還是搖擺不定,阿塔西亞雖然有著大陸上最強的軍事實力,只靠這麼一個助力去對付根深蒂固的教會還是風險太大了,守望者部隊的野蠻人戰士雖然人數不多,但戰鬥力過人又信守承諾,而且相對來說是一支比較容易爭取到的助力。

  

  他問格爾還有沒有別的辦法,格爾撓頭半天,苦惱地說:「要不……我去問問我媽。」

  

  他們離開鬼哭崖往北走了半天,就找到了一個只有女人和孩子的野蠻人部落,格爾的母親是一個大家庭的家長,雖然蒼老、傴僂,但是眼神依舊凌厲,她在同來的彌爾雅和黛雅面前是個溫柔的奶奶,等到兒媳和孫女先下去了,她就馬上變成了一個威嚴的老太太。

  

  「……事情就是這樣的,很多年輕人都想南下去找那些白袍報仇,但是我們又擔心守望者都離開了,部族會沒有人保護。」格爾憂慮地說,「人類那麼狡猾,就算我們答應了不去攻打他們,也難保他們不會偷偷來攻打我們啊,如果高原上只留下女人和孩子,我們實在是不放心。」

  

  格爾的母親一個白眼:「我們還用得著你保護?你們走了以後鬼哭崖自然有各家的姐妹們去守著,我就說你們都被人類那邊的風氣帶壞了,你以為你的母親和姐妹都是提著裙子等著勇士來救的淑女嗎?」

  

  格爾一臉委屈地說:「可畢竟還是男人比較強壯啊。」

  

  「哦,你以為胯下多了三兩肉就很了不起了,你小時候被你姐姐打得直哭,長大幾年又被你妹妹打趴在雪地裡,我可都還記著呢。」

  

  「媽媽!」已經當爹二十年的格爾趕緊制止母親繼續抖落他過去的敗績,埃文德爾卻從老太太的態度里看到了希望:「老夫人願意讓守望者參戰嗎?」

  

  「做母親的都不會希望自己的兒孫去做無謂的犧牲,但是如果為了之後長期的和平和繁榮,讓守望者參戰也不是不可以。」老太太上下打量著埃文德爾,法師問:「那麼條件是?」

  

  「兩個條件,第一,我想要借這個機會和阿塔西亞人解除敵對,今後野蠻人可以自由通行在阿塔西亞的國土上,到人類中間生活,和人類交易、通婚。」老太太說,「我知道這件事情你做不了主,但你在哪裡都是說得上話的,讓他們派個使者來談判。」

  

  「可是,媽媽……」格爾顯然有些不同的意見,他的母親眼睛一瞪:「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哦。」高大的野蠻人大漢悻悻地縮了回去。

  

  埃文德爾答應了這個對他來說不算事的條件:「沒問題,我會幫你們傳達的,相信阿塔西亞的國王也會同意這個對雙方都有利的條件。」

  

  老太太點點頭:「埃文德爾,你救了我的媳婦和孫女,是我們非常信任的人,告訴我,有什麼辦法可以讓狡猾的人類遵守約定嗎?」

  

  「你可以讓他們的國王發佈公開詔令,讓全國平民都知道他的承諾,人類也是講究遵守諾言的,雖然背地裡會搞些小手段,但是一個國王如果公然違背諾言,會導致他在臣民中間失去信譽,所以一般公開承諾過的事情還是可靠的。」

  

  「好,那麼第二個條件,就是需要你去辦的事情了。」老太太面色有些凝重起來,「最近兩年,這片雪原上出現了一個怪物,經常在暴風雪的夜裡悄無聲息地出現,偷走我們的食物和小孩,它的腳印看上去像熊,不過是用兩只腳走路的,有人遠遠看到過它的樣子,兩三米高,頭上長著大角,渾身都是厚厚的長毛,和傳說中的‘雪人’一個樣。守望者深入雪原搜捕它好多次了,卻什麼也沒能找到,這東西就成了我們心頭的噩夢,如果你能夠幫我們鏟除這個怪物,所有的家族都會對你感激不盡,守望者的小伙子們也會追隨你去戰鬥。」

  

  「行,我會試著找出這個怪物的。」埃文德爾也答應了下來。

 

 

65 野蠻人的故鄉(五)

  

  我們所在的世界是一個很大的空間,但並不是多元宇宙當中唯一的空間,還有許多其它的世界和其它的空間,我們對其它世界知之甚少,只知道這些世界就像是一個個不相連的孤島,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離得近,用魔法或者什麼就能夠建立連接,有的離得遠,可能永遠不會有所交集。

  

  在其它的世界中生活著許多我們無法想象的生命,甚至在空間的裂隙之間,也就是孤島和孤島之間,也潛伏著一些獨特的生物,我們對它們當中的絕大多數都一無所知,大多數情況下也不會有什麼交集,但如果真的不小心遇上了,最好保持警惕和敬畏。——《費諾大陸百科全書·異界生物篇》

  

  ——

  

  老太太讓格爾和他的女兒黛雅帶他們去找最近一次目擊雪人的部族,並且作為嚮導幫助他們。

  

  黛雅的個頭比帕洛斯還要高一點,但是在野蠻人女性當中仍然算是比較嬌小的姑娘,除了身高以外來自人類的那一半血脈似乎並沒有給她帶來什麼影響,這個小姑娘一點都不知道怕冷,若無其事地在大風雪中露著胳膊大腿,把肩膀上扛著的巨大雪橇重重地往雪地上一放:「行李都放上面吧,你也可以坐上來,法師先生。」

  

  埃文德爾搖搖頭拒絕了她的好意:「走動一下會比較暖和。」

  

  帕洛斯看埃文德爾裹緊了毛皮鬥篷,在及膝的雪地裡艱難地跋涉,有些心疼地說:「天這麼冷,你沒必要出來受凍,也可以留在帳篷里等我們回來的。」

  

  「對啊,帕洛斯和阿爾凱都厲害著呢,還有我和黛雅在旁幫忙。」格爾秀了一下手臂上結實的肌肉,「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就在帳篷里烤著火喝著果酒等著我們帶好消息回來吧!」

  

  黛雅受不了地扶額:「夠了爸爸,要是這件事情只憑肌肉多就能夠解決的話,我們早就解決了,祖母也用不著拜託法師先生了。」

  

  「說的沒錯。」埃文德爾喘口氣,吐出了一大團白霧,「如果那真的是傳說中的雪人,我一定要親眼看一看,如果不是,事情恐怕就沒有那麼單純了,那我更要親自去才行。」

  

  黛雅已經麻利地把獸皮帳篷捆在雪橇上,又問了一次:「你真的不坐雪橇嗎?路很長的。」

  

  「我坐、我坐!」菲爾斯像個靈活的猴子一樣竄到了雪橇上,黛雅用一種看殘障人士的同情目光看了格外小個的精靈一眼,就拉著雪橇出發了。

  

  他們來到了另一個只有女人和孩子的部落,三天前的夜裡,雪人就是從這個部落里強行拖走了一個十來歲的男孩,當大人們聽到動靜追出來的時候,那個雪人已經撞破了欄桿往北邊走了,他們打著火把追了一段,但是風雪太大,孩子的哭喊聲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中。

  

  他們只好天亮之後再進行搜索,結果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一無所獲。

  

  埃文德爾查看了一下被撞破的欄桿,一大堆紛亂的足跡從那個破口向著北方蔓延過去,沿著這些即使過了兩三天也依然十分明顯的足跡往北走了大約一公里,足跡就開始在原地徘徊然後返回了。

  

  黛雅說:「夜間的野外不知道藏著什麼樣的危險,當時她們只追到這裡就放棄了,據說當時他們可以看到一行大腳印一直往北去,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找到蹤跡。」

  

  野外追蹤一直是遊俠的專長,雖然阿爾凱從來沒有在雪原地區生活過,但這幾天來他閒來無事就會外出狩獵,在雪地裡追蹤兔子或者麋鹿,已經積累了一些經驗。

  

  這幾天又下過一場雪,蓋住了所有的痕跡,但是腳印凹陷下去的地方依然可以看到一個淺淺的雪窩,有的地方雪窩並不是很明顯,耐心的遊俠就翻開表面的浮雪,找到底下被踩實了的腳印。

  

  他們沿著那個怪物留下的痕跡一路找下去,發現那個被帶走的孩子曾經掙脫逃跑過,並且仗著個子小鑽進了一個細小的石頭縫隙,然後那個怪物強行破壞了石頭,抓走了孩子。

  

  埃文德爾從雪地上撿起兩塊斷面還很新的碎石,相互敲擊了一下:「這石頭的質地相當堅硬,卻被硬是掰碎了,看來那頭怪物的力氣……恐怕那已經不是正常的生物了,大家小心些。」

  

  眾人都多了幾分警惕,繼續追蹤著那若隱若現的足跡,一直到了一個冰湖上,足跡就突然毫無預兆地中斷了。

  

  他們不死心地又在附近找了找,確實找不到任何痕跡,好像那個怪物來到冰面上以後就突然憑空消失了一樣。

  

  「又是這樣。」格爾說,「我們不是第一次沿著蹤跡追蹤下來,但每一次到了這一帶就什麼也找不到了。」

  

  菲爾斯猜測道:「既然不是正常的生物,說不定這個怪物不需要呼吸,會不會是躲到水下去了?」

  

  「不可能。」黛雅斷然否決,「冰面完全沒有破開過的痕跡,除非這個世界上有什麼魔法可以讓人穿過冰層,法師先生,有這樣的魔法嗎?」

  

  「沒有。」埃文德爾說,「不過我倒是知道在有一種情況下痕跡會突然中斷--我們先紮營吧。」

  

  他們不知道法師在賣什麼關子,就先照法師說的在冰湖附近的雪地上扎了營,黛雅拿雪橇運來的乾柴點起了火堆,埃文德爾先烤了一會兒火,等黛雅忍不住問:「你到底打算怎麼辦啊,法師先生?」

  

  埃文德爾打開了背包,還不忘好心的提醒黛雅一句:「我要拿出一個會說話的骷髏頭來,你可別被嚇壞了。」

  

  野蠻人父女倆不僅不害怕,反而兩眼放光的看著他:「又是什麼神奇的魔法嗎?」

  

  「算是吧。」埃文德爾拿出了巫妖的頭骨,再次被打擾的費斯坦提斯看起來就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不爽,眼窩中的鬼火熊熊燃燒著:「又是你,這是什麼鬼地方,你把我弄出來要幹什麼?」

  

  埃文德爾一點都不把對方的惡劣語氣放在心上,心平氣和地說:「我們追蹤一隻龐大的怪物到這裡,痕跡就突然憑空消失了,我懷疑是空間魔法,這裡可能隱藏著一個空間的入口,有什麼辦法可以把它找出來嗎?」

  

  「沒有,死心吧。」巫妖沒好氣地說,「你以為空間魔法是個寶箱,誰都可以去撬撬看?除非你掌握著那個空間的‘鑰匙’,否則就算是非常非常確定空間的出口就在這裡,你也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接觸到它。」

  

  「可我也知道盛魔時代之後,就沒有法師可以製造出新的空間了,現在所有的空間都是那之前流傳下來的,你所知道的知識里也包括了許多空間的打開方式,為什麼不把你的‘鑰匙’們都拿出來試試看呢,說不定隱藏在這裡的空間就是那些被記錄下來的空間之一。」

  

  「我不要,那樣太麻煩了!你知道一個個試過去得花多少時間嗎?而且全部試過了也不一定就是對的。」

  

  埃文德爾對他的拒絕一點都不驚訝,也早就準備好了辦法對付他:「我們正在追蹤的那個怪物可能是傳說中的雪人,到現在為止所有的書本里對於雪人這個物種是不是真的存在一直沒有一個定論,你就不好奇嗎?」

  

  「……你確定?真的是雪人?而且還是一個會用魔法的雪人?」巫妖看起來有點被打動了。

  

  「野蠻人們確實是這樣說的。」

  

  「好吧,如果進去以後發現不是雪人,看我怎麼收拾你。」巫妖發出了毫無威懾力的威脅。

  

  ——

  

  法師開始在巫妖的指導下一個個地試過去,從口令到符文,試了大半天,依然什麼也沒有發生。

  

  畫在冰面上的符文又一次失敗了,埃文德爾坐在火堆旁邊喝著茶休息,等著帕洛斯和格爾他們把那些符文鏟掉,好接著試下一個,嫌無聊的巫妖已經讓埃文德爾把它放回了背包里,娜塔莉懶洋洋地在背包口上打著哈欠。

  

  黛雅看到他把又一張羊皮紙丟進了火堆里,剩下的幾張羊皮紙上畫著僅有的幾個他還沒有試過的符文,留給他們的機會已經不多了,野蠻人女孩忍不住問:「如果這些鑰匙都不對怎麼辦?」

  

  埃文德爾淡定地說:「那你們就建造一堵圍牆把這個地方圈起來,日夜派人看守著,因為空間的入口是不能輕易挪動的,那個怪物遲早還會從同一個地方再次冒出來,然後就是用肌肉解決問題的時候了。把營帳收了吧,試完這幾個我們就回去。」

  

  於是能幹的黛雅一個人收拾著帳篷,看著法師拿起下一張紙過去畫符文,那幾個男的都在幫忙,交談聲不斷地傳過來。

  

  可是就在黛雅低頭一走神的時候,周圍突然詭異地安靜了下來,她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剛剛還在冰面上的人全都已經消失了。

  

  「爸爸?法師先生?」黛雅難以置信地四下看著,周圍一大片空空如也的平地,什麼都沒有,她焦急地跑過去,在空曠的湖面上大喊:「爸爸!你們在哪裡?!」

  

  沒有任何回答,這次就連黛雅也從冰面上消失了。

 

 

66 野蠻人的故鄉(六)

  

  就像會做櫃子的木匠大多也會做凳子一樣,許多法師都會幾個死靈魔法,人們不會把做凳子的木匠叫做「凳子匠」,卻把使用死靈魔法的法師叫做「死靈法師」,這不是沒有原因的。由於死靈魔法是教會禁止的法術,使用的魔法材料又往往是屍體、人骨、內臟之類超出尋常人道德規範的東西,一般的法師即使學了死靈魔法,也往往很低調,輕易不會使用,會大張旗鼓肆無忌憚地使用死靈魔法的法師通常來說都是被教會通緝的野法師,而且往往漠視生命,全無道德可言,他們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加劇了民間對法師群體的恐慌。--《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法篇》

  

  ——

  

  黛雅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四周都是霧茫茫的,只有眼前一個陰森的莊園清晰可見,她從未看到過如此精美的大理石建築,只是已經坍塌了大半,而且看起來隨時準備繼續塌,早已枯死的藤蔓附著在上面,使得整個建築看起來鬼氣森森。

  

  埃文德爾他們都好端端的站在附近,格爾回頭看了她一眼:「黛雅,你怎麼也掉進來了,這地方看起來真嚇人,是吧?趕緊到爸爸身邊來。」

  

  黛雅不想跟他廢話:「這是怎麼回事,法師先生?」

  

  「看來我剛才畫下的符文就是打開這個空間的鑰匙,本來想賭賭看是不是能瞎貓碰上死耗子,沒想到還真的成功了。」埃文德爾說,「那個怪物就在這裡,大家小心些。」

  

  這時候,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傳了過來:「我以為這個空間的進入方式早就失傳了,想不到還是有人不請自來。」

  

  從那個半倒塌的建築里走出來一個看起來不怎麼像個活人的男人,他的臉色蒼白到接近死灰,灰白的頭髮乾枯得像稻草一樣,穿著一件陳舊的長袍,拿著骨質的法杖,用深陷的眼睛看著金髮的法師:「好久不見了啊,埃文德爾,你依舊是這麼一副人生贏家的討厭模樣。」

  

  埃文德爾語氣不善地說:「你也是,依舊這麼一副好像已經死了好幾天的德行。」

  

  「他是誰,你認識?」格爾問出了大家心中的疑惑。

  

  「死靈法師尼克,不算很熟。」埃文德爾皺眉看著尼克身後那個將近三米高的怪物,那怪物乍看有點像傳說中的雪人,仔細一看,頭上的兩個角顯然是來自水牛之類的動物,雙眼是腐爛了很久的那種慘白色,毛茸茸的表皮由各種熊皮或者駝鹿皮縫製而成,粗糙的針腳連接處露出死氣沈沈的肉塊。

  

  「一個血肉傀儡……我早該想到的。」埃文德爾有些失望,到底還是沒有見到真正的雪人。

  

  黛雅更關心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部落里失蹤的孩子都是你抓走的嗎,他們在哪裡?」

  

  「就在你的面前啊,小姑娘。」尼克陰森森地笑了,「你以為血肉傀儡的肉體是用什麼做的?」

  

  黛雅的臉色瞬間有些發白,尼克似乎很樂於看到別人恐懼難受的樣子,發出了愉快的笑聲。

  

  「你這個混蛋!」怒不可遏的格爾掄起巨斧就衝了上去,還沒有靠近到死靈法師的身邊,血肉傀儡就上前一步,一拳把高大的野蠻人打飛了出去,動作快得讓人完全反應不及。

  

  「爸爸!」黛雅趕緊跑過去查看格爾的情況,帕洛斯抽出長劍舉起盾牌擋在了他們面前,阿爾凱也把箭搭到了弓上。

  

  埃文德爾伸手攔了一下他們:「先不要動手!」

  

  「沒錯,我們之間不必這麼喊打喊殺的,畢竟我們也算是同類呢。」

  

  埃文德爾冷淡地說:「我可不記得我們是同類,尼克,你躲在這種地方到底是要搞什麼鬼?」

  

  「別害羞,我們當然是同類,你在死靈魔法上的天賦令人羨慕,如果能夠拋開你那無用的同情心,一定會是個比所有人都要強大的死靈法師。」尼克說,「你會找到這裡來,肯定又是別人拜託你幫忙了對不對?這個扮好人的遊戲讓你獲得了少許人的贊美,但是那又有什麼意義呢?我知道你內心裡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自己也清楚,我們一樣不擇手段地追求著最強大的力量,一樣憤世嫉俗睚眥必報,如果你願意跟我合作的話,吾主會賜予你無與倫比的力量,將那些欺凌過你的人全部碾成齏粉。只要嘗試過了真正的力量,你就會明白花費你寶貴的時間精力去求得蟲子們的贊美和感謝根本就毫無意義。」

  

  「無與倫比的力量嗎?……有意思。」埃文德爾叉著雙手看著他,嘴角帶著令人難以捉摸的微笑,「告訴我更多的細節。」

  

  帕洛斯有些詫異地看著埃文德爾,法師的話聽起來居然有幾分想要和對方合作的意向,出於對愛人的信任,他暫時壓下了心頭的疑惑,什麼也沒問。

  

  「我就知道你會感興趣的。」尼克高興地說,「我偶然間得到了這個空間的鑰匙,在這裡發現了一個極為強大的存在,我稱呼它為‘夢魘之主’,它能讓人陷入無盡的噩夢,靠著吸收人們在噩夢中的恐懼和痛苦獲得力量,並且將這力量賜予我。我現在能做的事情有限,所以只能躲在這種偏遠的地方靠抓幾個野人來供吾主吸取噩夢,如果你也可以加入的話,我們就可以做到更多的事情,吾主越強大,我們就能越強大,而我們的敵人將陷入無盡的噩夢中,再也無法掙脫,直至結束他們悲慘的生命。」

  

  「你所說的‘夢魘之主’,難道是指那種生活在空間裂隙中的生物嗎?」埃文德爾不屑地說,「稍微動動你那霉爛的腦子吧,如果它還沒有爛光的話--這些虛空生物如果真的那麼強大,早就親自降臨並且吞噬這個世界了,還用得著通過你這種三流野法師的手來抓小孩子吸噩夢?」

  

  他的話激怒了尼克:「你這傲慢的蠢貨,根本不懂得吾主的偉大追求!本來我還打算讓你成為盟友共享吾主的榮光,既然你這麼不知好歹,很好,我會讓你和你身邊的這些蟲子都成為吾主的養料!出來吧,吾主的僕人……呃?」

  

  埃文德爾才沒打算給他完成施法的時間,在尼克大放厥詞的時候就叫了一聲「阿爾凱」,精靈遊俠立刻一箭貫穿了死靈法師的脖子。

  

  死靈法師倒下了,但是血肉傀儡依然向著他們衝來,周圍那些本來應該是花壇的地方,表面的泥土詭異地拱起,許多死屍掙扎著從土里爬出來,圍向了埃文德爾他們。

  

  尼克帶著卡在脖子上的箭晃晃悠悠地又爬起來,傷口甚至沒有流血,他張開嘴發出漏風的詭異笑聲:「後悔吧,恐懼吧,在臨死前好好感受吾主的力量吧!」

  

  回答他的是帕洛斯念誦驅邪聖言的聲音。

  

  「你竟然帶著聖殿騎士?」尼克笑不出來了,又驚訝又生氣地質問道,「你這個法師界的敗類,你忘了聖殿騎士都對我們做過什麼嗎?竟然和卑鄙的聖殿騎士成為戰友!」

  

  「我從來不知道,一直在敗壞法師名聲的死靈法師也這麼有集體榮譽感。」埃文德爾叉著手悠閒地說,「而且,他可不是我的戰友,他是我的愛人。」

  

  「你……」尼克被他的不要臉氣到無語。

  

  在驅邪聖言的作用下,死屍們像被抽掉了脊梁一般地倒了下去,只能在地上蠕動,格爾父女倆揮舞著斧頭將那些死屍劈成沒有威脅的碎塊。血肉傀儡的動作也因為驅邪聖言的影響變得僵硬起來,菲爾斯像靈活的猴子一樣躥上了血肉傀儡的後背,匕首一划就割開了血肉傀儡的咽喉,這似乎並沒有對血肉傀儡造成什麼影響,它轉動著身體,試圖把背上的人甩下來,菲爾斯叫罵著黑暗精靈的臟話,掰住它的大角又用力地切割了幾下,直到血肉傀儡的腦袋只剩下一點皮肉和身體相連,但是它從一個詭異的角度伸手抓住菲爾斯的小腿,把精靈拎起來砸向了地面。

  

  帕洛斯即時地趕過來,一劍就將血肉傀儡抓著菲爾斯的那條胳膊砍斷了。

  

  黑暗精靈摔在地上,趕緊往旁邊一個翻滾躲開了血肉傀儡踩下來的大腳,血肉傀儡的腦袋朝下掛在後背上,一條胳膊也斷了,卻仍然可以行動,繼續攻擊著他們,兩個野蠻人揮舞著斧頭衝上去,很快就把它砍成了再怎麼能動也構不成威脅的碎塊。

  

  尼克趁著血肉傀儡拖住他們的時候,往那棟即將倒塌的建築中逃去,阿爾凱一箭射中他的小腿,將他釘在了地面上。

  

  「呃……可惡……停下這該死的……」尼克顯然因為驅邪聖言的緣故非常不舒服,埃文德爾讓帕洛斯停下了驅邪聖言,靠近了一些看著只能趴跪在地的死靈法師:「看樣子你已經成為不死生物了,但又不是巫妖或者喪屍,我還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存在形式,看來值得好好研究一下。」

  

  「吾主……拯救我……吞噬他們……」尼克憤怒不甘地試圖爬開,但是被釘在地面上的小腿讓他動彈不得。

  

  「怎麼了,快點把你的‘主’叫出來吧。」埃文德爾笑眯眯地看著他,「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見識見識你這位‘夢魘之主’的威力了。」

 

 

67 夢之境(一)

  

  精神力訓練是成為一個法師最基本的課程,法師必須學會控制自己的潛意識甚至夢境,否則會在神志不清的狀態下本能地去接觸被污染的魔法本源,進而陷入癲狂。

  

  精神力訓練的過程是殘酷的,法師學徒會被強迫著連續數天不能睡覺,在極度困倦、精神恍惚的情況下還要回答問題,一旦答錯就要受到處罰,這種訓練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重復一次,直到法師在任何情況下都能保持深層次的警覺為止。

  

  這樣的訓練讓法師擁有了極強的精神抗性,不會輕易被幻覺或者催眠影響到,但是也會造成明顯的後遺症,法師大多都睡不好,有的終其一生都會飽受失眠和神經衰弱的痛苦。--《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法篇》

  

  ——

  

  帕洛斯不明白埃文德爾為什麼要這樣挑釁一個危險性完全未知的存在,埃文德爾的話音剛落,他們就聽到了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聲音:「我在這裡,凡人。」

  

  他的聲音讓頹然的死靈法師一下子振奮了起來:「吾主,快救我!」

  

  憤怒的格爾才不會給他獲救的機會,掄起巨斧就把死靈法師的頭砍了下來,但是看起來這樣也不能殺死尼克,只是讓他暫時沒辦法行動了。

  

  「既然來了,為什麼不現身呢?」埃文德爾完全沒有一點緊張的表現。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渾身長滿了眼睛的圓形肉球,惡心得他「噫」了一聲,嫌惡地轉頭問他的同伴們:「你們以前見過這樣的東西嗎?」

  

  菲爾斯看起來很緊張:「這是什麼玩意兒?深淵特產的觸手怪?」

  

  黛雅說:「可我看到的怎麼是一隻大蜘蛛?」

  

  他們面面相覷,看來每一個人看到的東西都不相同,那個聲音平靜地說:「我會以你們最害怕的形象出現,因為我就是恐懼本身,凡人,我可以感覺到你擁有比尼克更強大的力量,代替他成為我的僕從,我將滿足你的任何願望。」

  

  「別扯淡了,你根本沒有那麼強大的力量,不然尼克就不會混成這樣。」埃文德爾說著從包里拿出一盒魔法粉塵,在地上畫起了魔法陣。

  

  夢魘之主說:「我對這個世界的影響力有限,但是在夢境的世界中,我是絕對的主宰,你在夢境中可以擁有你想要的一切,卻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埃文德爾嗤笑:「夢再好也只是一場夢而已,有什麼意義?」

  

  「你又怎麼知道你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就是真實的呢?只是你‘認為’一切都是真實的罷了,只有你自己的主觀感受才是最重要的。」夢魘之主誘惑著他,「這個世界的命運已經快到盡頭,而在虛空之中,時間是永恆的,擺在你面前的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你會選擇成為虛空之中不朽的存在,還是選擇和這個‘真實’的世界一起消亡?」

  

  「我選擇消滅你。」埃文德爾已經準備完畢,發動了剛才畫下的魔法陣,他知道這個行動有些冒險,不過既然已經踏進了這個空間,冒不冒險都一樣要面臨完全未知的危險,還不如鋌而走險一把。

  

  虛空生物是純粹的精神體,既然它能靠吞噬噩夢為生,那麼理論上來說埃文德爾也同樣可以利用秘法之輪來吞噬它,將它轉化為純淨的能量供自己施法所用。不然秘法之輪每天只能儲存他自身那點少得可憐的魔力,還是太慢了,上次遇到骸骨之王用了一次「黑刃」,就把他一個多月儲存下來的魔力幾乎耗盡。

  

  和教會的全面戰爭即將爆發,預言中的末日也已經臨近,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浪費,只能選擇鋌而走險。

  

  夢魘之主用所有的眼睛一起盯著埃文德爾,它以恐懼為食糧,但它本身並不會感到害怕:「這不會成功的,凡人,我能看見你心底最深的恐懼,你戰勝不了我。」

  

  埃文德爾雙手上的符文閃耀著金色的光芒,他無懼地看著夢魘之主:「來吧,看看是誰笑到最後。」

  

  帕洛斯等人試圖幫忙,但是在這場精神的較量中他們什麼忙也幫不上,眼前看到的最後景象就是夢魘之主的身體變成了一團巨大的黑雲,把他們所有人都吞噬了。

  

  ——

  

  還是個少年模樣的埃文德爾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被綁在十字形的木架上動彈不得,他越來越虛弱,渾身發冷,左手腕的傷口已經感覺不到疼痛,身體里的血液即將流盡--他就快要死了。

  

  那個男人站在他的面前看著他,面目已經模糊,只有眼神中的悲傷依舊真切。

  

  埃文德爾知道自己又在做噩夢了,儘管這個夢非常真實,還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不斷暗示他這就是現實,並且制止他想起與夢境無關的一切,但是法師的精神抗性都是很高的,成為一個法師的基礎課程就是精神力上的訓練,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好的話,他們一定會在夢境中本能地接觸被污染的魔法本源,進而陷入癲狂。

  

  當埃文德爾意識到這是夢境的時候,這場精神較量他就已經贏了大半,但是夢魘之主並不製造噩夢,而是引發人們內心的恐懼,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最瞭解自己害怕什麼,所以一切並沒有就此結束。

  

  「對不起……」那個男人輕聲地對他道歉。

  

  「說句對不起就能洗白你的罪惡了嗎?」埃文德爾笑了,「真是諷刺啊……我那麼恨你,這仇恨一直支撐著我一步步走到今天,可我卻連你的樣子也記不清了。呵……無所謂了,反正這幅人類的皮囊本來就毫無意義,我遲早會找到真正的你,然後把你的本體挫骨揚灰!」

  

  「可你要怎麼找到真正的我?」那個男人收起了虛假的歉疚,繼續說著動搖他情緒的話語,「你只知道我是泰坦世界的魔族,連我具體是誰都不知道,二百年了,我依然在你根本無法觸及的世界里活得好好的。承認你的無能為力吧,你報不了仇,只能忍氣吞聲地接受自己被我利用和欺騙了的事實。」

  

  埃文德爾閉著眼睛不看他,努力地暗示自己這一切都是虛假的,身上的束縛是假的,傷口是假的,虛弱也是假的,要破解夢魘之王的控制,唯一的難點就是用理智說服自己眼前無比真實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自我暗示生效了,身上的束縛消失了,他恢復到了成年人的體型,手上的傷口也變成了他熟悉的那條陳年傷疤,埃文德爾抬眼看著那個面目模糊的仇人,語氣平靜地說:「我不用到泰坦世界里找你,你遲早會自己送上門來的。你的世界即將毀滅,所以你才要偽裝成人類,欺騙我幫你打開連通兩界的傳送門,上一次你可悲地失敗了,我知道你遲早還會再試下一次的。而我會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做好準備,等我再次見到你的時候,我會親手殺了你。」

  

  埃文德爾與其說是在說服那個幻像,不如說是在說服他自己,這本來就是他和他自己內心的較量,他不能被幻像左右他的情緒。

  

  「你真能做得到嗎?」那個幻像說,「你殺不了我,縱使你如此飢渴地追求知識和力量,但你真的面對我時,還是會捨不得對我下手,因為你曾今那麼迷戀我給予你的溫暖,甚至你後來找的一切戀人,背後都有我的影子,他們或多或少地都有些像我。」

  

  「只能說明我恰好喜歡這一類型的人罷了。」埃文德爾一邊反駁著他的話,一邊尋找著這個幻境的出口,他在這裡自說自話地對抗自己的心理陰影時,帕洛斯他們也同樣深陷在噩夢之中,他耽誤得越久,他們受到的傷害就越深,夢魘之主也會通過吸取他們的恐懼和痛苦變得越強大。

  

  「正是因為你發現你一直在追尋著我的影子,所以才試著找些完全不一樣的類型來證明些什麼,承認吧,當他們和你分手的時候,你內心裡其實並沒有多少難過,反而松了口氣。」

  

  「誰會不難過呢,我只是習慣了。」

  

  「如果分手真的令你感到痛苦,你為什麼沒有回頭報復他們,你從來就不是個寬宏大量的人,有仇必報才是你的風格。」從他內心中生出來的幻像清楚地知道他的弱點,每一句都戳中要害,「現在你又找了一個和我很像的人,這麼多年了,兜兜轉轉,你又回到了原點。」

  

  「他和你一點都不像,不要拿你的惡心行徑來侮辱他。」這話終於讓埃文德爾有些憤怒了,但是他內心裡始終保持著一分清醒,知道自己如果被氣得失去理智,跟自己心裡產生的幻像打起來,就會被永遠困在這個噩夢之中,埃文德爾用理智讓自己冷靜下來,專心地在這個由他的記憶構造成的場景里尋找著不協調的地方。

  

  終於他找到了那一個扭曲的節點,撕開了這個夢境,周圍的一切都開始崩塌,在離開之前,埃文德爾像是要對自己再強調一遍似的,對那個幻像說:「我會找到你的,我不僅要殺了你,還要讓你臨死之前親眼看見我怎麼把你想要拿我的命去拯救的世界夷為平地。」

 

 

68 夢之境(二)

  

  信仰光明神的地區有自己獨特的葬禮習俗,有條件的人家會在親人離世後請來牧師主持葬禮,人們認為死者如果能在牧師的禱告中下葬,靈魂就能夠回到光明神的身邊,獲得永遠的安寧。反之如果橫死在野外,沒有牧師的禱言為之引路,靈魂就會在世間遊蕩,一直無法安息。

  

  即使是即將被處死的罪人,教會也會在死亡面前給予一定的仁慈,只要罪人在臨刑前誠實地懺悔自己的過錯,祈求光明神的原諒,就能在被處死之後埋葬在教會的墓地,也會有牧師為之祈禱,而異教徒和瀆神者則會被處以火刑,光明神的信徒們堅信被火刑處死的人只能下地獄。--《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風俗篇》

  

  ——

  

  埃文德爾逃出自己的夢境以後,卻又落入了另外一個夢境,周圍到處是白牆紅瓦的建築和充滿了宗教風格的裝飾,一看到這些埃文德爾就明白了,這裡是聖城米卡蘭,聖殿騎士團的總部所在地,那麼這個應該是帕洛斯的噩夢。

  

  可為什麼聖城米卡蘭會是帕洛斯最害怕的地方呢?埃文德爾想不明白,他沿著寂靜又模糊的街道往前走,前面就是教會廣場,一些罪大惡極的犯人會在那裡被公開處刑,廣場里人聲鼎沸,正在進行著一場公開的審判。

  

  埃文德爾似乎有些明白了,找了個高處看去,正在台上被審判的果然是帕洛斯,沈重的腳鐐和枷鎖限制了他的行動,黑髮的聖殿騎士穿著被刮掉了胸前徽記的盔甲--這是恥辱的象徵,他被兩個士兵押著只能跪在台上,昔日的導師肯特拿著審判書一條一條地宣讀他的罪狀,然後嚴厲地質問他:「你認不認罪?!」

  

  「不認!」帕洛斯倔強地抬起頭來,看向主席台上那個白髮蒼蒼的和善老者,焦急地為自己辯解,「教皇大人,我這麼做都是有原因的,是他們違背了自己的誓言,殺害了雇傭兵和無辜的村民,還在策劃著一個會讓無數人喪生的陰謀!」

  

  教皇憐憫地看著他說:「可憐的孩子,你還不明白嗎……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陰謀,也沒有任何一個雇傭兵和村民因此喪命,唯一在這件事中被害的只有你的同僚們。那本來是一場對你信仰的考驗,試探你在那樣的情況下是否依然保持著堅定的信念,而你交出來的答案卻是毫不猶豫地相信了別人的話,甚至對你的同僚揮起屠刀,你讓我們所有人都失望了。」

  

  帕洛斯難以置信地說:「不是的!是他們要殺我在先,我只是被迫反擊!」

  

  肯特憤怒地斥責道:「他們只是想抓你回來,沒想到你會對他們痛下殺手,要不是因為這個緣故,你們一直受著同樣的訓練,憑什麼你能夠一個人打敗他們五個?」

  

  帕洛斯無法反駁,當初是怎麼打贏那場以一敵五的戰鬥,他自己都說不上來。

  

  教皇難過地嘆了一口氣:「認罪吧孩子,繼續狡辯下去也沒有意義,光明神會寬恕那些雖然一時犯錯,但知道悔改的靈魂,如果你連承認自己錯誤的勇氣都沒有,那誰也拯救不了你。」

  

  在那威嚴的目光注視下,帕洛斯終於還是痛苦地低下頭:「我……我認罪。」

  

  肯特嚴厲地說:「那麼你是否承認謀殺了你的六個同僚,還打傷了數人,並且坐視法師的僕從--一個惡魔在你的面前殺害失去了反抗之力的聖殿騎士團成員。」

  

  「是的。」帕洛斯微微地顫抖著,甚至沒有勇氣抬起頭來直視那些譴責和鄙夷的目光,圍觀群眾也發出了噓聲。

  

  「你觸犯了貪婪的戒律,不僅收取法師給你的金錢和物品,還包括一套價值不菲的鎧甲,你將這些都視作了自己的私產,是不是?」

  

  「是的。」帕洛斯的頭更低垂了,圍觀群眾的指責聲音也更大了。

  

  「你還觸犯了淫欲的戒律,跟法師發生了不正當的肉體關係,你認罪嗎?」

  

  這個勁爆的消息讓圍觀群眾嘩然了,在眾人的譏諷怒罵聲中,帕洛斯卻搖著頭,再一次虛弱地為自己辯解起來:「不,那不是淫欲,我愛他。」

  

  埃文德爾正在周圍悄悄地尋找夢境的裂隙,聽到這話有些驚訝地轉頭看著高台上的帕洛斯。

  

  肯特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應該很清楚,他是個法師,還是個男人!」

  

  帕洛斯咬咬牙,聲音比剛才更加堅定地說:「是的,他是個男人,但是我愛他!」

  

  「那明明就是淫欲!」肯特大聲叫罵起來,「你連最基本的廉恥都沒有了嗎?身為一個聖殿騎士,竟然被一個邪惡的男法師引誘,沈迷於罪惡的慾望,還大言不慚地為自己辯解,難道你忘了他是怎麼騙得你殺害自己的同僚,又在利用完之後就無情地拋棄你,你卻到現在還在執迷不悟,你這骯臟的靈魂根本就不配得到救贖!」

  

  肯特轉身對教皇大聲說:「我請求判他火刑!」

  

  圍觀群眾大聲附和起來,聲音一浪高過一浪:「火刑!火刑!火刑!」

  

  教皇抬起手,平息了狂熱觀眾們的高呼,他看著帕洛斯:「孩子,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認罪嗎?」

  

  「我不認罪。」帕洛斯不屈地抬頭看著他們,「愛不是罪過,就算他欺騙我又拋棄了我,我依然愛他。」

  

  教皇惋惜地說:「既然如此,我只好按照教法判處你……火刑。」

  

  埃文德爾已經找到了這個夢境的裂隙,但是他卻發現他從一開始就弄錯了方向,他無法破壞這個夢境,因為這不是他的夢,只能靠帕洛斯自己清醒過來。

  

  這時候衛兵已經迅速地架好了柴堆,絕望的帕洛斯毫無反抗地被綁在火刑柱上,在圍觀群眾的大聲叫好中,執行官點燃了柴草。

  

  埃文德爾知道帕洛斯在夢境中不會被真正燒死,但是仍然會感受到實實在在的痛苦和恐懼,而那些都會成為夢魘之主的食糧,不管後果如何,他必須站出來制止了。

  

  他用了一個法術,附近噴水池里的水全都上升到空中變成了一個水球,砸在了那個已經被點燃的柴堆上,火被撲滅了,人群中的埃文德爾也暴露了自己。

  

  「……埃文德爾?」動彈不得的帕洛斯詫異地看著他。

  

  如果是在現實中,圍觀群眾可能未必有這個膽量,但是這是帕洛斯的夢境,帕洛斯認為他們會怎麼做,他們就會怎麼做,所以周圍的人全都烏泱泱地衝上來攻擊法師。

  

  埃文德爾施法讓自己漂浮到了空中,面對著跟喪屍一樣洶湧的人群,他本想用一個連環閃電魔法電暈他們就算了,但是施法完成以後,出現的卻不是閃電,而是他曾經用來乾掉骸骨之王的強力攻擊魔法「黑刃」,而且這一次不是三把,空中密密麻麻地浮現出了上百把魔法凝結成的黑色劍刃。

  

  埃文德爾想起他曾經跟帕洛斯描述過當年他的先祖夏爾瑪一次召喚出數百把黑色劍刃的壯觀場面,沒想到帕洛斯這麼印象深刻,他自嘲的笑笑:「看來你對我的力量和殘忍程度都很有信心啊……算了,反正只是個夢境而已。」

  

  說著他一揮手,黑刃飛旋著絞碎了在場的一切,教皇、肯特、衛兵、建築、雕像,全部都被切割得支離破碎。

  

  「不要!快住手,求你了!」帕洛斯只能無能為力地掙扎著,眼看著埃文德爾把在場的人全部屠戮殆盡。

  

  黑刃消失之後,剛才還人聲鼎沸的廣場只剩下了死一般的寂靜,埃文德爾踏著屍骸走向依舊被綁在火刑柱上的帕洛斯,聖殿騎士被放下來的時候癱軟在地,低垂著頭不敢睜眼,看起來痛苦又絕望。

  

  這一切包括剛才的屠殺都是因為他的想象才出現的,卻正是他最害怕看到的景象,因為這畢竟是他的噩夢。

  

  埃文德爾強硬地托起他的臉:「帕洛斯,睜開眼睛看著我。」

  

  「我不想看見你。」帕洛斯皺著眉把眼睛閉得死緊,痛苦地說,「我不想再被你引誘了,我罪孽深重,火刑是我應得的下場,你不該來的,你騙了我又拋棄了我,現在為什麼還要來救我?」

  

  「聽著,我不管你擅自給自己腦補出了什麼苦情戲碼,我從來沒有拋棄過你。」埃文德爾捧著他的臉,語氣堅決地說,「這一切都是假的,都只是夢魘之主引發的幻像和噩夢,趕緊清醒過來吧。」

  

  「什麼夢魘之主?」帕洛斯睜開了眼睛,悲傷地看著周圍的遍地血腥屍骸,「這一切怎麼會是幻像?你又想騙我,我真不明白我還有什麼值得你欺騙的?」

  

  他果然不記得了,夢魘之主會制止他想起相關的一切,而帕洛斯顯然沒有法師那麼好的精神抗性,埃文德爾只能嘆口氣說:「是啊,想想你還有什麼值得我欺騙的,想想以我的智商為什麼要睜著眼睛說瞎話,編這種完全不可信的謊?夢境有一定的邏輯性,但終究還是無法自圓其說,好好想想這其中的不合邏輯之處。」

  

  「不合邏輯嗎……?」帕洛斯想了想,又抬頭看看他,「你真的……不是在騙我嗎?」

  

  埃文德爾耐心地說:「你還記得我們北上去野蠻人的部落嗎,格爾的母親拜託我們追蹤一個雪怪,我們一路找到了亡靈法師尼克藏在冰湖上面的空間入口,還想得起這些嗎?」

  

  帕洛斯皺眉努力地思索著:「……我好像有些印象……」

  

  「那你想得起來你是怎麼被抓到這裡來的嗎,菲爾斯和阿爾凱又去了哪裡?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怎麼可能不來救你,怎麼會坐視你被他們這樣公然羞辱和作踐?」

 

 

69 夢之境(三)

  

  許多地方都有自己獨特的葬禮習俗,精靈族會將死者放在蘆草做的小船上,讓小船沿著銀溪順流而下,等待屍體在某一處下沈然後滋養河水,矮人有的部族會在岩石中開鑿出長方格形狀的整排墓室,死者就躺在其中自然腐爛,有的部族會將屍體投入大鍛爐,然後將鍛造出的武器交給死者的親屬,相信死者的靈魂會附著在武器上保佑他們,野蠻人會用石塊為死者壘出一座墳墓,黑皮人甚至傳聞有食人的習俗,他們認為吃掉是讓死者永遠與他們化為一體的方法。

  

  人類的葬禮習俗就比較多樣化了,北方由於氣候乾冷,屍體腐爛得慢,更容易變成喪屍爬出來,所以在北方火葬比較常見,而在濕熱的南方,絕大多數死者會在教會的主持下進行土葬,但是在一些港口城市又有海葬的習慣。--《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風俗篇》

  

  ——

  

  帕洛斯已經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很希望埃文德爾所說的才是真的,眼前的景象只是噩夢,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不是什麼無辜的聖殿騎士,埃文德爾也沒有欺騙他、利用他,嘲笑完他的愚蠢然後拋棄他,這無比真實的審判和屠殺都是不存在的。

  

  可是如果醒過神來發現這一切都是真的,來救他的埃文德爾才是假的,他又該怎麼辦呢?

  

  埃文德爾已經站起來,對他伸出了手:「趕緊來吧,其他人還在各自的噩夢里受著折磨,我們得趕緊去找到他們。」

  

  帕洛斯還有些不太相信,但他依然伸出了手,埃文德爾拉了一把讓他站起來,帶他來到夢境的裂隙處:「就是這裡,打破它,我們就能離開這兒。」

  

  帕洛斯照做了,這一次他仍然選擇相信法師,就算再被騙又如何?他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失去的東西了。

  

  夢境破碎了,夢魘之主強加給他的精神控制也失效了,帕洛斯想起了之前的一切,終於確信這真的只是個噩夢,這一刻他心中的激動和慶幸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帕洛斯抓住了埃文德爾的手,說什麼也不想再放開了。

  

  埃文德爾只當他是嚇到了,沒有多說什麼,眼下還是正事要緊,帕洛斯的噩夢破碎之後,他們來到了另外一個夢境中,這裡看起來是一個森林,天色已經快要黑了,周圍霧氣瀰漫,能見度非常低,還隱約能聽到一些野獸的咆哮。

  

  「這裡應該是阿爾凱的噩夢。」埃文德爾說,「他一定就在附近,趕緊找找。」

  

  「嗯。」帕洛斯嘴上答應著,卻沒有放開牽著法師的手,埃文德爾回頭看了他一眼,也沒有甩開他。

  

  慢點就慢點吧,不差這一會兒。

  

  他們一起在森林里搜索著,夢境的世界大小是有限的,他們沒有多久就找到了一個年幼的精靈。

  

  那個精靈大概有人類的七八歲小孩子那麼大,跌跌撞撞地在森林里走著,看起來疲憊又虛弱,周圍出現了一點輕微的動靜,他茫然地看著密密麻麻的樹叢,不抱什麼希望地叫了一聲:「媽媽?」

  

  當然不會有什麼回應,樹叢里探出頭的是一隻比尋常的狼更大、更可怖的巨狼,齜著牙向著年幼的精靈猛撲過去。

  

  剛剛從自己的噩夢中脫身的帕洛斯手頭並沒有武器,但還是衝上前去,猛地撞開了那頭狼,巨狼落在地上翻了個身站起來,要再次撲上來的時候,埃文德爾用一把魔法凝結成的黑刃無聲無息地將它削成了兩半。

  

  年幼的精靈睜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他們,埃文德爾在他面前蹲下來,將跌坐在地的精靈扶起來:「阿爾凱,別怕,這只是個噩夢,看著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埃文德爾……」阿爾凱居然認出了他,幼小的肩膀顫抖著,「我好餓……我要死在這裡了……我不想死,救救我……」

  

  「別害怕,我在這裡。」埃文德爾擦著他臉上的臟污和淚痕,語氣溫和地說,「就算我不在,你也不需要害怕任何東西,好好地想一想,你能記起來的,你已經長大了,你是森林的王者,森林對你來說一點都不可怕,對不對?」

  

  「可是媽媽為什麼不要我了?」阿爾凱的聲音里還是帶著哭腔,「她希望我死……為什麼?」

  

  「那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活下來了,沒有她你也能活得很好。」埃文德爾鄭重地看著他的紅色眼睛說,「她給予了你生命,但只要你出生了,你的生命就是屬於你自己的,就算她恨你、詛咒你、拋棄你,你也一樣能夠活得好好的,而且還成為了一個強大的遊俠,她要不要你一點都不重要,你已經長大了。」

  

  「……你說的對,我已經長大了。」阿爾凱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剛才那個柔弱的幼小精靈已經變成了他們熟悉的那個遊俠,他用恢復了正常的聲線問,「怎麼回事?」

  

  「這是夢魘之主製造的噩夢,會引發出你內心最恐怖的記憶。」埃文德爾說,「只要你想起來就好辦了,我們得找到這個噩夢的裂隙,然後就能離開這裡了。」

  

  ——

  

  菲爾斯在完全沒有光的地底通道里疲於奔命,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甩脫身後的追兵,「血蜘蛛」的刺客們就像是氣定神閒的貓在捉弄已經無路可逃的老鼠,總是吊在一個他能聽到聲音,卻又似乎可以跑掉的距離,肆無忌憚地嘲笑著他,說著等抓到以後要怎樣收拾他之類的話。

  

  菲爾斯知道自己已經接近地表了,他看到了通道盡頭有微弱的光,那是陽光,雖然刺眼但是溫暖,他只要逃到陽光下,那些黑暗精靈就不敢再追上來,他們懼怕陽光,因為陽光會灼傷他們的皮膚,刺瞎他們的雙眼。

  

  自由和安全已經近在咫尺,菲爾斯加快了腳步,不顧一切地奔跑著,卻突然一腳踩空,跌落了下去。

  

  他來不及想大裂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只能尖叫著不斷地下墜,近在咫尺的自由再也抓不到了,他絕望地落入了彷彿沒有盡頭的深淵。

  

  「你的夢可真是刺激啊。」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依然在往下掉的菲爾斯看到埃文德爾、帕洛斯和阿爾凱,他在地表的同伴們也和他一樣在空中不斷下墜著,但是菲爾斯的內心卻神奇地突然平靜下來。

  

  「抓緊了。」埃文德爾對他伸出了手,然後給自己用了一個漂浮術,四個人抓成一團,下落的勢頭漸漸地減緩了,最後像是沒有重量的肥皂泡泡一樣漂浮在空中。

  

  「這是怎麼回事?……不對呀!我已經到過地表了,我還結識了你們,跟你們去過很多地方,‘血蜘蛛’也已經完蛋了,是你乾的!」菲爾斯迅速地想起了這些剛才怎麼都想不起來的事情。

  

  「到底是夢魘之主的力量在減弱,還是你的神經太大條了?」埃文德爾不解地嘀咕。

  

  他們又破壞了一個噩夢,然後在下一個噩夢里,救出了被一大群巨大的蜘蛛包圍的黛雅。

  

  最後一個噩夢是一個黑夜中的雪原,周圍什麼都沒有,只有孤零零的一頂獸皮帳篷,裡面傳來女人有氣無力的哭叫聲。

  

  「這裡是……?」野蠻人姑娘黛雅加快幾步走上前去,剛接近了帳篷就聽到格爾驚慌失措還帶著哭腔的聲音:「彌爾雅,求求你不要死,天吶,怎麼辦啊……不管是哪一路神明或者魔鬼都好,誰來救救她?誰都好,拜託……救救她啊……」

  

  格爾跪在冰冷的地上,滿臉涕淚橫流,他是野蠻人中數一數二的強壯戰士,不知多少敵人死在他的手中,他什麼都不怕,就連死亡也嚇不住他,但是現在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正在他的面前慢慢死去,他卻毫無辦法,只能無能為力地呆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彌爾雅的呼吸越來越微弱。

  

  「格爾!」埃文德爾掀開帳篷,把高大的野蠻人姑娘往前推了推,「你看看這是誰?」

  

  「你們是誰?……不管是誰都好,快幫幫我,我的妻子就快要死了,救救她!」焦急的格爾顯然沒有認出他們來。

  

  「爸爸!」黛雅抓住他的手說,「爸爸,是我啊,我是你的女兒黛雅,媽媽和我都沒事,那一天埃文德爾恰好路過,他救了我們,你還記得嗎?」

  

  「我……你……」格爾顯然懵了,看著眼前這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姑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的名字也是你取的,你還記得為什麼給我起這個名字嗎?」

  

  「名字……黛雅?」格爾一拍自己的腦門,「對啊!我和你媽媽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養到這麼大,我怎麼都給忘了呢!」

  

  「……真是個笨蛋老爸。」黛雅翻了個白眼,生氣地轉過身去,偷偷地擦了擦通紅的眼角。

  

  ——

  

  他們打碎了最後的一個噩夢,終於回到了那個荒涼的空間,一回來就看到死靈法師的身體一手提著他自己的腦袋,一手在空曠的花園裡用血畫著一個複雜的法陣。

  

  「……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打敗吾主嗎?已經太遲了,今天你們休想活著離開這裡。」

  

  埃文德爾認出了那個魔法陣,他驚呼一聲:「快住手,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法師的語氣讓阿爾凱、帕洛斯和格爾都意識到事情不妙,衝上去想要制止尼克,但是一堵無形的牆壁擋住了他們,在那個法陣的中央,尼克提著自己的腦袋陰森森地笑著:「我知道啊,我還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這樣沒什麼天分也沒有好運氣的死靈法師,但就算一個像我這樣蹩腳的死靈法師,也可以拖你們下地獄。好好接著吧,這一招就叫做‘同歸於盡’。」

 

 

70 夢之境(四)

  

  自爆術本來是一個錯誤的魔法陣,他的法力迴路是完全封閉的,會導致法師注入的魔力不斷循環加強,最終發生爆炸,不僅會將施法者本人炸成灰燼,還會對周圍造成極大的破壞。

  

  就如同法師界的天才費斯坦提斯的那句名言所說的那樣--這世上沒有無用的魔法,只有無用的法師,這樣一個完全錯誤的魔法,竟然也有人發掘出了它的用處,當法師處在一個自身已經不可能生還的不利情況下,這個會讓施法者本人喪命的魔法也可以用來跟敵人同歸於盡,這種失控的力量遠遠超出了如今的法師所能造成的最大破壞力,如果用血來施法,威力還能夠進一步加強。--《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法篇》

  

  ——

  

  埃文德爾認出了尼克畫在地上的魔法陣,那是自爆術,沒想到這個死靈法師寧可炸得自己粉身碎骨,也要和他們同歸於盡,他們被夢魘之主困在噩夢里的時候,已經給了尼克充足的時間去準備,現在離發動只差最後一個步驟了。

  

  自爆術的威力非常恐怖,人們如今對法師怕得跟鬼一樣,也有一部分是因為曾經有瘋狂的法師用自爆術炸掉了半座城,要是讓那個魔法陣在這麼小的空間里爆炸,後果更是不堪設想,埃文德爾叫道:「快,用驅邪聖言!」

  

  「我用了,沒有效果!」帕洛斯焦急地敲打著那層透明的防護壁,每一個聖殿騎士的基礎課程里都包括辨識魔法,但帕洛斯完全沒有聽說過像這樣看不見摸得著的防護壁,他對此一籌莫展。

  

  埃文德爾也試著用魔法干擾對方施法,同樣沒有作用,眼下他也顧不得吸取夢魘之主的力量了,趕緊拉上同伴們用最快的速度啓動了空間出口的符文,想要趕在爆炸之前逃離這個空間。

  

  當他發現空間出口被人動過手腳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他們沒有回到進入空間之前的那個冰湖,而是來到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

  

  埃文德爾馬上用了照明術,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周圍很近的地方傳來菲爾斯的驚叫:「怎麼回事?我瞎了!我什麼也看不見了!」

  

  「冷靜!」埃文德爾意識到事情不妙,菲爾斯作為一個混血精靈完美地繼承了地表精靈的聽力和黑暗精靈的視力,即使在幾乎完全沒有光線的地底迷宮里他都能夠看見東西,現在連他都看不見了,那就說明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黑暗。

  

  菲爾斯的驚叫暫時停了下來,黑暗中只剩下慌亂的呼吸聲,埃文德爾問:「大家都在嗎?」

  

  「在。」

  

  「我也在。」

  

  「我在這兒。」

  

  隊友們挨個出了聲並且摸向了埃文德爾這邊,法師感覺到一隻大手摸索著抓住了他的手指,那應該是帕洛斯,穿著寒冬服飾的帕洛斯沒有戴上鐵手套,掌心有常年握劍留下的硬繭,聖殿騎士好像很緊張,握著法師的力道有點大。

  

  「……多了一個。」阿爾凱的聲音突然從黑暗中傳來,「這裡有七個人的呼吸聲。」

  

  「是誰?!說話!」菲爾斯出言質問,但是沒有人回答,黑暗中傳來阿爾凱拔刀出鞘的聲音:「每人都說句話!」

  

  野蠻人姑娘趕緊發出了聲音以免被誤傷:「我是黛雅!」

  

  接著是她爸爸:「黛雅,到我這裡來!」

  

  菲爾斯說:「我在牆邊,這好像是牆,至少摸起來是。」

  

  「我在這。」埃文德爾說完,就感覺帕洛斯放開了他,他有點不安地伸手去撈,「帕洛斯?」

  

  「我在這裡。」帕洛斯的聲音從另一隻手的方向傳來,埃文德爾吃驚地摸過去,他也只能用觸覺去分辨說話的究竟是誰了,衣服沒錯,頭髮和臉摸起來也沒有不對,既然帕洛斯在這一邊,也就是說剛才抓住他的人並不是帕洛斯,那又會是誰?那只手明明有著和帕洛斯一模一樣的觸感。

  

  埃文德爾覺得渾身寒毛直竪。

  

  「怎麼了?」帕洛斯抓住了埃文德爾摸索的手,埃文德爾的聲音里透出了一點慌亂:「剛才有另外一個人拉著我,我以為那是你!阿爾凱,他現在在哪?」

  

  「聽不到了。」阿爾凱說,「多出來的呼吸聲消失了,也沒有離開的腳步聲,他可能還潛伏在周圍,大家小心。」

  

  他們更靠近了一些,恨不得擠做一堆,並且都把後背抵著牆壁,不時地發出聲音向隊友表明是自己人。

  

  阿爾凱讓大家安靜,片刻之後遊俠開了口:「他好像不在這裡了。」

  

  埃文德爾往帕洛斯身邊靠了靠,他最早學會的魔法就是光源術,現在能夠熟練地把這個簡單的魔法玩出十幾種花樣,隨心所欲地控制光亮的強度、時間和顏色,起因都是因為他怕黑。

  

  人心底最原始最深刻的恐懼就是對未知的恐懼,而黑暗中隱藏著無盡的未知,以往如果來到很黑的地方,他會立刻用魔法照亮周圍,不至於暴露出自己的慌亂,可是現在魔法也失效了,什麼都看不見的情況讓埃文德爾完全無法冷靜地思考。

  

  帕洛斯感覺到了他的緊張,握著法師的手緊了一緊,有些擔心地輕叫了一聲:「埃文德爾?」

  

  埃文德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對策,他只能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不要顯得緊張,免得隊友們的士氣更加慌亂:「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空間的出口好像被人動了手腳,我們被傳送到不知道什麼地方來了。要是連菲爾斯都看不見,就說明這裡的黑暗不是正常的黑暗,還有剛才那個人……居然能一聲不吭地混進我們中間,即沒有離開的動靜也沒有呼吸聲,這裡的一切都不尋常。」

  

  「那怎麼辦?」菲爾斯還是很慌。

  

  「等我看看這是不是魔法的作用。」埃文德爾試著用了一個法術,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他以為自己太緊張才導致施法失敗了,又連續試了好幾次,才確定不是自己施法上的問題,他就連那種熟悉的魔力在體內流轉的感覺都沒有。

  

  「我不能施法了!」這一次埃文德爾已經無法掩飾自己的慌亂了,帕洛斯試著用了一下聖殿騎士特有的力量,發現他也不能用驅邪聖言了:「怎麼回事,這是傳說中的禁魔力場嗎?」

  

  「不可能,禁魔力場的作用方式和驅邪聖言一樣,都是用擾亂魔法的方式來阻止施法,但在這個地方根本就沒有一點魔力。」埃文德爾急躁地說,「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世界上不應該存在完全沒有魔力的地方!」

  

  帕洛斯問:「會不會我們被傳送到另外一個沒有魔法的世界里了?」

  

  「根本不存在那樣的世界,所有世界的基本規律都是差不多的,不然整個世界就無法保持平衡,會像房子沒有房梁一樣崩塌掉。我們的身體沒有變重或者變輕,說明這裡的重力跟費諾世界基本一致,沒有憋氣的感覺,說明這裡有空氣流通,可是又完全感受不到風……這裡的一切都不正常!」焦躁的埃文德爾一拳砸在磚石牆壁上,一直以來他的強大和自信都是源自於自己多年以來辛苦學會的法術,一旦失去了力量,他就像是拔掉了爪牙的獅子一樣毫無用武之地。

  

  帕洛斯只能把情緒激動的法師攬在懷裡試圖安慰他,至少不能讓他再這樣徒勞地弄傷自己:「總之,大家先想辦法探索一下周圍,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注意提防一下那個‘多出來的人’。」

  

  在什麼都看不見的情況下,要探索就只能靠摸,他們在周圍摸到了堅硬的磚石牆面,這裡似乎是一個通道,寬度大概能容得下三四個人並排走,往前往後都不知道通向哪裡。

  

  他們決定先往前走走看,沒有多久就摸到了岔路,一行人也不敢分散,一起沿著左邊的那個岔路口走了下去,摸索著走過了十來米後,他們摸到了另外的岔路,又前進了十來米,則是一個死路。

  

  帕洛斯說:「這個走廊的建造方式不像是一般的建築,這麼遠的距離連個門都沒有,恐怕這是一個迷宮。我們得想辦法找到出口,不能就這樣在這裡等死。」

  

  「你說的對。」埃文德爾這時候已經稍微冷靜了一些,「走迷宮我有一個簡單粗暴的笨辦法,大家一直靠左走,保持著左手一直接觸牆壁的狀態,不管前面有多少死路,總有一天我們能夠摸到出口--如果真的有出口的話。」

  

  「別這麼消極,會有辦法的。」帕洛斯安撫地拍拍他的背,把法師又往身邊攬了攬。

  

  埃文德爾雖然理智上清楚在這種情況下,恐怕帕洛斯再能打也保護不了他,但被那強壯的手臂護在懷裡,還是讓他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安全感,甚至稍微平復了一些黑暗帶來的恐懼。

 

 

71 夢之境(五)

  

  夜光菇並不是指單一的某一種蘑菇,許多會在黑暗中發光的蘑菇都被歸類為夜光菇,其中有扇形的、珊瑚形的、圓形的、長柄的,甚至還有一些腐生植物也被歸入了這個類別。大多數夜光菇即不能吃,也沒有藥用價值,他們只是靜靜地在沒有一絲光線的洞穴或者地底散髮著微弱的螢光,吸引一些黑暗中的生物來進食,並且將孢子粘附在這些會動的食客身上。--《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地底生物篇》

  

  ——

  

  平時什麼事情都是埃文德爾拿主意,帕洛斯一切都會聽他的,但是到了埃文德爾不能拿主意的時候,這個聖殿騎士就顯示出了有主見的一面:「阿爾凱,你的感覺最敏銳,你來帶路吧。」

  

  阿爾凱的聲音在前面響起來:「不對勁,呼吸聲少了一個。」

  

  菲爾斯倒吸一口氣:「少了誰?」

  

  「爸爸,你在哪?」黛雅叫了起來,「爸爸,回答我!」

  

  格爾沒有發出聲音。

  

  就在不久之前野蠻人還踩了菲爾斯的腳,在精靈的尖叫聲中連連道歉,現在這個兩米多高的大個子卻好像從他們身邊憑空蒸發了一樣,任憑女兒怎麼焦急地呼喊,也沒有給出一點回應。

  

  黛雅慌亂地到處摸,摸到了帕洛斯那裡,帕洛斯抓住她的手說:「先別急,剛才格爾還是在的,什麼時候不見的?」

  

  「一個沒注意就不見了。」阿爾凱的聲音還是聽不出什麼情緒,「就和多出來的那個人一樣,一點動靜都沒有。」

  

  「黛雅還在這裡,他不會自己走掉的,我們得往回找找看。」帕洛斯一手抓緊了法師,另一手拔出了劍戒備著。

  

  黛雅焦急地說:「爸爸肯定是被什麼東西抓走了,可能就是剛才多出來的那個人!我們要趕快救他才行!」

  

  說著黛雅的腳步聲就往來時的方向走,帕洛斯趕緊叫住她:「對方能夠無聲無息地抓走格爾那樣的壯漢,就有可能無聲無息地抓走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大家都牽著手,千萬不要落單。」

  

  儘管黛雅十分焦慮,還是退回來和他們一起行動,他們一邊喊著格爾的名字一邊摸索著往回走,走了一段路以後,他們不僅沒有找到格爾,方向感最好的阿爾凱還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路不對。」

  

  「怎麼了?」菲爾斯的聲音很緊張。

  

  「我們來的時候,這裡應該是一個左轉的通道,現在卻成了直路。」

  

  「會不會是你記錯了?」菲爾斯心存僥倖地問,遊俠簡單但是確信地答道:「不會。」

  

  「這個迷宮在變化……」埃文德爾的焦慮更甚了,「這不可能啊……」

  

  「總之我們先繼續往前走走看再說吧。」菲爾斯說完這句突然尖叫起來,「啊!誰刺我!黛雅?!」

  

  黛雅連忙否認:「不是我!」

  

  「那個方向只有你……不對!」菲爾斯驚呼,「那個多出來的人!」

  

  「靠牆站!」帕洛斯拉著埃文德爾就貼在了牆上,其他人也照做,他們向黑暗中揮舞著武器阻止別人的靠近,什麼都沒有砍到。

  

  片刻之後,阿爾凱叫停了他們:「……又少了一個。」

  

  「黛雅?」菲爾斯忍著痛招呼了野蠻人姑娘一聲,但是沒有收到任何回應,「黛雅?別開這種玩笑啊餵?!」

  

  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黛雅也無聲無息地不見了。

  

  「……為什麼會這樣?」事情越來越向著法師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向發展了。

  

  「真是活見了鬼了。」菲爾斯緊張地揪著埃文德爾的鬥篷不敢撒手,「你不能想個辦法嗎?平時就你的辦法最多了。」

  

  「我沒辦法。」埃文德爾情緒低落地說,「這裡的一切都超出了我的認知範圍。」

  

  菲爾斯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說:「雖然你的魔法光源不能用了,但我們可以生個火啊!」

  

  埃文德爾沮喪地告訴他:「生火用的東西要麼在營地,要麼在我的包里,只要不能施法我就拿不出來。」

  

  那個他曾經認為最安全的儲物空間,如今卻成了鎖死的寶箱,不僅一切應急用的道具都拿不出來,連想拿出費斯坦提斯的頭骨問點消息都不行。

  

  帕洛斯說:「我們還是得繼續探索,找到出口或者光源才行,菲爾斯,你的傷怎麼樣?」

  

  菲爾斯捂著傷口,呼吸有些粗重地說:「像是匕首造成的,不怎麼深,沒事。」

  

  他們擠在一起,互相牽著或者靠著,把武器拿在手上,繼續在迷宮里小心翼翼地探索,這一次大家都很全神貫注地戒備著周圍的任何動靜,畢竟只有四個人了,如果周圍突然多出個誰,即使是帕洛斯這樣感官不算敏銳的人類也能夠聽出來,但是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們除了彼此緊張的呼吸聲以外什麼都聽不到。

  

  阿爾凱忽然出聲:「是誰?說話!」

  

  他感覺到了細微的氣流,似乎有人正撲上來,精靈遊俠條件反射地揮刀出去,隨即就聽到黛雅的慘叫聲。

  

  「黛雅?」菲爾斯驚慌地叫了一聲,沒有回答,沒有倒地的聲音也沒有人離開的聲音,彷彿剛才黛雅憑空出現,被阿爾凱砍了一刀以後又憑空消失了。

  

  阿爾凱蹲下摸了摸地面:「……不管那是誰,我剛才確實砍中了,還很深,但是地上一點血跡都沒有留下。」

  

  「這不對……」埃文德爾焦慮地說,「哪裡都不對勁……讓我想想,世上的一切都是有規律可循的,一定是我疏忽了什麼。」

  

  話音剛落,他突然感覺到有什麼冰涼的東西纏上了他的腳,巨大的力道一拖就把他整個人帶倒在地,法師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條件反射地就想要施法自保,可是依然什麼都沒有發生。

  

  好在帕洛斯正牢牢地抓著他的手,聖殿騎士揮劍就向著一個大概的方向砍過去,手中傳來的觸感似乎是砍中了什麼柔軟又堅韌的東西,他又揮了幾下劍,全都砍空了,那東西似乎又無聲無息地退走了。

  

  黑暗中只剩下了埃文德爾痛苦的呻吟。

  

  阿爾凱拿著長刀戒備著,帕洛斯焦急地摸向埃文德爾:「你怎麼了?」

  

  埃文德爾摸著腳腕上的傷口,指尖傳來火燒一般的痛感,鹿皮長靴被腐蝕得像燒過的紙張一樣脆弱,靴子里的皮膚也被腐蝕了。

  

  「傷口跟火燒一樣……那東西似乎是一條觸手,帶著腐蝕性的粘液。」埃文德爾脫掉了被腐蝕大半的靴子,用嘴咬著撕下了一塊布片,忍著劇痛擦拭著皮膚上的粘液,感到疼痛的地方說明腐蝕得還不夠嚴重,最嚴重的地方擦上去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表皮可能已經完全被腐蝕掉了。

  

  「走,快走!」又聽到什麼動靜的阿爾凱一邊用背擠著他們後退,一邊揮舞著長刀阻止怪物再次靠近,菲爾斯也盲目地揮舞著匕首,結果他的匕首不小心跟阿爾凱的刀刃撞到了一起,迸發出了火花。

  

  那一瞬間的微光讓長時間處在完全黑暗中的他們看見了那頭怪物的真面目,它就像一堵牆一樣堵住了整個通道,中間一張圓形的大嘴長滿了層層疊疊往里彎曲的牙齒,旁邊就像海葵一樣伸出無數只觸手,其中一些觸手已經離他們近在咫尺。

  

  什麼都看不見的恐懼令人不安,但是看見了以後卻更加嚇人,那東西發出咕啾咕啾的聲音,蠕動著靠了過來。

  

  「快走!」阿爾凱高呼一聲,憑著那火花閃現的瞬間留下的印象,對著那個怪物撲了過去,手中的長刀深深地刺進了怪物的身體里,他雙手抓住刀柄,用盡全力往下切,在怪物的身上劃開了一個大口子,而帶著粘液的觸手也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身體。

  

  帕洛斯只聽到阿爾凱跟怪物搏鬥的聲音,他什麼也不能想,背起不能行動的埃文德爾就跑。

  

  「往這邊!」菲爾斯在左前方開路,帕洛斯在後面盲目地向周圍揮舞著長劍斷後,埃文德爾從未如此痛恨自己的無力,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抱緊帕洛斯的肩膀伏在他的背上忍受著顛簸。

  

  畢竟是在完全看不見任何東西的黑暗裡奔跑,他們根本沒有辦法得知前方是個什麼情況,在菲爾斯的驚呼聲中,他們腳下的磚石突然往下陷,帕洛斯摔倒在地,感覺整個地面都塌了,碎裂的磚石劈頭蓋臉地砸下來,他唯一來得及做出的反應,就是把埃文德爾牢牢地護在懷裡。

  

  ——

  

  埃文德爾暈了一會兒,才在帕洛斯的搖晃下慢慢地清醒過來。

  

  帕洛斯灰頭土臉的,臉上還帶著從頭頂流下來的血跡,焦急的神色在看見埃文德爾醒過來以後才緩和一些,他把法師緊緊地抱在懷裡:「太好了……你還活著……」

  

  埃文德爾有些懵地看看四周,他們似乎從完全黑暗的迷宮掉到了一個地下溶洞中,這裡長著一些會發光的蘑菇,雖然是極其微弱的螢光,卻也能讓人大致看見周圍的概況。

  

  他們就坐在坍塌下來的磚石堆旁邊,那斜坡狀的石碓至少堆了有四五米高,周圍靜得只能聽到帕洛斯激動的呼吸聲。

  

  「……菲爾斯呢?」埃文德爾好一會兒才問。

 

 

72 夢之境(六)

  

  法師一向被認為是一個跟「虔誠」完全沾不上邊的群體,因為他們在經過對魔法的系統學習之後,普遍都會接受這樣一個觀點--這個世界上還有比「神」更高級的存在,即使是神靈也不能違抗,那就是「規律」,規律是這個世界運作的鐵則,就像駱駝無法穿過針眼,就像重的東西會比輕的先落地,就像萬物有生必有死,一個沒有規律、隨機又混亂的世界是無法存在的,即使是神也要在規律之內行事。

  

  凡人對於規律的窺探只有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小角落,不過依然從中受益匪淺,再愚昧的人也知道利用規律來生存,而聰明的人會利用規律來改善自己的生活。--《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法篇》

  

  ——

  

  帕洛斯看向了一個方向,埃文德爾也看過去,只看到磚石堆的下方伸出了一隻手。

  

  「我試過了……我搬不開上面的巨石。」帕洛斯有些沈痛地說。

  

  埃文德爾拖著受傷的腿挪動過去,仔細地摸了摸那只手的手腕部位:「……已經沒有脈搏了,我們走吧。」

  

  「阿爾凱也……」

  

  「別說了。」埃文德爾受傷的腿從膝蓋以下已經沒有知覺了,他扶著洞壁試圖站起來,聲音里帶著一種彷彿麻木一般的平靜說,「每一個人活在這世上的每一天,都在面臨著死亡的風險,像我們這樣出來冒險的人尤其如此,但是只要還有一口氣在,總要想辦法活下去的。」

  

  帕洛斯過去扶住了他:「這裡除了塌進來的地方以外,好像沒有別的出口,我們應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埃文德爾低著頭說,「我失去了魔法,所知道的知識在這裡也完全用不上,我不知道那個手和你很像的人是誰,為什麼一會兒有呼吸聲一會兒又沒有了,不知道那個襲擊我們的怪物屬於什麼生物,為什麼生活在迷宮里,我們這一路來地上沒有踢到過任何東西,沒有骸骨,沒有排泄物,那麼大的生物,靠吃什麼來維持它活動時所需要的能量?磚牆上也沒有留下粘液和腐蝕過的痕跡,當它靠近的時候,沒有聲音,沒有氣味,地面沒有震動,甚至沒有帶起氣流,還能悄無聲息地就讓格爾和黛雅那麼強壯的人消失,這一切全都不合理。」

  

  「埃文德爾……」帕洛斯知道法師現在很崩潰,他明白那種心情,一直堅信一切都有規律可循的埃文德爾突然來到這樣一個地方,那種整個人生觀都被顛覆的感覺他也曾經感受過,他試圖說些鼓勵的話讓對方提起精神,可是忽然一隻斷手掉在了他們面前。

  

  那只手有著纖長的指骨,顯然是來自精靈族,斷面被腐蝕得血肉模糊,隨著斷手落下,還有大坨的粘液也緊跟著滴落了下來。

  

  帕洛斯抬起頭,在他們上方完全看不到頂的黑暗中,那個怪物的巨大口器已經隱約露出了一個輪廓,他趕緊拉著埃文德爾就往邊上躲,埃文德爾只來得及順手抓了一把發光的蘑菇。

  

  那怪物就像蛞蝓一樣慢慢地蠕動著巨大肉山一般的身軀,一點一點地從破口擠進了這個地下溶洞中。

  

  帕洛斯只能背著埃文德爾順著一條石頭縫隙往上爬,這條傾斜裂開的縫隙不知道是怎麼形成的,越往深處就越是狹窄,現在只能寄希望於那個怪物身體太大擠不進來,然後它總會放棄的。

  

  但是他最後的希望也落空了,那怪物的身體就像章魚一樣沒有骨頭,堵著石縫一點一點地把自己往里塞進來。

  

  「……看來我們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埃文德爾趴在帕洛斯的背上,借著蘑菇發出的那一點點微光看著前方越來越狹窄的縫隙。

  

  帕洛斯還在背著他往更狹窄的地方爬進去,一邊爬一邊說:「你還記得嗎,當我們在大裂隙的時候,我抓著繩子往下爬,你也像這樣趴在我的背上,周圍都是亡靈構成的霧氣,那時候你問我有沒有做過類似的噩夢,周圍是無盡的黑暗,只能看到眼前的一小片懸崖,明知道懸崖沒有盡頭,卻只能不斷地繼續爬,你還問我怕不怕,搞不好我們會就這樣往下一路爬到地獄里去。」

  

  「是嗎……」埃文德爾已經不太記得這些細節了,被帕洛斯提醒了以後才有些印象,「我那只是在嚇唬你玩呢。」

  

  「我知道你是在故意嚇唬我,不過我當時就在想,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算是地獄我也不怕。」

  

  在這樣的絕境中,埃文德爾居然笑了出來:「你那麼早就開始迷戀我了嗎?」

  

  「談不上迷戀吧,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只是覺得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特別讓人安心,不管什麼樣的逆境,你總會有辦法應對的。」

  

  「可是這一次我真的沒有辦法。」埃文德爾抱著帕洛斯的手緊了一緊。

  

  他一直孜孜不倦地追尋著知識和力量,除了自身好學以外,也是因為他相信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有其規律可循,掌握越多的規律,遇到事情的時候就越能應對自如,可沒想到有一天他突然來到了一個根本沒有規律可循的世界。

  

  這裡的一切都不合理,一切都沒有規律,卻依然存在著,難道以前他們所處的那個穩定有規律的世界只是個偶然嗎?

  

  反而是帕洛斯在寬慰他說:「沒關係,就像你說的,我們每一個人的每一分鐘都在面臨著死亡的風險,我也不知道死後我們的靈魂會去哪裡,但至少在最後一刻,我們是在一起的。」

  

  帕洛斯抓著法師的手指貼在臉上,有些留戀地說:「只可惜相處的時間還是太少,如果我能早一些遇到你就好了。」

  

  埃文德爾沒有說話,他突然很想再看看帕洛斯的臉,可惜蘑菇發出的微光只能讓他看清楚一點點大概的輪廓。

  

  作為一個遠比人類長壽的幸運兒,過去他總覺得時間還多的是,但轉眼一切都將到盡頭,從夏末到初冬,他和帕洛斯才認識了幾個月而已,如果把剛接受教會的雇傭,還完全沒有留意到這個「聖殿騎士之一」的時間也算上,都不超過半年。

  

  這期間他對帕洛斯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有時候甚至想過再信一次帕洛斯說要「長久在一起」的承諾,但他確實沒有珍惜過他們共處的時光。

  

  他們已經爬到了狹窄到只能一個人側著卡在裡面的位置,可是怪物依然在往里擠進來,彷彿那麼龐大的身軀完全是用液體做成的一樣,帕洛斯盡量把埃文德爾塞到更狹窄的縫隙中,自己堵在外面磕磕絆絆地拔出劍來,準備就算是被吃掉,也要在臨死前先刺它幾劍再說,也說不定怪物吃了他就飽了,不會再繼續去挖藏在深處的埃文德爾。

  

  埃文德爾卻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了他,法師實在是已經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不要丟下我,我不想一個人在這個恐怖的地方獨自掙扎下去。」

  

  怪物的觸手已經近在咫尺,帕洛斯嘆息一般地說:「對不起……」

  

  說著他咬咬牙,硬是掰開埃文德爾的手指推開了他,握緊了劍柄向著斜下方的怪物撲去。

  

  雖然平日里帕洛斯對於埃文德爾的某些強勢行為從來不曾掙扎反抗,但是他的力氣確實比法師大多了,埃文德爾根本阻止不了他,懷中的熱度消失了,掌心幾乎揉碎的蘑菇已經照亮不了什麼東西,他只能聽到黑暗中傳來帕洛斯和怪物搏鬥的聲音。

  

  埃文德爾捂住了耳朵,試圖隔絕那些聲音--開了個頭就被生生忍住的慘叫,骨肉被嚼碎的悶響,還有怪物蠕動時發出的粘膩摩擦聲。

  

  已經失去力量的他竟然是最後死的那一個,但是這並不是什麼好事,他只能眼看著隊友們一個一個地被殺害,而恐懼的折磨一層一層地加深著,彷彿永遠都不會停止。

  

  怪物試圖擠進岩石的更深處抓住法師,龐大的身軀終於還是擠裂了岩層,周圍突然發生了崩塌,埃文德爾跌了下去。

  

  他暈了一會兒才醒來,發現那個怪物就在身邊不遠處,許多塌下來的巨石埋在它的身上,怪物只剩下幾只觸手還在外面抽搐,而埃文德爾卻又一次走運地活了下來。

  

  有火光從頂上的破口滲透出來,一個遙遠得有些聽不太真切的聲音說:「什麼動靜?」

  

  另一個聲音說:「好像是從這裡傳出來的,我們下去看看。」

  

  埃文德爾拖著傷腿坐起來靠在石頭上,木然地等著他們靠近,那些人終於爬下了破口,是幾個全副武裝的聖殿騎士,為首的竟然是著名的法師追獵者拉法齊。

  

  「喲,看看這是誰?」拉法齊得意地吹了一聲口哨。

  

  ——

  

  為了安全起見,已經失去力量的埃文德爾還被禁魔鐐銬鎖住了雙手,塞在囚車里運往聖城米卡蘭,拉法齊騎著馬跟在顛簸的囚車旁邊,一臉春風得意地說:「想不到你最後還是落入了我的手中,現在的心情是不是特別落寞,並且感慨著命運的無常?」

  

  埃文德爾只顧撐著額頭閉目思索著,根本不理他。

  

  「不想說話嗎?沒關係,等到了審判庭,我有無數方法可以讓你開口。」拉法齊轉動著手裡的馬鞭,「也許我在路上可以先說點我們的手段給你聽聽,免得旅途無聊,對不對?」

  

  埃文德爾煩躁地說:「閉嘴,我正在思考應該怎麼破解這個幻境。」

  

  「幻境?」拉法齊嗤之以鼻,「你在胡說什麼瘋話?」

  

  「我已經想明白了,世間的一切都是有規律可循的,這是不變的鐵則,如果一個地方發生的一切都毫無道理可言,只能說明那其實是一個夢境,對嗎,夢魘之主?」埃文德爾淡定地看著拉法齊,「先前那幾個很容易破解的夢境只不過是幌子,其實這才是你真正的殺手鐧,你一直不斷地讓我感覺到痛苦和恐懼,從中吸取力量,突然冒出拉法齊和審判庭這個劇情,也是為了延長恐懼和痛苦的時間吧?畢竟在夢境中你沒辦法直接殺死我們,只能用不斷疊加的恐懼和痛苦來削弱或者逼瘋我們。」

 

 

73 夢之境(七)

  

  雖然野蠻人這個部族已經在冰原地區生活了很久,卻依然保留著許多原始部落時期留下來的古老生活習慣,從這些習慣可以看出在原始部落時期這支部族是以遊牧為生,住在方便拆卸帶走的獸皮帳篷里,如今野蠻人不用再四處遷徙,帳篷也就不再考慮方便拆卸的問題,都建得又大又高,以實木做為梁柱,蒙了好幾層獸皮和毛皮用於保暖。

  

  帕森高原沒有牧草,野蠻人也早就學會了用捕獵和捕魚來代替過去的放牧生活,但他們還是會飼養一些駝鹿和山羊,並且用駝鹿奶製作奶酪和奶酒。--《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風俗篇》

  

  ——

  

  拉法齊沈默了片刻才開了口:「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埃文德爾用手指捻了捻鐵柵欄上的鏽跡:「確實是十分逼真的夢境,不過你習慣了混亂沒有邏輯的世界,所以編出來的噩夢有太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每次我開始懷疑和思考這些不對勁的地方,就會馬上被更大的危機打斷,但是到最後我總是會僥倖活下來,次數多了以後,我就明白了這一切根本就不是巧合。」

  

  「你確實是個聰明的人。」依然保持著拉法齊形象的夢魘之主說,「我願意再給你一個機會,成為我的僕從吧,你可以在這個夢境的世界里享受至高無上的權力,獲得一切你想要的東西,甚至可以成為整個多元宇宙的主宰,而你只需要偶爾離開夢境替我捕獵新的‘食物’就行。」

  

  「你那樣折磨我和我的同伴,還指望我會對你卑躬屈膝?」埃文德爾笑了,「我還是選擇消滅你。」

  

  「這個決定很不明智。」夢魘之主說,「在夢境之中,我是絕對的主宰,你沒有勝算。」

  

  知道一切都是幻夢以後,埃文德爾就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靜和鎮定:「是嗎?你無法直接傷害我的身體,指望著光靠催眠、幻覺、心理暗示之類的就乾掉我,真是擁有迷一般的自信。」

  

  「自大的人類,你根本不明白幻覺的力量。」夢魘之主不再試圖勸說,而是立刻對他發動了精神攻擊,周圍的一切場景都消失了,埃文德爾抱著頭,無數難以想象的可怕幻覺衝擊著他的大腦,即使閉上眼睛堵住耳朵也不能逃離片刻。

  

  換做一般人受到這樣的精神攻擊可能用不了多久就得瘋了,但是埃文德爾卻始終保持著一分清醒,甚至他還冷笑了一聲:「自大的虛空生物,看來你並不知道一個法師具備的基本技能,就是對抗催眠和幻覺。」

  

  這場無形無聲的精神較量比真刀真槍的搏鬥還要險惡,夢魘之主的頑強程度遠遠超出了埃文德爾的想象,每一次當他要撐不住了,就想一想帕洛斯和他的同伴們,想想他如果輸了,他們就會陷在無窮無盡的噩夢中,直到被折磨致死。

  

  他咬緊牙關,撐住了一輪又一輪讓人生不如死的精神攻擊,直到夢魘之主的力量越來越虛弱。

  

  ——

  

  帕洛斯等人從各自的噩夢中清醒過來以後,一時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他們依然在那個死靈法師尼克的獨立空間中,尼克身首分離地倒在被野蠻人斬首的位置上,看起來並沒有移動過,而且已經死透了,地上也沒有深紅色的自爆法陣,只有埃文德爾之前畫下的用來吸取夢魘之主力量的魔法陣。

  

  現在法陣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魔法粉塵變成了黑灰一般的顏色,埃文德爾跪坐在法陣中心,雙手上的金色符文發著光,看起來精疲力盡。

  

  「埃文德爾?」突然從噩夢中醒來的帕洛斯還有點搞不清狀況,困惑地叫了一聲,埃文德爾回頭看了他一眼,強撐著站了起來。

  

  帕洛斯趕緊過去扶著他,法師虛弱地說:「我打敗它了……」

  

  「你是說夢魘之主嗎?那麼剛才的一切……」格爾看著迷迷糊糊坐起來的黛雅,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兒是真的,還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她,然後抱住黛雅就開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是真的!剛才的都是噩夢!太好了!」

  

  埃文德爾在帕洛斯的攙扶下來到空間的入口,發動了入口處的符文,他們終於回到了之前的冰湖湖面上。

  

  娜塔莉立刻唧唧叫著撲了上來,周圍還圍著許多附近野蠻人部族的成員,或者「守望者」的野蠻人漢子們,被留在營地的娜塔莉在和主人失去聯繫之後,急忙去附近求援,但是野蠻人跟著這只蝙蝠來到冰湖上,卻只看到了他們留下的痕跡,一個人影也看不見,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們就憑空出現了。

  

  野蠻人七嘴八舌地圍上來問格爾和黛雅怎麼回事,在人多嘴雜的交談聲中,精疲力盡的埃文德爾軟軟地靠在帕洛斯懷裡,終於安心地昏了過去。

  

  ——

  

  埃文德爾再醒來的時候,就已經躺在溫暖的被窩里了,現在是夜晚,透過帳篷頂上的小孔可以看見星光,床榻附近還點了一個炭火盆,柔和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帳篷。

  

  帕洛斯就穿著單衣睡在埃文德爾的身邊,在埃文德爾蠕動著轉身的時候他沒有醒,只在睡夢中伸出胳膊環住法師拍了拍,嘴裡含糊地咕噥了一句什麼。

  

  許多次埃文德爾睡得不好或者做噩夢的時候,帕洛斯都是這樣把他抱在懷裡溫柔安撫,這幾乎已經成了一種本能。

  

  也許是在溫暖的被窩里,被愛人抱在懷中的時候,心也會變得柔軟一些,埃文德爾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對帕洛斯好一點,雖然法師在漫長的人生中遇到過許多愛他時愛得死去活來,分手時就把什麼承諾都丟到一邊去的人,但這並不是帕洛斯的錯,也許他不應該根據以往的經驗,就帶著早晚要分手的心情去和帕洛斯相處。

  

  就算到最後這段感情還是不能長久,也沒有關係,他習慣了。

  

  埃文德爾輕輕地嘆了口氣,想不到這樣細微的動靜卻讓帕洛斯醒過來了。

  

  「……埃文德爾,你終於醒了?」帕洛斯說,「娜塔莉說你只是太疲憊了,讓我們找個安靜暖和的地方給你休息,然後你就從下午一直睡到了現在,怎麼樣,感覺好些了嗎,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

  

  埃文德爾搖了搖頭:「沒胃口。」

  

  「那我給你倒點喝的。」帕洛斯披衣而起,從架在火盆上的水壺里倒了一碗溫熱的奶酒,埃文德爾坐起來小口地啜飲著,帕洛斯就鑽回被窩去,拿過鬥篷披在埃文德爾的肩上。

  

  埃文德爾喝幾口就停下來歇歇,他放鬆地向後靠在帕洛斯的胸口:「這還是我第一次和沒有實體的虛空生物作戰,真是九死一生,費諾大陸以外的生物也是充滿了謎團,有機會的話,真想好好研究一下它們。」

  

  「這一次我們什麼忙也沒幫上,幸好到最後還是你贏了。」帕洛斯拉了拉獸皮毯子把他捂嚴實了些。

  

  埃文德爾又喝了一口奶酒,哈了一口氣說:「我有個疑問,當我被夢魘之主困在那個什麼都看不見的迷宮里時,在我身邊的是不是你們,還是說一切都只是夢魘之主製造出來的幻覺?」

  

  「我也做了迷宮相關的噩夢。」帕洛斯說,「我還跟其他幾個人核對了一下內容,可以確定一開始的時候我們是在一起的,後來每一個人都被分別困在了自己的噩夢中--當我們夢見格爾消失的時候,格爾夢見的是你發狂了,把他女兒做成了死靈魔法的材料;黛雅夢見我們被一整群大蜘蛛抓回巢穴做了儲備糧,她眼看著我們一個個被吃,不知道什麼時候輪到她;阿爾凱夢見他衝過去對付怪物,被怪物生吞下去,落到一個巨大的胃袋裡面,只能在骸骨和酸液中四處摸索;菲爾斯夢見落入地下洞穴以後我們都死了,只有他一個人繼續被怪物追殺。」

  

  埃文德爾實在是不想回憶那個噩夢,又覺得其中也包含著一些很重要的內容:「……我夢見你把我藏在石縫里,自己去抵擋怪物,被它吃掉了。」

  

  「我的夢到這裡為止都和你一樣,只是我夢見我殺掉了怪物,自己也受了重傷,後來我們又落入了拉法齊和法師追獵者的包圍,他們抓了你,在我面前殘酷地折磨你。」帕洛斯抓起他的手指放在唇邊親了一親,心有餘悸地說,「……幸好那一切都只是噩夢。」

  

  「那麼之前的夢呢,當我找到你的時候,你被教廷押在廣場上審判,那是真的你嗎?」

  

  帕洛斯點點頭,突然又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是我,你救了我,接著我們一起去救小時候的阿爾凱--阿爾凱也記得這個夢。」

  

  「居然真的是你。」埃文德爾放下了碗,懶洋洋地縮回了被窩里,「說說吧,在我來救你之前,你究竟夢到了什麼,為什麼當時對我是那樣一副態度,我很想知道呢。」

  

  「……那不重要了,只不過是個夢。」

  

  「你越是這麼說,我就越是忍不住好奇。」埃文德爾的手伸進了帕洛斯的襯衣里,微笑著在他臉上噴吐著熱氣,「……乖乖地告訴我吧。」

 

 

74 夢之境(八)

  

  帕洛斯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說起那個夢境還是讓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也知道滿肚子壞水的埃文德爾如果想要「逼供」的話,頑抗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我夢見我們剛剛完成了一次探險,我用驅邪聖言驅散邪靈,幫你找到了一個上古秘寶,可自己也受了傷。你沒有給我治療,而是把我丟在了原地,你還告訴我,當初帶我一起走就是為了利用我的驅邪聖言來做這件事,你說你恨聖殿騎士,恨我們每一個人,我當然也不例外,跟我上床只是因為引誘和玷污一個聖殿騎士讓你很有成就感。」

  

  「聽起來真是渣透了,還有呢?」埃文德爾撫摸著他放鬆的狀態下也依然柔韌的腹肌,並沒有帶著什麼色情的意味,純粹就是喜歡他身上的溫暖。

  

  「你還說你和我在一起只是為因為我像你以前的戀人……你從來沒有愛過我。」

  

  「理由和上一條有點衝突了。」埃文德爾點評道。

  

  「後來……我就被趕來的聖殿騎士抓回去了,他們還告訴我從一開始你就在欺騙我,聖殿騎士沒有屠村,那只是個假象……其實想想確實有許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是在夢里,我對那些話都深信不疑,那種感覺真是……」儘管知道那只是夢境,回想起當時的情緒來還是讓帕洛斯感到難過。

  

  「可是即使在那樣的情況下,你也沒有後悔愛上我。」埃文德爾的眼角帶著笑意,溫柔地看著他。

  

  帕洛斯有點尷尬地移開了視線,他內心的愛意有多強烈,表面就有多含蓄和矜持,身為一個聖殿騎士,他始終還是不習慣理直氣壯地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他卻絕望又悲壯公然喊出「我愛他」,還被埃文德爾聽到了,現在想起來真是特別的令人不好意思。

  

  「那麼,讓我們一條一條地來說。」埃文德爾沒有像過去一樣趁他窘迫尷尬的時候變本加厲地欺負他,而是將他的手拉到唇邊溫柔地親了親他的手指,「我不會因為你是聖殿騎士,就把教會讓我受過的苦算在你的頭上,就像你沒有因為我是法師就對我有偏見一樣,甚至我還很欣賞你身上那些在聖殿騎士部隊裡養成的習慣,比如禮貌、愛乾淨、誠實、無私,還有喜歡把東西整理整齊的強迫症。」

  

  想到他身上還是有一些可以讓埃文德爾欣賞的特點,帕洛斯暗自高興了一下,並且決心以後要在這些方面做得更好。

  

  「至於引誘和玷污一個聖殿騎士……我確實覺得很有趣,尤其是你那副即羞恥又抗拒,怎麼也放不開,卻還是要努力配合我的模樣。」

  

  「……」帕洛斯害羞地轉開了臉,埃文德爾掰著他的下巴讓他轉過來看著自己,繼續說:「不過我覺得有趣是因為那個人是你,這世上套著聖殿騎士這層身份的男人有那麼多,我想要‘引誘和玷污’的人從頭到尾也只有你而已。」

  

  躲不開的帕洛斯只好鼓起勇氣迎著他的視線,棕色和眼睛和冰藍色的眼睛對視著,埃文德爾真誠地說:「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你和我遇見過的每一個人都不一樣,正因為你是這樣的你,所以我才為你心動,不必質疑我有沒有愛過你,我當然是愛你的,也許不像你對我的那麼多,但絕對不會比任何人少。」

  

  帕洛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覺得一股柔軟溫暖的情緒堵在他的胸口,酸酸的讓他想落淚,卻又那麼美好,他湊過去吻了法師的額頭,收緊胳膊將埃文德爾又抱緊了些。

  

  「那麼你呢?」溫存了一會兒以後,帕洛斯柔聲問,「你做了什麼噩夢?」

  

  埃文德爾笑笑:「法師都受過精神力訓練,所以我一開始就識破了噩夢,才能及時趕來救你啊。」

  

  「但我想知道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噩夢,你平日里也經常做噩夢,你究竟在怕什麼?」帕洛斯認真地看著他說,「我想多瞭解一些你的事情,你能告訴嗎?」

  

  「……我夢到了一些往事。」埃文德爾低頭看著手腕上的那道陳年傷疤,「告訴你也沒關係,既然你什麼都不瞞我,我也應該透露一些我的事情,這才公平——你知道魔族嗎?」

  

  這個突然的話題轉彎讓帕洛斯有些懵:「神魔戰爭時期的魔族?」

  

  埃文德爾點點頭:「我一直在研究關於他們的事情,結合在白塔城得來的一些消息,也只能說是對他們稍微有了一些瞭解。神族和魔族生活在同一個世界——那個叫做泰坦世界的地方,他們的關係就像是費諾大陸上的人類和精靈一樣,是兩個相似卻不混居的種族,過去他們也曾親密無間地合作過,可以說正是他們聯手創造了我們的世界。」

  

  「……教會說我們的世界是神創造的,原來魔族也有份?」

  

  「從一些史料來看,神族可能更擅長元素魔法,而魔族更擅長創造和培育各種生物,惡魔就是他們創造出來的僕役,所以最初可能是這樣的:神族創造了高山和海洋、森林和大地,創造了我們生活的環境,而魔族創造了我們。」

  

  「這和你的噩夢有關?」

  

  「是啊……」埃文德爾輕輕地嘆了口氣,「他們創造費諾世界的目的,是因為泰坦世界已經到了即將毀滅的邊緣,他們想要將費諾世界作為他們新的移居地,而我們本來都是他們為自己準備的僕從,結果到了‘神臨之日’那一天,他們發現我們的世界不夠大,容不下泰坦世界的所有神族和魔族,所以本來親密合作的兩個種族翻臉了,為了爭奪在費諾大陸活下去的機會,才爆發了神魔大戰。」

  

  「原來是這樣……」這和帕洛斯學到的歷史完全不一樣,但他相信埃文德爾所說的應該更接近真相。

  

  「後來的歷史你也知道了,我的先祖夏爾瑪敏銳地認識到再這樣打下去,費諾大陸會終究毀於戰火,誰也別想好,所以她為了保護這個世界,背叛了神族,摧毀了兩個世界之間的傳送門,費諾大陸才能獲得這幾千年的安寧。

  

  「但是泰坦世界的神族和魔族從來沒有放棄過再次佔領這個世界的努力,畢竟誰也不想在那個即將毀滅的世界里等死,就在兩百多年前,我們的世界還差一點就被魔族再度入侵了。

  

  「就像我身上有神族的血脈一樣,這世界上也有一些人身上有魔族留下的血脈,魔族可以通過某種我不知道的方法,讓自己的靈魂穿越時空,附著在費諾世界有魔族血脈的人身上,於是其中一個魔族這麼做了,他偽裝成人類,試圖從這個世界重新打開兩界的傳送門。

  

  「可是他發現有魔族血脈的人無法穩定地打開傳送門,必須是血統純粹的費諾世界原住民才能辦到,而且那個人得用自己的血畫下魔法陣,親自施法才有效,可是上哪裡找一個願意打開傳送門讓費諾世界再次被魔族統治的法師呢?

  

  「他想到了靠欺騙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上了年紀的法師不好騙,而年輕的法師都被關在法師學院裡,所以那個化身人類的魔族想辦法混進了聖殿騎士的隊伍,成了一個法師塔的守衛。

  

  「那一年,我才剛來到法師塔,一個剛被父母拋棄的孩子,憤世嫉俗又孤僻沈默,還一直被其他學徒聯合排擠,所以那個魔族就選中了處在人群邊緣的我。」

  

  帕洛斯打斷了一下:「等一下,你這麼好,他們為什麼要排擠你呢?」

  

  「因為我是貴族啊。」埃文德爾摸摸他的頭髮,光明磊落的帕洛斯大概很難明白人性當中黑暗和惡毒的那一面,他耐心地解釋說,「魔法天賦會一視同仁地出現在任何群體里,而你也知道人類當中絕大多數都是窮人,因此法師塔里的學徒基本上都是來自貧窮家庭,突然出現一個本來高高在上,如今跟他們一樣成了階下囚的貴族少爺,外面的權勢跟我不再有任何關聯,而我從小養成的生活習慣又一時改不過來,怎麼看都跟他們格格不入,於是就成了所有人欺凌的對象。

  

  「他用了三年的時間接近我、討好我,贏得了我的信任,愚蠢的我把他當成了唯一的知己好友,覺得世界上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他甚至偷偷地弄來了一本禁忌的魔法書給我當生日禮物,就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魔法書上動了手腳,那一天他陪著我躲在地下室里,偷偷地實驗書本上的魔法,在試到一個召喚魔法的時候,錯誤的空間被打開了,來自異世界的觸手抓住了他,眼看著就要把他拖進不知道什麼深淵里去,我當時嚇壞了,他催促我趕緊用另一個魔法陣來關閉那個空間,我雖然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我最重要的朋友眼看著就要因為我的錯誤而喪命,我根本沒時間考慮更多,就割開了手腕,用自己的血畫下了書本上的那個魔法陣。

  

  「然後我才知道我上當了,魔法陣開始源源不絕地抽取我的血液,他也毫髮無損地掙脫了那些根本沒有殺傷力的觸手,終於在我面前原形畢露。那一刻就是我後來一切噩夢的源頭,我最信任最親近的人背叛了我,我的愚蠢輕信即將導致世界的毀滅,那種被背叛愚弄的屈辱和悔恨,還有眼看著死亡臨近卻無能為力的感覺……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75 聖職者(一)

  

  費諾大陸的氣候有明顯的南北差異,越往南方就越是炎熱,越往北方就越是寒冷,帕森高原由於在大陸的最北方,自身地勢又很高,常年被白雪覆蓋,即使盛夏季節也只會消融一部分的冰雪,而在大陸最南方的海島,就連名字都叫做盛夏群島,因為島上常年是夏季,即使在冬天最冷的那兩個月里,島上也只是比平時涼快了少許而已。——《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地理篇》

  

  ——

  

  埃文德爾在說起這些的時候語調很平靜,帕洛斯卻為他曾經遭遇的一切感到憤怒又心疼,義憤填膺地說:「幸好他失敗了。」

  

  「是的,這個萬無一失的計劃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因為他不知道我那麼湊巧的恰好是個夏爾庫人,是來自泰坦世界的神族留下的後裔,其實在那一天之前我自己也不知道。」埃文德爾嘆了口氣,「發現不對的學院導師們找了過來,他在被捉住之前自殺了,但我知道他只是放棄了一個霸佔來的軀殼,真正的他毫髮無損地退回泰坦世界去尋找下一次機會了,而我幾乎被抽乾了全身的血液,命懸一線。」

  

  「這個傷疤就是在那時候留下的?」帕洛斯抓著他的手腕,心疼地吻在那條陳年舊傷上面。

  

  「當時導師們只顧著給我止血救命,來不及好好地粘合傷口,導致割斷的筋腱沒能連上,我的左手再也不能像過去一樣靈活有力了。」埃文德爾平靜地說,「當時失血過多的我在死亡線上掙扎了好幾天,我的導師不眠不休地照顧我,幾次將已經停止了呼吸心跳的我從死神手裡搶了回來,多虧了她我才僥倖保住了性命。」

  

  帕洛斯問:「你現在的魔法那麼厲害,就不能把它治好嗎?」

  

  「除非我找到一個治療傷口的經驗豐富、技術熟練,並且我可以信得過的法師,在我被麻醉之後重新割開傷口,將已經萎縮的筋腱扯出來粘合在一起,遺憾的是我認識的唯一一個治療魔法用得很熟練的法師就是我自己。」埃文德爾無奈地笑笑說,「所以我就只好留著它了,反正我已經習慣了左手不靈活,而且這個傷疤也在隨時提醒著我不要懈怠,我的仇人還好端端地在另一個世界里逍遙快活,早晚有一天我要找到他,然後把他碎屍萬段。」

  

  「我相信你能做到的。」帕洛斯真誠地說,「你得到了秘法之輪,不管是骸骨之王還是夢魘之主都不是你的對手,我相信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難得住你。」

  

  埃文德爾可不敢這麼想,不過這一次他成功地用秘法之輪吸取了夢魘之主作為他的能量來源,沒有實體的虛空生物比他想象的還要強大的多,提供的能量可以保證在接下來的幾十年之內,埃文德爾都不需要擔心魔力不夠的問題了,這確實讓他的信心大增。

  

  ——

  

  這一次和夢魘之主的戰鬥確實是把埃文德爾累壞了,這種精神上的疲憊不是睡一覺就能馬上好的,接下來幾天里他都處在病懨懨的狀態中。

  

  帕洛斯他們沒有正面對抗夢魘之主,受到的影響就輕一些,他盡量照顧著埃文德爾,讓法師可以好好休息,不被一些瑣事打擾。

  

  當埃文德爾發現帕洛斯也可以處理好一切時,就理直氣壯地犯起了懶,每天不是睡覺,就是抱著巫妖的頭骨窩在帳篷裡面探討魔法上的問題。

  

  帕洛斯全權負責了後續的交涉,既然「野人」的威脅已經清除,格爾的母親也就說話算話,召集了各個部族的家長們會面,開始商議跟阿塔西亞的和談事宜,現在就等阿塔西亞的使節正式拜訪了,「守望者」也承諾在這期間不會攻打阿塔西亞,並且會在法師需要的時候出兵跟教會作戰。

  

  既然事情解決了,帕洛斯就準備動身南下,因為埃文德爾希望能在大雪封路之前到溫暖的南方去過冬,格爾也沒有輓留,他知道法師是個怕冷的人,肯定不願意在這個滴水成冰的地方多呆。

  

  野蠻人將馬車吊到鬼哭崖下,在車上堆滿了贈送給他們的毛皮和肉乾作為贈禮,連兩匹馱馬都被餵得胖了一圈。

  

  告別了野蠻人以後,埃文德爾他們向南回到了阿塔西亞的格雷西城,國王雷切斯特不知道他們今天來,正在附近的河流視察堤壩和橋梁的冰凍情況。

  

  埃文德爾連一天的時間都不想耽誤,留下消息就準備繼續南下了。

  

  帕洛斯問:「你真的不留下來等等國王陛下嗎?」

  

  「你希望我留下來等他嗎?」埃文德爾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帕洛斯,帕洛斯也知道這樣想有些太陰暗,不過他內心裡確實巴不得兩人再也不要見面才好,他在應有的禮節和自己的私心之間糾結著說:「這樣對一個國王會不會不太禮貌?」

  

  「當然會。」埃文德爾笑著說,「不過只要強大到一定程度,禮貌不禮貌什麼的,就是別人需要頭疼的事情了。」

  

  對方如此理直氣壯地表示自己就是懶得講究禮數,帕洛斯竟然無法反駁,只能轉移了話題:「那麼,我們的下一個目的是哪裡?」

  

  「黑水城。」埃文德爾說,「我要去雇一個傭兵團。」

  

  黑水城的傭兵團在整個大陸都很出名,不論規模還是素質都足以與正規軍相媲美,給得起錢的國家常常用他們來彌補自身軍力的不足,埃文德爾這些年來通過探險和經商攢下了不少錢,他不在乎傭兵們價格不菲,只想準備更多的兵力,一鼓作氣地將教會的武裝力量剿滅,以免戰爭拖延得太久,耽誤了真正重要的事情。

  

  ——

  

  時間已經越來越接近深冬,可是隨著他們的足跡不斷南下,天氣卻反而暖和起來,甚至已經見不到積雪,不過晚上如果露宿在外還是會很冷,為了照顧怕冷的法師,帕洛斯會提前打聽好前方的落腳點,以確保他們每一天都能在旅店裡過夜。

  

  這天傍晚,按照帕洛斯的預計他們本該在前方一個小鎮停下來過夜,他們也確實來到了一個小鎮,只不過真的到了地方才發現,這個小鎮可能比某些偏遠村莊都還要不如。

  

  從格局來看這裡也曾經熱鬧過,但現在已經非常破敗了,大多數房子都因為長期沒有人居住坍塌得只剩下斷瓦殘垣,要不是還能看到三五戶人家在活動,帕洛斯幾乎要以為這是一個死鎮,那碩果僅存的三五戶人家也都是些老弱病殘,因為實在走不了才被迫留下來守著這個沒落的小鎮。

  

  這樣的地方當然是沒有旅店的,鎮民們指引他們去街口的一棟二層石屋借宿,那是全村最像樣的建築,至少曾經是,如今因為年久失修看起來有些殘破,房子附近凌亂地種著一些半死不活的莊稼。

  

  帕洛斯敲了敲那扇飽經風霜的木門,門上一道足有一指寬的縫隙里貼上來一隻眼睛,警惕地看了看他們,然後一個乾瘦的小姑娘打開了門,怯生生地問:「你們是誰?」

  

  「我們是途經此地的旅行者,想要在這裡借住一晚。」帕洛斯溫和地問,「小姑娘,你家大人呢?」

  

  「塞西亞?」那個小姑娘回頭叫了一聲,一個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少年走了出來。

  

  那個少年應該有十五六歲年紀了,但是身高體型都沒有達到這個年紀的年輕人應該有的水準,穿著一看就是別人留下來的舊袍子,洗得很乾淨,一頭不怎麼光澤的金髮用一根發帶綁在腦後。

  

  「請進來吧。」塞西亞禮貌地將他們請了進去,帕洛斯這才發現本來應該是大廳的位置放著幾排拼湊起來的長凳和椅子,盡頭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陳舊的木質雕塑,刻的是光芒四射的太陽,火焰一般彎曲的光芒組成一個接近十字星的形狀——那是光明神的聖像。

  

  這裡居然是一個教堂。

  

  「你們可以在二樓左邊的房間住下,那裡有空的木床,但是沒有足夠的鋪蓋了。」塞西亞抱歉地說。

  

  「沒關係,我們有睡袋。」帕洛斯這才終於看清楚這個少年身上穿的舊袍子是教會的神職人員所穿的白袍,只是胸前刺繡的徽記因為被洗過太多次,已經陳舊得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了,帕洛斯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們是住在教會的孤兒嗎,這裡的神父呢?」

 

 

76 聖職者(二)

  

  「神父病了,我是這裡的牧師。」塞西亞點起了一截短短的蠟燭,帶他們到樓上去,那個房間還算乾淨,只是就像塞西亞說的--除了幾張木床以外什麼都沒有。

  

  「沒別的事我先走了。」塞西亞禮貌中帶著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冷清,不過這年頭受苦的人多了去了,到處都能看到這種因為苦難而麻木的臉。

  

  「等一下,這裡為什麼會是個教堂呢?」帕洛斯還是有些在意這件事,他本來以為這只是個普通的民居,早知道是教堂的話就不進來了。

  

  「……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塞西亞將蠟燭留下,轉身下樓去了。

  

  「又是這句話。」埃文德爾說,「每次聽到這話,我都有一種想翻白眼的感覺,還好你從來不會拿這話來搪塞我。」

  

  是的,這是一句標準的搪塞之詞,神職人員不可以說謊,但是總會有一些不想回答或者不方便回答的問題,每當遇上這種情況時,他們就會拿出這句空洞無物的話來,隱晦地表示話題結束。

  

  菲爾斯就沒想那麼多,他已經鋪好了睡袋,砸吧著嘴問:「那麼,晚飯呢?」

  

  阿爾凱顯然並沒有出去打獵的打算,在這個小村子也不能指望買到什麼吃的,埃文德爾從包里拿出了一包麥片和一大條凍肉--這是熱情的野蠻人硬塞給他們的臨別贈禮之一。

  

  「借他們的廚房煮個粥吧,剩下的食材就留給他們,我看那幾個小孩都有些營養不良了。」

  

  「好的。」帕洛斯接過食材下了樓,剛才上樓的時候,他們都看到那些門縫里探頭探腦的小腦袋,樓下至少有十個以上的孤兒,但在一個這麼貧窮破敗的小鎮裡,教堂顯然也收不到多少募捐,他們的生活狀況可想而知。

  

  埃文德爾從來不喜歡小孩子,法師認為他們吵鬧、任性、不講理、喜歡找麻煩,還有著過度旺盛的好奇心和破壞力,不過就算不喜歡和小孩子相處,他還是願意拿出手頭的食物來讓這些素昧平生的孩子們吃幾頓好的。

  

  孩子們看到食物的時候眼睛都亮了,圍在灶台邊上不肯離開,那個十多歲的小姑娘一直忙前忙後地幫他添柴燒火,帕洛斯就趁機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艾米。」小姑娘說。

  

  「艾米,你能告訴我這個小鎮為什麼會這麼荒涼破敗嗎,還有教堂為什麼會設立在這裡?」

  

  「這裡以前是鎮長的房子。」看在食物的份上,艾米終於願意多說幾句了,「我聽說最後一任鎮長的小女兒是個有法師天賦的姑娘,他不想讓女兒被教會帶走,就把女兒藏了起來,後來聖殿騎士團來了,鎮長的女兒和包庇她的鎮長都被燒死,鎮長的妻子瘋了,後來有一天晚上在教堂放了把火……教團的老爺過來看了一眼,只讓我們把這裡當成臨時的教堂。」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十多年了,我也是聽老人們說的,後來這裡就慢慢破敗了,莊稼種不出來,牲畜會離奇地死掉,井水也變得又咸又苦,人們都說這片土地被詛咒了,能搬的都搬走了。」

  

  「教會一直沒有人來建新的教堂嗎?」

  

  「沒有人管這裡。」艾米說,「只有神父和塞西亞依然照顧著我們,鎮上的人偶爾會好心給我們送一些食物,但他們自己有的也不多。」

  

  帕洛斯幫艾米把煮好的食物送去給神父,神父是個一看就已經纏綿病榻很久的老人,而且似乎已經病得有些神志不清,塞西亞正在照顧他,少年牧師對帕洛斯禮貌地道了謝,接過食物慢慢地餵給老神父吃。

  

  埃文德爾點了幾只自己帶的蠟燭,當帕洛斯端著食物上樓的時候,他正在明亮的燭光下寫著他的百科全書,阿爾凱沈默地坐在窗子上看著外面,菲爾斯又不知跑到什麼地方玩去了,儘管法師告訴他在這附近恐怕根本找不到什麼能看的「獵物」,娜塔莉嘗了幾口法師舀在盤子里給她的粥,發出了「唧唧」的抱怨聲,直到埃文德爾從包里拿出小魚乾來她才住嘴。

  

  在吃飯的時候,帕洛斯就把自己打聽到的情況大概地跟埃文德爾說了:「那個詛咒聽起來好怪,我從未聽說過有類似的詛咒,你知道些什麼嗎?」

  

  「等會兒我去看看。」

  

  法師這幾天休息得很足,所以並不急著睡覺,吃完了晚飯以後埃文德爾端著燭台帶著蝙蝠跟帕洛斯下了樓,這房子的後院就有水井,以前也許是生活用水的來源,現在就只能用來洗些東西了,帕洛斯打了一桶水上來,法師湊過去聞了聞,還舔了舔,然後啐掉嘴裡又咸又苦的井水,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瓶子裝了一些,又在附近的菜地裡抓了一把土。

  

  他們住的房間里並沒有多大空間,所以埃文德爾就選了那個顯然沒有什麼人會來的禱告廳,他從包里拿出一些坩堝、燒瓶、試管之類的實驗器材,把土溶進水里搖勻,搗鼓了許久以後就拉了一些椅子凳子,把些東西都堆在房間的一角。

  

  「告訴那些小孩子們不要碰這裡的任何東西。」埃文德爾對帕洛斯說。

  

  「有結論了嗎?」

  

  「暫時還沒有,這需要一些時間,明天再留一天吧,既然你這麼在意他們的事情。」

  

  「……抱歉耽誤了行程。」帕洛斯沒有否認自己確實很在意這裡的事,埃文德爾吹了聲口哨,讓停在肩膀上的娜塔莉到門外去看著,免得有人過來打擾他們,然後他懶洋洋地靠在供桌上,拍拍身邊的位置:「過來,有些事得跟你聊聊。」

  

  帕洛斯不明所以地走過去,像埃文德爾那樣坐在供桌上顯然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他沒有去糾正法師,只是自己規矩地站在了旁邊:「什麼事?」

  

  「你知道我正在籌劃一場推翻教會統治的戰爭,對吧?」

  

  「知道。」帕洛斯低下頭避開了法師的目光,這件事情始終讓他有些糾結,可又實在是搞不清理不順其中的頭緒,便一直逃避著。

  

  「你也知道開戰之後,這些小教堂里的人,神父、牧師,還有聖殿騎士--不管是活該下地獄的法師追獵者還是那些和你一樣單純的同僚們,都會成為我們的敵人,對吧。」

  

  「……是的。」

  

  「但你還是想要幫助他們?」

  

  帕洛斯沈默了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才說:「塞西亞和神父都是好人,在神父還沒有病倒,他們還有能力離開的時候,卻選擇留下來照顧這些孤兒,也讓僅剩的鎮民們可以有一個心理上的依靠。」

  

  「我並不否認這一點,不過以後等這些‘好人’知道了我們是教團的敵人,他們就可能會一邊向神懺悔自己用了不光明正大的手段一邊在我們的食物里下毒,會通風報信找人來抓我們,或者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就拿刀刺向我們的後背,這並不是因為惡毒或者恩將仇報,只是因為他們覺得這樣做是正義的。」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該殺就殺,我不會手軟的。」帕洛斯說,「但在他們主動謀害我們之前,我希望能幫的地方就幫幫他們,就像你說的,不考慮後路的善事只是自欺欺人,如果只是給了他們吃的和錢,他們總有吃完用完的一天,但如果我們能解決這片土地上的詛咒,這些孩子和鎮民靠自己的力量就能夠活下去了,至於他們是不是領情、有沒有回報,那是他們的事情,我想這樣做只是因為我覺得這是對的。」

  

  「……你能這樣想倒也省事。」埃文德爾笑笑,「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戰爭必然伴隨著流血犧牲,但有些毒瘤不通過戰爭實在無法去除,我總在擔心你現在想得太少,等到以後真的跟教會正面對抗的時候,面對那些鮮血和死亡,你會開始懷疑自己的正確性,會感到糾結痛苦、左右為難。」

  

  「我不太擅長思考這些事情。」帕洛斯認真地說,「過去我毫無雜念地相信教會,現在我全心全意地相信著你,你讓我去做的事情,我絕不會猶豫和質疑的。」

  

  在手腕上留下了那道傷疤以後,埃文德爾就再也不會毫無保留地相信任何人了,但是有人這樣全心全意的信任著他,這感覺竟然也不壞,看著黑髮的聖殿騎士那張俊臉,埃文德爾突然很想親吻他,於是他就這麼做了。

  

  帕洛斯抱著埃文德爾回應著這個吻,溫暖的愛意在他的胸中流淌著,這感覺比任何東西都要美好,過去他不明白為什麼吟游詩人們總是不遺餘力地頌揚愛情,卻對其它一些美好品質比如信仰、勇氣、忠誠、堅持、友誼都興趣缺缺,現在真正經歷過了他才明白,如果說那些東西能給人陽光一樣的溫暖,愛情就是火焰一樣的熾熱迷人。

  

  這份溫暖的情緒一直到埃文德爾刻意用大腿擠壓摩擦他的腿間才有些變了味,帕洛斯喘著氣皺眉問:「埃文德爾,你這是做什麼?」

  

  「做你認為的那件事情。」埃文德爾理直氣壯地說。

  

  「可是……阿爾凱還在房裡呢……」雖然平時對隊友們的聽牆角已經麻木了,但帕洛斯就是有再厚的臉皮,也不能當著阿爾凱的面做那事,何況菲爾斯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回來了,到時候肯定會興致勃勃地在旁圍觀並且點評,光是想想帕洛斯都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誰說我要回房?明明這裡就挺合適的。」埃文德爾摸摸突然渾身僵硬起來的帕洛斯說,「別緊張,娜塔莉在門外盯著呢,不會有人進來打擾我們的。」

 

 

77 聖職者(三)

  

  帕洛斯覺得自己還是太天真,每一次當他以為他對法師的惡劣手段已經差不多適應了的時候,埃文德爾總會想出新的花樣來,再度挑戰他的底線。

  

  「可……這裡是教堂啊……」帕洛斯覺得這樣有些過火了,埃文德爾平日里要怎麼玩弄他的身體,要他做出什麼羞恥的姿態,他都可以接受,但是在教堂里做這種事情還是太讓人難堪了。

  

  「那又怎樣?」埃文德爾輕笑了一聲說:「這裡以前並不是教堂,房子原來的主人在這裡生活、做愛,繁衍後代,直到有一天這裡被徵用成了教堂,就突然成為了必須杜絕情慾的禁地,憑什麼呢?」

  

  「憑什麼」這個問題,帕洛斯還真答不上來,許多事情都是這樣,大家從小習以為常地作為規範去遵守著,卻從來不曾想一想「為什麼」和「憑什麼」,比如教義規定,聖殿騎士二十五歲之後才可以結婚,那麼就算二十四歲半也不可以,婚前不能有性行為,那麼就算是和明天就要結婚的未婚妻偷情也要受到嚴厲處罰,他年少時也曾問過「為什麼」,導師告訴他,有些戒律雖然看起來死板不通人性,但是恪守戒律是聖殿騎士和普通人之間最大的區別,再後來,導師自己反倒成了讓他懷疑信仰和教義的那個人。

  

  埃文德爾已經解開了帕洛斯的冬裝外套,把有些涼的手伸進帕洛斯的衣服里,沿著結實的腹肌一路撫摸上去,他可以感覺到對方的緊張和僵硬,聖殿騎士抓住了法師肆虐的手:「這、這真的不行,要不我們到外面去吧,去馬車上……」

  

  「不要,太擠了。」埃文德爾理所當然地拒絕了,即使被抓住了手腕,也不妨礙法師繼續用手指掐捏他小小的乳尖。

  

  帕洛斯那點微弱的反抗完全就是流於形式,對法師的炙熱愛意和違背教義的羞恥感在他的心中交戰著,讓他糾結萬分,一邊糾結一邊又因為羞恥而不由自主地更加興奮,沒有多久就半推半就地被埃文德爾壓在供桌上。

  

  在埃文德爾親吻帕洛斯的脖頸,啃咬著他的喉結時,帕洛斯仰起頭來,看到光明神的聖像在蠟燭的火光中靜靜佇立著,罪惡感又頑強地冒了頭,帕洛斯抓著埃文德爾的肩膀,終於狠下心把他推開了,聖殿騎士在燭光中漲紅著臉喘著氣說:「不行……神在看著我們……」

  

  「你和我在一起這麼久,腦子還沒有轉過彎來嗎?」埃文德爾挑了下眉,笑眯眯地看著帕洛斯那幅已經被撩得情難自禁卻還要強自鎮定的模樣,「根本就沒有什麼神,所謂的神族不過是一個比我們古老和強大的種族,他們根本不是教會所說的那種全知全能的存在,也根本沒有閒心關注這個世界,否則為什麼以神的名義作惡的人還活得好好的,信仰虔誠的人卻遭受著各種各樣的苦難。」

  

  帕洛斯難過地咬住了下唇,他知道埃文德爾說的都有道理,但是這些真相讓他心裡說不出的失落:「如果連信仰本身都只是一個謊言,人們還能靠什麼去規範自己的行為?」

  

  「你非要在這種時候討論哲學問題嗎?」埃文德爾欺身上前又抱住了帕洛斯,還用靈活的手指挑逗著他的慾望,讓聖殿騎士無法抑制地發出粗重的喘息,法師一邊游刃有餘地做著這樣的事情,一邊帶著微笑一本正經地說,「你虔誠的導師以神的名義背信棄義,信仰著光明神的法師追獵者們以神的名義濫殺無辜,而我不信仰任何神明,卻不計回報地幫助過許多人,現在你告訴我,是什麼在規範著我的行為,又是什麼讓你背叛了你所信仰的教會,選擇了跟我站在一邊?」

  

  帕洛斯無法回答,埃文德爾的手指已經侵入了他的身體,讓他除了壓抑自己丟臉的呻吟以外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任何事情,但埃文德爾卻好像突然對討論哲學問題起了巨大的興趣,繼續逼問著他:「快說呀,是什麼讓你覺得背叛教會才是對的,是信仰嗎,是教義嗎,還是你那個從來沒有顯靈過的光明神給你的靈感?」

  

  聖殿騎士已經顧不上羞恥和罪惡感了,他甚至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從一開始就乖乖閉嘴接受法師的蹂躪,非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可埃文德爾顯然不肯就這麼放過他,他只能被迫著把注意力從肉體的歡愉上暫時轉移開,努力去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是道德。」

  

  「對了。」埃文德爾對這個答案還算滿意,「道德跟信仰一點關係都沒有,是每個人內心的道德准則決定了他會做什麼事情,而不是信仰,那麼……在你的道德准則里,是不是在教堂偷歡特別下作呢?」

  

  「……」帕洛斯咬著嘴唇扭開了臉,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在他自身正沈醉在這種「下作」的事情中不能自拔的時候再去說這事不對,就是有再厚的臉皮也開不了口。

  

  「你還在心存幻想嗎?」埃文德爾的拇指拂過他被咬出了牙印的下唇,額頭緊貼著他的額頭輕聲細語地說,「我們的結合是教義所不容許的,這是無論如何也洗白不了的原罪,不管是在床上,在野地裡,還是在教堂的神像下面,事情的性質都不會有什麼改變,你覺得在神看不見的地方做這事,罪惡就不怎麼深重了嗎?呵……你很清楚那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不要說了……」帕洛斯痛苦地閉上了眼,他不明白埃文德爾為什麼會這麼冷酷,是他哪裡做的不好惹法師生氣了嗎?不然一向溫柔的埃文德爾為什麼要專門說這些讓他難受的話?

  

  「這麼久以來,你一直都是帶著自己在犯罪的心態和我在一起嗎?」埃文德爾邪惡地笑著說,「明知是犯罪還是不能克制自己……那就乾脆墮落得更徹底一點吧。」

  

  在放哨的娜塔莉發出了預警,告訴埃文德爾那個小牧師塞西爾正摸黑靠近這裡,埃文德爾在讓蝙蝠趕他走和停下來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之間猶豫了一下,就壞心眼地選擇了隨他偷看。

  

  塞西爾很熟悉這個地方,即使不用點蠟燭也不會絆到,他的行動很安靜,完全沒有驚擾到深陷在情慾之中的帕洛斯,腳步在離門口數米遠的地方停下來,小牧師顯然看到了教堂里正在發生什麼,也聽到了那些壓抑的呻吟和怎麼也無法壓抑住的粗重喘息,他在原地僵硬地站了幾秒,就悄無聲息地退開了。

  

  ——

  

  帕洛斯終於雙腿發軟地從桌子上坐起來,下地的時候感覺腿間有什麼不可描述的粘膩液體在往下滑,埃文德爾遞給他手帕讓他清理一下,又把冬裝外套披到他的身上,彷彿剛才的惡劣行徑完全是另外一個人乾的一樣,一轉臉就恢復到了以往的溫柔模樣:「快穿上吧,別凍著了。」

  

  帕洛斯機械地接過了外套,他當然一點都不冷,身體的火熱還沒有消退,但大腦終於在徹底的洩欲之後恢復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回想剛才的一切,他似乎有些明白了法師為什麼非要在教堂里做這事,又為什麼要對他說那些傷人的話。

  

  「走吧。」埃文德爾拉了帕洛斯的手準備上樓去睡覺了,帕洛斯卻反把法師拉了回來,順勢抱在懷裡:「等會兒。」

  

  「怎麼了?」埃文德爾安撫地揉揉他的頭髮。

  

  「讓我抱你一會兒。」帕洛斯還沒有想清楚怎麼說。

  

  「……好。」埃文德爾笑著縱容了這個彷彿撒嬌一般的行為。

  

  帕洛斯靠在桌上抱著埃文德爾好一會兒才放開,他抓著法師的手指放在唇邊親了一親:「我覺得……教義也許是錯的,這不應該是罪惡的。」

  

  「哦?」埃文德爾頗有些驚訝地挑眉,「那可是你們奉行了幾千年的傳統,你覺得那是錯的?」

  

  「不管那是延續多少年的傳統,錯的就是錯的。」帕洛斯皺眉說,「神並不關心這個世界發生的一切,教義本身也是人規定的,我們這麼做又沒有傷害到任何人,憑什麼說是罪惡的?」

  

  「你還真是……讓人驚訝呢。」埃文德爾驚訝地說。

  

  「……為什麼這麼說?」帕洛斯不解地問。

  

  「沒什麼。」埃文德爾笑著搖搖頭,他知道一個人從小形成的觀念絕不會輕易改變,所以他沒有試圖說服帕洛斯,只想在潛移默化中慢慢地讓帕洛斯習慣,不再把兩人的關係看作是難以啓齒的事情,不過也許人總是更容易為自己的行為找到藉口,帕洛斯能這樣想,埃文德爾倒覺得也是一件好事。

 

 

78 聖職者(四)

  

  第二天埃文德爾難得天沒亮就醒了,卻賴在帕洛斯溫暖的懷抱里一動都不想動,本想享受一下這難得的清淨,卻聽到還有人起得比他更早,透過娜塔莉的眼睛,他在被窩里看到小牧師塞西爾已經去遠處的山泉打來了乾淨的水,煮起了給老神父喝的藥,然後開始劈柴,準備好了一天的柴火以後,才去叫醒了那些還在睡夢中的孤兒們。

  

  這個塞滿了孤兒的小教堂顯然無法靠著稀稀拉拉的鎮民那少得可憐的募捐就活下去,所以塞西爾也不像一般的牧師一樣只要每日祈禱和負責教堂里的事情就好,儘管他自身還只是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年,卻是這個教堂里唯一的勞動力,孩子們醒來以後也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整理房間、放牧牲畜、照看莊稼、燒火做飯,以前照顧他們的老神父已經病得下不了床,他們只能靠自己在這個貧瘠的地方盡力地活下去。

  

  不止是帕洛斯有心想幫他們,埃文德爾自己也想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但一向討厭小孩子的他當然不可能收養這些孤兒,解決這裡的「詛咒」讓他們可以自力更生就是他能給出的最大的善意了。

  

  懶洋洋地吃完了早飯以後,埃文德爾就去查看昨天留在祈禱廳一角的那些實驗器材,帕洛斯也跟了下來。

  

  小艾米正和幾個小孩子一起在祈禱大廳里用一些長草莖搓繩子,在路過供桌的時候聖殿騎士神情有些不太自然地在上面擦了擦,希望自己沒有留下什麼奇怪的痕跡來,抬頭就看到埃文德爾正帶著促狹的微笑看著他。

  

  帕洛斯有些不自然地乾咳了一聲:「……那個詛咒,有結論了嗎?」

  

  「這根本就不是什麼詛咒。」埃文德爾搖晃了一下玻璃瓶里的懸濁液,把它倒在了窗外的菜地裡,正好路過的牧師塞西爾驚訝地看著他,埃文德爾對他招招手說,「正好,你也過來聽一聽吧。」

  

  塞西爾就走進了祈禱廳,他的表現就彷彿昨天晚上什麼都沒有聽到也什麼都沒有看到,但是目光還是有意無意地回避了埃文德爾和帕洛斯。

  

  「這裡的不正常是從大約十年前開始出現的。」埃文德爾說,「你們可能還記得那一年曾經發生了一場大地震,除了地底的那條大裂隙以外,地層里還有許多地方也裂開了縫隙,加上這裡離海邊不遠,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地下的某條裂隙使得海水倒灌進來污染了這裡的地下水,所以井水變得又咸又苦,土地也慢慢地變成了鹽鹼地。這和詛咒沒有什麼關係,也沒辦法逆轉,告訴鎮民們,以後改種一些適應鹽鹼地的作物,不要給牲畜喝井水就好了。」

  

  艾米和孩子們認認真真地聽著,然後崇敬地看著埃文德爾:「您是一名學者嗎?」

  

  埃文德爾笑笑說:「不,我是一個法師。」

  

  一直不說話的塞西爾終於驚訝地抬起臉來看著埃文德爾,小孩子們面面相覷,一個小男孩不信地皺起鼻子說:「這一定不是真的,你騙人!神父說了,法師都是壞人,尤其是年輕的法師,可你不是壞人。」

  

  埃文德爾眯著眼睛笑了:「……你怎麼知道我不是?」

  

  帕洛斯趕緊制止壞心眼的法師嚇唬他們:「咳,並不是所有法師都壞,就像不是所有的牧師都是好人一樣,你們要學會自己辨別。埃文德爾,既然詛咒的問題已經弄清楚了,我們也該繼續上路了。」

  

  「等一下!你們不能走!」艾米突然站了起來,跑到門口關上了門,倚在門上用晶亮的眼睛看著他們。

  

  「幹什麼。」埃文德爾抱著胳膊看著這個小姑娘,「聽說我是個法師就想替天行道抓住我嗎?」

  

  塞西爾趕緊過去拉艾米:「別胡鬧,快過來!」

  

  艾米一邊抵抗著塞西爾的拉扯一邊大聲說:「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就算是法師也是好法師,塞西爾,你說過法師都是很厲害的,我們可以讓他們幫幫我們啊!」

  

  塞西爾搖搖頭說:「夠了,誰都幫不了我們,我們只能靠自己。」

  

  「我們可以求他們啊!雖然、雖然我們沒有東西可以回報,但是我們可以每天都認真地為他們祈禱,靠我們自己是肯定對付不了‘男爵’的!」

  

  「怎麼回事?」帕洛斯問。

  

  艾米趕緊搶在塞西爾制止她之前說:「‘男爵’是附近的一個強盜,經常欺負我們,搶我們東西,還殺死我的弟弟!你們看著就很厲害,能不能幫幫我們!求你們了!」

  

  「強盜嗎?」埃文德爾轉頭看到帕洛斯正一臉期待地看著他,就聳聳肩道,「你決定吧。」

  

  帕洛斯就知道法師這是同意了:「先告訴我們更多的消息吧。」

  

  塞西爾遲疑了一下才說:「……強盜首領自稱是個‘男爵’,但是除了霸佔山頭的哨站搶劫路人以外,他沒有做過任何符合身份的事情。」

  

  「對,他們姦淫擄掠、無惡不作!」小孩子們此起彼伏地數落起強盜的惡行來,塞西爾叫他們安靜,繼續說:「那個哨站在北邊兩公里的地方,是以前戰爭時期建立的,有箭塔和吊橋,很難強攻,‘男爵’手下有二十多人,也許更多,都是一些窮凶極惡的亡命徒,即使你們看起來很強,要清除這樣一群匪徒也勢必要冒著生命危險。」

  

  埃文德爾說:「怎麼聽起來像是一副在勸我們別多管閒事的口氣?」

  

  塞西爾誠懇地說:「我沒有像樣的東西可以回報你們,所以沒有理由讓你們去冒這樣的險,即使經常被他們搶掠,我們也不至於活不下去,但是你們如果去了,可能會被殺死。」

  

  艾米帶著哭腔說:「可他們還欺負你!」

  

  「那都是小事,不要緊的。」塞西爾搖搖頭,「但是如果讓這些無辜的旅人為了本來跟他們不相干的事情喪命,那就是我們的罪了。」

  

  帕洛斯氣憤地說:「守備隊或者聖殿騎士團,還有王國的軍隊,誰都好,難道沒有任何人來管管這些佔山為王的匪徒嗎?」

  

  塞西爾說:「你們大概不清楚,這裡是兩個國家的邊界,兩邊都宣稱這一帶歸自己管轄,但實際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真正在管,至於聖殿騎士……他們只關心這裡有沒有野法師,不管強盜的事。」

  

  「他們不管我管。」帕洛斯說,「告訴我那個哨站在哪?」

  

  話音剛落,門口突然傳來一個破鑼一般的大嗓門:「塞西爾,我們尊貴的牧師大人,人呢?」

  

  小孩子們頓時縮成一團,塞西爾的臉色有些發白,艾米咬牙說:「是他們……‘男爵’的手下齙牙。」

  

  「誰啊!」樓上傳來菲爾斯不滿的聲音,昨天晚上在外面玩到太晚還在補覺的菲爾斯被吵醒了,帶著一肚子的火氣從二樓窗戶直接翻了下來,「你這個臉長得像被驢踢過一樣的傢伙是專門來找茬的嗎?正好我手癢著呢!」

  

  「齙牙」並不把一米六的小個子精靈看在眼裡,他帶著三個身上有紋身的強盜大搖大擺地走進房子里來,賊眉鼠眼地盯著埃文德爾身上打轉:「這肥羊挺肥啊,記得上次老大怎麼跟你說的嗎,只要看到有錢的路人就要向我們彙報,才說完你就忘到陰溝裡啦?」

  

  塞西爾咬著下唇說:「我是神的僕人,不會和你們同流合污的。」

  

  「喲,好大的口氣,這會兒怎麼突然開始聖潔起來了?」在小孩子們的尖叫聲中,齙牙一把抓住塞西爾的頭髮就要把少年牧師拖到外面去,「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臭婊子,要不是老子們給你這破教堂一點募捐,你那些小王八崽子們早就餓死了!今天老子就要好好……」

  

  「住手!」帕洛斯怎麼能容忍這個強盜在他面前欺負一個牧師,上前抓住「齙牙」的手一把甩開了他,「齙牙」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憤憤地拔出了腰間的小斧頭:「反了!給我上!」

  

  帕洛斯剛起床不久,即沒有穿盔甲也沒有帶武器在身上,這很大程度上給了不知情的強盜們信心,但帕洛斯就算手無寸鐵也不是他們可以對付的,他正準備徒手去奪斧頭時,只聽一聲弦響,「齙牙」的動作一頓,脖子上突然多了一支箭。

  

  樓梯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下來的阿爾凱抬起臉,兜帽下面露出了一雙紅色的眼睛,他慢條斯理地從箭袋里抽出另一支箭搭在了弓上。

  

  被忽視的菲爾斯悄無聲息地靠近了門口的一個強盜,在對方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的時候就把匕首捅進了他的腎臟,他邪惡地笑著說:「小朋友們,好好學學遇到壞人的時候應該怎麼做。」

  

  艾米尖叫著,塞西爾捂著她的眼睛,把驚慌失措的孩子們半推半擠地弄到廚房裡去,囑咐他們好好呆著別出來,然後他關上們,臉色蒼白地回到祈禱廳,這個神聖的地方已經沾滿了血腥,四個強盜死了三個,埃文德爾看著最後一個受了重傷,正掙扎著試圖往外爬的強盜,語氣平靜地問:「你們是‘男爵’的手下?」

  

  那個強盜被菲爾斯的匕首捅穿了肺部,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從他恐懼的眼神和反應里埃文德爾已經知道了答案,他拍拍帕洛斯的肩膀:「穿上你的盔甲,我們去會會這個‘男爵’。」

 

 

79 聖職者(五)

  

  雖然各個國家都有自己的法律和稅務,但是有一點是一樣的,光明神教會麾下的教堂、神殿,以及教會名下的土地、人員都不需要向國家繳納任何賦稅,有些稅率太高的地方大量的農民和商人紛紛投靠到教會的名下,以修士的身份繼續耕作賺錢,只需要向教會給出一定的「募捐」就好。

  

  這當然引起了許多國家的強烈不滿,但也是敢怒不敢言,畢竟教會在民眾心中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他們收取募捐的同時也會為平民做一些國王和貴族不會為他們做的事,比如收斂埋葬無人認領的屍體,收留孤兒,給乞丐和難民發放食物,有的地方甚至會免費教貧民的孩子讀書識字,當然,讀的都是典型的宗教典籍。--《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風俗篇》

  

  ——

  

  「男爵」被捆在木屋牆壁的架子上綁成了一個大字型,這本來是他們用來吊打俘虜取樂的地方,現在卻被埃文德爾用來吊這個自稱是卡斯塔爾貴族的強盜,他被打得鼻青臉腫,手下全都死的死傷的傷,更重要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招來了這麼幾個煞星。

  

  菲爾斯拋玩著手中的一把匕首,面前的矮桌上還擺著一桌子從他們這裡搜出來的各種匕首:「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真的是卡斯塔爾國封的男爵!」強盜頭子帶著哭腔說。

  

  「我可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麼寒酸又粗魯的男爵,在我面前不老實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埃文德爾坐沒坐相地把腳翹在矮桌上,撿起一把匕首交給了阿爾凱。

  

  沈默的阿爾凱接過匕首甩了出去,「奪」的一聲釘在了強盜頭子的耳朵旁邊,菲爾斯不滿地抗議道:「嘿!這應該是我的回合!」

  

  阿爾凱才不管他的抗議,強盜頭子嚇得半死,連忙說:「我說的都是真的!有一次我伏擊了泰達則的一個小隊,把他們的領頭人交給卡斯塔爾國想換點酬金,結果他們就給了我這個頭銜和這塊沒人要的封地,這裡窮得收不到任何租子,如果不乾老本行,我的弟兄們都要挨餓!」

  

  埃文德爾又問:「倉庫里的那兩具女屍是怎麼回事?」

  

  「那是我們招來的妓女……」

  

  「哦,現在的妓女都流行穿粗布衣服偽裝成村姑了嗎?」埃文德爾使了個眼色,早就等在那兒的菲爾斯立刻把手裡的匕首甩了出去,正釘在了強盜頭子的兩腿之間,褲子都扎破了一個洞,強盜頭子嚇得腿都抽筋了:「是村姑!是村姑!她們逃難路過這裡被我的手下抓到,本來我沒打算殺她們的,我只是在行使國王給我們的權力,就是那個……那個……對了,初夜權!可是她們拼死掙扎還咬傷了我,我一時氣急,就、就想教訓教訓她們,結果一不小心就……」

  

  埃文德爾拿著一把匕首剔著指甲問:「你們經常去小鎮上搶劫嗎?」

  

  「沒有沒有,那個小鎮窮得什麼都沒有,我們就是去收點租子,這也是國王給我們的權力,我畢竟是他們的領主,還、還經常收不上來。」

  

  「你們也向教堂收租?」

  

  「絕對沒有!我們不僅不收租,還經常在這個唯一的教堂懺悔我們的罪行,給他們一些募捐,養著那些孤兒們呢!」

  

  「打完劫就去教堂懺悔,捐獻一點贓物來換取良心上的安寧,你還真是一個有信仰的強盜呢。」埃文德爾冷笑了一聲,「早上塞西爾來找你們幹什麼?」

  

  那時候娜塔莉看到小牧師往哨站的方向去了,埃文德爾不知道哨站裡住著強盜,所以沒有多想,現在卻開始覺得這事並不單純。

  

  「他說鎮民們已經同意交下個月的租子了,叫我派人去拿,我就讓‘齙牙’去了,我只是讓他去收租的,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沒想讓他打劫你們啊……」

  

  「但他還是那麼做了,可見你們平日里的行事作風就是這個樣子的。」埃文德爾把手上的匕首遞給了阿爾凱,阿爾凱接過來就丟了出去,這次準頭沒控制好,削掉了男爵的半邊耳朵。

  

  菲爾斯幸災樂禍地笑著說:「啊哈!見血了,你的技術還是不如我啊!」

  

  男爵則像殺豬一般地慘叫起來:「我的耳朵!天啊!我破相了!」

  

  「快死的人就不要在乎耳朵是不是完整了。」埃文德爾又遞了一把匕首給菲爾斯,菲爾斯甩出去釘在了男爵的脖子旁邊,還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阿爾凱從鼻子里發出了一聲不屑的輕哼,菲爾斯撓著頭懊惱地說:「那個……偶爾有一點點小小的失手也是正常的啊。」

  

  男爵掙扎嘶叫著:「你們不能殺我,我是這裡的領主,我真的是!」

  

  「哦,那你覺得卡斯塔爾王國會因為這片沒人要的封地裡死了一個強盜男爵而興師動眾地為你討回公道嗎?」埃文德爾將最後一把匕首給了阿爾凱。

  

  帕洛斯已經把哨站裡的糧食之類有用的東西裝上了馬車準備運回鎮上給孤兒們當做口糧,他對菲爾斯他們虐待俘虜取樂的行為還是有些看不慣,不過想想那兩個無辜村婦的遭遇,他還是忍住了沒有說什麼,只告訴埃文德爾可以回去了。

  

  「好吧,收工了。」埃文德爾終於把腳從桌子上拿下來,阿爾凱也扔出了最後一把匕首,釘進了男爵的額頭直至沒柄。

  

  ——

  

  儘管這個小鎮裡只剩下為數不多的老弱病殘,人們還是自發地湧到了街上,像歡迎英雄一樣迎接他們的歸來,教堂里的孤兒們熙熙攘攘地簇擁在馬車後面,興高采烈地數著他們帶回來的東西,不過小牧師塞西爾卻沒有表現出多少熱情,只是遠遠地看著,並且在馬車靠近的時候轉身回到了教堂里。

  

  體力最好的帕洛斯幫孤兒們把整袋整袋的小麥和土豆扛到教堂的儲藏室,他麻利地做完了這些以後就去找埃文德爾,發現同伴們都聚集在祈禱廳里,菲爾斯守在門口把小孩子們擋在門外,看到帕洛斯過來就開了條門縫讓他進去。

  

  帕洛斯不明所以地走過去,看到塞西爾以祈禱的姿勢跪在神像前面,埃文德爾抱著胳膊在旁看著他:「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非常感謝你們的善舉。」塞西爾的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只有這一句嗎?」埃文德爾說,「接受強盜的捐助,為強盜開解罪惡也就算了,畢竟為了盲目的骨氣坐視孤兒們挨餓更是令人不齒,本來我也不介意多管閒事幫你們一把,清繳匪徒又不是什麼大事,但是我很不喜歡被人利用。」

  

  「利用?怎麼回事?」帕洛斯困惑地問。

  

  埃文德爾給他解釋道:「這個光明神的忠誠僕人一大早到哨站去,招來了男爵的手下,他知道那幫人看到我這樣的肥羊肯定會想打劫,然後被招惹到的我們就會殺上門去乾掉那幫惡棍,後來你表示願意幫忙的時候,他嘴上說著不希望我們去冒險,言語中卻又刻意隱瞞了那個強盜其實真的是本地領主的事實。我們成功了,就解決了他的心頭之患,如果我們失敗了,反正對他也沒有什麼損失,我說的對嗎?牧師大人。」

  

  「這是真的嗎?」帕洛斯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年輕的牧師,塞西爾沒有否認,只是閉著眼睛低下了頭:「對不起……」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帕洛斯還是不敢相信一個看起來如此溫良無害的少年卻這樣心機深沈。

  

  「因為你們看起來很厲害。」塞西爾平靜地說,「我沒想過你們會願意幫忙,這個世界上終歸是事不關己就坐視不理的人居多,我們給不出足夠的報酬來找傭兵解決,也沒有傭兵願意冒著惹來麻煩的危險去攻打一個名義上的領主,只有讓你們自己被卷進來,我們才有擺脫那幫惡棍的希望。」

  

  菲爾斯插嘴道:「我倒是很欣賞你這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作風,不過作為被利用的那一方,我還是想提醒你一下,跟法師大人玩心機的後果可能會很嚴重哦。」

  

  「我知道。」塞西爾說。

  

  埃文德爾冷笑一聲:「你是不是覺得你是神職人員,我就算發現了也不會把你怎麼樣?」

  

  「我沒有這麼想過,我知道你們根本不在乎什麼神。」塞西爾平靜地說,「我既然這樣做了,就想好了承擔一切後果,你們要打我一頓出氣,還是要殺了我,我都沒有怨言,只希望你們不要遷怒其他人。」

  

  帕洛斯不知道塞西爾是從哪裡看出來他們不把神當一回事,但他知道埃文德爾平靜的表面下正醖釀著巨大的怒氣,帕洛斯把手放在法師的肩上說:「他是為了除去那個死有餘辜的惡棍才騙了我們,事情也不是那麼嚴重,算了吧。」

  

  埃文德爾擋開了他的手,冷冷地問:「怎麼,你覺得只要是為了一個正當的理由,就算利用別人甚至讓別人去送死也沒有關係嗎?」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帕洛斯趕緊道歉,他知道埃文德爾為什麼這麼憤怒了,塞西爾的所作所為並不是多麼惡毒,也沒有帶來什麼嚴重的後果,但卻讓法師想起了那個為了拯救魔族的命運,欺騙他、利用他,還差點弄死他的仇人。

 

 

80 聖職者(六)

  

  「既然你已經為此做好了送命的覺悟,那麼事情就好辦了。」埃文德爾冷酷地說,「按照教會的規矩,在臨死之前懺悔吧,興許你的神會原諒你,讓你不必為自己的謊言和算計下地獄。」

  

  帕洛斯驚訝地看著埃文德爾,他知道埃文德爾現在很不爽,可沒想到法師竟然氣得要殺了塞西爾。

  

  死到臨頭的牧師卻異常平靜:「……神根本不會聆聽人們的祈禱,也根本不在乎這個世界上有多少的苦難,我們只能靠自己。我沒有能力鏟除他們,所以我盡力做了我能做的,沒有什麼值得懺悔的。」

  

  「好吧,我給過你機會了。」

  

  「埃文德爾,你冷靜一點!」看法師真的要殺塞西爾,帕洛斯趕緊抓住他的胳膊勸道,「他是騙了我們,這確實不對,可你真的要為了這點小事就殺他嗎?」

  

  「欺騙我、利用我是小事嗎?」埃文德爾尖銳地說,「因為他是個牧師,你就突然變得仁慈公正起來了,那你剛才殺死男爵手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其中很多人可能只是跟著他混口飯吃,沒做什麼特別嚴重的壞事,本來應該罪不至死,你卻連申辯的機會都不給就把他們殺了。」

  

  帕洛斯依然耐心地勸他:「……那時候雙方兵刃相見,不是考慮誰該不該死的時候,可現在塞西爾手無寸鐵的在我們面前,他明知道我們會發現他的利用,本來可以借著對地形的熟悉躲起來的,卻哪裡也沒有去,而是等在這裡,勇於承擔責任,即使這樣,你也要殺了他嗎?」

  

  「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解?我雖然偶爾發發善心,但更多的時候殺人不眨眼,也從未自詡公平正義,這個世界本就弱肉強食,我既然掌握著生殺予奪的力量,要做什麼事情、殺誰還是救誰全憑自己的喜好,你覺得他欺騙我利用我也罪不至死,可我就是特別討厭他,想要殺了他,你又要怎麼辦呢?」

  

  埃文德爾抱著胳膊看著帕洛斯,嘴上說的再好聽終究是虛的,當兩人真正有意見分歧的時候,他倒要看看帕洛斯會為了維護這個小牧師做到什麼地步。

  

  帕洛斯皺著眉,沈默片刻以後他嘆了口氣說:「我不太能理解你為什麼非要這麼做,但我相信你的判斷。」

  

  「哦?」埃文德爾挑眉,「即使我只是在遷怒和洩私憤?」

  

  「如果你明知道自己是在遷怒和洩私憤,還是想要這麼做的話。」帕洛斯看著塞西爾,又嘆了口氣,「抱歉。」

  

  「不用抱歉,謝謝你。」塞西爾居然對他道謝,「你也同樣被我欺騙和利用了,本來無需這樣維護我,卻還是這麼做了。」

  

  塞西爾的道謝更讓帕洛斯無地自容,菲爾斯體貼地拍拍他的肩膀說:「讓我來吧。」

  

  他知道帕洛斯對這樣一個少年牧師肯定下不了手,但菲爾斯可不在乎殺不殺誰,他抽出匕首走上前去:「很快就會結束的……」

  

  「等一下!」塞西爾突然叫停。

  

  埃文德爾輕哼了一聲:「現在後悔不覺得晚了嗎?」

  

  「我不打算為自己求情,只求你一件事,不要在這裡動手……別讓孩子們看見。」

  

  「……好吧。」埃文德爾沒有拒絕這個請求。

  

  ——

  

  他給了小牧師一點時間,塞西爾跟孩子們告了別,說他要和埃文德爾去城裡辦事,要離開很長一段時間,囑咐他們好好照顧神父,農活不要偷懶,不然到了冬天就會挨餓。

  

  小姑娘艾米隱約感覺到塞西爾的語氣哪裡不對勁,他不安地揪著牧師袍的一角,怯生生的問:「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也許不會回來了。」塞西爾摸摸她的頭,「艾米,你已經是大人了,以後多照顧他們,明白了嗎?」

  

  「……嗯。」艾米眼淚汪汪,萬分不捨,卻也知道塞西爾既然說要離開,他們都動搖不了牧師的決定,只能和孩子們一起戀戀不捨的目送塞西爾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地駛離了小鎮,塞西爾上車以後就很平靜的坐在一角,專注的看著自己的腳背,什麼都沒有說。

  

  他就像是一個被押往刑場的犯人,認命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這最後的一段路程對他來說似乎格外的漫長,期間帕洛斯還好心地給了他食物,但牧師沒有胃口謝絕了。

  

  直到帕洛斯他們開始紮營,塞西爾才意識到路程特別長並不是他的錯覺,馬車已經趕了一天的路。

  

  牧師裹著獸皮毯子在火堆旁邊睡著了,守夜的菲爾斯無聊地用匕首雕刻著一塊木頭,一會兒又嫌作品太醜丟進了火堆,再去禍害下一塊木頭。

  

  在唯一的帳篷里,埃文德爾和帕洛斯擠在同一個被窩中說著悄悄話。

  

  「你其實並不打算殺了他,對吧?」帕洛斯問。

  

  「嗯,我本來只是想嚇唬嚇唬他,後來又想不如帶他去見一個人。」埃文德爾用手指描摹著帕洛斯的下巴和喉結,輕聲細語地說,「要是我真的殺了這個牧師,你會對我失望吧。」

  

  「……會有一點。」帕洛斯實話實說。

  

  「可我總會有一些事情的看法與你不同。」埃文德爾說,「如果我哪天做了什麼不符合你期待的事情,你會因此離開我嗎?」

  

  「不會。」帕洛斯抓住他的手指親了親,「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我會為了良知背叛教會,可是即使讓我違背自己的良知,我也會站在你這一邊。」

  

  埃文德爾輕聲地笑了:「你對我這麼好,早晚會把我慣壞的。」

  

  「可我總覺得我做的還遠遠不夠。」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越久,帕洛斯對埃文德爾的迷戀就越是深刻,尤其上一次在經歷了夢魘之主的噩夢之後,跟法師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覺得是莫大的幸運,即使有的時候法師會強迫他做一些讓他感到窘迫至極的事情,只要想一想噩夢之中那一段曾經被他信以為真的經歷,帕洛斯就覺得只要埃文德爾還好好地跟他在一起,就沒有任何事情是不能忍的。

  

  ——

  

  塞西爾已經完全搞不懂他們的用意了,他本來以為埃文德爾會把他帶到曠野無人處殺害,但是他們卻帶著他一路南下,給他食物,晚上讓他睡在火堆旁邊,一直到了埃斯托爾城。

  

  他們肯定不會在城裡殺一個牧師,那他們到底是要做什麼?

  

  埃文德爾並不在乎這個小牧師在糾結害怕些什麼,等在旅店安頓好,他就出去逛街了,帕洛斯當然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時間已經是深冬,儘管天空也時不時飄起細細的小雪,卻一點積雪都看不見,埃斯托爾城遠沒有北方那種天寒地凍的氛圍,甚至帕洛斯穿著盔甲也不覺得冷。

  

  因為臨近新年的緣故,街上比較熱鬧,南來北往的小販們叫賣著各種貨物,人們儲備著各種食物和慶典用品準備迎接新年,埃文德爾主要是來購買旅途的補給品順便調查一下物價,將棉花、生鐵、小麥、食鹽之類的價格在一張羊皮紙上記錄下來,偶爾也會為了一些比較特別的貨物駐足。

  

  他在一個游商的地攤上看中了一個發簪,發簪整體細長均勻,頭部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還包裹著一塊小小的寶石。這顯然是一件精靈族風格的飾品,帕洛斯見過精靈族的姑娘們用這種細細的發簪將長髮盤成複雜的發髻,也常有人類工匠為了迎合貴族們的挑剔口味模仿精靈族的風格打造飾物,或許這就是從精靈族流出來的走私品。

  

  看到埃文德爾花了三個銀幣的價格買下了那根發簪,帕洛斯的心裡又有點不是滋味了,他忍耐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問:「你要把它送給哪個姑娘嗎?」

  

  「我打算送給你。」埃文德爾理所當然的說。

  

  法師送他任何東西帕洛斯都是開心的,但他從來沒有見過法師送別人毫無用處的東西,於是聖殿騎士不解地問:「可是我用不著這個,我又不留長髮。」

  

  埃文德爾一臉正經地說:「誰說是給你盤發用的,你不覺得它的長短粗細,很適合放在某個地方嗎?」

 

 

81 聖職者(七)

  

  帕洛斯渾身都僵硬了一下,然後臉頰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紅了起來。他本以為他對埃文德爾平常的言語挑逗和調戲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是法師的沒節操程度總是能夠一再地超出他的想象。

  

  「看來你馬上就明白了我要放在哪裡呢,不知不覺間,你的思想就已經變得再也不純潔了。」埃文德爾溫柔地微笑著說,「是不是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帕洛斯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知道周圍有許多視線在看著他,畢竟穿著這樣一套全身甲在哪裡都是特別引人注目的,可他怎麼也控制不了發燒的臉頰,大庭廣眾之下只恨不得能挖個坑躲起來,突然他想到了什麼,把盔甲的面罩放了下來,遮住了自己紅得像番茄一樣的臉。

  

  埃文德爾好笑地看著像鴕鳥一樣把自己藏起來的聖殿騎士,只恨不得現在就回旅店把他扒了,可畢竟還有正事要辦,他像敲門一般地敲敲帕洛斯的胸甲說:「有人在嗎?別躲了,我聽到你在裡面了。」

  

  帕洛斯不理他,埃文德爾又說:「不逗你了,我要去找城裡的野法師,你先回旅店等我吧。」

  

  「啊?」帕洛斯顧不上害羞,掀開了面罩問,「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嗎?」

  

  「他們有特殊的手段偵查附近的聖殿騎士,你如果跟我一起去,他們不是會嚇跑,就是會攻擊你。」埃文德爾說,「乖乖地回去等我吧,晚上我再來和你研究這支簪子怎麼戴比較好看。」

  

  帕洛斯「啪」的一聲又把面罩合上了,一言不發地轉過身搬起埃文德爾買的那些補給品,動作有些僵硬地往回走去,埃文德爾在他身後笑出了聲,這個小騎士的反應永遠都是那麼可愛,他真是怎麼都玩不膩。

  

  ——

  

  帕洛斯滿腦子神遊天外地回到旅店,因為視線不好,還差點被水桶絆了一跤,可是在靠近旅店的時候,對危機的本能意識卻讓他一下子警覺了起來。

  

  他發現有幾個強壯的男人正圍著一輛麻布覆蓋的馬車,或坐或站地等在旅店對面的舊倉庫外,很難具體說出是哪裡不對勁,但帕洛斯就是覺得那些人很危險,渾身散髮著職業軍人才有的紀律性和穩重感。

  

  帕洛斯心想這群人也未必是來找他們的,埃文德爾不在,他也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煩,就打算低調一點越過他們到旅店裡去,但是他這一身盔甲本來也低調不起來,其中一個人看到他,就主動靠了過來:「帕洛斯?你是帕洛斯吧?」

  

  帕洛斯掀起面罩沈默地打量著對方,他叫不出這個人的名字,但認得這張臉,他在叛離教會之前一直都在聖城米卡蘭的聖殿騎士團總部服役,經常在教皇發表演講或者舉行活動時擔任外圍警戒工作,他記得這是教皇身邊的近衛之一。

  

  「跟我來,教皇大人要見你。」那個聖殿騎士帶著不由分說的語氣說。

  

  「教皇大人怎麼可能在這裡,你在開玩笑嗎?」帕洛斯皺眉,手已經按在劍柄上,「不要再靠近了。」

  

  對方停了下來,正色道:「我不會拿教皇大人開玩笑,你來了就知道了。」

  

  帕洛斯心想這些人恐怕來者不善,但他也不害怕對方耍什麼陰招,在旅店二樓的窗戶旁邊,娜塔莉正倒吊在屋檐下面,睜著烏黑的小眼睛看著他,如果真有什麼意外,法師的魔寵會及時通知同伴們的。

  

  於是滿心疑惑的帕洛斯放下了手頭的東西,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跟在那人身後走進了舊倉庫。

  

  倉庫里,一個老人掀開了鬥篷的兜帽,露出一張和善的臉來:「帕洛斯,好久不見了。」

  

  即使是親眼所見,帕洛斯都還是不太敢相信:「教皇大人,您怎麼會在這裡?」

  

  「噓,輕一點,我是偷偷來的。」教皇的態度還是那麼平易近人,即使過去帕洛斯只是眾多聖殿騎士中並不起眼的一個年輕人,教皇依然記得他的名字,有時候還會在他執勤的時候過問一下他們的伙食和生活所需是否安排妥當。

  

  這個光明神教會的精神領袖總是不分親疏貴賤地關心著每一個人,儘管帕洛斯對教會已經失望透頂,但是對於這個和善的老者,他依然保持著幾分尊敬之情,即使雙方已經站在了敵對的立場上,帕洛斯仍然不希望傷害教皇,只能有些糾結地說:「您不該來的,如果被埃文德爾看到,他不會放您走的。」

  

  「沒關係,我就是來見他的。」教皇拍拍身邊的一個舊箱子,「來,坐下說話吧,孩子,我聽說這段時間你一直都和埃文德爾在一塊兒,他對你還好嗎?」

  

  「嗯。」帕洛斯聽話地坐下,還是心存一點幻想地問,「教皇大人,您知道我的導師肯特參與的那個陰謀嗎?」

  

  「知道。」教皇承認了。

  

  帕洛斯的心徹底地沈了下去,可教皇緊接著又說:「當我知道他們的策劃什麼的時候我也很震驚,還好你活了下來,沒有白白葬送在這個陰謀之中,你的導師他們走上了歪路,可你堅持了自己的信仰,你是個好孩子。」

  

  「教皇大人……」帕洛斯睜大了眼睛,「這不是您計劃的嗎?」

  

  「我怎麼會做這種事呢?」教皇搖了搖頭,一臉凝重地說,「等我知道這件事情以後就馬上撤銷了對你們的通緝,並且處理了一些參與其中的人,但是惡劣的影響已經造成了,現在我們只能盡力去彌補。孩子,我知道在這件事情上你受了很大的委屈,但是不要因此就會教會失去信心,你是在教會長大的,你知道教會里有多少人在為了這個世界變好而拼命努力著,就算個別人的做法偏離了正道,你也應該相信我們的信仰本身並不是邪惡的。」

  

  「我不知道……」帕洛斯低著頭說,「導師曾經是我心目中最正直無私的榜樣,可是連他也可以昧著良心做下這樣的惡行,我不知道在教會里那些虔誠和善的嘴臉背後還藏著多少惡毒的靈魂,從那以後我已經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

  

  「但你還是很相信埃文德爾,不是嗎?」教皇溫和地說。

  

  「你對此有什麼意見嗎?」埃文德爾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倉庫門口,那幾個便裝的教皇護衛立刻緊張起來,帕洛斯也趕緊站起來:「你回來了?」

  

  教皇對於法師的出現倒是一點也不緊張,反而溫厚地笑著說:「埃文德爾,我們又見面了。」

  

  法師面色不善地看著教皇:「你來做什麼,是打算送上門來給我當人質嗎?」

  

  教皇對他的威脅一點也沒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正在策劃一場針對教會的戰爭,我來是想勸你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埃文德爾冷笑了一下:「憑什麼?」

  

  「憑你內心的善良。」教皇理直氣壯地說,「你對教會的恨意由來已久,這次又被他們這樣對待,想要報復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埃文德爾,你是見過戰爭的,你知道戰爭會給無辜的平民百姓帶來怎樣的災難,尤其是一場可能會波及整個大陸的戰爭,很多人會死,更多人會妻離子散無家可歸,你不會希望看到那樣的結果對嗎?你不是那樣的人。」

  

  「我是怎樣的人不用你來定義。」埃文德爾冷漠地說,「教會這個毒瘤給人們帶來過多少災難你又不是不知道,切除毒瘤必然會伴隨著流血和痛苦,但是任由它繼續天長日久地危害世人,人們經受的苦難只會更多。」

  

  帕洛斯詫異地看著埃文德爾在教皇面前說出這樣尖銳的話語,更讓他詫異的是教皇居然一點都沒有否認:「沒有任何一個組織會是完美的,我承認教會做過很多不好的事情,但是教會也同樣做了許多善事,我們安葬死者、照顧孤兒、調停大國之間的戰爭、安撫人們心中的傷痛、規勸人們從善、震懾那些心懷惡意的人,這些都是你實實在在見過的,教會不是萬惡之源,如果沒有了教會,難道一切就會變得更好嗎?」

  

  「那些事情是因為教會一直在做著,所以別人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教會應該做的,如果沒有教會,人們難道就會任由屍體在街上腐爛發臭嗎?沒有了教會,自然會有其他人或者組織去收留孤兒,即使我這麼討厭小孩子的人也不會任由孩子在我看得見的地方餓死,你是哪來的自信,認為除了教會就沒有任何人會去做這些‘善事’?」埃文德爾靠在門框上,看起來也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只是跟教皇針鋒相對地爭論著,「至於鎮惡揚善,我只看到教會影響力大的地方,惡徒不是以神的名義進行劫掠和殺戮,就是在劫掠殺戮之後向神懺悔一下又繼續行凶,而那些善良卻軟弱的人做著無用的祈禱,該受苦的還是一樣受苦。」

  

  「你還是帶著偏見了,難道教會就完全是個藏污納垢之地嗎?想想帕洛斯吧。」教皇耐心地說,「他也是被教會收留的孤兒,現在成為了你的愛人,這是你對他人格的高度肯定,真正藏污納垢的惡毒土壤里怎麼會培養出這樣的人來?」

 

 

82 聖職者(八)

  

  帕洛斯沒想到教皇竟然連他們私下裡的關係都知道,這讓他有些窘迫不安,而埃文德爾看了看帕洛斯,一時間居然也找不出言語可以反駁這一點。

  

  教皇趁機說:「教會還沒有爛到只有根除才能解決的程度,你我都知道還有比戰爭傷害更小的方式。」

  

  「又來了,幾十年前你就是這副說辭,你說要從內部給教會帶來變革,讓教會造福人民而不是給人們帶來災難,我信了,然後呢?」埃文德爾哼了一聲,「這麼多年過去了,什麼都沒變,教會還是那個教會,橫徵暴斂,宣揚愚昧,漠視民眾的疾苦,甚至連自己麾下的神職人員都無法關照,這樣的組織根本就不應該存在下去,就算其中的個別人還保持著善良純真的天性,又能說明什麼呢?」

  

  「時間還是太少了……」教皇嘆了口氣說,「我用了那麼多年,才爬到了教皇的位置上,可是教會內部的勢力盤根錯節,複雜程度遠遠超出我的想象,許多事情仍然不在我的控制範圍之內,我盡力了。」

  

  「那麼去白塔城拿生命之球這件事情,你知道多少?」埃文德爾的語氣已經沒有剛才那麼咄咄逼人了,他也在一個空箱子上坐了下來,帕洛斯自覺地站在了他的身邊。

  

  「這件事情是聖殿騎士團長達里斯一手策劃的,等到隊伍出發以後我才得到的消息。」教皇說,「你聽說過‘永夜將至’的預言嗎?」

  

  「聽過,預言里說太陽將永不升起,人間陷入永恆的長夜,死者代替生者成為世界的主宰,這和他們去拿生命之球有什麼聯繫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會這麼認為,達里斯等人堅信教會的影響力下降、人們信仰缺失是導致這個末日到來的原因,他們想要發動一次傷害不那麼大的小型亡靈天災,迫使人們像當年衛教之戰時期那樣緊密團結在教會的旗下,他們認為這是讓費諾大陸平穩渡過劫難的唯一方式。」

  

  「真是愚蠢。」埃文德爾不客氣地評價道。

  

  「我勸過他了,但我的話他們根本聽不進去,在達里斯那幫人眼裡,我只不過是他們手中的一個傀儡,而我現在也確實動不了他。」教皇嘆了口氣說,「這個末日的預言也讓我很在意,我曾聽過很多的預言,最後證實都是危言聳聽,唯獨這個預言不像是空穴來風,我問過許多上了年紀的人,大家都感覺白晝在縮短,氣候在變冷,而且一年比一年加劇,這必須引起我們的警惕。」

  

  「我在精靈族那裡看過天時和氣候方面的記錄,白晝確實在縮短,而且速度每一年都在加快,如果按照這個速度一直下去,幾十年之內預言里所說的永夜將至就會成為現實。」

  

  「如果這是真的,你就更不應該在這個關頭和教會開戰了。」

  

  埃文德爾卻不這麼想:「我只想早點解決掉教會,好集中精力去應對這個預言中的劫難。教會已經是一棵輕輕一推就會倒的朽木,一旦戰端開啓,阿塔西亞的軍隊、野蠻人的守望者,或許還有精靈族的軍隊都會站在我這一邊,還有黑水城的雇傭兵,我開出的價碼足夠讓他們死心塌地地跟著我作戰,加上我自身的強大魔法,只需要一場戰役,我就可以徹底消滅聖殿騎士團,即使聖殿騎士團兵力分散據險為守,我也有把握在一年之內結束戰爭。」

  

  「可是戰爭的變數太多,結果可能遠不如你預期的那樣順利,就算一切都像你估計的那樣,你們摧枯拉朽地打敗了教會的武裝力量,那麼之後呢?」教皇說,「教會畢竟不像一般的國家一樣,只要消滅了軍隊,乾掉政要和首腦,國家就滅亡了,可是教會的根基在民眾的心中,像你這樣聰明有主見的人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淺薄愚昧的平民必須找些什麼來作為他們心靈的支柱,幫助他們免於恐懼和迷惑,就算光明神教會倒下了,也還會有別的宗教勢力出現,結果是不是比現在更好真的很難說。」

  

  「我知道每一個政權的倒台都必然伴隨著混亂,但是不破不立,難道要為了一時怕疼就讓腫瘤在身上一直長下去嗎?」

  

  「時機不對啊,如果現有的平衡被打亂了,權力真空帶來的混亂可能幾十上百年都不會平息,這些後果不是你可以控制的,即使你的魔法再強大也不行。所以我請求你,為了讓平民少受些苦難,把自己的個人恩怨放一放,先集中精力應付這個預言中的災難吧。請你再給我多一些的時間,你的壽命很長,幾十年對你來說並不是很久,如果再過十年、二十年,要是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努力,教會也依然沒有變得比現在好一些,那麼你還是有能力可以把這棵腐朽的大樹推倒。」

  

  帕洛斯感覺今天又被刷了三觀,沒想到埃文德爾之前就和教皇認識,身份尊貴的教皇這樣懇切地請求法師,教皇身後的近衛也頻頻給帕洛斯使眼色,希望他幫教皇說說話,帕洛斯看懂了他們的意思,但是他想了想,還是決定保持沈默,一切都交給埃文德爾自己去判斷。

  

  埃文德爾最終還是作出了他的決定:「一個條件,拉法齊必須死。」

  

  「我同意。」教皇點點頭,「他正在艾希爾神殿調查附近魔族出沒的消息……」

  

  「你說有魔族出現?」埃文德爾突然打斷了他。

  

  「是的,有不少村民目擊了山中怪異的閃光,以及外貌特徵很像魔族的人,說不定魔族又找到了什麼辦法打通了連接這個世界的傳送門,也說不定他們的出現就跟這個‘永夜將至’的預言有關,不過到目前為止聖殿騎士的調查還是一無所獲,也許你作為法師,能夠有一些不一樣的發現。」教皇的言下之意已經很明白了,不過這一次,埃文德爾也並不在意被對方利用一下:「等我殺了拉法齊之後,我會順路去調查一下這件事。」

  

  教皇點點頭:「他身邊有三十多人,都是跟隨他多年的法師追獵者,每一個都雙手沾滿血腥,你不必對他們手下留情。只有一點,手腳要乾淨些,即使是我,也不能公然包庇殺害聖殿騎士團副團長的兇手。」

  

  「那傢伙又升職了?」

  

  「是啊,團長達里斯很賞識他。」

  

  埃文德爾輕笑一聲:「這樣一來我就順便幫你除去了他的左膀右臂,很划算。」

  

  教皇笑笑:「你也除去了一個長期迫害法師群體的兇手。」

  

  雖然這也是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埃文德爾還是覺得略有不爽,他又加了碼:「還有一個條件,把生命之球交給我,反正在教會手裡也沒有用。」

  

  「生命之球現在掌握在達里斯的手裡,我只能向你承諾,如果我拿到了生命之球,我就會想辦法交給你。」

  

  「他們在追殺我的時候,似乎用了什麼辦法可以隨時知道我的位置,可能是血魔法,你知道些什麼嗎?」

  

  「我手頭唯一能夠確信的消息,就是達里斯跟法師學院的高層有所勾結。等你除掉拉法齊以後,不妨抽空去一趟聖城米卡蘭的法師學院,也許會有新的發現。」教皇誠懇地說,「如果你要收拾其中的什麼人,只要跟我說一聲,我會給你提供藉口的。」

  

  「利用我為你清除異己還能說得這麼清新脫俗,能這麼不要臉的也只有你了。」

  

  教皇溫和地笑笑:「你是瞭解我的。」

  

  「旅店裡有個叫塞西爾的小牧師,我本來想帶他去黑水城的,既然這麼湊巧,就交給你帶回去吧,像他那樣的人不應該埋沒在邊陲小鎮裡。」埃文德爾有些嫌棄地說,「那傢伙的為人就像你一樣討厭,心性善良卻不擇手段。」

  

  被說「討厭」的教皇只是溫和地笑笑:「總要有一些討厭的人去做討厭的事情的,既然那個牧師能夠得到你這樣高的評價,我會好好關照他的。」

  

  「就這麼說吧。」埃文德爾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看起來有些疲倦或者說厭倦,連場面話也懶得說就走了。

  

  帕洛斯緊隨其後,教皇叫住了他:「帕洛斯,你等一下。」

  

  「嗯?」帕洛斯心情複雜地停下了腳步。

  

  「你的通緝已經撤銷,在聖殿騎士團里的身份也已經恢復,我給你特批了外出公乾的任務,以後就好好跟著埃文德爾吧,希望你的能力能夠對他有所幫助。」

  

  「……嗯。」帕洛斯以聖殿騎士的禮節告別了教皇,回到旅店以後不久,倉庫門口的那輛馬車就離開了。

  

  很久以來帕洛斯都自認是教會的叛徒,為此也承擔著不小的心理壓力,如今又重新成為了聖殿騎士團的一員,他卻並不覺得多麼高興,很多事情都和他過去以為的大不一樣,平日里溫和慈祥的老好人教皇原來背地裡是這樣工於心計的人,幾句話間就像市場上討價還價一樣地決定了一個聖殿騎士長的生死。

  

  埃文德爾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看到了教皇的真面目以後是不是有些失望?」

  

  帕洛斯搖搖頭:「一開始有點,不過後來想想卻也覺得合情合理,一個純粹的好人不可能走到那個位置上。」

  

  「是的,遊戲規則就是如此,這就是為什麼我討厭政治,不想身居高位,也不想擔任任何職務。」法師說,「去準備一下吧,我們這就出發去找拉法齊算賬。」

 

 

83 魔族的蹤跡(一)

  

  法師大多從固定模式的魔法開始入門學習,其中比較聰明有天賦的,可以在熟練掌握一個魔法以後試著稍微調整一下法力迴路和注入的魔力強度,來達到完全不同的魔法效果, 比如最簡單的光源術,通過微調可以改變光線的強弱甚至顏色, 達成各種不同的效果。

  

  修行更進一步的法師還可以試著將不同的魔法結合在一起,達成意想不到的效果, 比如閃電術和光源術的結合可以生成一種漂浮的光球, 雖然會變得沒有什麼攻擊力,不過至少挺好看的。——《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法篇》

  

  ——

  

  帕洛斯早已決心不論埃文德爾做出什麼決定, 都會無條件地信任和支持, 但是不用和教會開戰還是讓他暗自松了口氣, 他並不希望和過去的同僚們廝殺——除了那些法師追獵者, 帕洛斯曾親眼看見過他們做下怎樣的惡行,所以絕不會把多餘的同情用在他們的身上。

  

  為防止情況有變, 他們沒有耽擱,立刻就駕著馬車往艾希爾城北邊的神殿趕去, 在娜塔莉的幫助下,他們避開了周圍的村莊和耳目,在第二天夜裡來到了神殿附近。

  

  這是一個已經廢棄的古老神殿,早期的光明神神殿並不建立在人多密集的地方,而是建在山頂之類能夠在清晨第一時間被陽光照到的高處,信徒們認為在遠離人煙的地方修行可以離神更近一些,這倒是方便了他們殺人滅口。

  

  他們來的很是時候,拉法齊和他手下的法師追獵者們在一天徒勞無功的搜尋之後,聚集在這個廢棄的神殿一角點著篝火烹煮著晚飯,商量著明天動身回聖城米卡蘭的總部復命,如果他們晚來幾個小時就只能白白撲個空了。

  

  神殿建立在山頭最高的地方,從神殿往外看去,周圍的情況一覽無余,埃文德爾討厭摸黑,也沒有打算掩飾身形,負責放哨的聖殿騎士只看到有人打著火把沿著羊腸小道走上來,隨處可見的灰色鬥篷遮住了那人的身形,整張臉藏在兜帽的陰影里,完全看不出是誰,身後還跟著一個全副武裝的黑甲騎士,在這樣的黑夜裡也放下了頭盔的面罩遮住了臉。

  

  這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但沒有引起警覺,他們對自己的實力充滿自信,三十幾個強壯的聖殿騎士聚集在一起,到哪裡都只有別人害怕他們的份,等到打著火把的埃文德爾靠近以後,哨兵質問道:「你是什麼人?大半夜的到這裡來做什麼?」

  

  其他還在等著吃晚飯的聖殿騎士也都看向了這邊,他們有點在意那個穿黑甲的男人,但是沒有人真的把他們當作威脅,甚至都沒有人站起來防備他們。

  

  埃文德爾慢條斯理地將火把插在了一個石縫里,雙手掀開兜帽露出了那張俊美的臉,他微笑著說:「我是來殺你們的。」

  

  拉法齊立刻認出了他,還沒來得及發出警告的時候,埃文德爾就出手了,早已準備好的強力連環閃電以令人驚嘆的精准擊中了離他最近的那個倒霉哨兵,然後閃電被金屬的盔甲吸引著跳向了周圍的聖殿騎士們,作為法師追獵者,他們沒少見過閃電術,甚至有的人還親自挨過,但是這個法師發出的閃電可不單單是讓人疼痛和麻痹那麼簡單,聖殿騎士們慘叫著,有的甚至連慘叫都發不出來,只能無法自控地在地上抽搐,金屬盔甲使得閃電的威力一點不落被引導到了他們全身,肉體焦糊的氣味迅速瀰漫了開來。

  

  「是法師!」離得稍微遠一些的聖殿騎士們沒有被閃電碰到,他們立刻大聲地警告彼此,並且念誦起驅邪聖言,拔出劍來衝向了那個法師。

  

  但是黑甲的騎士擋在了法師身前,帕洛斯用盾牌架住了兩把砍向法師的劍,又用長劍逼退了他們。

  

  在雙方都穿著重甲的情況下,他很難乾掉對手,不過帕洛斯的目的只是擋住他們,這座神殿的正門早已被坍塌的落石堵死,進出只能通過牆壁上那個一人多寬的裂口,帕洛斯就堵在缺口處,不讓對方越過他的防線一步。

  

  有聖殿騎士給重弩上好了弦瞄准了帕洛斯,但是帕洛斯後退了一步利用牆壁擋住了他們的視線,拉法齊大聲下令:「趕緊乾掉那個法師,他有辦法在驅邪聖言的範圍內施法!」

  

  其中一些法師追獵者就是上一次中了虛弱詛咒之後僥倖逃生的那一批,他們深知這個法師的可怕,如果不能在他下一次施法之前殺了他,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來?不過他們再著急也越不過帕洛斯這一道鋼鐵防線,眼看著法師又在念念有詞,有幾個聖殿騎士急忙從神殿的後門繞出去,卻正好踩進了菲爾斯提前布下的陷阱里。

  

  突然罩下的繩網絆住了率先出門的三個聖殿騎士,他們手忙腳亂地試圖從繩網中掙脫開,不知潛伏在何處的阿爾凱已經拉滿了手上的硬弓,對這些無處可逃的目標射出了致命的箭矢。

  

  精靈的夜視能力要比人類好得多,所以在埃文德爾舉著火把吸引這些聖殿騎士注意的時候,菲爾斯和阿爾凱趁機在黑暗處悄無聲息地潛伏到了神殿的附近,給了他們一個猝不及防的偷襲。

  

  走在後面的聖殿騎士趕緊將那些踩進陷阱的同伴連人帶網拖回了神殿大廳里,以躲避黑暗中的射手,但是其中兩個被射穿了脖子的已經無力回天。

  

  「衝出去!」拉法齊大聲對他們下令,自己則殺向了帕洛斯。

  

  好幾個法師追獵者舉起盾牌擋在身前從窄小的後門魚貫而出,陷阱只有一個,阿爾凱的硬弓也無法射穿盾牌,就沒有徒勞地浪費箭矢,任由他們繞到神殿外面向法師的方向小跑過去。

  

  他們移動的時候始終舉著盾牌戒備著弓箭手的方向,可到了轉角黑暗處,像只壁虎一樣潛伏在門梁上的菲爾斯突然一躍而下,手中的匕首準確地刺進了一個聖殿騎士的頭盔和胸甲之間。

  

  他一擊得手就馬上轉身逃進了周圍的黑暗中,一個聖殿騎士追了出來,差點一劍把菲爾斯劈成兩半,卻因為疏忽了防禦弓箭手的方向,被阿爾凱射出的錐頭箭貫穿了胸甲。

  

  帕洛斯和拉法齊的實力都不算弱,打得難解難分,還有兩個聖殿騎士在旁邊見縫插針地襲擊他,讓帕洛斯疲於應付,不過很快埃文德爾就完成了施法,幾個內部閃著電弧的光球漂浮著出現,在神殿大廳里緩慢地飄移著,看起來即夢幻又詭異。

  

  「什麼東西?!」法師追獵者們是除了法師以外對魔法最瞭解的一群人,但他們誰也沒見過這樣的魔法,拉法齊避開了一個光球,抽空提醒道:「別碰到它們!」

  

  像埃文德爾這樣強大的法師,學會幾個失傳的古老魔法或者自創出什麼新的魔法來都不奇怪,聖殿騎士們可不想拿身體去實驗這個魔法的效果,只能一邊躲避著越來越多的光球,一邊辛苦地跟法師的同伴們作戰,手忙腳亂,苦不堪言。

  

  一邊是完全不在乎這些干擾,一邊是被迫一心多用,本來人多勢眾的那一方漸漸落入了下風,直到一個聖殿騎士在攻擊菲爾斯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光球,閃電弧在他身上「啪」地一聲爆開,輕微的刺痛令那個聖殿騎士被嚇了一大跳,隨即就發現他根本沒有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他想要把這一髮現告訴同伴們的時候,菲爾斯趁著他分心的時機,把匕首捅進了盔甲的連接處,讓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些光球的確只是法師弄出來嚇唬他們的,實際上在用過最開始的閃電術以後,埃文德爾就不打算再使用任何攻擊性的魔法了,跟這批聖殿騎士不共戴天的野法師數不勝數,就讓一切看上去像是某個野法師帶著傭兵們乾的好了,他相信他的隊友們就足夠收拾這些人。

  

  帕洛斯他們也確實沒有讓他失望,只有菲爾斯因為身手不夠好受了傷,他一邊接受埃文德爾的治療,一邊嘰嘰咕咕地抱怨法師的圍觀行為。

  

  「我也有在幫忙啊。」埃文德爾知道這小子也不是真的有什麼不滿,還是拍拍他剛治好的傷口解釋道,「教皇讓我們做得乾淨些,別讓人看出來是我乾的,可是用了攻擊魔法就難免會在現場留下痕跡,只要想想世界上還有什麼人能在聖殿騎士放了驅邪聖言以後還接二連三地施法,我的嫌疑就怎麼也洗不脫了。」

  

  拉法齊是頑抗到最後的那一個,他的大腿上被阿爾凱的箭貫穿,又被帕洛斯用盾牌砸中了腦袋,背上被菲爾斯捅了一刀,這會兒奄奄一息地被拖過來扔在地上,聽到了法師的話,他還是強撐著罵道:「教皇……果然是那個老不死的出賣了我們!王八蛋……什麼臟事都叫我們去乾,利用完了就殺人滅口!他早晚會有報應的!」

  

  「在詛咒別人之前先想想自己吧,恐怕是你的報應會先到呢。」埃文德爾對他就完全沒有什麼好語氣了,一腳踩在他的手指上,並且腳下逐漸加重了力道,「聽說你很喜歡折磨法師取樂,而且手段層出不窮,比如說用火一根根地燒焦他們的手指,把他們的眼珠挖出來逼他們吞下去,折磨人特別好玩是嗎?」

  

  拉法齊只忍耐了一小會兒,就發出了慘叫,他一邊含糊不清地咒罵著,一邊拼命地試圖收回被踩住的手指,但是重傷的他已經沒有那個力氣了,埃文德爾看著他涕淚橫流的模樣,殘忍地彎起了嘴角:「……好像是挺好玩的。」

  

  帕洛斯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轉開了臉去,菲爾斯唯恐天下不亂地提議道:「那些拷問的手段都太沒有創意了,要說用刑,黑暗精靈才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在‘血蜘蛛’從小耳濡目染學到了很多手段,把他交給我,保證幫你挖出任何你想要的消息來。」

  

  「可這傢伙哪會知道什麼對我有用的消息?」埃文德爾有些嫌棄地看著癱軟在地的拉法齊,這個聖殿騎士長昔日的傲慢和神氣已經全然不見,死到臨頭的時候他和曾經那些被他殺害的野法師也沒有什麼區別。

 

 

84 魔族的蹤跡(二)

  

  魔族曾經在神魔戰爭時期大量的出現在費諾大陸上,後來戰神夏爾瑪聯合費諾大陸的原住民驅逐了這些來自異界的種族,從此魔族就成了神話傳說中才有的存在。

  

  如今的我們只能根據一些古時候留下來的消息和壁畫大致推測他們的體徵特點,魔族的相貌和精靈比較相似, 也有可能精靈就是魔族按照自己的樣子創造出來的種族,他們有著明顯的尖耳, 身材高挑,這點和精靈相似, 不過他們比精靈要強壯有力, 魔族有白皙的膚色和深色的頭髮,男性不長鬍鬚, 眼睛通常是紅色或者紫色, 他們最大的特色, 莫過於額頭上方發際線內兩三釐米出長著一對角, 後來的許多種族會在製作頭盔的時候仿制兩個角的形狀,就是為了模仿魔族的外形, 雖然他們在神魔戰爭中被認為是代表邪惡的那一方,但他們的強大和英勇善戰卻給所有的種族都留下了無法忘懷的印象。--《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就像他們會向抓到的野法師拷問其他野法師的下落一樣, 總得有個目標才好玩。」菲爾斯建議道,「對了,既然他們是來追蹤魔族的,可以問問他們有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剛才還疼得涕淚橫流的拉法基這會兒又硬氣了起來:「……就算有也不會告訴你們的!」

  

  「那就是沒有了。」埃文德爾根本不覺得他們能找到什麼線索,而且娜塔莉之前的偵查中已經偷聽到了他們說什麼也沒找到,準備就這麼回去復命的消息,不過埃文德爾倒是想到了別的問題:「告訴我,你們之前為什麼能夠掌握我的下落,是誰在幫助你們?」

  

  「告訴了你們就會放過我嗎?」

  

  「不會,就像你也從來不曾放過落到你手裡的野法師一樣,我只能讓你少受點折磨。」

  

  「那你就別指望能從我這裡得到任何消息了,哈哈哈哈……咳咳咳……來呀,讓我看看你們能使出什麼樣的手段?」

  

  「你要是肯乖乖交代,反而沒那麼好玩了。」菲爾斯興致勃勃地說,「……那麼我們從哪裡開始呢?」

  

  從剛才起帕洛斯就到神殿外面去了,他無意阻攔埃文德爾,也並不同情拉法齊那個冷血的混蛋,但是他始終看不慣虐待俘虜的做法,只能眼不見為淨。

  

  裡面的動靜比他想象的還要小,時間也很短,埃文德爾沒有多久就出來了:「帕洛斯,那個聖殿騎士團的敗類就由你來處決吧。」

  

  帕洛斯驚訝地看著他:「這就結束了?」

  

  埃文德爾微笑著說:「難道你比較期待我真的對他進行嚴刑拷打嗎?」

  

  帕洛斯無言以對,只好沈默著拔出長劍走進去,拉法齊血流得太多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喃喃的叨念著一些分明沒有用的求饒之詞,菲爾斯在旁邊嘰嘰咕咕的抱怨埃文德爾總是不給他機會發揮特長,阿爾凱靠在一邊的石柱上無聊地等著他們弄完。

  

  處決了拉法齊之後,他們也沒有打算在現場久留,當即就沿著小路下山找他們的馬車去了。

  

  經歷了這樣的惡戰,要說不累那當然是不可能的,趕著馬車走了幾百米遠,他們就在山谷背陰處的一條山溪旁邊停下來休息,準備天亮再離開。

  

  帕洛斯在溪水里清洗著劍上的血跡,又用磨刀石打磨著劍刃,埃文德爾就在一旁煮著四人份的宵夜:「乾掉了這批人,我也總算是了卻了一樁心願。」

  

  「我沒想到你會就這樣殺了他……我是說,我知道他折磨和虐殺過許多法師,而你也是一個法師。」

  

  「所以我就應該以牙還牙?這聽起來確實解恨,可我們畢竟和他不是一類人啊。」埃文德爾笑了笑,「而且有你在,我都不好意思做一些邪惡的事情了。」

  

  帕洛斯愣了一下,隨即就說:「其實不用太在意我,不管你怎麼做,我都是支持你的。」

  

  「但我不想讓你失望。」埃文德爾盯著鍋里沸騰的泡泡說,「不過也好,我一直擔心隨著我的力量越來越強大,做事也會越來越沒有底限,有你在後面看著我,至少我不會跑得太偏。」

  

  ——

  

  吃了一些食物以後阿爾凱就找了棵大樹爬上去,打算在天亮之前睡一覺,菲爾斯也裹著睡袋在營火旁邊躺了下來,帕洛斯本想讓埃文德爾也睡會兒,但是法師拒絕了,比起休息,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必須調查這附近魔族出沒的消息,聖殿騎士的手段只有滿山遍野地搜索他們可能留下的蹤跡,或者詢問目擊證人,但法師有比他們更好的辦法。

  

  埃文德爾進入了一種冥想一般的狀態,看不見的魔力網絡以他為中心向四周輻射開來,監視著方圓好幾公里的範圍內任何一點微弱的魔力波動,不管是有人施法,使用魔法物品還是傳送門,都逃不開他的感知。

  

  這是一個非常費力的工作,一般的法師都堅持不了多久,但埃文德爾堅持了十幾個小時,同伴們輪流守護著他,不讓法師受到不必要的干擾。

  

  娜塔莉則盯著山上的神殿,因為拉法齊的隊伍沒有及時回去復命,第二天就有聖殿騎士找了過來,他們震驚地發現拉法齊的小隊被人全滅,在徒勞地搜索了一番兇手留下的蹤跡以後,就忙著收殮屍體處理後事,完全沒有要往這邊搜查的跡象。

  

  十幾個小時以後,埃文德爾的探尋一無所獲,卻不願意死心,他們就在原地紮營,法師又持續地監視了三天。

  

  帕洛斯明顯感覺到隨著時間的推移,埃文德爾的精神越來越萎靡,但是出於對「魔族蹤跡」的執念,他仍然在咬牙堅持,帕洛斯忍不住勸他找不到就算了,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埃文德爾才終於收起了魔法網,無奈地承認這個現實--要麼自己來得不是時候,要麼所謂的魔族蹤跡根本就是附近的村民看錯了。

  

  終於放棄了搜尋的埃文德爾看起來整個一副失去了人生目標的厭倦模樣,理直氣壯地表示自己太累了不想走,帕洛斯明知他是耍無賴,卻還是心甘情願地背著他下山。

  

  從他們紮營的地點到停放馬車的地方只有一小段路的距離,就在帕洛斯背著埃文德爾小心地沿著山坡往下走時,在前面的阿爾凱突然戒備起來:「什麼人,出來!」

  

  隨著他的警告,從樹後面走出來一個高大的男人,他穿著與費諾大陸上的任何種族都風格迥異的盔甲,同樣的款式埃文德爾只在古老的壁畫里見過,沒有戴頭盔,漆黑的長髮綁在腦後,露出了和精靈一樣的尖耳朵,最讓人震驚的是他頭上的兩個長角,那是只有魔族才有的特徵。

  

  魔族用紅色的眼睛驚訝地看著埃文德爾,先說了一句魔族的語言,即使埃文德爾這樣博學的人也聽不懂,畢竟魔族留在這個世界的資料太少太少了,隨即他又換成了人類的通用語:「是你……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裡遇到你。」

  

  「你說什麼?」埃文德爾從帕洛斯背上下來,一臉戒備地看著那個魔族,帕洛斯也拔出了長劍護在他的身前。

  

  「你不記得我了嗎?……也是,畢竟……」他突然顧慮起了什麼沒有說下去,但是埃文德爾的眼神卻一下子變了:「……是你?!」

  

  埃文德爾手上的符文發出了金色的光芒,即使是菲爾斯這樣對魔法的感應能力宛如一個樹樁的刺客,也能夠感覺到空氣中瀰漫著可怕的力量,埃文德爾一揮手,十多把黑刃一齊在空中出現並且無聲無息地對著那個魔族刺過去。

  

  黑刃的速度甚至比阿爾凱射出的箭還快,但是那個魔族機警地往旁邊一個翻滾就全部躲過了,黑刃在他身後的石頭樹木上留下了非常整齊的切割痕跡,他沒有表達出反擊的意圖,只焦急地說:「等等,不要攻擊!」

  

  但一個巨大的火球又向他飛過來。

  

  黑刃如果不能擊中目標的話就沒有意義,可這個火球的範圍極大,儘管魔族盡量閃躲還借助了地形來阻擋,依然被燒焦了一撮頭髮和披風。

  

  維持了三天的魔力監視網,埃文德爾其實精神上已經很疲憊了,現在卻像打了雞血一樣的把最強力的攻擊魔法不要錢似的往目標身上砸,他又開始施放一個強力的閃電術,對方穿著金屬盔甲根本就無法躲避,可在這個時候,魔族的身影卻突然變得半透明起來,他最後說:「裂隙還是不穩,我會……」

  

  話沒說完他就從原地消失了。

  

  埃文德爾難以置信地盯著那個位置,一開始他還以為對方用了瞬間移動這類在魔法本源被污染以後就已經徹底退出歷史舞台的魔法,可是他試圖用魔法網絡找到對方的落腳點時又發現周圍完全沒有魔法留下的痕跡,那個魔族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阿爾凱爬到了很高的樹梢,娜塔莉也飛來飛去地幫助搜尋,但是依然沒有那個魔族的下落,帕洛斯對埃文德爾說:「先把火滅了吧,火勢越來越大了!」

  

  剛才的火球術引燃了山林,現在已經燒著了好幾棵樹木。

  

  埃文德爾洩氣地用魔法滅了火,多年追尋的仇人近在眼前,他已經顧不上攻擊魔法會不會在現場留下痕跡,只懊悔剛才第一擊的時候黑刃太集中了,給對方留下了躲避的空間,如果一開始就用施法時間比較長的閃電術,也肯定能夠命中目標的,可惜他被仇恨衝昏了頭腦,現在反思這些戰術上的錯誤也遲了,他竟然讓對方就這麼從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他一定還會再出現的!」埃文德爾咬牙道。

  

  「是的,但你不能再這樣勉強自己了。」帕洛斯這一次有些強硬地抓住他的手說,「到馬車上去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覺,我們去聖城米卡蘭,讓教皇閣下派聖殿騎士團過來封鎖這裡,搜索魔族的蹤跡。」

  

  「……嗯。」埃文德爾確實已經到了極限,乾脆放棄了思考,讓帕洛斯來安排接下來的一切。

 

 

85 聖城米卡蘭(一)

  

  就像夏爾瑪能和凡人留下後代一樣,魔族也能與人類、精靈等費諾大陸的主體種族留下後代,並且這些血脈就像神族留下的血脈一樣隱蔽,神族的後代還有可能會突然返祖, 出現個把長壽的夏爾庫人,魔族的後代卻沒有任何機會可以發現自己與別人有什麼不同。

  

  由於人們對帶有魔族血脈的人並不像對夏爾庫人那麼友好, 所以即使知道自己身世的魔族混血兒也只會小心翼翼地隱瞞著,不會告訴任何人, 包括自己的後代。這使得幾千年後魔族的血統已經完全無跡可尋, 也給魔族的入侵留下了一個巨大的漏洞,法師界已經發現魔族可以使用某種我們現在還不知道的辦法跨越空間的阻礙, 附身在有魔族血脈的人類身上, 而我們目前對此完全沒有辦法偵測和預防。--《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法篇》

  

  ——

  

  他們用了兩天時間來到了聖城米卡蘭, 帕洛斯又回到了他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但是心境卻已經截然不同了。

  

  有跟他自小認識的聖殿騎士來接待了他們,表示他們可以住在大教堂的會客室, 不過埃文德爾拒絕了,他租下了旅店的豪華套房, 帶著隊友們住了進去。

  

  帕洛斯恢復了職務,本來應該住在聖殿騎士團的軍營里,但是他猶豫了一下以後,還是選擇了跟埃文德爾他們一起,他發現他既不想見過去的同伴們,也不想回憶過去的生活。

  

  「這不符合我們的紀律。」他昔日的同僚並不清楚這段時間他都經歷了些什麼,還在勸他說,「你這樣會被記名扣分的,你的紀律分一向是我們全團最好的,要是為這種小事被扣分,你今年就拿不到第一了。」

  

  帕洛斯過去曾是最守規矩,最重視榮譽的聖殿騎士,現在卻覺得那一切簡直就不知所謂,他對昔日的夥伴們笑笑:「隨他們扣吧。」

  

  在大部分地方,埃文德爾都會租下當地最好的旅店裡最好的房間,從兩個銅幣一晚到一個金幣一天的地方他們都住過,不過這個旅店的金碧輝煌還是令人嘆為觀止,帕洛斯在聖城米卡蘭生活了二十幾年,竟不知道這座城市還有這麼奢華的地方。

  

  這裡的侍者訓練有素,永遠低著頭目不斜視,做事的時候也安靜得彷彿傢具,這個旅店有正門和隱藏的暗門,可以讓一些不願意拋頭露面的客人無聲無息地直接走到喧鬧的市場里去。

  

  帕洛斯一開始還在想在光明神教會的中樞,有什麼人會住這樣昂貴的旅店,直到看見了幾個熟悉的大主教在這裡出沒,他們都是帕洛斯過去認為十分善良虔誠可靠的神職人員,而現在卻大搖大擺地從隱藏的暗門進來,帶著年輕美貌的少女甚至少年走進房間。

  

  他們並不記得帕洛斯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聖殿騎士,帕洛斯現在又穿著一身嶄新的禮服——在這裡沒有必要穿盔甲,埃文德爾覺得禮服比較好看,所以那些大主教在注意到帕洛斯正盯著他們的時候,也只以為他是哪裡來朝聖的貴族,禮貌地對他笑笑就走開了。

  

  這顯然已經是許多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了,也許只有他們這些年輕單純的聖殿騎士才不知道吧。

  

  帕洛斯心情不太好地走進房間,他早已明白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不是他以為的那麼簡單純粹,但還是覺得心裡堵得慌。

  

  埃文德爾這兩天在馬車上並沒有休息好,進了旅店就開始睡覺,等到天黑反而沒有了困意,於是點起蠟燭,在桌子上鋪開了手稿開始寫他的百科全書,吃了一半的晚飯就放在旁邊。

  

  「怎麼了,胃口不好嗎?」帕洛斯問。

  

  埃文德爾懶洋洋地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用貓一般慵懶的語調說:「想你想得都食不知味了。」

  

  帕洛斯沒有回應,埃文德爾回過頭,看到他沈默地坐在床沿,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怎麼了?」埃文德爾放下筆走過去,坐在他身邊看著他。

  

  「沒什麼。」帕洛斯輕輕地嘆了口氣,他本意是不想讓埃文德爾分心,但埃文德爾卻不太高興地說:「又不老實了……得罰。」

  

  「對不起……」帕洛斯本能地道歉,埃文德爾可不聽,按著他的後腦湊上去,輕輕地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身為一個戰士,咽喉要害處被啃咬會讓帕洛斯非常緊張,但又不得不拼命忍耐住,這可以說是他身上最敏感的地方之一。

  

  埃文德爾想要了,這幾天不是忙著趕路就是疲憊得不想動彈,買來送給帕洛斯的「禮物」都還沒用過,現在好不容易恢復了一點精神,他想做什麼在房間里的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但是帕洛斯今天卻感覺心裡格外地煩躁,當埃文德爾開始動手解開他衣領上的扣子時,他抓住了法師的手從領子上扯開:「……對不起,我沒興致。」

  

  「……好吧。」埃文德爾遺憾地嘆了口氣,放開了帕洛斯,回到了桌子前面。

  

  帕洛斯後知後覺地愣了一會兒,看埃文德爾是真的不打算繼續,他才有些不安起來,以前埃文德爾多麼無理取鬧他都忍了,這還是他第一次真的拒絕法師的求歡。

  

  帕洛斯想了想,覺得還是得道歉,他不希望他們的關係因此有什麼裂痕,帕洛斯走到埃文德爾的身邊,猶豫著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對不起,我、我其實……」

  

  「不必道歉,你又不是我養的寵物,不想做當然可以拒絕。」埃文德爾靠在椅背上抬頭看著他,語氣里聽不出一點生氣,「以前我看起來有些強人所難,只是因為我知道你內心裡其實不是真的想拒絕。」

  

  「……謝謝。」帕洛斯覺得原本堵的難受的心裡似乎進了一股暖流,讓他的煩悶消解了不少。

  

  埃文德爾有些明瞭地說:「是不是看到什麼令人生厭的事情了?」

  

  「……嗯。」

  

  「一邊暗地裡淫亂,一邊還要維持虛偽的貞潔,是挺叫人惡心的,但是人本來就是有七情六慾的,慾望本身不是罪惡,迫使人們必須隱藏自己本性的環境才是最惡毒的。」埃文德爾說了這麼一段發人深省的話,就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真的不想做就去睡吧,別杵在這裡勾引我了。」

  

  「……好,你也早點睡。」

  

  那天晚上,帕洛斯做了一個好夢。

  

  他又夢見埃文德爾小時候的事情了,自從那一次埃文德爾說學院裡總是有些老流氓對他垂涎三尺以後,帕洛斯就經常夢見埃文德爾的過去。

  

  埃文德爾對他聊起的往事越多,他夢到的內容也就越多,只不過不管埃文德爾說起的事情是私下裡的事,還是跟很多人一起做的事,在夢里他都有參與其中,他像一個忠誠的衛士一樣守衛在埃文德爾的身邊,看著他從剛到學院的不知所措,到對一切敵意和惡意都應對自如。

  

  他跟埃文德爾提起過這一點,埃文德爾笑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帕洛斯想想,這確實是他很期待卻根本無法實現的願望——他想陪著埃文德爾一起長大。

  

  ——

  

  埃文德爾休息好了才去拜訪教皇,帕洛斯也跟他一道,菲爾斯和阿爾凱當然沒這個興趣,就一起去逛街買東西了。

  

  教皇遣散僕從,親切地單獨接見了他們。

  

  「竟然真的有魔族來到這個世界了?」教皇皺起了眉,沈重地嘆了口氣說,「那些村民說看到魔族我還不是很相信,可既然連你都看到了,那這件事情就必須引起我們的重視了——你打算怎麼做?」

  

  「我需要更多的人手,收集更多的信息才能知道應該怎麼做,派遣聖殿騎士和法師協會的人監視那片區域,一旦發現魔族的蹤跡,能活捉的就活捉,不能活捉的至少也要掌握他們出現的規律和預兆。」

  

  「你是說……活捉一個魔族?」教皇有些驚訝。

  

  「魔族的戰鬥力是比一般人強,但也沒有傳說中那麼誇張,現在已經不是盛魔時代了,你別自己嚇自己。」

  

  「……好吧,我會去和聖殿騎士團的團長協商的,他最近因為拉法齊被害事件正氣得要死。」

  

  「說不定就是魔族乾的呢?」埃文德爾特別不要臉地建議道,教皇點點頭,也一並睜著眼睛說瞎話:「是有這個可能啊。」

  

  儘管三觀早已被刷得面目全非了,教皇對謊言這種理直氣壯的態度還是讓帕洛斯不禁側目,但他理智地保持了沈默。

  

  教皇溫和地說:「對了,阿塔西亞王國最近頻頻有一些讓人不安的軍事調動,你給阿塔西亞的國王寫封信吧,告訴他更大的危機即將來臨,讓他停止戰爭的準備。」

  

  「呵……好吧。」埃文德爾接過教皇親自遞上來的紙筆,唰唰唰地寫好了給雷切斯特的信。

  

  教皇接過去看了看,有些遺憾地說:「只是叫他‘暫緩’嗎?」

  

  「就這樣知足了吧。」埃文德爾把羽毛筆空投進了墨水瓶里,「我自己都還沒有決定是不是真的要取消這次戰爭籌備計劃呢。」

  

  教皇苦笑:「……看來你還是不相信我啊。」

  

  「我相信你的決心。」埃文德爾說,「但我還是有些懷疑你的能力,你說要做的那些事情我會拭目以待的,要是你真的做不到,就別怪我選擇傷害更大的方式了。」

  

  「好吧,說另一件事。」教皇問,「你去過法師協會了嗎?」

  

  「還沒有。」

  

  「是嗎……你昨天沒有來見我,我的眼線也找不到你,還以為你暗中去調查他們了。」

  

  埃文德爾理直氣壯地說:「我在睡覺。」

  

  「既然還沒去過……」教皇從一個小盒子里拿出了一個魔法水晶瓶,「這是我的密探從法師協會偷到的東西,也許會對你有用的。」

  

  埃文德爾接過那個瓶子,發現反面貼著一張十分陳舊的標籤,上面用法師才能看懂的暗語,寫著埃文德爾的名字和一個年份。

  

  「我的血……而且這個時間是……我差點被偽裝成人類的魔族弄死的那一年。」

  

  帕洛斯彷彿看到了埃文德爾的頭頂有陰雲密布,而教皇十分無辜地說:「我只是聽說的——他們想要研究你的血液跟那個魔族用的魔法陣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

 

 

86 聖城米卡蘭(二)

  

  法師協會聽起來似乎跟教會沒什麼關係,卻是教團旗下的一個組織,它的存在意義就是給法師學院畢業的學徒們一個去處,畢竟想要從學院畢業, 不經過幾十年的系統學習是不可能做到的,完成試煉的法師通常已經是五六十歲的老人, 在高塔里度過了大半輩子以後終於得來了自由,其中的大多數都會對外面的世界感到無所適從。

  

  而法師協會和學院一樣, 有聖殿騎士重重守衛、有專人負責照料他們的生活起居、有人給他們工作和目標, 還有許多熟悉的法師同僚在其中,確實是一個養老的好去處, 所以千辛萬苦爭來的自由對於他們來說, 就是可以領到一份相對於他們的能力來說不算多的薪水, 還可以時不時地到街上去轉轉那麼簡單。--《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也就是說, 他們在我的血液即將流盡,傷重的要死的時候, 抽我的血來做研究?」埃文德爾握著那個瓶子,臉上露出了讓人從心底發冷的笑容。

  

  「你是瞭解的, 等你死後血液的效果就變了。」教皇說,「不過不管怎麼說,這都已經是兩百年前的事了,當事人全部已經去世,所以你也不要遷怒太多人了。」

  

  「我有數。」埃文德爾丟下這句話,收起瓶子就走,帕洛斯替他向教皇道了個別,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

  

  埃文德爾滿肚子火,但也沒有衝動到立刻殺上法師協會去質問他們,他先回了一趟旅店,卻發現法師協會的會長費迪南德已經自己找上門來了。

  

  費迪南德是一個半精靈,今年已經快二百歲了,得益於那一半的精靈血統給他帶來的長壽,他的外表也只有五六十歲的模樣,看起來還可以硬朗好多年。他的故事法師界的大部分人都耳熟能詳,幼年的時候在精靈族的照顧下長大,到了叛逆期嫌日子太平淡了逃出森林,到人類中「尋根」,結果就被抓進了魔法學院關了上百年。

  

  這並不是一個多麼討人喜歡的傢伙,他能當上法師協會的會長,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壽命長,畢竟他比協會里那些老頭們多學了上百年的魔法,資歷也最老,甚至在他被抓來法師學院的時候,埃文德爾都還沒有離開那個地方。

  

  「埃文德爾……」這個半精靈站在旅店的大廳里說著客氣話,「多年不見,你越發變得風姿卓越了。」

  

  「你卻還是這麼一副沒出息的樣子。」埃文德爾對他可沒有一點好臉色,不過對方只是習以為常地笑笑:「能到裡面去談嗎?」

  

  埃文德爾一言不發地開門進了房間,半精靈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帕洛斯,這個穿著禮服的年輕人自顧自地跟進來,接過埃文德爾的披風給他折起來放好,又去整理一桌子的散亂書稿,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他沈默了太久,埃文德爾不耐煩了:「你來找我做什麼?沒話說就不要杵在這裡當路障了好嗎?」

  

  「咳……是這樣的,我們聽說你來到了聖城米卡蘭,還去面見了教皇,協會里的法師們對此事都十分關注……」

  

  「所以派你來探探口風?」

  

  「……是表達一下協會的關心。」費迪南德笑著說,「畢竟你也是法師協會的一員。」

  

  「你們擅自把我的名字加到協會的名冊上,我就算你們的一員了,能別這麼滑稽嗎?」

  

  「每一個通過了試煉的法師學徒,都是法師協會的一員,規定就是這樣,不能怪我啊。」看埃文德爾一臉不以為然,費迪南德討好地說,「雖然你這些年一直都漂泊在外,但是你的那份薪水我們一直都為你留著,你隨時可以來領。」

  

  「那點小錢我看不上,你們留著給自己買糖吃吧。」

  

  「說話不要這麼刻薄好不好?」費迪南德也忍不住拉下了臉,又不敢真的發火,「在這個世界上,法師本來就是弱勢群體,我們更應該團結互助,而不是互相敵視互相擠兌不是嗎?」

  

  「弱勢群體?」埃文德爾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每一個法師都用了幾乎是別人一輩子那麼長的時間來學習魔法,就算現在的法師已經沒有過去那種可怕的殺傷力,我們的力量仍然足以改變世界,你們本來是法師當中最優秀的一群,卻心甘情願地龜縮在這裡當教會的走狗,還自認為是弱勢群體,真是可笑!」

  

  「世道如此,我們又有什麼辦法?難道奮起反抗教會嗎?那得死多少人流多少血啊……」費迪南德無奈地說,「埃文德爾,我知道你是一個很有抱負的法師,可是其他人不像你,他們都已經老了,也許很多人年輕的時候也有過反抗的念頭,但現在他們只想維持現狀,安度晚年,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追求,大家相互體諒一下不好嗎?」

  

  「如果你們都安安分分地養老,別來煩我,我也懶得跟你們有什麼交集,可是這又是怎麼回事?」埃文德爾從包里拿出了那個裝有他血液樣本的瓶子。

  

  「啊……這個是……很久以前留下來的東西,和我無關,你知道那時候我都還沒到法師學院呢。」

  

  「別轉移話題,我問這東西的來歷了嗎?」埃文德爾嚴厲地看著他問,「是誰在用血魔法追蹤我的位置並且報告給聖殿騎士團?還有用月豚草提煉‘死神之吻’這種窒息性毒物的煉金工藝,只有法師協會里才有,是誰給我下的毒?或者說給聖殿騎士提供了毒藥?」

  

  「……我、我並不清楚。」

  

  「一問三不知,你這個法師協會的會長只是個吉祥物而已嗎?」埃文德爾刻薄地說,「那好,就請你這個吉祥物回去通知一聲,到明天正午之前,要是法師協會不把那個謀害我的人以及證據交出來,我會把法師協會整個夷為平地。」

  

  費迪南德大吃一驚:「你是在說笑吧?這、這裡可是聖城米卡蘭,聖殿騎士團的總部,光明神教會的中心,協會里還有幾十個大法師……」

  

  沒等他說完,埃文德爾手上的符文突然開始發光,黑色的劍刃突兀地出現,在費迪南德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之前,就如同一道電光一般刺過去,準確地停在了半精靈的額頭前方不到一釐米的地方,嚇得他把後面的話都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帕洛斯也被嚇了一跳,看埃文德爾不是真的要殺人,才又坐了回去。

  

  費迪南德的額頭很快就開始汗如雨下:「這是……秘法之輪?你、你真的弄到了……」

  

  「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埃文德爾陰著聲音說,「你們都知道我這人心狠手辣,睚眥必報,不擇手段,卻還壯著膽子對我動手,既然如此就要做好被報復的覺悟。」

  

  費迪南德的氣勢已經弱了很多:「……可、可你不能這麼不講理,法師協會里大部分人都是無辜的啊!」

  

  「哦,大部分嗎?」埃文德爾眯著眼睛看著他,「誰是那少部分?」

  

  「我、我不知道……」半精靈的冷汗已經快要浸濕衣領了,埃文德爾一揮手,黑色的劍刃消失了,他就像在討論明天的午餐吃什麼一樣平靜地說:「就這麼定了,到明天中午之前,如果法師協會還是決定包庇那個謀害我的人,那你們也不需要再考慮怎麼養老的問題了,我不管裡面是不是混著幾個無辜的路人,反正讓你們這群所謂的法師活著也跟咸魚沒什麼區別,現在,給我滾。」

  

  ——

  

  費迪南德幾乎是屁滾尿流地逃走了,帕洛斯看著他連門都不記得關,就默默地走過去把門關上,然後不解地問:「法師協會的會長、赫赫有名的半精靈大法師費迪南德就是……就是這水準?」

  

  「他的法術還行,但是為人處事確實幼稚的很,這麼多年了還是一點進步都沒有。」埃文德爾坐沒坐相地把腳翹到了桌子上,懶洋洋地說,「教會從那麼多老法師里選中他作為法師協會的會長,就是因為他懦弱、愚笨但聽話。」

  

  「其他法師也都這樣嗎?」帕洛斯問,「你這樣威脅他們,真的能夠得到想要的答案嗎?」

  

  「大多數都是這樣,我瞭解他們,這些法師被圈養的太久了,早已經溫順膽小得像豚鼠一樣了。」埃文德爾笑著說,「也許是和我相處久了,你會覺得法師都很聰明很有想法,這其實也是一種偏見,魔法的天賦會一視同仁地降臨在任何人身上,不管那個人是天生蠢笨還是智商超群,我還在法師學院學習的時候,周圍的同學蠢到三十歲了還沒學完基礎課程的也有不少,只不過外人見不到他們而已,畢竟那些蠢笨的法師學徒可能一輩子也無法離開魔法學院,還有很多因為各種失誤年紀輕輕就死了,即使通過了試煉的,也只能證明他們的魔法學得還行,其實他們當中大部分都是書呆子。」

  

  這些話從別人嘴裡說出來,可能會顯得傲慢自大,自視甚高,但是埃文德爾說起來卻十分令人信服,帕洛斯有點不放心地問:「如果明天他們交不出兇手,你真的會殺了他們嗎?」

  

  「不一定,到時候再說,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吃飯、洗澡,然後睡一覺,養足精神以對付各種突發狀況。」

 

 

87 聖城米卡蘭(三)

  

  半精靈是指人類和精靈的混血兒,精靈和其他種族的後代太過罕見,通常不包含在其中。半精靈的相貌兼具了人類和精靈的特徵,有不太明顯的尖耳, 男性會長鬍鬚,壽命通常有三百年左右。

  

  不管是人類還是精靈對於半精靈的態度都還算友好, 精靈族對他們的身世和境遇充滿了同情,會在他們年幼時給予照顧, 但精靈族通常不願意與壽命過短的種族締結婚姻, 所以在他們成年以後很少能在精靈當中找到配偶,而人類覺得半精靈的血統充滿了神秘的魅力, 但半精靈和人類的結合也未必會有美滿的結局, 因為半精靈和人類的後代已經和普通人類沒有什麼區別, 如果半精靈在自己還年輕的時候生了孩子, 有可能會目睹著孩子變得比自己更蒼老,最終和配偶一樣先他而去。--《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天色不早了, 埃文德爾本來就沒有休息夠,原想著早點睡覺養精蓄銳, 菲爾斯卻突然從窗子上冒了出來,渾然不管這裡是三樓。

  

  「幹什麼,皮癢了嗎?」埃文德爾皺起了眉,他可不喜歡被突然打擾,平時就是未經招呼掀起他的帳篷簾子都會挨罵,菲爾斯一向挺會看人臉色的,也不知道今天是搭錯了哪根筋。

  

  「實在是來不及走正門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黑皮膚的精靈趴在窗台上說,「你聽我說,我剛才跟阿爾凱在街上閒逛的時候,看到那個‘霍克先生’了。」

  

  埃文德爾居然還記得這個名字:「你是說那個到幽暗城找‘血蜘蛛’,花一百金幣就想買我命的‘霍克先生’?」

  

  看來一百金幣這個價格他還要記仇很長時間。

  

  「就是他!」

  

  「時隔這麼久了,你確定沒認錯?」

  

  「錯不了的,那時候我在地底可沒什麼機會能見到人類,所以把他的相貌記得很清楚。」菲爾斯說,「阿爾凱還在繼續跟蹤他,讓我趕緊回來告訴你一聲!」

  

  埃文德爾吹了一聲口哨,讓娜塔莉先去找阿爾凱,隨後對菲爾斯說:「在門口等著我。」

  

  帕洛斯用最快的速度換上盔甲,跟他下了樓,憑借著法師和魔寵之間的感應,他們在天黑下來之前找到了阿爾凱。

  

  沈默的遊俠正蹲在一棵樹上,監視著遠處的一座二層小樓,趕著回家的路人們偶爾對他投去好奇的眼光,但是看看那身精良的皮甲、黑色的硬弓,以及兜帽下面露出的半張冷峻面容,人們就加快了腳步匆匆而過,沒有人敢多管閒事。

  

  埃文德爾來了以後,阿爾凱才滑下樹,簡單地交代道:「他進去十分鐘了,後來又來了一些人,沒人離開過。」

  

  埃文德爾讓娜塔莉飛過去偵查,那房子周圍顯然有人放風,不過黃昏時分有蝙蝠飛來飛去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完全沒有引起什麼警覺。

  

  娜塔莉飛進窗子,趴在走廊的頂上無聲無息地往前爬行著,她看見端著蠟燭、穿著聖殿騎士盔甲的守衛,他們守在一扇木門前面,娜塔莉就懸掛在他們頭頂的黑暗中,仔細地分辨著房間里傳來的聲音。

  

  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說:「我早就跟你們說過,那傢伙是個大麻煩,要是聽我的早點弄死他不就沒這麼多事了,這下可好,他拿到了秘法之輪,又跟教皇那個老頭子眉來眼去,住的地方附近到處是老頭子的眼線,以後我們要收拾他就更難了,現在你說怎麼辦吧!」

  

  「夠了!我是聖殿騎士團的團長,又不是你花錢雇來的殺手,要解決私人恩怨就自己想辦法,別老想著拿我當工具使喚!」另一個粗豪的聲音罵道,「上次你擅自找黑暗精靈刺殺法師,破壞我計劃的事,我都還沒跟你算賬呢!」

  

  「殺手不是沒成功嗎?你也拿到了生命之球,結果呢?」那個沙啞的聲音十分不滿地說,「我早跟你說過這個計劃行不通,你非要去做無用功,白跑了一趟、折損了人手不說,還讓埃文德爾趁機拿到了秘法之輪。」

  

  一個埃文德爾剛才聽過的聲音響了起來,是費迪南德:「你們先別吵了,他說明天中午之前不把追蹤他和對他下毒的兇手交出去,就要消滅法師協會,你們還是趕緊想想辦法吧!」

  

  聖殿騎士團長達里斯一拍桌子:「他敢!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他不要命了差不多。」

  

  費迪南德驚慌地說:「達里斯大人,你可別不信啊,他真乾得出來!他就是那樣的人我跟你講!在以前他手頭還沒有秘法之輪的時候,他就敢在萬軍之中殺掉一個國王,就因為國王不知道乾了什麼得罪他的事,那個國家通緝了他一百多年了,至今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現在他又有了秘法之輪這個神器,更是連聖殿騎士團都不放在眼裡了。」

  

  「他真那麼厲害?」達里斯不太相信地說。

  

  「他被認為是盛魔時代之後唯一可以和傳奇大法師費斯坦提斯媲美的法師,而且他還是長壽的夏爾庫人,比別人多學了一百多年的魔法,你覺得呢?」

  

  「那正好,反正你們都用不了這個生命之球,不如我們找他合作,不管那個沒有實權的老頭子能給他什麼好處,我都能給出兩倍甚至三倍。」

  

  那個沙啞的聲音又說話了:「不要心存幻想了,埃文德爾那個人你根本就不瞭解。如果你從來沒有得罪過他,還有可能跟他談談合作的事情,可是我們以前謀害過他,那麼等著我們的只會是不死不休的報復,你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讓他參與生命之球的計劃,然後又想殺人滅口,關鍵是還沒殺死。現在這局面,要想活命,就只有先下手為強了。」

  

  達里斯哼了一聲:「誰知道是不是因為你跟他有仇才故意這麼說的?」

  

  「……你要是不相信我,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費迪南德畏縮地說:「快別說這種話了,在這種緊要關頭,周圍危機四伏,我們更要團結一致才行啊。」

  

  「要不是看在你們對那個法師更瞭解的份上,我還會在這裡聽你們廢話?你們要是有辦法就提出來,沒有辦法就別浪費我的時間,我要到艾希爾神殿附近去偵查魔族的動向,還要調查謀殺拉法齊的兇手,沒那麼空跟你們在這裡扯皮!」

  

  ——

  

  在房屋遠處的黑暗中,埃文德爾已經低頭沈默了許久,隊友們都知道他正在通過娜塔莉的眼睛和耳朵偵查著房子里的動靜,等了許久以後,菲爾斯終於沈不住氣了:「怎麼樣,你看到什麼了?」

  

  「我知道‘霍克先生’是誰了。」埃文德爾說,「他跟法師協會的會長,還有聖殿騎士團的團長正在裡面密謀著怎麼除掉我呢。」

  

  「聽起來都是大魚呀。」菲爾斯躍躍欲試地提議道,「要不要我們先除掉他們?」

  

  埃文德爾搖了搖頭:「不划算,我們在這裡很難快速解決戰鬥,增援很快就會到,那樣我們就沒辦法隱藏身份了。」

  

  菲爾斯又開始抱怨:「人家好不容易碰到的大魚,難道就這麼算了嗎?」

  

  「不會就這麼算了的。」埃文德爾說。

  

  費迪南德等人顯然並不希望私下裡的會面被人知道,但是也沒有特別注意隱藏自己的行蹤,在聖城米卡蘭生活的平民大多都不敢多管閒事--尤其是聖殿騎士團的閒事。

  

  拉法齊帶著手下們先離開了,幾分鐘後,法師協會的會長費迪南德摸黑出來,上了路口的一輛馬車,「霍克先生」最後一個出來,他就像菲爾斯描述的那樣,是一個光頭的中年,在左顧右盼了一番以後,他拉起兜帽走向另一個方向,鑽進了漆黑的小巷子里。

  

  突然,安靜的小巷里有人打了個響指,一個光球出現了,淡淡的藍光照亮了埃文德爾線條優美的側臉,他轉過頭來,對著「霍克先生」微微一笑:「好久不見了,韋爾伯克。」

  

  ——

  

  小牧師塞西爾端著銀質的燭台,帶著他們一行人來到大教堂地下的刑囚室,大門被推開的時候,一股塵霉味撲面而來。

  

  牆上掛著許多令人望而生畏的恐怖刑具,其中有的刑具連博學的埃文德爾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他用手扇了扇霉味,興致勃勃地研究起了那些刑具,在他身後,阿爾凱和帕洛斯把昏迷的光頭法師拖了進來。

  

  「教皇閣下仁厚,已經幾十年沒有用到這裡了,也不怎麼有人打掃,留著這裡的刑具只是為了警示後人。」過了一會兒,塞西爾又補充道,「在這裡,不論你們做什麼,慘叫聲都不會傳到外面去,也不會有人進來打擾你們。」

  

  他一邊平靜地說著這樣的話,一邊用燭台一一點燃那些半乾的油燈,這個少年牧師跟他們在邊境小鎮見到時已經截然不同,雪白的牧師袍映襯著他的膚色,柔軟的金髮梳理得整整齊齊綁在腦後,誰看了都會覺得他是一個令人矚目的美少年,而從心底油然而生出幾分好感來。

  

  帕洛斯問:「在這裡過得還好嗎?」

  

  「很好,教皇閣下很照顧我,艾米他們也都得到了很好的安置,小鎮的居民也開始種植扁豆和蕎麥來養活自己了。」塞西爾低眉順眼地說,「我會一直感激你們的恩情,尤其是您,埃文德爾先生。」

  

  「不必了。」埃文德爾說,「你先出去吧,接下來的畫面太血腥不適合讓你看到。」

  

  「好的,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就在上面。」塞西爾放下燭台走了。

  

  菲爾斯已經把光頭法師韋爾伯克綁在了一把椅子上,已經大概瞭解到一點經過的帕洛斯問:「你跟他有仇嗎,他為什麼要這樣幾次三番地害你?」

  

  「是有仇啊。」埃文德爾說,「他父親是個黑市商人,有一次試圖黑吃黑,埋伏了一群人想乾掉我,反而被我殺了,當時我看他還是個孩子,又有魔法天賦,就放過了他,結果他就來找我尋仇了。」

  

  「……這有什麼不對?」韋爾伯克剛才已經醒過來了,他抬起布滿了血絲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埃文德爾,「你殺了我的父親,毀了我的生活,故作好心放過了我,卻又害我落入了聖殿騎士團的手裡,難道我還應該感恩戴德嗎!」

  

  「是沒有什麼不對。」埃文德爾說,「不過既然你報仇不成還落到了我的手裡,我弄死你也沒有什麼不對啊。」

 

 

88 聖城米卡蘭(四)

  

  菲爾斯慫恿地說:「對,早知道他是這種恩將仇報的小人,你當時就應該殺了他的,這一次可千萬別心慈手軟了, 就讓我這個專業人士幫你好好教訓教訓他吧,反正這裡有這麼多現成的道具。」

  

  說著他興致勃勃地拿起一件刑具:「啊!我知道, 這個是用來拔指甲的!」

  

  「……等、等等,我知道一個大秘密!」光頭法師韋爾伯克趕緊說, 「我知道費斯坦提斯留下的寶藏在哪裡, 那兒不僅有他生前攢下來的巨額財富,還有一些對法師來說極為珍貴的手稿和材料, 你會感興趣的!」

  

  「哦?你就這麼想讓我們拷問你嗎?」埃文德爾抱著胳膊微笑地看著他。

  

  「如果你想嚴刑逼供我是不會說實話的, 那個地方機關重重, 至少得兩個以上的法師才能通過, 要是你願意跟我合作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找財寶, 我什麼都不要,只要把費斯坦提斯的手稿借我看看就行!」

  

  「你先回答我幾個小問題, 我再考慮看看要不要跟你合作。」埃文德爾說,「是你拿了我的血樣,用血蹤術追蹤我的嗎?」

  

  「……是的。」韋爾伯克猶豫了一下以後還是決定說實話,他知道埃文德爾非常記仇,但對方連他用的是哪一個追蹤魔法都知道,指不定還知道些什麼消息,問這些問題也許只是在試探他是否老實。

  

  「你從怎麼拿到的血樣?」

  

  「費迪南德給我的,那個懦弱的傢伙,我稍微逼迫了一下,他就乖乖從法師協會的倉庫里找出來給我了。」

  

  「……‘稍微’嗎?你拿什麼逼迫的他?」

  

  韋爾伯克覺得本來完全隱藏在幕後的他之所以會落入埃文德爾的手裡,很可能就是因為費迪南德那個膽小鬼出賣了他們,所以他更加不敢有所隱瞞:「我發現他在暗中幫助一些法師學徒,讓他們用裝死的方法逃離法師學院,我已經掌握了證據,只要被揭發出來,他就死定了,所以他不敢不聽我的。」

  

  「提煉出‘死神之吻’對我下毒的人也是你嗎?」

  

  「……是我。」韋爾伯克說,「我用血蹤術掌握了你的位置,除了告訴法師追獵者以外,還在你的必經之路上見到了一個賣蘋果的農民,就假裝挑蘋果,偷偷地把毒藥抹在了蘋果上。」

  

  「就這樣嗎?我還以為會有更多的人牽扯在其中……也好,我可以省點事。」埃文德爾說,「看在你誠實交代的份上,我可以讓你死得不那麼痛苦一些。」

  

  「所以又沒我什麼事了?」菲爾斯失望極了,只能安慰自己說跟了這樣的慈悲心腸的老大,就是要犧牲一部分樂趣的。

  

  韋爾伯克大驚失色:「等等!不是說好了一起找寶藏的嗎!」

  

  「我答應過他什麼嗎?」埃文德爾一臉無辜地問他的隊友們,隊友們紛紛搖頭。

  

  「你不想要寶藏了嗎?那可是費斯坦提斯留下的財富!」韋爾伯克仍然試圖打動他,可是埃文德爾不為所動地從口袋里拿出了一袋昂貴的魔法粉塵,開始在地上畫一個精細的魔法陣:「你應該聽說過當年費斯坦提斯是誰乾掉的,那筆財富還有珍貴的研究手稿早就落到我的手裡了,而且是他親自送給我的。」

  

  「你胡說,這不可能!你、你要幹什麼?不……不不不……不要!」韋爾伯克認出了地上的魔法陣,死到臨頭的光頭法師終於恐慌了起來,他徒勞地掙扎著,但是這個上刑用的椅子是固定在地面上的,任他用盡了力氣,也沒有掙動半分。

  

  「怎麼不可能,他不僅把你說的那些財寶都送給了我,還跟我交情不錯呢。」埃文德爾畫完了魔法陣,小心翼翼地走到外面,拍掉手上的粉塵,又從包里拿出了巫妖的頭骨。

  

  巫妖眼裡的鬼火熊熊燃燒著:「又是你!又有什麼事!我警告過你……咦,你畫這個法陣幹什麼,要給誰獻祭嗎?」

  

  「費斯坦提斯。」埃文德爾故意叫出了巫妖的名字,「我曾經答應過給你弄個新的身體,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法師,現在是我實踐諾言的時候了。」

  

  「是嗎,你說過嗎?」費斯坦提斯顯然不記得了。

  

  「就算你已經忘記了,我也依然會兌現我的承諾。」埃文德爾說,「你對這個身體還滿意嗎?」

  

  「肥了點,醜了點,老了點,關鍵還是個禿頭,不過算了,反正我只需要骨頭而已,讓我檢查一下魔法陣……嗯嗯,不錯,就是這樣,快開始吧,我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嘗試過有身體的感覺了!」

  

  「不……不要殺我……求你們了……」韋爾伯克掙扎得更厲害了,拼命地想要抓住哪怕任何一點生機,他的眼光瞄到了旁邊一身黑甲的帕洛斯,雖然對方不是聖殿騎士的裝束,但是他在暗巷里的時候就是被這個傢伙用驅邪聖言限制了施法的能力,再被他們打暈拖走的。

  

  「對了,聖殿騎士!那邊的聖殿騎士,那是個巫妖啊,你看到沒有!埃文德爾以前說他殺了巫妖完成了法師塔的試煉其實是騙人的,快去告訴你的團長啊!」

  

  帕洛斯嫌惡地看了他一眼,想到就是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買凶謀害他最愛的人,還差點毒死了埃文德爾,不上去打斷他的腿都不錯了,哪裡還會理會他的求救。

  

  「喊什麼呢,你以為我的小情人會站在你那一邊嗎?」埃文德爾笑著說,「別掙扎了,能夠成為傳奇大法師費斯坦提斯的一部分,你應該感到榮幸才對。」

  

  韋爾伯克當然不會因此感到榮幸,可惜他已經沒有機會了,在巫妖的催促下,埃文德爾發動了魔法陣,血肉開始從韋爾伯克的身體上剝離,費斯坦提斯的頭骨也脫離了埃文德爾的手,漂浮著來到魔法陣的中心。

  

  他們看不到具體的過程,在魔法的光華散盡以後,那個本來屬於韋爾伯克的頭骨掉在一堆血肉中,一具完整的骸骨在旁邊狂喜亂舞,費斯坦提斯開心地大喊:「啊哈哈哈,我又有身體了,太好了!我要出去玩!」

  

  「這裡是聖城米卡蘭大教堂的地下室。」埃文德爾好心地提醒他,「只要你走到外面去,即使是半夜,也會被聖殿騎士團發現,然後你和我都沒有清靜日子可以過了。」

  

  「好吧,我回去看書了,你趁早給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其實比起那無盡的知識海洋,「出去玩」這件事情對於費斯坦提斯的吸引力也有限,他自顧自地扒開埃文德爾身上掛著的那個口袋,抬腳就往里跨,然後尖叫起來:「天啊!我卡住了!快幫我一把,你們這些愚蠢的猴子!你是在笑嗎?啊?想嘗嘗直徑十二米的大火球的滋味嗎?!」

  

  埃文德爾等人無語的無語、憋笑的憋笑,帕洛斯用了好大的勁才把費斯坦提斯的胸骨從袋口硬是摁了進去。

  

  ——

  

  韋爾伯克的消失並沒有馬上引起注意,第二天,費迪南德和法師協會的老法師們聚集在一起,為埃文德爾來了以後該怎麼向他解釋傷透腦筋,戰戰兢兢如臨大敵地等待著。

  

  在法師界,力量本身比權力還要令人敬畏,想到埃文德爾的魔法實力,以及他手上的秘法之輪,法師協會的老頭們都恨不得在他面前趴下。

  

  而埃文德爾卻完全沒有想要出門的意思,一直懶洋洋地睡到了下午。

  

  仇人又解決了一個,他今天心情很好,也不打算去為難那些老頭們了,當然,這樣會像一隻遲遲沒有落下的靴子一樣更讓他們心驚膽戰,不過他才不管那麼多。

  

  豪華的旅店除了豪華的價格以外也有著豪華的服務,埃文德爾舒舒服服地躺在注滿了熱水的浴缸里,旁邊的小桌上放著洗好的葡萄,切好的梨,還有葡萄酒,他一邊愜意地泡著熱水澡,一邊翻著一本沒看過的書。

  

  當帕洛斯進來的時候,一瓶紅酒已經下去了大半,他本來沒有想打擾埃文德爾的閱讀,只是走過去試了試水溫:「有點涼了,要讓他們再送點熱水進來嗎?」

  

  「不用了。」埃文德爾把書合上扔到了一邊。

  

  「要起來了嗎?」帕洛斯去給他拿浴巾,埃文德爾懶洋洋地把腳翹到浴缸邊上,泡得紅彤彤的腳趾動了動:「我懶得動,你抱我起來。」

  

  帕洛斯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把浴巾鋪在了床上,捋起禮服的袖子就去浴缸里撈埃文德爾。

  

  渾身滴著水的埃文德爾故意拿濕透的胳膊去摟他的脖子,伸出舌尖舔著他的下顎,不依不饒地干擾著他,但是強壯的聖殿騎士穩穩地將他抱過去放在了床上,扯過浴巾擦著他的身體:「不要胡鬧了,不趕緊擦乾的話你會著涼的。」

  

  「反正你也弄濕了,脫了吧。」埃文德爾彎起好看的嘴角,剛洗過熱水浴的他皮膚白裡透紅,雙唇就像誘人的果實一樣豐潤,帕洛斯本來還在專注於把他擦乾,只是不小心看了一眼,就情不自禁地就吻了上去。

  

  在埃文德爾面前,他的理智和自制力就像紙糊的一樣脆弱,衣服都脫了大半才想起來:「你還要去法師協會呢……」

 

 

89 聖城米卡蘭(五)

  

  於是帕洛斯就毫無懸念地沈溺在了慾望之中,他心中有無盡的愛意要宣洩,想緊緊地抱住法師,又怕勒疼了他, 想吻遍他的全身,又只有一張嘴。

  

  當他把吻落在埃文德爾的小腿時, 法師伸長了胳膊,從丟在床邊的背包里掏出了一樣東西。

  

  帕洛斯本來以為他是要拿潤滑用的油膏, 埃文德爾卻拿出了那天在集市上買的發簪。

  

  僅僅是看到那東西, 帕洛斯就覺得下身一緊,那物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他併攏雙腿, 試圖掩飾這丟臉的反應, 但埃文德爾已經看得一清二楚, 法師優雅地壞笑著說:「這件禮物早就應該送給你了,卻一直拖到了現在, 想不到你已經這麼迫不及待了,讓你等了這麼久真是抱歉呢。」

  

  帕洛斯的臉漲得緋紅,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埃文德爾細心地把那金屬發簪湊到燭火上烤了一烤,然後遞給他:「既然這麼想要,就自己放進去吧。」

  

  帕洛斯不敢置信地看著對方,埃文德爾一副「我這全是為了你好」的態度,溫柔地說:「你看這東西,硬硬的,尖尖的,我怕拿捏不好力道會弄傷了你,那種地方傷到了可是很麻煩的,對不對,所以你自己來吧,乖。」

  

  帕洛斯又羞恥又尷尬,但他最終還是咬咬牙,認命地接過了那根發簪。

  

  ——

  

  埃文德爾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在床單上舒展著身體,下午的陽光從開得很大的窗口斜照進來,在他的皮膚上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色。

  

  帕洛斯怕他冷,伸手幫他拉上了毯子,兩人的溫度在同一個被窩里彼此交融著,他用指背撫摸著法師光滑的皮膚,滿心都是說不出的歡喜和柔情。

  

  他們都不困,卻也不想起來,就想無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浪費掉這難得的平靜時光,如果可能的話,帕洛斯真想時光能永遠停留在這幸福的一刻。

  

  換做一年前,單純正直的帕洛斯怎麼都不會想到他會跟一個男法師在床上翻雲覆雨,還跟黑暗精靈刺客、魅魔、巫妖為伍,從聖城米卡蘭的小巷中劫走法師協會的正式成員,拖到大教堂底下的密室里用邪惡的魔法剝去血肉。

  

  而現在他回想自己的所作所為,竟不覺得這有任何不妥。

  

  「想什麼呢?」埃文德爾伸出指尖揉弄著他的喉結,無聊地問道。

  

  「我在想我是不是太墮落了,好像把聖殿騎士團的戒律都違反得差不多了。」

  

  埃文德爾笑了:「那要不,以後我們每次做完了,你都去找教皇懺悔一遍,讓聖光清洗你的罪惡?」

  

  「……我不是說這個。」帕洛斯說,「就說韋爾伯克吧,他不是個好人,又謀害過你,確實死有餘辜,但是把他從小巷子里劫走,用魔法奪走他的骸骨給巫妖,然後毀屍滅跡,我覺得這怎麼也和正義沾不上邊。」

  

  「這本來就不是一件正義的事情,只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罷了。」埃文德爾理解地笑笑,人在這種特別閒特別平靜的時候,是會忍不住多想一些有的沒的,「不要再以道德模範的標準來要求自己了,承認你我都只是俗人,生活就會輕鬆許多,像我就從來不掩飾自己是個自私又記仇,睚眥必報、不擇手段的人。」

  

  「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呢?」帕洛斯撐起臉來看著他,「你明明是個很好的人。」

  

  「你會這樣想,是因為我在你面前沒什麼機會發揮惡毒的那一面,其實我就是那樣的人,可別等哪天發現了我的真面目,才開始大失所望啊。」埃文德爾說,「現在如果有什麼仇,大多我都當場就報了。就算當場報不了的,比如韋爾伯克和拉法齊,我也沒讓他們高興的太久,但以前當我還是個沒什麼自保能力的魔法學徒時,用的手段就比這陰險多了。」

  

  「比如說呢?」

  

  「我跟你說過吧,在學院裡總有一些猥瑣老頭惦記著我,當年我的導師就是其中之一,我沒有辦法跟他正面對抗,就在他的實驗材料里加入了微量的明礬,導致他在做實驗的時候……蹦!」法師用手模擬了一個爆炸的動作,「那老頭子在床上掙扎了三天才死,法師們用了很多辦法去救他,但只是讓他遭更多的罪而已,他的整個臉和肺都被腐蝕的差不多了,救得過來才怪,這件事至今也沒有人知道是我乾的。」

  

  帕洛斯聽得目瞪口呆。

  

  埃文德爾看著他震驚的模樣:「怎麼?被我的陰險狡詐給嚇壞了嗎?」

  

  「……不是,你的導師不是女的嗎?你一直是跟我這麼說的。」帕洛斯瞠目結舌地說。

  

  「後來的導師是女的啊,在那個猥瑣老頭掛掉以後,他的學徒就被分到其他導師名下了。」

  

  帕洛斯隱隱感覺到哪裡不對勁了,他坐起來正色道:「……埃文德爾,我有個很奇怪的事情要和你說。」

  

  「嗯?」埃文德爾莫名的看著帕洛斯突然嚴肅起來的表情,「怎麼了?」

  

  帕洛斯正要開口,外面突然傳來了敲門聲,有人在門外說:「抱歉打擾了,聖殿騎士團發回消息說查到了魔族的下落,教皇讓我馬上來通知你們。」

  

  「你等會兒!」埃文德爾一掃剛才的慵懶姿態,馬上坐起來開始穿衣服,帕洛斯也趕緊忍著身體上的不適穿上褲子。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打開門,一個牧師低眉順眼地站在外面,對於兩人住在一個房間里,以及剛才裡面的響動完全視而不見,心無旁騖地帶他們去見教皇。

  

  帕洛斯知道埃文德爾跟那個魔族有著血海深仇,對於魔族的消息總是十分上心,眼下也只能暫時放下了自己那點小事,先跟著埃文德爾去見教皇。

  

  ——

  

  「我們也是剛收到艾希爾神殿那邊的信鴿傳來的紙條,魔族出現的時間應該在一到兩個小時之前,那個魔族看起來並不想和我們為敵,只說了一段話就消失了,派去的法師們在那裡沒有找到任何魔法留下的痕跡,就和你上次遇到的情況一模一樣。」

  

  埃文德爾急切地問:「他說了什麼?」

  

  教皇看向旁邊的一個牧師,那牧師打開了一張小小的紙條說:「原話是這樣的:‘不要攻擊,時間很緊迫,把這些話告訴你們的統治者,我是魔族的將軍亞爾弗雷德,我知道你們的世界即將迎來滅頂之災,太陽將從空中消失,只有我們可以讓太陽重現,我不能停留太久,我會再來的。’說完這些他就消失了。」

  

  教皇嘆了口氣說:「想不到魔族的入侵和‘永夜將至’的預言之間竟然也有關聯,事情似乎變得更加複雜了。」

  

  埃文德爾罪關心的卻不是這個:「那個魔族將軍亞爾弗雷德和我們上次看到的是同一個魔族嗎?」

  

  教皇搖搖頭:「我不清楚,信鴿帶回來的內容有限,具體的消息要等那邊的聖殿騎士團撤回來了以後才能問他們。」

  

  「還是我過去吧。」埃文德爾說,「他既然說了‘還會再來的’,如果下一次出現的位置還是那個附近的話,我要親自會會他。」

  

  教皇點點頭:「好的,我會為你安排。」

  

  「那你這邊呢?」埃文德爾問。

  

  「我去聯絡各個國家和勢力,讓他們派使節過來共同商討應對這事。」

  

  「他們會聽嗎?」埃文德爾表示懷疑,畢竟教會如今的影響力確實不如當年了。

  

  「我想他們會的,畢竟預兆已經出現了,你不覺得今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晚嗎?」教皇說,「以往的三月,米卡蘭都可以穿單衣上街了,可現在大家還要穿著棉衣,窮人和乞丐還得聚集在教會收容所里過夜以抵御嚴寒,這很不尋常。」

  

  埃文德爾搖搖頭:「我一直四處旅行,沒有注意過這一點。」

  

  「也是啊,畢竟南北的冷熱差異比季節造成的冷熱差異還大,但是我想那些關注著農業和民生問題的國王們應該都意識到了吧,這些年氣候越來越冷,今年北方的霜凍尤其厲害,很多國家至今也沒能開始春天的播種,因為土地都凍得像石頭一樣堅硬,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會重視我的警告的。」

  

  埃文德爾又問:「達里斯團長現在在艾希爾神殿嗎?」

  

  「是的,肯特也在。」教皇看了帕洛斯一眼,又看看皺眉的法師,提醒道,「有些事情上你們的立場不同,觀點也不一樣,但是在對付魔族,保護世界和平這一點上,大家的利益都是一致的,我希望你能暫時放下私怨,不要跟他起衝突,就目前來說,達里斯在聖殿騎士團的影響是沒有人可以替代的,他不能出事,不然聖殿騎士團必然會陷入混亂。」

  

  「知道了,我盡量。」埃文德爾有些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韋爾伯克的事情我會幫你壓下來的。」肯特又說,「對了,在去艾希爾神殿之前,你跑一趟法師學院吧,你還記得學院裡那個巨大的星象儀吧?就在剛才我收到消息,他們又一次監測到了很不尋常的異動,而時間又一次和魔族出現的時間巧合了,之前每一次有魔族的消息傳來,都和星象出現異動的時間吻合,但是學院裡的導師們研究了這麼久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法師協會的人去了也看不出什麼,你比他們都見多識廣,也許你能發現點不一樣的內容。」

  

  「好,我這就去看看。」埃文德爾點點頭。

  

  ——

  

  帕洛斯想問的和想說的究竟還是沒有說出來,埃文德爾現在顯然沒有時間和心力去關心像「夢境中的巧合」這種雖然奇怪卻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讓阿爾凱和菲爾斯先做好外出的準備,自己帶著帕洛斯,在多年以後又一次走進了法師學院。

  

  法師學院被一圈像監獄一樣的高牆包圍著,而且建立在一座湖心小島上,最大限度上避免了法師學徒們鋌而走險逃出學院。渡口值守的聖殿騎士檢查了教皇給他們的特殊批文以後,搖著小船把兩人送到了島上。

  

  在「監獄」的大門那裡,守衛又檢查了一遍批文,就叫一個聖殿騎士來給他們帶路,同時也監視著他們不要在這裡做什麼奇怪的事情。

  

  帕洛斯從登上小島的時候就隱約開始感覺到不對勁了,聖殿騎士團里也只有被分配為法師塔守衛的那一批能夠踏足這個小島,他非常確定他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只和其他在聖城米卡蘭長大的孩子一樣,帶著好奇在湖邊遠遠地看過那些圍牆後面的高塔和房頂。

  

  可是他現在卻覺得高牆里的景色以及建築分布的結構,一切的一切都讓人覺得莫名地熟悉。

  

  在經過了好幾個似曾相識的場景以後,他終於得出了一個十分確定的結論——他在夢里見過這一切。

  

  他做過很多次關於少年埃文德爾和法師學院的夢,而且這樣的夢境在最近越來越頻繁,裡面的內容雖然是一些瑣碎並且不連續的片段,但場景卻一直是重復的。

  

  他以為這些都是自己腦中虛構出來的,可現在看來,不僅他夢見的場景是真實的,就連夢見的那些瑣事,可能也都是埃文德爾真正的經歷。

  

  ……為什麼?

 

 

90 聖城米卡蘭(六)

  

  在久遠的過去,觀測星象、氣候、天時之類的工作幾乎完全是由精靈族獨自完成,其他種族的曆法都是參照精靈族,在精靈與人類之間爆發了戰爭並且斷絕往來之後, 人類也開始意識到了觀測天象對於人們農業生產生活的巨大作用,於是在教會的主持下, 法師學院的最高處建造起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星象台,法師們開始使用一些自己發明的刻度工具, 觀測星象的位置、太陽的角度, 並且記錄氣候的變化。--《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帕洛斯開始感到不安,他想告訴埃文德爾, 但法師正忙著跟學院裡的人交涉, 有太多的外人在場, 他找不到機會開口。

  

  埃文德爾自從離開這個囚籠以後, 就沒有想過自己還會有再回來的一天,眼前那些熟悉的場景讓他有一種彷彿時光倒錯一般的奇妙感覺。一百多年過去了, 學院本身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這裡已經沒有任何他認識的人了。

  

  在其它地方, 可能很少有人聽說過埃文德爾的名號,但是在法師界,埃文德爾的威望是很高的,高到一聽說他要來,那些在學院裡德高望重的導師們全都放下手頭的事情出來列著隊,恭恭敬敬地歡迎這個在法師界赫赫有名的前輩,院長還親自陪著他去星象台,一路上激動地表達著自己的崇敬之情,言語中透露著希望他能從學院裡收幾個學徒的期待,但埃文德爾沒有理會。

  

  星象台就在學院最高的高塔頂層,帕洛斯發現自己也夢見過這裡,眼前的一切擺設都和他在夢中見到的一模一樣,但埃文德爾並沒有跟他說起過星象台相關的事情,這讓帕洛斯心中的不安更加強烈了。

  

  「我沒有太多的時間聽你們在這裡講這些廢話。」埃文德爾打斷了院長那生硬的客套,「把觀測記錄給我,告訴我是哪裡出了問題。」

  

  院長趕緊讓負責觀測的法師將一疊紙張端過來,給他拉好椅子,還泡上了茶,但沒有人去招待同來的帕洛斯。

  

  那個觀察員指著圖紙給他解釋道:「我們的太陽每天都是從東向西移動,隨著季節的變化,角度會有稍許的改變,升起的時間也有時候早,有時候晚,但這個過程是從來沒有變過的……」

  

  「說重點。」埃文德爾催促道。

  

  觀察員咽了咽口水,有些緊張地說:「我們好幾次觀察到,太陽往後退了。」

  

  「往後退?」埃文德爾難以置信地問道。

  

  「對,你看這個刻度盤,隨著太陽從東向西移動,中間這根桿子投下的陰影會在刻度盤上指出幾點幾分,走過一格就是一個小時……」

  

  「我知道,我以前也在這裡負責記錄過天時,你說的往後退是什麼情況?」

  

  「就在今天下午一點二十分左右,我看著時間,準備等影子走到一點半就打鈴讓學徒們開始下午的功課,結果在一點二十三的時候,影子就開始慢慢後退,一直退到一點十九,然後又開始正常地往前走。」觀察員說,「後退的過程一共就持續了幾分鐘,因為天空太空曠了,一般人根本不會注意到太陽後退了一點,如果不是這裡有詳細的刻度可以看,沒有人會發現的。」

  

  院長補充說:「之前發生的幾次後退都在這裡記錄著,每一次都跟魔族出現的時間吻合,有幾次時間後退了但沒有魔族的報告,也可能只是我們沒有發現魔族入侵了而已。」

  

  「那有沒有你們看漏了的情況呢?」埃文德爾問。

  

  「肯定也有,所以後來我們就在這裡放了這個一小時的計時沙漏,只要沙漏的時間跟日影的時間對不上了,就是太陽又在倒退了。」

  

  埃文德爾看看沙漏,又看看刻度盤上的影子:「這刻度有誤差啊,你們之前沒有調整過來嗎?」

  

  「……不!是太陽又在後退了!」院長一下子緊張起來,跟上來的導師們和觀察員都有些六神無主,埃文德爾站了起來:「用偵測魔法!」

  

  「對!我們用偵測魔法陣,無關人等都退開免得造成干擾!」他點了三個比較強的導師留下來跟埃文德爾一起使用這個威力強大的集體魔法,讓其他人都離開這裡,埃文德爾對帕洛斯說:「你也走!」

  

  「啊?為什麼?」心不在焉的帕洛斯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

  

  「你是聖殿騎士,你也會干擾到我們的魔法。」埃文德爾說。

  

  「呃……好的。」於是帕洛斯跟著其他人一起下了樓,埃文德爾等人馬上開始畫魔法陣,想在日影的異象消失之前查到些什麼。

  

  ——

  

  由於帕洛斯今天穿著禮服,只帶上了佩劍,這裡的法師們本來以為他是埃文德爾的私人護衛,得知了他也是一個聖殿騎士以後,法師們的態度就顯然不太好了,其中兩個法師把他帶到一間堆滿了雜物,還落了厚厚一層灰的房間,對他說:「你就在這裡等著,千萬別亂跑,也別碰任何東西,等到可以出來的時候我們會來叫你的。」

  

  「好。」帕洛斯心不在焉的應了,法師們就出去帶上了門。

  

  帕洛斯四下看了一眼,唯一一個小窗子還被雜物擋住了大半,使得整個房間看起來非常陰森,甚至找不到一個地方可以坐。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突然感覺到這個房間里並不是只有他一人,帕洛斯一下子警覺了起來,把手放在了劍柄上:「……什麼人?」

  

  「你在這裡……」那個人是突然出現的,嚇得帕洛斯都把劍拔了出來,定睛一看,那是一個高挑修長的女性,凸凹有致的身材穿著全黑色的緊身長裙,就算帕洛斯是一個對於貴族之間的流行和新款完全沒有概念的人,也敢十分肯定地說這衣服的風格樣式絕對不是人類應該有的,她的相貌美麗超群,神情卻冷若冰霜,關鍵是她那綢緞一般的黑髮中間,露出了兩只不算大的角。

  

  「魔族?!」帕洛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正想大聲警告別人,對方就做出了一個令他吃驚到忘記喊人的舉動。

  

  「我是魔族的大祭司,蕾米亞。」那個高挑的魔族女人在他面前曲起膝蓋,做出了一個他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顯然是表示臣服的姿勢,「我終於找到你了,魔王陛下。」

 

 

91 聖城米卡蘭(七)

  

  「什麼魔王大人,你瘋了嗎?!」帕洛斯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

  

  「我知道這對於你來說很難接受,但請你耐心地聽完我的解釋。」蕾米亞抬起臉來,深紅色的眼睛看著帕洛斯, 「你確實是我族的王,幾十年前, 在一場與神族的戰鬥中,你為了保全魔族的主力, 不僅身受重傷, 還中了一個幾乎無解的咒術,那種惡毒的咒術會慢慢蠶食你的靈魂, 我們當時束手無策, 只能用了一個鋌而走險的辦法, 把你的軀體封印起來慢慢修復, 將你的靈魂送到這個世界,安放在有魔族血統的人類身上寄養。」

  

  「還有這樣的事?那我自己怎麼不知道?」帕洛斯一個字都不信。

  

  「你的靈魂當時受創得很厲害, 已經無法保留住自己的記憶,所以現在的你只有身為人類時的記憶, 但我可以看到鐫刻在你靈魂深處的印記。」蕾米亞面無表情,但十分確信地說,「你就是我們的王,我們一次次地冒險穿越裂隙,就是為了找到你,讓你得以重新君臨天下。」

  

  「真是莫名其妙!」帕洛斯的視線四下游走著,尋找著周圍不協調的地方,「這一定是個幻術,你又是某種想要欺騙我的虛空生物吧,就像那個夢魘之主一樣。」

  

  「你現在不相信我也情有可原。」蕾米亞一點都沒有氣餒,依然用平靜到不帶情緒的語調說,「我不會馬上逼迫你接受現實,你只要知道這件事就好,時空的裂隙已經開啓,你的靈魂和你真正的軀體之間終究會產生感應,你會慢慢回想起那些不屬於人類的記憶,到時候你就會明白應該怎麼做了,時間不多了,我得……」

  

  「慢著!」一個可怕的想法突然在帕洛斯的腦中冒了出來,「……我以前是不是來過這個地方?」

  

  「你想起來了嗎?你是來過這裡,為了給我族打開一條通往這個世界的道路,你把靈魂附著在另外一個魔族後裔的身上,忍辱負重在這裡蟄伏了好幾年,雖然最後還是功虧一簣了,但正是因為你來過這個世界,我們才能在你的靈魂被腐蝕的時候想到用這個辦法來輓救你。」

  

  後面的話帕洛斯已經聽不進去了,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流:「你說……那個人……是我?!」

  

  「抱歉,裂隙撐不住了,請暫時隱藏好自己,我們會再來找你的。」蕾西亞說著就從原地消失了,帕洛斯卻完全沒有心思去在意這些,巨大的恐慌籠罩了他。

  

  他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有些記憶正爭先恐後的冒出來,有的是他之前夢見的,也有從未夢見過的。

  

  他記起自己踹開門,制止了埃文德爾的導師企圖侵犯學生的行為,他記起自己處處照顧著年幼孤僻的埃文德爾,陪他談心,帶外面好玩的東西給他,他還記得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埃文德爾信任他,好完成那最後的目標--欺騙年輕的法師學徒為他打開兩界的傳送門。

  

  他也記起了在那個地下室里發生的一切。

  

  他把埃文德爾特別想要的一本禁忌魔法書偷了出來,送給少年法師作為生日禮物,埃文德爾那天高興極了,天真的臉上帶著成年以後再也沒有過的燦爛笑容。

  

  他告訴埃文德爾,書只能「借」出來一陣就偷偷放回去,讓他趕緊學會上面的魔法,年輕的法師學徒還是有些猶豫,他鼓勵著埃文德爾,讓對方在無人的地下室實驗那些魔法,他說他會在旁守著的。

  

  埃文德爾終於開始試著施放書中的魔法,很快就成功了第一個,又成功了第二個、第三個,那本來就是個非常有天分的法師學徒。

  

  連續的成功增加了埃文德爾的信心,少年完全沒有想到,第四個魔法的咒語早已被他替換成了另一種。

  

  施法成功後,深淵之門被開啓了,來自異世界的觸手開始將他拖向深淵,他大喊著求救,讓埃文德爾用書上的魔法陣來關閉這個通道。

  

  埃文德爾當時的驚駭和自責都在他的計算範圍內,果然,法師為了救自己唯一的朋友,來不及多想就割開了手腕,用自己的血畫下了書上的魔法陣。

  

  他的謀劃成功了,法陣開始運作並且不斷吸取著法師的血液,當法師開始意識到不對的時候,他已經掙脫了觸手,走過去抓住那個根本沒什麼力氣反抗的少年,將對方捆在了一旁的木架上。

  

  埃文德爾開始質問他,然後開始咒罵他,他沒有理會,只是專心致志地盯著魔法陣的運行。最後埃文德爾什麼聲音都沒有了,血流的太多,柔弱的少年已經昏過去了。

  

  可法陣還是沒有成功,他著急了,拿起匕首在少年已經漸漸止住了流血的手腕上又深深地划了一刀。

  

  帕洛斯想到這些,痛苦地蹲下來揪住了自己的頭髮,他只恨不得能時光倒轉衝到過去給自己一拳,或者能替埃文德爾挨那一刀,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件讓他義憤填膺的事情竟然就是他自己乾的,就是他的那一刀割斷了埃文德爾的筋腱,讓法師的左手從此一直處於半殘廢的狀態,再也不復過去的靈活有力。

  

  已經失去意識的少年因為被割斷手筋的劇痛動了動,但是沒有醒來,血流得太多,埃文德爾快死了。

  

  但是法陣還是沒有作用。

  

  他多年的謀劃功虧一簣了。

  

  想起了這一部分的記憶以後,痛苦和內疚就像石磨一樣壓在帕洛斯的胸口,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帕洛斯知道埃文德爾是個多麼記仇的人,法師對朋友、對同伴、對情人有多麼溫柔和善,對敵人就有多麼冷酷無情,等到埃文德爾知道那個曾經利用他、欺騙他,再將他置於死地的魔族竟然就是他身邊的帕洛斯,該受到多大的打擊?

  

  埃文德爾是那麼驕傲的一個法師,在年少無知時上了魔族的當、把一個居心叵測的魔族當朋友,這是刺入他心中最深的毒刺,也是生平最大的恥辱,除了你死我活以外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消解這樣的深仇大恨。

  

  那帕洛斯又該怎麼辦?他已經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深深地愛上了埃文德爾,如果埃文德爾知道原來枕邊這個最親暱的愛人就是他最想殺死的那個仇家,又會怎麼做?

  

  突然門外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等到帕洛斯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門已經被推開了,埃文德爾在門外看著他:「帕洛斯?」

  

  「……我在。」帕洛斯僵硬地回答。

  

  房間太暗,帕洛斯的臉藏在陰影里,埃文德爾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只是覺得他有些奇怪:「你拿著劍幹什麼?」

  

  帕洛斯突然害怕起來,他下意識地說了謊,隱瞞了魔族出現的事情以及他剛剛想起來的事情:「……沒事,太悶了耍劍玩玩。」

  

  埃文德爾還是覺得他怪怪的,但是出於對帕洛斯的信任,他沒有深究,畢竟聖殿騎士從來不曾對他說過謊:「跟我來,我們去艾希爾神殿。」

  

  ——

  

  埃文德爾大步流星地在前面走,那些穿著長袍的老法師們不得不提著袍子小跑著才能趕上他:「埃文德爾先生、埃文德爾先生……!」

  

  「別跟著我,你們留下繼續監視日影的異常現象和出現規律,一有消息就送到教皇哪裡。」埃文德爾一點不耽擱地走出了法師學院的大門。

  

  「可、可是……」院長還想跟他商量一下收學徒的事情,埃文德爾已經催著船夫離了岸。

  

  小船慢慢地離開了法師學院,埃文德爾忍不住催促道:「划快點。」

  

  那船夫已經習慣了對法師的歧視和囂張,就算知道埃文德爾的身份不一般,這種固定的思維模式也沒有改變過來,他不爽地說:「嫌慢你下去游啊!」

  

  埃文德爾沒有跟他廢話,手上的符文開始發光,水魔法托起了小船,像離弦之箭一般向著岸邊衝去,船後面掀起了兩人多高的水花。

  

  「啊啊啊啊啊啊!」船夫尖叫著,臉色煞白地丟下船槳緊緊抓住船舷不敢放手。

  

  僅僅一分多鐘的時間,他們就靠了岸,船夫撲到岸邊的草地上就開始吐,埃文德爾越過他徑自走了。

  

  帕洛斯也默默地跟了上去,埃文德爾發現帕洛斯的臉色有些不太對勁,邊走邊問:「怎麼了,暈船了嗎?」

  

  「……有一點。」帕洛斯捂著嘴低著頭專注的看著路面,躲避著埃文德爾的目光。

  

  「堅持一下。」埃文德爾拍拍他的背,「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些線索,必須盡快去魔族出現的地方確認一下我的猜測。」

  

  帕洛斯緊緊地捂著嘴唇,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的聲音:「沒關係,我撐得住。」

  

  他知道埃文德爾對魔族的事情有多麼關心,只要一聽到魔族的消息就會一掃平日里的懶散,全力以赴地追查下去,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找出那個仇人,將對方碎屍萬段。

  

  看著前方那個匆匆趕路的背影,帕洛斯慢慢地放下了捂著嘴唇的手,他開始垂死掙扎一般地安慰自己,也許沒有那麼糟呢?也許一切都只是魔族或者其他什麼人的陰謀,就像那個噩夢一樣,說不定沒有多久,另一個埃文德爾會突然出現,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假的。

  

  這個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的人,憑什麼偏偏他就成了那個傷害埃文德爾的魔族呢?

 

 

92 復仇之心(一)

  

  菲爾斯和阿爾凱早已經準備好了,埃文德爾一回到旅店,他們就即刻上路,用了最短的時間趕到了艾希爾神殿附近。

  

  在馬車上, 帕洛斯一直低著頭,頭盔的陰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但埃文德爾還是注意到他一直緊緊地握著拳頭。

  

  「你怎麼了?」法師問。

  

  他的關心換來了一個帶著躲閃的回答:「不……我、我沒事。」

  

  「帕洛斯。」法師把手放在帕洛斯的金屬手甲上,「有什麼心事就告訴我, 不要不好意思, 不管是什麼樣的情緒,我都可以和你分擔。」

  

  帕洛斯有些慌亂地躲避了他的視線, 沈默了幾秒以後才說:「……是肯特, 教皇閣下說他也會在那裡。」

  

  埃文德爾瞭然地笑笑, 如今的帕洛斯當然沒什麼好怕肯特的地方, 那他緊張就只有一個原因了:「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他嗎?」

  

  「嗯……」帕洛斯情緒低落地說,「……我不能原諒他的所作所為, 想到他的欺騙和背叛我就氣憤,可他畢竟是我的導師, 從小到大一直照顧我、教導我,他也有很多對我好的地方,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還真是一個難題呢。」埃文德爾說,「現在調查魔族出現的事情才是第一要務,不管是和團長達里斯還是和肯特,我們都不能直接翻臉,至於私下裡的相處,我不知道他對你的好在你心目中的分量如何,只能給你提供一個參考的方法,當我遇到類似的情況時,會自己在心裡算一個分數,他幫過我,加幾分,他的為人如何,加幾分,他得罪我的程度如何,減幾分,算完以後看分數決定是弄死、弄半死還是教訓一下完事。這樣得出的結論完全是我自己的主觀看法,當然算不上公正,但是一條條掰開來想清楚之後,就能避免自己陷入到糾結中去。」

  

  帕洛斯抬頭看著埃文德爾,心裡想著:那麼我們的感情在你心中能加幾分呢,夠抵消你的仇恨嗎?

  

  但他不敢說出口。

  

  好在埃文德爾也沒有繼續關注他那不太對勁的態度,法師從包里拉出了巫妖的一隻手,在巫妖的抱怨聲中,帕洛斯幫忙把巫妖新的身體從相對來說不夠大的袋口扯出來,然後法師和巫妖就一直在爭論一些讓人聽不太懂的話題,直到旅途接近目的地。

  

  ——

  

  聖殿騎士團在艾希爾神殿附近扎下了營地,法師協會也來了不少人,大部分是須發花白的老頭子,也有少數滿臉皺紋的老太太。

  

  達里斯團長親自過來迎接了他們,就在不久之前,他還跟韋爾伯克等人計劃著應該怎麼除掉埃文德爾這個隱患,現在卻一臉誠摯地當起了和事佬:「聽說你和法師協會的人鬧了一些不愉快?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要和他們計較了。」

  

  法師協會的會長費迪南德站在他的身後,一臉賠笑。

  

  「這事先不提,我是為了魔族的情報來的。」埃文德爾一點沒耽擱地往營地走,「這幾天來有什麼發現,趕緊告訴我。」

  

  他的態度讓達里斯皺起了眉,但考慮到這個長壽的夏爾庫人法師可能比法師協會的所有人加在一起還有用,聖殿騎士團長忍下了脾氣,把最近幾次魔族出現的動向跟埃文德爾說了。

  

  埃文德爾聽了以後沈吟許久,直到費迪南德問他發現了什麼,埃文德爾才一臉凝重地說:「如果我的猜測沒錯的話,另一次神魔大戰馬上就要到來了。」

  

  「什麼?」費迪南德等人目瞪口呆,「不可能吧!」

  

  「為什麼不可能,曾經泰坦世界和費諾世界之間的傳送門是怎麼打開的,現在還是可以怎麼打開。我的先祖夏爾瑪只是毀掉了已經打開的傳送門,又沒有留下什麼永久阻止傳送門打開的方法。」

  

  達里斯團長皺眉問:「什麼泰坦世界?」

  

  「你們都不知道?」埃文德爾有些吃驚,他還以為其他人就算知道的不像他那麼多,也應該至少有一個基本概念的,「那是另一個空間,神族和魔族一直以來居住的地方。」

  

  在場的大法師們有的面露茫然,有的似懂非懂,達里斯卻怒了:「神來自天堂而惡魔們來自地獄,這是三歲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識,收起你的褻瀆之言!」

  

  「如果連你自己都對這些騙三歲小孩子的說辭深信不疑的話,那我們就沒必要談下去了。」埃文德爾刻薄地說,「我還有很多褻瀆之言要跟聽得懂人話的人說,至於你就趕緊帶著你的人回去加班加點地虔誠祈禱,讓你的神降下一道天雷劈死入侵的魔族吧。」

  

  「你最好注意你的態度,法師!」達里斯把手按在了劍柄上,幾個跟隨著他的護衛都上前了一步,本來神遊天外的帕洛斯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也立刻上前將埃文德爾護在了身後。

  

  埃文德爾的嘴角帶著危險的笑容,指尖亮起了魔法的光輝,一個強大的攻擊魔法已經準備就緒:「我本來還不想收拾你,但是你如果真的蠢到對我動手,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達里斯周圍的聖殿騎士立刻用起了驅邪聖言,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請不要動手,求求你們了!」費迪南德立刻撲上來擋在達里斯面前,「他是英雄王夏爾瑪的後裔,手上又有秘法之輪,你們要是打起來雙方都會傷亡慘重,以後誰來抵擋入侵的魔族?拜託,他畢竟是法師協會的一員,請讓我來替您教育教育他吧,保證不會讓這些褻瀆之言傳到任何人的耳朵里!」

  

  考慮到這確實不是為了維護信仰的純潔流血犧牲的時機,已經有了台階可以下的達里斯冷哼了一聲帶著手下們離開了。

  

  「蠢貨。」埃文德爾對著他的背影冷冷地評價道。

  

  「噓!輕點!」費迪南德驚恐地回頭看看走遠的達里斯,確保對方什麼都沒聽到,才擦著額頭的冷汗陪著笑臉給埃文德爾拉了椅子,「我們繼續吧,你說他們可以打開泰坦世界的傳送門,可是從神魔之戰到現在都已經平靜了幾千年了,如果魔族有打開傳送門的辦法,為什麼還會忍耐到現在呢?」

  

  「因為打開傳送門需要時機,這涉及到一些你們未必知道的知識,我簡單解釋一下。」對於這些多少「能聽懂人話」的大法師,埃文德爾的語氣稍微好了一些,他用了一個法術,讓空氣中飄起了幾個光球,「每一個獨立的世界都在無盡虛空中按照一定的規律運動著,這個大的是泰坦世界,這個小的是我們的費諾世界,有時候軌跡相交,兩個世界就會在短時間內重疊在一起,就像這樣。」

  

  說著他讓兩個光球的一部分連在一起,看起來就像個發光的葫蘆:「因為不屬於同一個空間,這種位置上的重疊不會對我們的日常生活造成什麼明顯的影響,但是在這種時候,如果有人用某種方法在兩個空間之間撕開一條裂隙,他們就能跨越空間的阻隔來到我們的世界,如果這條裂隙可以長期穩定地存在,就成了我們所說的傳送門。」

  

  眾法師沈默片刻,費迪南德問:「我也接觸過一些無盡虛空方面的知識,但遠沒有你所說的這麼詳盡,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埃文德爾當然不會告訴他們這是他和活的百科詞典費斯坦提斯討論之後得出的結論:「你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總之在幾千年後,他們又等來了這麼一次兩個空間交匯的寶貴時機,先前個別出現的魔族只是來探路的,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新的傳送門就會打開,到時候神魔之戰又會重現,他們的世界即將毀滅,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這一次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衝過來佔領費諾世界,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準備。」

  

  「那麼永夜將至的預言呢?」帕洛斯突然插嘴說,「那個魔族將軍說只有他們能解決,也許他們這一次的目的是想尋求合作而不是征服。」

  

  「我覺得那只是他們的陰謀,魔族的做事風格你還不瞭解嗎?」埃文德爾說,「我已經大概知道了他們用來打開裂隙的方法,現在就差最後的幾步驗證,只要魔族再出現幾次,我就有把握從這邊打開通往泰坦世界的裂隙。」

  

  這個說法讓法師們都震驚了:「你想打開裂隙,那他們趁機打過來怎麼辦?」

  

  「為什麼不能是我們打過去呢?」埃文德爾說,「主動權掌握在我們手裡,總比被動挨打的好。」

  

  ——

  

  跟法師們的商議結束了以後,法師協會那邊按照埃文德爾給出的方法,繼續監視著魔族的動靜,埃文德爾他們則在離聖殿騎士的營地有點距離的地方紮營安頓了下來。

  

  同伴們紮營的時候,埃文德爾就在一塊乾淨的大石頭上坐下,把他從不離身的百科全書墊在膝蓋上,在羊皮紙上寫寫畫畫地計算著什麼,外人看不懂的公式符號畫了一紙。

  

  帕洛斯來到他身邊欲言又止,埃文德爾停筆看著他:「有事?」

  

  帕洛斯有點猶豫地問:「……你打算去泰坦世界尋找你的仇家,是嗎?」

  

  「是的。」埃文德爾毫不隱瞞,「我知道這有點冒險,但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我不想再讓那傢伙有機會溜掉了。」

  

  「可是……為什麼你一定要復仇呢?」

 

 

93 復仇之心(二)

  

  「復仇難道還需要理由?」埃文德爾驚奇地看著帕洛斯,想不通他為什麼突然會說這樣的話。

  

  「我只是覺得……我花光了一輩子的運氣才遇到你,如果你為了過去的仇恨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我……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帕洛斯又露出了那種憂鬱的神色,埃文德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現在的帕洛斯似乎比他剛成為聖殿騎士團的叛徒時還要憂鬱。

  

  埃文德爾拍拍他的肩膀,溫和地說:「好了, 我會小心的,我好不容易變得這麼厲害, 還有了你這麼可愛的情人, 怎麼會捨得為了報仇就把命搭進去呢。」

  

  人高馬大又強悍的帕洛斯每一次被法師誇「可愛」,都會尷尬好一陣, 但是今天帕洛斯的反應卻不同於以往, 他依然看起來憂心忡忡:「那就別去泰坦世界好嗎?」

  

  「如果那個魔族自己送上門來找死, 我就不用去了。」埃文德爾平靜地說, 「只有殺了他,我的心才能獲得安寧, 難道你不希望我復仇成功嗎?」

  

  「仇恨……從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帕洛斯低頭不看他。

  

  「你怎麼突然變得像個傳教的神父一樣散髮起聖潔的光芒來了?」埃文德爾調笑地說,「好了, 我明白你想說什麼了,其實道理我都懂,可是真的想要那麼灑脫又談何容易呢,而且復仇也是一種自保的手段,就像拉法齊幾次三番謀害我們,如果我們不計前嫌地原諒了他,他就會改過自新不再和我們為敵嗎?不,他只會變本加厲的想辦法弄死我們。」

  

  「……如果你能確定原諒了對方以後他不會再來害你呢?」

  

  「不要做這種沒有意義的假設了。」埃文德爾說,「趁著天沒黑,去洗個澡吧,我還要設計這個空間魔法的法力迴路。」

  

  埃文德爾把注意力又轉回了羊皮紙上。

  

  這兩天都忙著趕路,法師叫他洗澡的意圖很明確,帕洛斯沈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咽下了唇邊的話,默默地到山溪旁邊洗澡去了。

  

  ——

  

  肯特一開始並沒有見到帕洛斯,他也並不想見到那個自己昔日里曾經寄予過厚望的弟子,為了完成使命,他在關鍵時刻拋棄了那個倔強的年輕人,後來帕洛斯殺死同僚叛逃、跟法師狼狽為奸的傳聞更讓他堅信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可是沒想到不久之後,教皇大人特赦了那個叛徒,恢復了帕洛斯的名譽和地位,聖殿騎士團的團長達里斯也默許了這一點,這背後肯定有肯特不瞭解的政治博弈,不過肯特的看法沒變,帕洛斯就是一個可恥的叛徒,他以自己教出了這樣不虔誠不堅定的弟子為恥。

  

  儘管肯特帶回來的生命之球最後也沒能派上什麼用場,這個勞苦功高的聖殿騎士長還是升了職,現在負責帶隊搜尋艾希爾神殿附近出現的魔族。

  

  裂隙出現在清晨,巡邏了一夜的隊伍正無精打采地等著天亮以後和下一隊換班,危機就在他們毫無準備的時候突然降臨了。

  

  之前的很多次,從裂隙過來的都是那個自稱魔族將軍亞爾弗雷德的魔族,他從沒有主動攻擊人類,但是這一次突兀地出現在預計範圍內的,卻是一個惡魔。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惡魔,即使是在神魔戰爭時期留下的古老畫卷上也沒有,那個惡魔有差不多兩人高,極為強壯,皮膚是紅色的,沒有毛髮,頭部的形狀像狗熊,長著骨質的前額和兩只大角,指尖長著鋒利的爪子,身後還拖著一條強壯的尾巴,尾巴尖膨脹得像個錘子。

  

  惡魔因為突然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隨即就發現了周圍這些弱小又緊張的獵物,它狂笑一聲,對圍向它的聖殿騎士發起了攻擊。

  

  聖殿騎士們吹響了求援的哨子,在肯特的指揮下,他們一開始還無所畏懼地迎戰,但是立刻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他們的盔甲在惡魔的怪力下就像是一層紙做的殼子,其中一個聖殿騎士躲閃不及,被惡魔一拳捶在地上,胸甲就深深地凹了進去,壓斷了他所有的肋骨和內臟。

  

  惡魔強壯的胳膊一掃,就把好幾個聖殿騎士打得飛跌出去,肯特趁機從後方逼近,狠狠地一劍砍在惡魔的大腿上。

  

  可這用盡全力的一劍只在惡魔堅韌的表皮上留下了一道不算深的傷痕,惡魔的尾巴一掃,就把肯特打得橫飛出去,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他手下的聖殿騎士們就死的死傷的傷,已經沒有還能戰鬥的人了,惡魔的身上也添了一些傷口,但是對於強壯的惡魔來說那並不是什麼大問題,疼痛反而刺激了它的殺戮欲,它獰笑著撿起了一個重傷的聖殿騎士,玩一般地折斷了他的脖子。

  

  肯特終於撐著地面爬起來,搖搖欲墜地舉著劍看著一步步逼近的惡魔,心中一陣絕望,雖然他作戰經驗豐富,劍術也不錯,但是在絕對的力量壓制面前,這些都毫無意義。

  

  援軍不可能那麼快趕來,他大概是逃不過這一劫了。

  

  突然一支羽箭破空而來,射中了惡魔的左眼,惡魔在劇痛中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丟下受傷的肯特,向著羽箭飛來的方向大踏步地衝過去。

  

  那裡有一棵挺高的樹,惡魔在幾秒之後就一頭撞到了樹上,大樹當場折斷,千鈞一髮之際精靈遊俠阿爾凱從樹冠上跳下來,落地後一個翻滾躲向了一邊,險險地避開了惡魔砸下來的拳頭。

  

  在惡魔只注意到阿爾凱的時候,從它背後的灌木叢里跳出一個瘦小的身影,手中的匕首和短劍同時切向了惡魔的膝蓋彎。

  

  惡魔全身的皮膚都比普通皮甲還要堅固,但關節處的皮膚還是比較薄弱,菲爾斯準確地割斷了對方的肌腱,讓惡魔重心一歪,單腿跪倒在地,但是同時他也被惡魔強壯有力的尾巴掃得飛了出去。

  

  阿爾凱趁機逃開了些,回頭又射了一箭,惡魔及時地舉起胳膊擋住了臉,阿爾凱的硬弓射出的箭矢足以穿透聖殿騎士的盔甲,但是這一次羽箭釘在惡魔的手臂上,只有箭頭沒入了皮肉。

  

  阿爾凱又一次拉開了弓,惡魔咆哮著,一用力拖著受傷的右腿站了起來,抓起旁邊一塊磨盤大的石頭就向著精靈遊俠砸去。

  

  好在失去一隻眼睛的惡魔準頭已經不那麼好,精靈遊俠機警地躲開了,惡魔再一次向他衝來時,一個黑色的身影擋在了阿爾凱的身前。

  

  帕洛斯也趕到了。

  

  帕洛斯還是第一次面對這種高大、強壯又敏捷,還有一條尾巴會打人的大怪物,但奇怪的是,他覺得他似乎熟悉這種惡魔的戰鬥方式,身體本能地知道該往哪裡攻擊和防禦,就像有另外一個人操縱著他的身體在作戰一樣。

  

  他對這種感覺並不陌生,過去在面臨生死關頭的時候,他曾經以一敵五乾掉了五個法師追獵者,那時候的他也有這種身體被戰鬥的本能操縱著的感覺。

  

  他過去一直以為這是求生的本能促使潛力爆發,現在卻猛然醒悟過來,這不是什麼潛力,這是另外一個人--一個老練又強大的戰士留在靈魂深處的戰鬥記憶。

  

  帕洛斯咬咬牙,把這一瞬間的雜念甩出腦海,專心地對付眼前的敵人,惡魔很快就發現這黑甲的騎士是一個難纏的對手,它的重擊不是被閃開,就是被擋住,而對方的長劍卻不斷在它身上添下新的傷口,令惡魔根本無法脫身去攻擊那個不斷對它射箭的精靈。

  

  惡魔開始暴躁起來,它狠狠地一尾巴掃在帕洛斯的盾牌上,把黑甲的聖殿騎士打退了好幾步才站穩,然後它拖著一條瘸腿就衝向了仍然在對他射箭的阿爾凱。

  

  阿爾凱順著斜坡往下溜,惡魔追向他的速度已經沒有那麼快了,但是這一路依然摧枯拉朽,撞斷了兩棵樹,踩爛了不知道多少灌木荊棘,彷彿這些障礙對它來說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蜘蛛網。

  

  當它又一腳下去,整個重心全都放在那條好腿上的時候,剛才被打飛的菲爾斯又一次從石頭的陰影中竄出來,把它另一條腿的肌腱也切斷了,然後及時地躲開了那條橫掃過來的大尾巴。

  

  惡魔跪倒在地,它還想再站起來,但是一抹黑影划過它的脖子,堅韌的皮膚被輕易地切開,惡魔的頭顱滾落在地,龐大的身軀撐了幾秒以後才轟然倒下。

  

  法師收回了手,手背上的金色符文漸漸地黯淡下去。

  

  菲爾斯嘰嘰咕咕地抱怨著:「我們都快打完了,你才來收人頭。」

  

  「沒辦法,我跑得慢,你們還越打越遠,要是把它往我的方向帶過去,我不就可以早點出手了嗎。」法師喘著氣,看樣子確實是跑得挺辛苦的。

  

  「說的好像它是個風箏,我往哪邊牽,它就往哪邊飛一樣,真能這麼合作就好了。」菲爾斯說話的時候揉著肋下嘶嘶地抽氣,法師問:「怎麼樣,受傷了嗎?」

  

  「被它的尾巴掃了一下,哎呦,痛死了……」菲爾斯向著法師走去,路過那個惡魔的屍體時,惡魔的四肢仍然在顫抖抽搐,菲爾斯一腳踢了上去。

  

  帕洛斯也走了過來,看到他這個動作,來不及做任何思考就本能地衝過去推開了他:「小心!」

 

 

94 復仇之心(三)

  

  菲爾斯被他推了個跟頭,這個跟頭還沒跌完,那具無頭的惡魔屍體突然動了,肉錘一般的尾巴尖上張開了一張滿是尖牙的嘴, 像毒蛇一樣猛然一口咬向了菲爾斯剛才站的地方。

  

  但現在那裡站的已經是帕洛斯了,它「咔」的一聲咬住了帕洛斯的脛甲, 一甩尾巴就把帕洛斯拉倒在地,那條強壯的尾巴好像完全不受死去的身體影響, 瘋狂地左右甩動著, 帕洛斯想砍斷它,卻被巨大的力道拖來甩去, 晃得頭暈目眩, 埃文德爾的手頭已經凝結起了一把黑色的劍刃, 卻不敢出手, 怕傷到了帕洛斯,還好阿爾凱馬上就趕了過來, 用力一刀斬斷了那條尾巴,帕洛斯才得以脫身。

  

  斷掉的尾巴就像剛被斬斷的蚯蚓一樣在地上瘋狂地跳動, 眾人都退開了幾步,心有餘悸地看著那條似乎還能咬人的尾巴。

  

  「……什、什麼鬼……」菲爾斯嚇得不輕,剛才被咬住的如果是他,可能腿都已經被扯下來了。

  

  法師也松了一口氣:「幸好帕洛斯反應快,不過你是怎麼知道它死了以後尾巴還會咬人的?」

  

  「我、我不知道……」帕洛斯咽了咽口水,「我只是本能的感覺到危險……」

  

  「乾得好。」阿爾凱拍拍他的肩,難得地誇了他一句。

  

  帕洛斯低下了頭,看起來好像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他心裡說不出的苦澀難言,謊言一旦開了頭,就要用更多的謊言去掩蓋,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麼有說謊的天賦。

  

  又或許這並不是什麼天賦,只是埃文德爾和隊友們都太信任他了。

  

  埃文德爾也接受了「戰士的本能」這種說法,他過去查看聖殿騎士團的傷亡,這一隊聖殿騎士有十幾人,其中有七個已經陣亡,剩下的大多都是骨折、摔傷、撞傷之類的傷勢,現在傷兵們已經被拖到一起,同樣受了傷的聖殿騎士長肯特脫力地靠在一塊大石頭上。

  

  「咦,這不是肯特大人嗎?」埃文德爾只覺得內心裡一種名為「刻薄」的情緒正在冉冉升起,「好久不見了啊,自從你上一次賴賬不給錢還試圖殺人滅口之後。」

  

  「住口,你這個邪惡的法師!」肯特看起來義憤填膺,周圍的聖殿騎士卻一臉茫然,這幾個人及時出現救了他們,但是似乎又跟肯特有什麼過節,讓他們一時不知道是該團結對外還是按照應有的禮節感謝對方。

  

  「哦哦,是他啊!」菲爾斯也湊了過來,「為了賴掉幾百個金幣的報酬,就能把傭兵團的人全殺了,還順帶屠了一個村,嘖嘖嘖,真想不到看起來光鮮的聖殿騎士團原來那麼窮,你不如跟著我的老大混吧,每個月都有十多個金幣可以拿,有時候還有額外的獎賞呢,這樣攢上幾年,你就能買下一座莊園當地主了,也犯不著為了省下幾百個金幣就殺人啊。」

  

  「胡說八道!」肯特氣急敗壞,卻沒辦法阻止他們繼續說下去,當初那件事對他來說是「為了更大的正義而做出的犧牲」,但再怎麼說總歸是件虧心事,偏偏他還沒有辦法跟那些滿臉難以置信的聖殿騎士們解釋其中的原因。

  

  「聖殿騎士是不能說謊的。」埃文德爾微笑地看著他說,「你賴掉了本該支付給我們的報酬,伙同拉法齊殺害傭兵團和無辜的村民,你敢以光明神的名義理直氣壯地否認這些指控嗎?」

  

  周圍的聖殿騎士們目瞪口呆,理屈詞窮的肯特卻越發地激動起來:「那都是神的旨意,是我們為了更遠大的目標做出的犧牲!你這個邪惡的法師不要試圖蠱惑人心,動搖我們的意志!還有你,你這個叛徒!」

  

  看到帕洛斯走過來,怒氣沖沖的肯特又有了新的發洩目標:「穿成這樣像什麼樣子?我還聽說你跟這個邪惡的法師苟且,你簡直是整個聖殿騎士團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恥辱!」

  

  埃文德爾以為帕洛斯應該會據理力爭,維護自己身為一個聖殿騎士的尊嚴,但帕洛斯看起來完全不把肯特的指控放在心上,只是淡淡地說:「隨你怎麼說吧,埃文德爾,我有點擔心,這可能並不是唯一的裂隙,會不會在其他的地方還有我們不知道的裂隙存在?」

  

  埃文德爾也不再理會那個彷彿要氣炸了的聖殿騎士長:「確實有這個可能。這個惡魔這樣厲害,要不是恰好碰到我們,讓它衝出了包圍圈去,會給平民造成巨大的傷亡。如果還有其它的裂隙,有更多的惡魔入侵到這個世界,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這時候聖殿騎士的援軍,還有法師協會的成員也都陸續趕到了,人們開始忙碌起來,療傷的療傷,處理屍體的處理屍體,其他人都圍繞著打敗了惡魔的埃文德爾一行人,再沒有人去關注滿腔怒火的肯特。

  

  帕洛斯說:「可是……那個魔族之前不是說要合作,還說可以幫我們度過‘永夜將至’的危機嗎?為什麼又放了惡魔過來攻擊我們?」

  

  「魔族的話也能信?」達里斯冷哼了一聲,「說不定連這個預言都是他們炮製出來的陰謀!」

  

  「不,預言是真的,即使是天空沒有雲彩和霧氣的時候,陽光也已經變得比過去更弱了。」埃文德爾說,「這點先不提,教皇大人讓各國領導人派出使節商討對策,現在有幾個國家回應了?」

  

  「不少使節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達里斯看著被擔架抬走的肯特,有些鬱鬱地說。

  

  當初他試圖利用生命之球發動一次亡靈天災,就是為了讓平民百姓感到恐懼並且投入教會,現在魔族的蹤跡重現,也同樣達成了讓平民愚眾感到恐懼的效果,但是讓他們投向教會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聖殿騎士團有能力對付入侵的魔族。

  

  可惜聖殿騎士團對於亡靈的天然優勢在對付惡魔的時候完全不起作用,在可能到來的魔族大軍面前,他們和普通的軍隊也沒有什麼兩樣,連肯特這樣老練的聖殿騎士長也被一個惡魔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可想而知在接下來對付魔族的戰爭中,聖殿騎士團的話語恐怕無足輕重了。

  

  這次教皇把各國的使節聚集到聖城米卡蘭一起商討對策,雖然也確實增強了教會的影響力,但是到頭來真正得到了影響力的只是教皇,達里斯除了暗中咬牙以外,也毫無辦法。

  

  法師們圍著惡魔的屍體竊竊私語,那條被斬下來的尾巴直到現在還在小幅度地蠕動著,費迪南德看起來很慌地問埃文德爾:「這這這到底是什麼怪物啊?魔族在神魔戰爭時期,好像從來沒有將這樣的惡魔投入戰場上,至少我沒有見到過任何這方面的記載,你見過嗎?」

  

  「我也沒見過。」埃文德爾說,「這不奇怪,畢竟幾千年的時間過去了,魔族也有可能培養出了許多新的惡魔,把屍體運回去,想做研究做研究,想做標本做標本,趕緊總結出對付這種惡魔的方法,針對性地訓練士兵以減少傷亡才是正經事,恐怕以後我們要經常和這樣的惡魔作戰了。」

  

  ——

  

  聖殿騎士團和法師協會都忙碌了起來,埃文德爾卻離開現場回自己的營地去了,菲爾斯有點不太甘心地說:「所以我們就這麼放過肯特那個老匹夫嗎?他當時可是要殺人滅口害死我們耶,拉法齊只是個辦事的,他才是罪魁禍首呢。」

  

  「罪魁禍首是達里斯,不過肯特也不無辜。」埃文德爾說,「我早晚會收拾他們的,但不是現在,教皇說的對,我們不能在這個時候起內訌,留著他們也能多一支對付魔族的力量。」

  

  「那個老匹夫被拆穿了還理直氣壯的很,我真是對他的厚臉皮嘆為觀止。」菲爾斯困惑地看向帕洛斯,「嘿,木頭騎士,你怎麼好像並不怎麼關心肯特對你的評價?我本來還以為你會跟他據理力爭,罵得他抬不起頭呢。」

  

  「……我現在有更在意的事情。」帕洛斯似乎沒有什麼說話的興致。

  

  「肯特可能也意識到自己執行的命令既不光明,也不正義,可有些人就是不能有錯的,說他錯了比殺了他還嚴重,你拿出越多的證據去證明他是錯的,他就會越發堅定地相信自己沒錯,並且氣急敗壞地去維護自己的認知。」埃文德爾說,「這種人沒有必要跟他爭論對錯,那完全是浪費時間,像帕洛斯那樣,乾脆別理他,才是最聰明的做法。」

  

  「……搞不懂。」菲爾斯聳聳肩,「不過還是謝謝你了,想不到你這個木頭騎士這麼機警。」

  

  埃文德爾笑著說:「你要謝他,就把今天紮營的活包了吧。」

  

  「餵!你有沒有人性,我可是傷員啊!」菲爾斯大聲地抗議道。

  

  ——

  

  事實證明,法師沒人性起來還是很禽獸的。

  

  雖然沒有真的讓菲爾斯這個傷員去乾活,卻照樣安排他守夜,這也就算了,還跟帕洛斯在帳篷裡面翻雲覆雨,傳出各種不成體統的聲音。

  

  就算菲爾斯已經習慣了被迫聽現場,但是在這樣一個無聊的夜晚,聽著不遠處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音,自己卻形單影隻無處可以瀉火,還是讓菲爾斯感覺到一陣難言的空虛寂寞冷。

  

  「不……不要……」聖殿騎士發出壓抑的低吟,顯然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法師雖然氣喘吁吁,語氣里卻帶著游刃有餘的笑意:「這種時候說不要,你是認真的嗎?我可真的停下來了哦。」

  

  「別……!」

  

  「你到底想怎樣?嗯?」

  

  「……拜託,不要射在裡面……」帕洛斯聲如蚊蚋地發出了懇求,但是本來就聽力出眾的菲爾斯還是能一字不落地聽到。

  

  埃文德爾就完全不在意周圍有聽眾了,菲爾斯光聽語氣也可以想象得到法師此刻臉上定然帶著十分惡劣的笑容:「我偏要射在裡面,只要一想到你等會兒還得獨自去清理,漲紅著臉,自己將手指伸進去,一點一點的把我射在裡面的東西掏出來,甚至可能根本來不及清理,就得穿上你的盔甲,屁股里含著我的精液去作戰,一個不小心還會流出來,我光是這樣想想,就覺得很·興·奮呢……」

  

  法師的下流程度已經越來越沒有底限了,就連旁觀聽眾菲爾斯也情不自禁地聯想了起來。

  

  「唔……」帕洛斯發出了嗚咽一般的低吟,木頭騎士平日里沈悶又嚴肅,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會發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形成了一種特別微妙的反差。

  

  「你是不是也感到很興奮呢?一下子把我夾得這麼緊,呵……準備好了,我要射在裡面了哦。」

  

  菲爾斯「咔嚓」一下折斷手中的小樹枝丟進火里,終於還是忍不住憤憤道:「哼,一對狗男男!」

  

  沒多久,帳篷掀開了,帶著一身情慾氣息的帕洛斯有些慌亂地鑽出來,襯衫敞開著,胸口還能看見幾個淡淡的痕跡,他看都不敢看菲爾斯一眼,提上褲子逃一般地往溪水的方向踉蹌而去。

  

  ——

  

  這個季節的溪水還是很涼,但是身強體壯的帕洛斯並不在意,他掬起一捧溪水拍在臉上,讓那燙人的溫度降下去一些,雖然這裡很黑,他還是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別人,才開始脫褲子,準備清理一下體內那黏糊糊的殘留。

  

  突然一種奇怪的氣氛讓他警覺了起來,帕洛斯停下了動作,他沒有帶武器,但他並不害怕,同伴們就在一個轉角之外的地方,阿爾凱在樹上一向和衣而眠,守夜的菲爾斯全副武裝,埃文德爾不需要任何準備就能投入戰鬥,只要一聲呼救,他們就會趕來。

  

  帕洛斯鎮定地彎下腰抓起一塊石頭,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一個身影出現在了離他不到十米的地方:「魔王陛下,不要緊張,是我。」

  

  帕洛斯睜大了眼睛,那是魔族的將軍亞爾弗雷德。

  

  他們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在這附近,帕洛斯背著疲憊的埃文德爾正要下山,當時亞爾弗雷德突然從樹後出現,對他們說:「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你」,那句話讓埃文德爾誤以為他是自己追尋了多年的仇人,其實亞爾弗雷德只是無辜背鍋,他當時的那句話是對帕洛斯說的。

  

  如今再看到這個人,帕洛斯只覺得自己渾身的毛都炸開了,他冷硬的警告道:「別過來!」

  

  「魔王陛下,你這是幹什麼?」亞爾弗雷德不解地問,「蕾米亞不是已經把你的身世告訴你了嗎?」

  

  「他在逃避。」突然另外一個平靜的女聲響起,蕾米亞也出現了。

  

  「為什麼?」亞爾弗雷德更加困惑,「你明明都已經開始想起來了。」

  

  「住口!」帕洛斯的語氣更嚴厲,聲音卻不敢太大,「誰知道那些記憶是不是我的,也許這一切都是你們的陰謀!」

  

  將軍還想說什麼,蕾米亞伸手攔了他一下:「他也許在這個世界有了自己牽掛的人和事,不想為了一段突然多出來的記憶拋棄自己的人生,等他想起更多的事情,他會做出理性選擇的。」

  

  「我也不想逼迫他,可是危機迫在眉睫,容不得等他慢慢想起來了。」亞爾弗雷德看著帕洛斯,嚴肅地說,「魔王陛下,你聽我說,不管你現在認為自己是一個人類還是什麼,你都必須想辦法促成人類跟我們的合作,‘永夜將至’的預言不是說笑的,費諾世界即將失去光明和溫暖,而我們的泰坦世界早就已經一團糟,我們必須搬到費諾世界才能活下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我穿過裂隙,這裡的人類對我們都充滿了敵意,我連跟他們談談條件的機會都沒有。」

  

  「我不相信你們!你們前腳說想合作,後腳就派惡魔過來屠殺我們!」

  

  他把自己跟人類歸為「我們」,這讓在場的兩個魔族都有些憂慮,蕾米亞還是那麼不帶感情地說:「不是我們派的。」

  

  「誰都知道惡魔是魔族的走狗!」帕洛斯想到法師的魔寵娜塔莉,補充了一句,「至少大部分都是。」

  

  蕾米亞輕輕地嘆了口氣:「跟他解釋一下。」

  

  亞爾弗雷德說:「可是時間……」

  

  「跟他解釋。」

  

  「……好吧。魔王陛下,你可能還沒回想起這一部分的記憶,當年我們被迫從費諾大陸撤退以後,神族和魔族之間的戰爭就再也沒有平息過,為了在強大的神族進攻下存活下去,我們被迫創造出了更多的惡魔,但還是不夠用。」亞爾弗雷德盡量簡短地跟他說,「為了便於控制,以前所有的惡魔都是沒有繁殖能力的,在兵力實在短缺的情況下,許多族人就起了讓惡魔自己繁殖惡魔的念頭。你從未批准這種做法,但還是有復仇心切的族人私下裡培育出了第一代有繁殖能力的惡魔,這一開始為我們贏得了一些優勢,但事情很快就開始失控了……」

  

  「生命總會為自己尋找出路。」蕾米亞平靜中帶著哀傷地說了一句。

  

  「它們繁殖的數量開始不受控制,並且不斷地跟其它本來不能繁殖的惡魔雜交,我們根本無法用過去的惡魔契約來約束那些雜交出來的惡魔,它們逃亡到野外,在許多神族和魔族都已經無法掌控的區域里,這些雜交惡魔肆無忌憚地生育、廝殺,不斷地優勝劣汰之下,已經形成了一些強大的惡魔種群,現在野外的惡魔大軍對於神族和魔族雙方都是巨大的威脅,要不是它們自己還在自相殘殺,神族和魔族早已被數量驚人的惡魔大軍擊潰。」

  

  蕾米亞繼續說:「我們本來一直通過同一個裂隙出入費諾世界,可是惡魔突然發動進攻,那個裂隙所在的位置被一群燃靈魔控制了。」

  

  亞爾弗雷德的聲音有些激動:「他們的智力有限,但遲早會發現通過裂隙的方法,費諾世界就像一個毫無防備的蛋糕一樣躺在他們的面前,如果惡魔大軍先我們一步,開始通過裂隙入侵這個世界,靠人類自己根本抵擋不了他們!」

 

 

95 消失的太陽(一)

  

  其實在說到一半的時候,兩個魔族就發現了帕洛斯沒有認真在聽,他不斷地回頭看向營地的方向,似乎隨時準備跑向那邊或者向隊友們求援。

  

  「魔王陛下……」亞爾弗雷德還想提醒一下這事的迫切性, 但是帕洛斯已經後退了一步:「夠了,就算你們說的都是真的, 我也當不了你們的王,我沒有什麼特殊的力量, 也想不起多少關於魔族的記憶, 不管有多少證據表明我是魔王,在我的認知里我就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普通人類而已, 你們來纏著我根本毫無意義。」

  

  面對著這樣的拒絕, 亞爾弗雷德卻只是堅定地看著他說:「忘記的東西可以重新學, 失去了力量, 無法翼護族人也沒關係,這一次換我們來保護你。在我們最艱難的日子里, 是你像大樹一樣擋在前面為我們遮風擋雨,在我們最困苦無望的時候, 你不計個人安危為我們尋找前往另一個世界的辦法,即使在你不在的這些日子里,你的事跡仍然鼓舞著族人面對困難,老人們吟唱著你的傳說,孩子們從小學習你顧全大局的精神,戰士們呼喊著你的名字衝向戰場,魔王陛下,就算你現在什麼都不會,就算你的力量再也無法恢復如初,你對我們來說也是不可或缺的。」

  

  「可是憑什麼?憑什麼你們冒出來喊我一聲‘陛下’我就必須承擔起這些?我欠你們的嗎?」帕洛斯又後退了兩步,「就當你們的魔王已經死了,過去的經歷和我無關,別再來找我了!」

  

  「陛下!」亞爾弗雷德焦急地叫了一聲,蕾米亞抓住他,對帕洛斯躬身行禮:「屬下告退。」

  

  兩個魔族從原地消失了,帕洛斯左右看了看,確保他們不會再出現以後,才草草清洗了一下身體,帶著一身水汽急匆匆地往回趕去。

  

  回到營地時,菲爾斯無精打采地咕噥了一句:「怎麼去了這麼久,我還以為你掉進溪里被水衝走了呢!」

  

  「不會的,溪水很淺。」帕洛斯有些心虛地說。

  

  「真是塊木頭。」菲爾斯搖搖頭撇撇嘴,不想搭理他了。

  

  帕洛斯掀開帳篷的門簾,埃文德爾已經睡著了,他盡量輕手輕腳地把自己高大的身軀塞進被窩,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的愛人。

  

  法師沒有醒,只是嘟囔了一句什麼,蠕動著找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就安心地躺在他的懷裡繼續睡。

  

  帕洛斯親吻著他頭頂柔軟的金髮,借著帳篷里漏進來的火光端詳著他輪廓俊美的臉,心裡就像扎著一根拔不掉的尖刺,隨著心臟的每一下跳動突突地疼著。

  

  那兩個魔族說起惡魔失控的歷史時,又有一些記憶的片段在他的腦海中頑強地冒出來,他再怎麼否定,再怎麼抗拒,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他就是二百年前那個傷害了埃文德爾的魔族,制訂計劃的是他,執行的是他,千方百計騙得埃文德爾信任的是他,親手摔碎那份信任的也是他。

  

  沒有什麼謊言可以永遠不被拆穿,他就像是站在一個高台上,眼睜睜的看著下面的支架被一點一點地抽掉,他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掉下去,只能每一分每一秒都提心弔膽地等待著那個注定的結局。

  

  眼前暫時的平靜只是他偷來的,高台終將倒塌,知道真相後的埃文德爾又會怎樣?

  

  暴怒是肯定的,高傲的法師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對他的欺騙和背叛,那麼暴怒之後呢?

  

  他們的關係肯定是完了,失去摯愛、痛不欲生都是帕洛斯自己罪有應得,就算他不記得自己「出生」之前犯下的罪,也逃避不了應該承擔的責任。

  

  可埃文德爾又該怎麼辦?法師已經在感情中失望過很多次,好不容易再次敞開心扉接納他、信任他,甚至都提出了要將他變成死亡騎士,今後一直在一起的設想,到頭來卻又發現其實他才是自己追尋多年的仇人,帕洛斯簡直不敢想象發現真相的那一刻埃文德爾會受到多大的打擊。

  

  如果報復他、折磨他能讓法師好受些,他願意承受任何痛苦和傷害,如果殺了他能平復法師內心的怒火,他不會做任何抵抗,可法師並不是那種毫無感情的冷血之人,不管最後如何,埃文德爾都不可避免地會陷入痛苦。

  

  只要知道了真相。

  

  帕洛斯別無選擇,只能繼續騙下去,能瞞多久是多久。

  

  在這糾結的情緒中,帕洛斯無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身軀,被勒到的法師發出了不滿的咕噥聲,雖然帕洛斯立刻受驚一般地放鬆了胳膊,但法師還是醒了過來。

  

  被弄醒的埃文德爾難得沒有發脾氣,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摸了摸帕洛斯的臉:「怎麼了,親愛的?」

  

  「……沒事。」帕洛斯的喉嚨彷彿堵著一團棉花,他發現自己沒辦法用正常的語調說話。

  

  「做噩夢了嗎?」埃文德爾伸手環住帕洛斯結實的腰身,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蹭了蹭,「別怕。」

  

  如果真的是噩夢該有多好。

  

  胸口酸脹得彷彿有什麼情緒要衝破他的身體,帕洛斯把埃文德爾的手舉到嘴邊,親吻著他的手指,哽著嗓子輕聲地說:「……我愛你。」

  

  過去他開不了口,現在他只怕再不開口就沒有機會了。

  

  「嗯……」埃文德爾安撫地拍著他的背,柔聲輕語,「睡吧睡吧……」

  

  「我愛你。」帕洛斯又輕輕地說了一聲,然後又是一聲,他呢喃著說了很多遍,但埃文德爾太困了,腦子里迷迷糊糊的,被「帕洛斯做了噩夢嚇到了」這個想法先入為主了之後,就沒有再去深究帕洛斯這不太對勁的表現,嘴裡含糊地哄了幾句,就再次睡著了。

  

  ——

  

  兩個魔族又回到了泰坦世界那片污濁的天空下,亞爾弗雷德換回了魔族的語言:「蕾米亞,其實我們還可以再勸勸他的!」

  

  蕾米亞搖搖頭:「逼得太緊,只會適得其反,給他時間。」

  

  「可是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亞爾弗雷德皺著眉,「他為什麼會這麼抗拒自己的真實身份?」

  

  「也許因為他在人類中的身份是聖殿騎士。」蕾米亞說,「‘魔族’這個詞在他們的語言里是和恐怖、邪惡聯繫在一起的。」

  

  「是有這個可能。」亞爾弗雷德對人類的軍事實力比較關心,但確實沒怎麼關注過文化方面,「下次我們可以試著跟他解釋一下,稱他為‘魔王陛下’是因為人類的通用語里一直稱呼我們為‘魔族’,為了方便他理解才沿用了這一說法。」

  

  這一次蕾米亞沒有接話,只是目光深沈地看著周圍,他們所在的位置曾經是金碧輝煌的神殿,繁華精美的程度超過了人類或者精靈歷史上的任何建築,如今卻只剩下一地的斷瓦殘垣,只有地面上用魔晶鑲嵌的法陣在經歷過幾輪戰爭機器的破壞後依然保持完好。

  

  幾個魔族士兵剛剛跟遊蕩到這片廢墟的惡魔戰鬥過一場,現在正靠在一根倒塌的石柱上休息,看起來疲憊又麻木。

  

  誰也不知道這一道防線還能堅持多久,誰也不知道下一次他們還能不能通過這個廢墟中的法陣去往費諾世界,如果這裡再失守,他們只能前往更加危險的區域去尋找遺留下來的魔法陣,以他們現在的資源,已經無力製造出新的魔法陣了。

  

  「說起來,他那天背著的那個人,那個莫名其妙就開始攻擊我的法師,我總覺得看起來有些眼熟。」亞爾弗雷德說,「總之我們必須盡快讓他接受現實,我們需要他!」

  

  「可他需要我們嗎?」蕾米亞終於開了口,一句話就問得亞爾弗雷德啞口無言。

  

  ——

  

  「埃文德爾!埃文德爾!你快醒醒!」菲爾斯大聲地叫喚著,還擅自掀開了帳篷的門簾。

  

  被吵醒的埃文德爾很不高興,帕洛斯已經不在身邊了,但外面的天色顯然還沒有全亮,他頂著一頭亂發坐起來:「大早上的瞎吵吵什麼!」

  

  「現在已經不是早上了!」菲爾斯的語氣非常焦急,「你快出來看看啊!太陽!太陽缺了一塊了!」

  

  他急得都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埃文德爾皺著眉鑽出帳篷,看到太陽確實已經升到了半空中,但是形狀已經不再是圓形。

  

  這下他也顧不上被吵醒的怒氣了,埃文德爾震驚地把手搭在眉毛上,眯起了眼睛仔細看去,太陽就像一個被咬掉了一口的餅,剩下的一大半依然亮得讓人不能直視,但投射到地面上的光線已經弱得就像清晨或者黃昏。

  

  「怎麼回事?」埃文德爾驚詫地問。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從今天早上開始日光就很微弱,阿爾凱無意間抬頭一看,就發現太陽缺了一角。」

  

  帕洛斯剛從不遠處的聖殿騎士團的營地打聽了消息回來,聖殿騎士團那邊也發現了情況,現在就和他們一樣茫然,有幾個法師協會的老法師也跟著他一起來了,指望著埃文德爾能給拿個主意。

  

  「我們先去聖城米卡蘭,那裡是教會的信息中樞,法師們還有各國使節們都會聚集到那裡。」埃文德爾一邊穿衣服一邊說,「現在就出發!」

 

 

96 消失的太陽(二)

  

  獅鷲獸是一種強大的生物,他們的軀體像獅子,卻有著鷹的頭和翅膀,不僅能在天空翱翔, 也能收起翅膀在地面上捕獵。在野外,它們幾乎站在食物鏈的最頂端, 很少有其他的野獸能對它們構成威脅,好在因為食量過大, 獅鷲獸的繁衍並不算快, 也容易因為領地問題自相殘殺。

  

  獅鷲獸的智力相當高,可能與人類的十歲幼兒相仿, 成年的獅鷲獸說不定比地精還聰明些, 但同時它們也是一個十分記仇的物種, 早期精靈族曾經試圖馴服這種強大的野獸成為坐騎, 但是捕獵它們、偷竊它們蛋和幼崽的行為很快招來了殘酷的報復,獅鷲獸變得仇視一切人型生物, 並且開始無差別地攻擊它們見到的任何人類、精靈、獸人甚至小孩。

  

  這種會飛的強大野獸對於所有人形種族的生存都造成了很大的威脅,為了自身的安全, 許多種族都會捕殺當地的獅鷲獸,因此在大多數地方獅鷲獸已經絕跡,只有少數高山地區還有獅鷲獸在艱難地生存和繁衍著。--《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動物篇》

  

  ——

  

  在法師的催促下,阿爾凱一路快馬加鞭地趕著馬車,就連晚上也幾乎沒怎麼休息,打著火把繼續趕路。

  

  帕洛斯坐在馬車里,低著頭,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太好,埃文德爾知道他昨天晚上做了噩夢沒有睡好,似乎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帕洛斯一直都睡不好,長時間的憂慮令他看起來有些憔悴,而當埃文德爾問起時,他總能拿出憂慮的理由--肯特、魔族的入侵、預言中的末日、殘缺的太陽,其中許多也是埃文德爾自己在憂心的事情,但即使是埃文德爾,也沒有像他一樣為了這些危機就把自己折磨得面無人色。

  

  埃文德爾還是相信了他的說辭,因為帕洛斯不會對他說謊。

  

  法師只能寬慰他說:「你這樣累垮自己也不能讓危機迎刃而解,休息一下吧。」

  

  帕洛斯點點頭,表示自己會在路上盡量休息,並且脫去盔甲鋪開毯子,在寬闊的馬車里躺了下來,可是不知是馬車太搖晃還是心事太重,他始終沒能睡著。

  

  馬車來到聖城米卡蘭的時候是第二天下午,但是天色已經非常昏暗了,天空中的太陽一直在持續變小,現在已經只剩下了一屢彎彎的月牙形狀。

  

  恐慌的氣息充斥著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一些傳教士在街頭大聲宣講,說太陽會消失是因為光明神對大家失望了,降下了天災,只要人們恢復往日的虔誠,太陽就會重新出現。

  

  這套說辭贏得了很多人的認同,大街小巷到處都是虔誠地做禮拜和祈禱的人,大教堂的門口被不安的民眾擠得水洩不通,其實人們也未必相信這樣做會有用,但他們必須做些什麼來排解自己的恐慌。

  

  埃文德爾讓同伴們先去旅店休息,尤其是一臉憔悴的帕洛斯,看起來格外需要在柔軟的床鋪上好好睡一覺,但聖殿騎士即使眼睛裡面已經布滿了血絲,也堅持要跟在他的身邊,法師拗不過這個突然固執起來的傢伙,只能任由他跟著。

  

  借著教皇給的通行特權,埃文德爾才得以越過擁擠的人群,直接見到教皇的面,法師協會的會長費迪南德也在那裡,前天他就帶著惡魔的屍體趕回法師協會做研究,比埃文德爾還早到了一步。

  

  教皇看起來跟帕洛斯一樣憔悴,這個老人以前給人的印象一直都是精神飽滿、慈祥和善的,如今卻眼袋青黑,唇邊還起了燎泡,接二連三的變故迅速地消耗著這個老人的健康,他枯瘦的手指緊緊地抱著一個杯子,試圖從熱茶里汲取一點溫暖。

  

  「‘永夜將至’的預言成真了。」教皇憂慮地說,「我總以為還有時間可以準備的,想不到異變會來得這麼毫無徵兆。」

  

  「既然事情發生了,那就解決它。」埃文德爾說,「你都做了哪些安排?」

  

  「我們要為接下來的長夜做準備,囤積糧食,安撫民眾,還要調動兵力防備隨時可能到來的魔族大軍。」為了這些,教皇這兩天就沒閒下來過,所以才看起來這麼疲憊,「另一方面,我們也要查明這場災難的原因,盡快找到解決的辦法。埃文德爾,這個就要靠你了,你的知識最為豐富,魔法也是人類當中最厲害的,如果需要我提供什麼幫助,就只管開口。」

  

  費迪南德小心翼翼地提議道:「那個……之前魔族不是說他們有辦法應對這個劫難嗎?」

  

  埃文德爾打斷了他接下來想說的話:「但他們隨後就放出惡魔來攻擊我們,屍體還是你親自運回來的呢,難道你想說那是尋求合作的表現嗎?」

  

  費迪南德縮了縮脖子,不說話了,帕洛斯想了想,還是有些猶豫地開了口:「或許這只是個意外,不如試著和他們接觸一下看看,聽聽他們怎麼說。」

  

  「如果我們真的聽信那個魔族的一面之詞,把渡過危機的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豈不是正中了他們的下懷?」埃文德爾咬著牙,毫不掩飾地露出了憤恨的神色,「我不知道他們在謀劃些什麼,但我是認識那個魔族的,在二百多年前,當我還是個十幾歲的法師學徒時,他曾試圖欺騙我用血畫下連通兩個世界的魔法陣,要不是我湊巧是神族的後裔,使得那個血魔法失效,費諾大陸在二百年前就淪陷了。」

  

  費迪南德睜大了眼睛:「我聽說過那件事,原來、原來就是那個自稱魔族將軍的人乾的嗎?」

  

  埃文德爾點點頭:「就是他,所以那個魔族說的話,你們最好一個字都不要信,我猜這一次他的目的肯定又是想騙我們打開傳送門,讓魔族可以再次入侵這個世界,說不定就連這突如其來的黑暗都是他們搗的鬼,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們感到慌亂,好逼迫我們就範。」

  

  教皇說:「可這不是預言中早就說了會出現的災難嗎?」

  

  「這個預言太古老了,可能在神魔戰爭之前,或者更早的時候就已經存在,所以我的先祖夏爾瑪才會提前留下警告,魔族會知道這個預言並不奇怪。」埃文德爾說,「如果我之前的計算沒有錯的話,這場災難本來應該會在接下來的四十多年里逐漸凸顯,可現在來得這麼突然,難保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帕洛斯知道埃文德爾的想法陷入了某種誤區,偏偏他還不能明說埃文德爾哪裡搞錯了,因為他根本沒有辦法解釋他為什麼會知道那些。

  

  而對於什麼都不知道的人來說,埃文德爾的推斷確實是很有說服力的,教皇問:「如果不能信任那個魔族的話,我們應該怎麼去驗證太陽消失這件事是不是他們的陰謀?」

  

  埃文德爾說:「我寫一封信,你找個腿腳快的信使幫我送到精靈族去。」

  

  ——

  

  埃文德爾很看不慣法師協會的那幫「豚鼠」,但是這一次,他還是稍微收斂了些自己的刻薄,每天白天都呆在法師協會里跟那些老頭們討論著太陽消失的原因,晚上則回旅店跟巫妖討論白天的討論。

  

  帕洛斯一直陪在他的身邊,看著他們提出一個又一個設想,在紙上寫寫畫畫地驗證,又挨個地否決過去,最後得出幾個比較可靠的猜想,準備進行下一步的驗證。

  

  在他們熱火朝天找原因的這幾天里,天空中的太陽每過一個小時都變得更加纖細,隨著陽光不斷減弱,人們甚至在大白天也看到了星星,又過了兩天,太陽連那最後一絲彎月形狀的光芒都消失了,在那個原本應該是太陽的地方,只留下一個光芒微弱的暗紅色圓形,就像一團燒紅之後又放置了一會兒的鐵塊。

  

  人們依然可以分辨晝夜,在晚上,月亮會照常升起,給大地帶來少許的光明,而白天,這個暗紅色的太陽也會準時地掛上天空,只是發出的光芒再也照亮不了任何東西,只能讓人們勉強看清楚它自身的輪廓。

  

  預言中永無止境的長夜就在人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開始了,人們被迫著習慣了晝伏夜出的生活,畢竟晚上還有月亮可以提供一點微弱的照明,而所謂的「白天」已經變得比夜晚更加黑暗,如果不點上火把或者蠟燭,簡直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在聖城米卡蘭,對宗教的狂熱信仰多少安撫了人們的恐慌情緒,但是糧價還是開始瘋漲,沒有陽光農作物就不會再生長,幾乎可以預見的飢荒讓城裡的人們都不惜傾家蕩產地去囤糧。

  

  本來已經開始變暖的氣溫也在幾天內迅速地降了下來,儘管教會嚴厲禁止還派人巡邏,還是有越來越多的人偷伐樹木儲存起來,生怕沒有足夠的燃料去度過長夜的寒冷,米卡蘭周邊的樹木正以驚人的速度少下去,就連點綴這座城市的行道樹都沒能逃過毒手。

  

  而在其它的地方,情況只會比這裡更糟,壞消息雪片般地傳來,甚至有一些邪教開始大行其道,高呼著一些大逆不道的口號,並且迅速聚集起了各自的信眾。

  

  「太陽神已經拋棄了我們,趕緊投入火神的懷抱,只有火神才能為我們帶來光明和溫暖!」

  

  「光明之神已死,黑暗之神的時代來臨了!」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希望,捐出你的家產,讓輪回之神帶你去美好明亮的新世界過上幸福的生活,每天前十名的捐獻者還能在新世界里獲得七個美貌的處女作為獎勵!」

  

  以往敢這麼做的人早就被聖殿騎士團架到火上燒了,但現在聖殿騎士團已經自顧不暇,惡魔一次次地從那一道裂隙冒出來,出現的越來越頻繁,並且位置也越來越接近聖城米卡蘭,這進一步加深了人們的恐懼。

  

  在一個比白天還要亮的夜晚,撲扇翅膀的聲音驚動了城牆上的守衛,一隻巨大的動物飛臨聖城米卡蘭的上空,繞了一圈以後,它在教堂廣場上降落了下來。

  

  儘管早已打過招呼,守衛們還是因為這只野獸的到來而緊張不已--那是一隻一人多高的獅鷲獸,少說有半噸重,落地的時候把地磚都踩裂了好幾塊。

  

  這種凶猛的野獸比獅子老虎更可怕,每個人都是從小聽著獅鷲獸傷人或者吃人的可怕事跡長大的,在真的面對這種野獸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就會緊張起來,但這只獅鷲獸的身上裝著一套鞍座,一個輕盈敏捷的精靈女士從獅鷲獸的背上翻身下來,對圍上來的人類說:「我是來找埃文德爾的,他在哪裡?」

 

 

97 消失的太陽(三)

  

  從很早的時候起,費諾大陸上的人們就對懸在頭頂的太陽充滿了好奇,那個在天空中永恆燃燒的火球,給大地帶來了溫暖和光明, 也為世間萬物帶來了生機,人們圍繞著太陽創作出了許多的神話和傳說, 光明神教會也將太陽視作他們的象徵。

  

  在盛魔時期,曾有一個叫克烏阿弗的法師禁不住內心的好奇, 製作出了魔法驅動的飛行器, 試圖靠近一些觀察太陽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我們已經無從得知他究竟飛了多高, 但毫無疑問, 他是費諾大陸有史以來飛得最高的人, 可惜最後來自太陽的炙熱高溫打敗了他, 克烏阿弗和他的飛行器化作一團火球墜落下來,在落地之前就燒成了飛灰。

  

  雖然克烏阿弗最終也沒能如願探尋太陽的秘密, 但這種勇敢的探索求知精神依然值得後人敬佩和學習。--《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聖城米卡蘭的居民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精靈了,據說埃文德爾身邊的那個遊俠就是一個長得相當俊美的精靈族, 但他總是把臉藏在兜帽的陰影里,只偶爾露出紅色的眼睛像鷹隼一般地打量別人,而且大多數時候都避開人群,深居簡出,一點都不想和隊友以外的人打交道。

  

  所以一身戎裝騎著獅鷲而來的凱娜塞斯一出現,很快就引來了人們的圍觀,事實上現在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來圍觀,持續的黑暗令人壓抑得要發瘋,人們迫切地希望著有什麼人--隨便什麼人都好,能給現狀帶來一點改變。

  

  精靈族的將軍安撫地拍著獅鷲獸的脖子,周圍過多的人類讓她和獅鷲獸都感到有些不安。

  

  好在埃文德爾很快聽到消息趕來了,他先是拍了拍那只獅鷲獸的脖子:「又見面了,卡拉。」

  

  獅鷲獸拿巨大的喙頂了頂他算是打招呼。

  

  凱娜塞斯遞上了一個信封:「這是陛下給你的回信。」

  

  「辛苦了。」法師現在也沒心情講究什麼禮節,直接拆開信就看了起來,精靈將軍說:「不必客氣,陛下還讓我暫時留下來協助你們。」

  

  埃文德爾很快就看完了那封簡短的回信,他收起信封,看到凱娜塞斯的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搜尋著,就告訴她:「這兩天頻繁有惡魔出現在聖城米卡蘭附近,我讓阿爾凱去幫忙對付惡魔了。」

  

  「嗯。」精靈族的將軍稍微有些遺憾地應了一聲,「需要我做什麼嗎?」

  

  「先帶卡拉去吃點東西吧,我需要它帶我上天去。」

  

  凱娜塞斯牽著獅鷲獸經過的地方,人們無不嘖嘖稱奇,其實精靈族早就放棄了馴養獅鷲獸的嘗試,只有卡拉是個例外,它在年幼的時候第一次學飛就摔斷了翅膀,被父母無奈地遺棄,它還太小,無法靠自己在地面上捕獵,只能瑟瑟發抖地縮在角落里等死。

  

  埃文德爾撿到了這只像狗一樣大的小獅鷲,總是在奇怪的地方亂好心的法師也總是會得到一些奇怪的回報,他養好了小獅鷲的傷,因為獅鷲吃太多又太嚇人,不方便帶在身邊,就交給了精靈族養育,從沒被人欺負過又一直被好好餵養著的卡拉就成了費諾大陸上唯一一隻願意讓熟悉的精靈騎著飛的獅鷲。

  

  當然,埃文德爾也可以騎它,不管法師離開了多久,卡拉都牢牢地記著他的模樣和氣味,每次埃文德爾造訪精靈族的時候,都要騎著它飛上幾圈,過一把上天的癮,上一次還是因為卡拉發情了去遠方求偶才作罷。

  

  ——

  

  當獅鷲獸飛到聖城米卡蘭的時候,帕洛斯正在城外幾公里的地方和闖入費諾世界的惡魔作戰。

  

  這幾次出現的惡魔和當初他們殺死的那一隻都是同一個品種,就如帕洛斯所擔心的那樣,這些惡魔發現了裂隙,並且開始試探通過裂隙的方法,有時候過來半只,有時候過來好幾只,還有的時候出現了一下又突然消失。

  

  裂隙在費諾世界的出口日復一日地向西移動,也越來越接近聖城米卡蘭,聖殿騎士團不得不全力應對裂隙里隨時可能湧出的惡魔,帕洛斯、阿爾凱和菲爾斯也參加了戰鬥,反正埃文德爾身邊現在不需要他們守著。

  

  帕洛斯曾經是聖殿騎士團年輕一輩中的楷模,如今卻把紀律和戒律全都拋得一乾二淨,連制式盔甲都不穿,關於他的經歷,聖殿騎士們之間也流傳著一些不太好聽的傳聞。

  

  但聖殿騎士除了是光明神的信眾、教條的忠實擁護者以外,畢竟也是一支軍隊,軍隊歷來就是敬重強者的地方,在看過帕洛斯怎麼用他高超的戰鬥技巧斬殺惡魔之後,「黑甲的聖殿騎士」迅速地在年輕人心目中變成了一個令人敬仰的存在,再有人說起帕洛斯違背教義、殺害同僚、和自己的導師反目成仇之類的傳聞時,甚至會有一些年輕的聖殿騎士自發地站出來為他辯解。

  

  昔日里跟他一同訓練、朝夕相處的好兄弟們有的也會來跟他套套近乎,但帕洛斯已經不再是他們熟悉的那個嚴肅刻板但還算好相處的同僚,而是變得沈默、陰鬱又不愛理人,甚至不願意和他們住在一個營帳里,也不參加例行的禱告和禮拜。

  

  帕洛斯已經沒有心情去做那些了,儀式只是做給人看的,神又看不見,而且作為魔族之王去跪拜一個神族的偶像實在有點不倫不類。反正早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他就已經放棄了成為一個優秀聖殿騎士的努力--假如聖殿騎士的標準就是像肯特和團長那樣狂熱、虔信,對教義教條沒有半點質疑和猶豫的話。

  

  帕洛斯只恨不得能成天粘著埃文德爾,因為他總覺得他們能在一起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但是在埃文德爾身邊的每一刻他都在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愧疚和恐慌總是如影隨形,相比起來跟惡魔作戰反而要來得輕鬆一些。

  

  直到他們這批人輪替回城休息的時候,帕洛斯才知道埃文德爾帶著獅鷲獸去了城北的帕拉貢斯山。

  

  那是一座非常高的山峰,以山頂為起點可以減少獅鷲獸需要飛行的距離--法師們懷疑是空中有什麼東西擋住了陽光,這樣比較好解釋為什麼太陽上的陰影會是一個漸漸凹下去的圓形,因此埃文德爾打算飛向太陽,近距離看一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帕洛斯聽了以後,也顧不上休息了,心急火燎地借了一匹馬就要上山,同伴們根本不知道他這是發的什麼瘋,感覺不妥的精靈遊俠也跨上馬背追了上去,不會騎馬的菲爾斯只能在後面大呼小叫了幾聲讓他們小心看路,沒有跟上來。

  

  飛上天去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即使那個人是埃文德爾也不例外,帕洛斯聽說過那個故事--在盛魔時代,一個熱衷於探索未知事物的法師乘坐著自己製造的魔法飛行器飛向太陽,試圖探尋太陽的秘密,結果化為飛灰屍骨無存,教會將這個故事作為反面例子,告誡人們保持敬畏,不要試圖窺探神靈,否則就會遭到懲戒。

  

  帕洛斯現在已經不太相信教會的說辭了,但埃文德爾毫無疑問是在冒險,就算現在的太陽已經沒有了熱度,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飛在無依無靠的天空中,萬一獅鷲沒力氣了怎麼辦,撞到東西怎麼辦,掉下來怎麼辦?

  

  而這趟冒險本來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帕洛斯知道這不是什麼障眼法,確實是太陽失去了溫度和光芒,他也知道魔族那邊有更多關於這個預言的消息,只要他去問,他們就會告訴他的。

  

  他應該早點告訴埃文德爾,應該讓魔族和人類坐到談判桌上彼此交換情報和籌碼,而不是只顧著沈浸在戰鬥中逃避問題,坐視埃文德爾用這麼玩命的方式往明顯錯誤的道路上探索下去。

  

  帕洛斯悔恨極了,只想立刻趕到埃文德爾的身邊阻止法師。

  

  馬匹比人類更適應黑夜,但在月光下也只能小跑著前進,任憑帕洛斯怎麼催促都不肯再快了,沒多久,阿爾凱從後面追了上來,沒有問他為什麼非要趕著去找埃文德爾,只交代道:「跟在我後面。」

  

  精靈的夜視能力比人類好的多,有阿爾凱在前面帶路,帕洛斯就不容易摔到溝裡去了。

  

  ——

  

  月亮的位置漸漸接近了地平線,那個原本應該是太陽的東西也從東方升起,可周圍不僅沒有變亮,反而更加暗了。

  

  這正是埃文德爾一直在等待的合適時機,他拍拍身下的獅鷲獸:「卡拉,飛!」

  

  獅鷲獸往前小跑了一段路,從懸崖邊上一躍而出,展開翅膀飛向了天空。

  

  風魔法托起了獅鷲獸的翅膀,讓它只需要花很少的力氣就能爬升高度,法師不是第一次用這個魔法了,獅鷲獸熟悉這種感覺,它發出了一聲愉悅的長鳴。

  

  埃文德爾舉起手中的法杖--他用到這支法杖的時候並不多,除了偶爾需要拿它來表明一下自己的法師身份,即使不借助任何媒介,他也能施展光源術,但是用法杖可以發出更強烈、更持久的光芒。

  

  法杖頭部的寶石爆發出了強光,這讓埃文德爾就像一個小太陽一樣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才趕到半山腰的帕洛斯。

  

  因為天「黑了」而準備睡覺的人們驚詫地抬起頭,有一瞬間還以為太陽重新升起來了,許多人自發地走出家門,即使被強光刺得淚眼模糊,還是捨不得移開視線,一直目送著那只獅鷲獸頂著光源越飛越高。

  

  失去過了才明白,僅僅是「光」的存在本身,都能讓人恨不得跪下來感謝神靈。

  

  等帕洛斯失魂落魄地跟著帶路的阿爾凱來到山頂那批打著火把的人中間,埃文德爾已經成了天空中一個遙遠的光點。

  

  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帕洛斯沒有辦法,只能在原地等待埃文德爾平安歸來。

  

  他已經知道那個被膜拜的「光明神」其實聽不到他的祈禱也保佑不了任何人,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向什麼未知的存在祈禱,希望埃文德爾能夠平安歸來,乾坐在這裡等待結果的過程太難捱了。

  

  凱娜塞斯也在陪同埃文德爾上山的人之列,看到阿爾凱來了,她有些高興地迎上前去,用精靈語說:「阿爾凱,見到你真是太好了……聽說你去跟惡魔作戰了,你沒有受傷吧?」

  

  阿爾凱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你不會覺得彆扭嗎?」

  

  「……什麼?」

  

  「不要強迫自己扮演‘母親’這個角色了,你做不來,我也已經過了需要母親的年紀。」畢竟跟隊友們相處多了,阿爾凱現在說話比過去多了不止一點點。

  

  凱娜塞斯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她咬了咬嘴唇:「對不起,我只是覺得很愧疚……對你父親、對你都是……」

  

  「你有你的原因。」阿爾凱語調平靜,但畢竟是第一次用這樣的態度跟母親說話,換做以往,他不是冷冰冰地看著凱娜塞斯,讓後者覺得自己像是在進行一場沒有觀眾的尷尬表演,就是已經不耐煩地轉身走開。

  

  僅僅是願意跟她說話,就足以讓凱娜塞斯感到振奮了,就像以前她稍微和顏悅色一些,都能讓小阿爾凱高興半天一樣。

  

  精靈族的將軍滿懷希望地看著阿爾凱:「你能理解媽媽嗎,我當時那樣對你只是走不出被傷害的陰影,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但是我克制不了心裡的恨意。」

  

  「我理解,但不原諒。」阿爾凱看著她,紅色的眼睛里反射著跳動的火光,「我並不能選擇我的血統,如果我真是黑暗精靈的種,你還會有愧疚嗎?」

  

  「阿爾凱……」

  

  精靈遊俠轉開了臉,已經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我的箭用完了。」

  

  「……先用我的吧。」凱娜塞斯解下了腰間的箭袋。

  

  阿爾凱填滿自己的箭袋,就走到一旁去了,凱娜塞斯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

  

  旁邊幾個之前一直在跟凱娜塞斯搭話的聖殿騎士忍不住問:「他怎麼用這麼冷漠的態度對待一個女士,你和他之前就認識嗎?」

  

  凱娜塞斯用通用語回答了對方:「他是我的兒子。」

  

  周圍那些試圖搭訕她的男人頓時滿臉都是被雷劈了的表情。

 

 

98 消失的太陽(四)

  

  獅鷲獸的主食是駝鹿、馬、山羊之類的大型食草動物,他們能收起翅膀像獅子一樣潛伏在樹林的陰影或者草叢中,等到獵物靠近再進行突襲,也會利用自己的飛行能力從山崖上突然滑翔而下撲倒來不及逃離的動物。獅鷲獸也會游泳, 但它們還是不喜歡水,因為把羽毛徹底弄乾之前它們無法飛起來。

  

  成年獅鷲每次會生育兩到三枚卵, 大部分情況下夫妻一起撫育後代,幼年獅鷲在兩歲之前完全靠父母餵養, 兩歲以後才開始慢慢地學習在地面上捕獵的技巧, 並且開始笨拙地嘗試飛行,要把飛行的技巧用到捕獵當中需要等更久, 大部分獅鷲直到六七歲才能完全獨自生活。

  

  如果想要馴養獅鷲獸, 必須在它們學會捕獵之前就介入它們的生活, 如果獅鷲獸在三歲之前完全沒有見過人類, 長大以後就會對人類抱有本能的敵意。——《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動物篇》

  

  ——

  

  等待的時間似乎格外的漫長,帕洛斯一直仰著頭, 看著天空中那個已經和周圍的星星差不多的光點,直到脖子都酸痛了, 也不敢移開目光。

  

  「哎呀……都這麼久了……」法師協會的會長費迪南德也在旁邊焦急地等待著,他放在地上的沙漏已經倒過來又倒回去兩次,說明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半精靈法師開始不安地走來走去,「如果是一直往上爬升的話,再強壯的獅鷲也撐不住那麼久啊……」

  

  月亮已經隱沒在地平線之下,暗紅色彷彿鐵塊一般的「太陽」則掛在了半空中,周圍那些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已經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使得天空中的星星顯得格外醒目起來,那個光點似乎也比原來更亮了一些。

  

  帕洛斯揉了揉眼睛仔細看去,發現不是他的錯覺,那個光點正在往下墜落。

  

  不是在往下飛,而是直直地在往下墜落。

  

  「他掉下來了!」帕洛斯緊張地站起來,卻發現自己除了眼睜睜地看著以外什麼也做不了,他一把抓住法師協會的會長,「快做些什麼,幫幫他!」

  

  「你別急、別急……」半精靈法師一點脾氣都沒有,只是慌亂地跟他解釋,「只有法師自己清醒的情況下法杖才會繼續發光,既然他還醒著,就不會有事的。」

  

  法師掉下來的速度比飛上去要快得多,很快他們就看到了獅鷲的輪廓,因為不必再去照亮遠處的東西,法杖上的光芒已經沒有原來那麼亮了,地面上翹首以盼的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獅鷲獸收起了翅膀,像離弦之箭一樣俯衝下來,埃文德爾緊緊地貼在獅鷲獸的背上,鬥篷被狂風吹得筆直。

  

  帕洛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獅鷲張開了翅膀,開始減速,最後穩穩地落在了懸崖上。

  

  眾人舉著火把一擁而上,火光讓獅鷲不安地後退了幾步,凱娜塞斯趕緊叫舉著火把的人走開一些,她上前去拉住獅鷲鞍座上的繮繩,一邊用精靈語說著安撫的話語,一邊把獅鷲牽到人群中來。

  

  過程中埃文德爾就趴在獅鷲上一動不動,要不是他抱在胸前的法杖還在發光,人們幾乎要以為法師已經失去了意識。

  

  「埃文德爾!」帕洛斯心急火燎地呼喊著法師的名字,伸出了手卻不敢碰他一下,不安的情緒迅速在胸口蔓延。

  

  埃文德爾稍微動了一下,動作僵硬地從獅鷲上摔了下來,帕洛斯趕緊接住了他。

  

  「那上面好冷啊。」埃文德爾很輕地說,「生個火,凍死我了。」

  

  幸好剛才起就有人點起了篝火,還燒了熱水,都準備做飯了,埃文德爾被七手八腳地攙扶到篝火旁邊,阿爾凱給他遞上了熱茶,帕洛斯從馬車里找出了那件在雪原上穿過的狐狸毛皮鬥篷披到他的身上,希望能讓他凍僵的手腳早點緩和過來。

  

  埃文德爾才喝了一口熱水潤了潤乾渴的喉嚨,費迪南德就忍不住熱切地問:「怎麼樣,你看到了什麼?」

  

  「我到達了世界的盡頭。」埃文德爾喘了一口大氣,看起來並沒有多少說話的興致,「……太陽並不是被什麼東西擋住了,而是自身的能量耗盡了。」

  

  「耗盡了?這怎麼可能呢!」費迪南德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就像篝火燒光了最後一根柴一樣。」埃文德爾捧著杯子,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火堆,「我不知道以前太陽是以什麼為燃料,但是燃料總會有燒光的一天,難怪我的先祖夏爾瑪沒有留下任何解決的辦法,這根本沒有辦法可以解決--回去告訴教皇這個消息,我得休息一下。」

  

  埃文德爾累壞了,他騎著獅鷲獸飛到了從來沒有人到達過的高度,比那個故事里被烤成火球的倒霉蛋還要高得多,這其中只有少部分是靠獅鷲自己飛的,大部分是靠法師接連不斷的使用魔法製造出上升氣流,即使是秘法之輪給他提供了幾乎用之不竭的魔力,也依然把埃文德爾累得夠嗆。

  

  埃文德爾暫時還不能動,費迪南德和其他大部分人就先啓程回了聖城米卡蘭,只留下埃文德爾最信任的幾個夥伴照顧他。

  

  獅鷲獸顯然又餓了,從喉嚨里發出「咕咕咕」的聲音催促著他們給它餵食,凱娜塞斯只好帶著獅鷲就近捕獵,阿爾凱在附近撿柴火,想把火堆燒得旺一些,夜視能力不好的帕洛斯就留下照顧埃文德爾。

  

  法師喝下一整杯熱茶之後,才漸漸從整個凍木了的狀態緩過氣來,裹緊了身上的毛皮鬥篷開始不可抑制地發抖。

  

  而他本來是可以不用遭這趟罪的,帕洛斯咬咬牙,下定決心開了口:「埃文德爾,我有件事情必須要告訴你。」

  

  「晚些再說吧,我快累死了,腦袋里就像有人在敲大鐘一樣……」埃文德爾有些支撐不住地靠在帕洛斯的膝蓋上,「給我揉揉。」

  

  「……嗯。」帕洛斯咽下了已經到嘴邊的話,沒必要非得趕在這個時候去刺激已經精疲力盡的法師,他摘下鐵手套,按摩著埃文德爾的太陽穴,習慣使劍的大手插入法師柔軟的發間,愛惜地梳理著那頭被吹亂的金髮。

  

  當阿爾凱抱了乾柴回來時,埃文德爾已經在帕洛斯的懷裡昏昏沈沈地睡著了。

  

  連著幾天不見天日,氣溫就迅速的降了下來,山上更是尤其地冷,即使在迷迷糊糊的情況下,埃文德爾也不自覺地把身上的毛皮鬥篷裹得更緊了。

  

  帕洛斯摸了摸他的手指,感覺不那麼冰涼了以後,就輕手輕腳地把埃文德爾抱了起來:「別生火了,我們回去吧,山上太冷了他休息不好的。」

  

  阿爾凱點點頭,幫著帕洛斯把埃文德爾放到馬車里,打著火把趕著馬車慢慢地下了山。

  

  一直到回了米卡蘭的豪華旅店,被放在柔軟的大床上,埃文德爾也沒有醒來過。

  

  帕洛斯要來溫水擦洗了他的臉和手,脫了衣服抱著他依然沒有暖和過來的身體慢慢地捂熱,燭光里埃文德爾微皺著眉,看著那蒼白又疲憊的臉,帕洛斯心裡滿滿地都是愧疚,一個輕吻落在埃文德爾的額頭:「對不起……」

  

  ——

  

  埃文德爾病了,發起了高燒。

  

  這不奇怪,任誰被高空的冷風吹得渾身涼透之後,還加上施法過度造成的精神衰弱,只怕都要大病上一場。

  

  當外面的人們因為持續的暗無天日心塞壓抑,或者因為法師查到的壞消息而感到絕望的時候,埃文德爾卻什麼都不想,只顧著用厚厚的羽毛被子將自己包裹得像個特大號蠶繭一樣,臉都埋了進去,只剩下一撮金髮露在外面。

  

  帕洛斯更加愧疚,只能盡力地照顧著法師,他端著一碗燉肉來到床邊:「埃文德爾,吃點東西吧。」

  

  法師連一句「不吃」都懶得說,只是把自己往被窩里又縮了縮,以實際行動表明瞭堅定的拒絕之意。

  

  「埃文德爾……」帕洛斯為難地看著床上的那一團,從昨天起埃文德爾除了勉為其難地咽了幾口藥湯以外就一直不吃不喝,他看在眼裡急在心頭,連教會的牧師都請來看過了,可牧師對付病症的方法也只有餵草藥和祈禱而已,祈禱並沒有什麼用,至於草藥,埃文德爾自己就是非常厲害的草藥師,在他面前班門弄斧的牧師迎來了一頓刻薄的嘲諷之後只能灰溜溜地走掉了。

  

  法師很會照顧人,但帕洛斯不會,只能徒勞地說:「你這樣一直不吃東西怎麼撐得下去,至少喝點湯吧。」

  

  剛才進來的時候帕洛斯端著碗空不出手去關門,這會兒有人來到了門口,用手指扣了扣打開的門板。

  

  帕洛斯轉頭去看時,不速之客已經帶著他的隨從們走了進來,對方並不是在徵求他的意見,敲門只是通知他們一聲而已。

  

  也確實沒有必要連進個門都徵求別人的意見,因為來的是阿塔西亞的國王雷切斯特。

  

  「我聽說埃文德爾生病了。」他看了一眼床上的繭,表情並不驚訝,「他生病的時候比較孩子氣,你要耐心一點,多哄一哄他就肯吃了。而且病人吃不了太油膩的東西,給他準備一些甜食和果汁,他會喜歡的。」

  

  他的指導是出於一片好意,可帕洛斯又哪裡知道應該怎麼哄人?而且這些話從雷切斯特的嘴裡說出來,總讓人覺得哪裡不舒服。

  

  「雷切斯特?」聽到聲音的埃文德爾終於從被子里露出了半張臉,沙啞地問,「你怎麼來了?」

  

  「教皇來信讓我們過來商討怎麼應對困境,我也是剛到,聽說你病了就來看看。」

  

  「派個使節過來就好了。」埃文德爾坐起來,難受地咳了兩聲才繼續說,「這種人心惶惶的時候國王還跑出來,你的國家不亂套嗎?」

  

  「我兒子能把事情處理好--不是你送回來的那個。」雷切斯特的隨從給他拉了椅子,讓國王陛下在床前坐下來,「一開始我也派了使節,可是後來太陽突然說沒就沒,都已經末日當頭了,我想還是親自過來一趟,當務之急是給國民尋找一個活下去的辦法。」

  

  「辦法找別人去想吧。」埃文德爾裹著被子一頭栽向床鋪,「我現在只想躺在這裡靜靜地裝死,讓其他人去頭疼世界末日的問題。」

  

  「你病了,提不起精神去想事情也是正常的。」雷切斯特見怪不怪地笑笑,「對你來說當務之急就是好好休息,等會兒我讓人給你送點水果來,也許能讓你的胃口好一點。」

  

  太陽消失三天以後,草木就開始發蔫,現在很多都有了枯死的跡象,糧食還只是漲價漲得飛起,新鮮的水果在市面上根本就已經買不到了,不過雷切斯特畢竟是國王,有什麼手段能弄到新鮮水果也不奇怪。

  

  法師並沒有感謝之情:「教皇打算什麼時候跟各國的使節商討對策?」

  

  「明天。」雷切斯特說,「你還是先好好休息吧,這世界少了誰都會轉,沒必要太勉強自己。」

  

  「但我還是想知道事情的進展。」埃文德爾雙眼無神地看著房頂,感覺一陣頭疼欲裂。

  

  雷切斯特走後,帕洛斯端走燉肉,跟廚房要來了比較清淡的蔬菜湯,然後就坐在床前一言不發地陪著。

  

  埃文德爾看到帕洛斯越發不安的神色,儘管人還在病中,還是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怎麼,又吃醋了?」

  

  帕洛斯抓住他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親:「沒有,你好好休息吧。」

  

  這個時候他應該盡量避免打擊埃文德爾,那件事還是等法師養好病再說吧。

  

  帕洛斯這樣安慰著自己,又一次咽下了準備要坦白的話語,並且在心裡暗暗地為他們還能再和睦相處幾天而竊喜著。

 

 

99 消失的太陽(五)

  

  矮人族被稱為矮人是因為他們顯而易見地比人類要矮上很多,成年矮人的身高通常不會超過一米四,但骨骼堅韌,身材壯實。矮人族的男性都有一把濃密的大鬍子, 女性的鬍子相對來說稀疏一些,因此人類很容易把女性矮人認作男性, 就像矮人經常會把精靈族男性認作女性一樣。

  

  矮人族壽命在一百五十年左右,歷來以採礦和鍛造的工藝聞名天下, 以至於他們的形象總是和挖礦打鐵聯繫在一起, 甚至有些人會覺得矮人吃石頭就能活,其實矮人族和人類一樣需要在地面上放牧、種植為生, 他們以肉類、穀物和植物的塊莖為主食, 山洞只是他們的庇護所, 只有矮人族的一支近親灰矮人能完全適應暗無天日的地下生活。--《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第二天埃文德爾的燒也沒退, 但還是強撐著參加了會議。

  

  這次會議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周邊不少國家的國王都親自來了, 就算國王來不了的,派來的使節也都是國內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此外還有教會、法師協會等重要團體的負責人,在這麼一群人中,埃文德爾的外表顯得非常年輕,也沒有任何官方身份,他甚至都不算是法師協會的正式成員,但沒有人會懷疑這個法師參加會議的資格。

  

  精靈族的使者凱娜塞斯也代表精靈族參加了會議,這還是自五百多年前的衛教戰爭之後精靈族首度跟人類有正式的接觸。

  

  幾個月前,埃文德爾還在努力遊說精靈王亞蘭德發兵攻打聖城米卡蘭,幾個月後他卻去信勸說精靈族放下成見共同應對眼前的危機,精靈王也給出了肯定的回復,亞蘭德是一個成熟穩重的君主,在實實在在的生存危機面前,沒有什麼仇恨是不能放一邊的。

  

  教皇先是把他們掌握的消息詳細地跟大家解釋了一遍,當然,半個字都沒提教會在民間宣講的那種「你們不夠虔誠所以太陽神收回了她的恩典」之類的說法。

  

  「……起先我們也懷疑過這是魔族使的障眼法,他們可能用什麼東西擋住了太陽,所以才會出現一個半圓形慢慢吞沒太陽的過程,為此埃文德爾還親自飛上天驗證過。」教皇看向埃文德爾,希望他親自給出更加詳細的描述。

  

  埃文德爾撐著額頭,有些喪氣地說:「不是什麼障眼法,也沒有什麼東西擋著,是太陽本身就像一塊燃燒殆盡的木炭一樣,熄滅了。」

  

  「所以有什麼解決的辦法?」有個國家的公爵問。

  

  「很遺憾,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辦法。」教皇沈重地說。

  

  「我們在這種焦頭爛額的時刻特地跑來,結果你就是為了告訴我們‘沒有辦法’?」那個公爵情緒有些激動了。

  

  「今日把大家聚集到一起,是因為我知道在這種時刻,民眾的恐慌和不滿集中發酵會令諸位感到不安,過去你們總是借助對外戰爭來轉嫁國內矛盾,我想你們當中的不少人都已經起了發兵掠奪其他國家存糧的主意,我希望大家能夠想清楚,今日不同以往,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劫難,即便有誰贏得了戰爭也沒有可能存活下去,只會讓大家都死得更快,互相廝殺不能解決問題,我們必須團結一致尋求生機。」

  

  「你怕我們對外開戰?可現在內戰才是我們要面臨的大問題,你可能還不知道,在我們的國家,矮人族剛剛發生了叛亂。」一個國王說,「他們的夜視能力比人類要好的多,如今太陽從空中消失,他們認為翻身的時機到了,幾個匪首登高一呼就聚集起了大量的叛軍,他們正在我的國家瘋狂地攻打據點,燒殺搶掠,事態已經快要控制不住了。」

  

  一個公爵說:「我們國家的矮人也是,這幫該死的渣滓,我們好心讓他們活著,給了他們工作和住所,他們卻一有機會就想著謀反,早知如此當年就應該將這些矮子全部殺光才對。」

  

  埃文德爾冷哼了一聲:「褻瀆他們的信仰,攻打他們的家園,讓幸存者只能在人類社會的最底層掙扎求生,難道還指望他們能感激涕零嗎?」

  

  他的話令國王和公爵臉色都變了,他們都是很有身份的人物,還沒見過誰會當面這麼無禮的。

  

  「埃文德爾,先別說這些了。」教皇連忙出來打圓場,他知道埃文德爾藝高人膽大,壓根就不把這些王公貴族之類的看在眼裡,刻薄起來一張嘴能噎死人,可這只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他及時地轉移了話題:「我們還是要想辦法讓太陽重新照耀天空,否則就這麼下去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條,魔族不是說他們有辦法讓太陽重新出現嗎?」

  

  剛才一直保持沈默的聖殿騎士團長達里斯馬上就說:「我們怎麼可以跟魔族合作呢?」

  

  一個國王發難了:「那麼怎麼辦,都快半個月沒有陽光了,農民們剛播下去的種子已經死光,眼看著今年所有的作物都要絕收,草木也在枯萎,用不了多久家畜就會全部餓死,存糧根本支撐不了多久,只要太陽不升起,飢荒在三五年內就會把整個大陸變成人間地獄,我知道你的信仰虔誠又聖潔,但是祈禱能夠填飽肚子嗎?」

  

  「褻瀆信仰之人靈魂不可上天堂!」

  

  「我他媽不想上天堂,我想我的人民能夠活下去!」

  

  另一個國家的使者說:「但是跟魔族合作也不一定能活下去啊,誰知道他們會提出什麼條件。」

  

  「跟魔族合作也不一定能活,但是不跟魔族合作就只剩下等死了!」

  

  現場激烈地爭論了起來,比較現實的人都覺得還是應該跟魔族接觸一下試試看,也有一些虔信的人站在達里斯這邊,認為堅決不能和魔族交易。

  

  在這些嘈雜的聲浪中,本來就病著的埃文德爾難受地撐住了額頭。

  

  教皇湊過來問:「埃文德爾,你的看法呢?」

  

  「我也反對這個提議。」埃文德爾揉著太陽穴疲憊地說,「魔族居心叵測,不可信任。」

  

  「至少我們可以聽聽他們說什麼。」教皇說,「無論如何,情況都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埃文德爾沒有說話,不是因為不想搭理教皇,而是他感覺到了空氣中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埃文德爾警覺地站了起來四下張望著,他是第一個注意到異常的,很快許多人都看到了,在大廳的光明神塑像附近,空氣發生了奇異的扭曲。

  

  「是裂隙!」埃文德爾大聲地警告道,「小心惡魔!」

  

  使節和國王們都大驚失色,在這種地方突然出現惡魔,說明惡魔大軍不僅掌握著這個世界的情報,還具備了精確打擊的能力,本來太陽消失引發的連鎖問題已經夠讓人頭疼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教皇馬上讓各國使節和國王們往門口的方向退去,達里斯和周圍的聖殿騎士守衛都拔出了劍如臨大敵,埃文德爾的手上符文開始發光,凱娜塞斯也留了下來,拔出長刀戒備著。

  

  但是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卻不是形狀醜陋的惡魔,而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性,有著淡金色的頭髮和大理石一般的膚色,而且她全身都籠罩在一層柔和的光芒中,看起來很有幾分聖潔的感覺,這光亮使得大廳里的蠟燭都黯然失色。

  

  「放下你們的武器,凡人。」她開口了,「你們不該視我為敵人。」

  

  「你是誰?」教皇驚詫地問。

  

  「你們沒有見過我,但是我的名諱你們應該耳熟能詳,我是卡珊黛爾,如今的神族之王。」

  

  「卡珊黛爾」,這個名字在教會中無人不知,但是從來沒有人提起,因為按照教義,凡人沒有資格直呼其名,所以人們一向以各種稱號來代稱她--光明神、太陽神或者乾脆稱為吾主。

  

  她甚至沒有留下過畫像和神像,因為教會認為沒有任何技藝可以表現出她的萬分之一風采,傳說她就像太陽一樣令人不能直視,人們只能膜拜太陽形狀的聖像,以此來表達對她的敬畏之情。

  

  現在這個傳說中的太陽神就這樣出現在了人們的面前。

  

  所有人都驚呆了,直到教皇帶頭顫顫巍巍地跪了下來:「吾主光明神啊,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您的神跡重現。」

  

  聖殿騎士們對著那個發光的女士跪了一片,卡珊黛爾卻並不理會這些虔誠的信徒們,她的目光落在了在場看起來最年輕的法師身上:「我來這裡是為了尋找夏爾瑪的後裔,一個擁有神族血脈的強大法師。」

  

  所有人都看向了埃文德爾。

  

  面對著這個「神」,埃文德爾不但沒有下跪,甚至沒有表露出恭敬的態度,只是滿臉不可置信地問:「你真的是當年那個卡珊黛爾?這怎麼可能……距離神魔戰爭時期都已經過去三千多年了。」

  

  「我們掌握著你們無法企及的強大力量,足以讓我們超脫壽命的限制,成為不朽之身。」卡珊黛爾解答了他的疑惑,但埃文德爾馬上拋出了下一個問題:「那為什麼戰神夏爾瑪沒能活到現在?」

  

  「你不知道嗎?你的先祖原本也是不朽者的一員,但她為了驅逐我們放棄了自己的力量。」卡珊黛爾垂著目光居高臨下地看著埃文德爾,「我不能在這個世界停留太久,你要把時間都浪費在問問題上嗎?」

  

  在場的人或難以置信、或譴責、或擔憂地看著埃文德爾,都無法理解這個法師對待神靈的態度,不過在埃文德爾的認知里,神族和魔族也只不過是比人類古老和強大一些的種族而已,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他直視著卡珊黛爾的眼睛問:「那麼你特地來找我是為了什麼?」

  

  卡珊黛爾還沒有說話的時候,聖殿騎士團長達里斯就抬起頭來,滿臉狂熱地看著光明神本尊:「吾主,您降臨凡間是否為了拯救蒼生而來?作為您謙卑的僕人,我請求您重新將您的恩典賜予我們。」

  

  他的插話引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請求聲。

  

  「都閉嘴。」卡珊黛爾冷漠地說,「雖然你們稱我為太陽神,但是太陽的存在與否和我並沒有關係。你們擁有一個太陽可以照明,可以為萬物生長提供能量,是因為在創造這個世界的初期,我們焚毀了另外一個世界來照亮你們。」

  

  她說的話即使是在場最見多識廣的埃文德爾都感到很震驚,那些一直相信著教會版創世傳說的人更是目瞪口呆。

  

  卡珊黛爾並不在乎其他人有沒有聽懂,她只是看著埃文德爾,繼續平靜地說:「萬物有生必有死,世界有開創必有終結,我們毀掉了那個走向終結的世界,用它最後的余熱為費諾世界的生命提供能量。從一開始我們就知道那個世界終有一日會燃燒殆盡,而費諾世界和泰坦世界的再度交匯加速了這個過程,這是注定的結果。」

  

  「那怎麼辦?」埃文德爾有點困惑,他知道卡珊黛爾跟他解釋這些一定是有原因的,但是還在發燒的腦袋實在思考不了太複雜的事情。

  

  卡珊黛爾平靜地說出了讓他更加吃驚的話語:「只要焚毀泰坦世界,就能讓費諾世界重新擁有一個太陽。」

 

 

100 消失的太陽(六)

  

  過去,矮人族一直生活在與地表接壤的山洞中,借助盛魔時期發達的貿易體系,將出產的鐵器、寶石賣到整個大陸, 直到第二次大災變結束後,固執的矮人族拒絕砸毀先賢的塑像改信光明神, 因此成為了蠻夷之戰討伐的目標,矮人族的國都深岩城被聖殿騎士團攻破, 最後一任矮人國王孤注一擲地炸毀了四方石柱, 使矮人族幾千年來的家園毀於塌方,將聖殿騎士團的大部隊和矮人族的殘餘力量全部葬送在地底。

  

  幸存下來的矮人族永遠失去了家園, 只能流落在人類當中, 做一些鐵匠、小販或者更低賤的工作, 備受歧視和壓迫。--《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焚毀泰坦世界, 也就是焚毀了神族賴以生存的家園,埃文德爾知道他們肯定不會那麼無私, 他直白地問:「條件呢?」

  

  「我需要你協助我們重新打開兩界的傳送門。」卡珊黛爾說,「等神族全部搬到費諾世界之後, 我就會動手引燃泰坦世界,那個世界非常大,能為費諾世界帶來上萬年的光明。」

  

  「……你需要我?」埃文德爾還是想不通,「難道裂隙不行嗎?自從兩個世界交匯以來你們就一直若無其事地進進出出,惡魔也在通過裂隙入侵這個世界,為什麼還需要打開傳送門。」

  

  「裂隙是個很不穩定的存在,只有力量十分強大的不朽者才能完好無損地通過,低等惡魔和神族的平民能否通過完全靠運氣,十個人跳進裂隙,就會有九個人迷失在時空的縫隙中,只要還有選擇,我就不會讓我的子民去做這樣的犧牲,我們必須建立起一個穩定的傳送門。」卡珊黛爾看著埃文德爾說,「魔法的本源已經遭到了污染,費諾世界的法師都無法承受建立傳送門所需要的魔力,這件事情只能交給你來做,你是夏爾瑪的後裔,也繼承了她的神器‘秘法之輪’,你必須和我們合作。」

  

  跟神族合作,或者讓費諾世界在無盡的黑暗中慢慢變成生命的荒漠,這似乎是一個不需要考慮就能做出的選擇,但埃文德爾卻沒有像別人預期的那樣馬上答應下來:「沒有什麼是必須的,我的先祖夏爾瑪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才驅逐了神族和魔族,為費諾世界換來了幾千年的安寧,如果我打開了傳送門,只怕當年的神魔之戰又會重演,最終人們也不過是換種死法而已。」

  

  「神魔戰爭不會重演。」卡珊黛爾說,「泰坦世界的環境太過惡劣,這三千多年來,神族的人口已經只剩下不到原來的十分之一。至於魔族,我沒有說過會讓他們有機會來到這個世界,他們將會和他們製造出來的惡魔大軍一起在泰坦世界里化為灰燼。」

  

  「可我怎麼知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呢?」埃文德爾還是有些疑慮地問。

  

  「你沒辦法知道。」卡珊黛爾平靜地說,「但你也沒有別的選擇。」

  

  「……是的,我沒有選擇。」埃文德爾嘆了口氣,「我會為你們打開傳送門,告訴我應該怎麼做。」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為秘法之輪積蓄更多的魔力,等我們準備好了傳送門的錨點,我會告訴你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在得到了滿意的結果之後,卡珊黛爾就消失了,現場的國王、大使們面面相覷了一陣,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是老練的政治家,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時並沒有馬上被喜悅衝昏頭腦,還是有人站出來表達了質疑:「她的說法太過匪夷所思了,這會不會是一個圈套?如果她騙我們打開了傳送門,然後又不履行諾言怎麼辦?」

  

  「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嗎?你竟然質疑光明神的話!」達里斯立刻發難了,「我們是神的僕人,執行光明神的旨意是無需辯駁的事情!」

  

  教皇也謹慎地支持了達里斯的說法:「神沒有必要欺騙我們,我們應該相信光明神。」

  

  雷切斯特國王說:「不管她是不是有什麼陰謀,我只知道她如果坐視不理,三五年內費諾世界就會變成人吃人的地獄,十年內絕大部分人都會死去,既然埃文德爾已經確認了太陽的消失不是什麼障眼法,那麼很顯然,我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幾乎毫無存在感的法師協會會長費迪南德也說話了:「讓我們先把那些神話傳說什麼的放一邊,根據史料記載,神和我們凡人一樣是需要進食的,她舉族搬到一個沒有光明、沒有生機的世界里來根本毫無意義,所以我相信,她會有辦法讓太陽重現的。」

  

  「是啊……她會那麼做的。」埃文德爾扶著額頭,看起來有些精神不濟地說。

  

  「埃文德爾,你還在生病。」教皇體貼地說,「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養好了身體才能準備開啓傳送門。」

  

  埃文德爾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大家都以為他準備離席的時候,他卻用帶著些血絲的眼睛看著眾人說:「他們創造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為了從即將滅亡的泰坦世界搬過來住,他們創造人類則是作為降臨之後的僕從,現在只是一切都回到了原點。以前你們只需要膜拜一個虛無縹緲的偶像就可以了,但是以後你們就有實實在在的主人需要侍奉了。」

  

  埃文德爾環視了一圈眾人:「我知道我們已經別無選擇,但是你們做好當奴才的準備了嗎?」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語。

  

  ——

  

  光明神親臨的事情以飛快的速度傳開了,人們奔走相告,喜極而泣,在絕境之中又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就連都城的治安都一下子好轉了很多,再也沒有那些因為絕望而孤注一擲的罪犯了。

  

  人們都知道這個擁有秘法之輪的法師是他們打開傳送門迎來神族的唯一希望,那間豪華的旅店暫時成了他們的私人住宅,旅店老闆暫時歇業以便給他提供最好的服務和最安靜的環境,教會也派了聖殿騎士守衛在附近巡邏,以確保沒有人會來打擾法師的休息,更要確保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埃文德爾不需要在任何地方浪費他寶貴的魔力。

  

  埃文德爾就心安理得地過起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連想看的書都有人親自給他送到門口的養病生活。

  

  只有埃文德爾指定的幾個人可以留在旅店裡,月夜,他們在寬敞的庭院裡點起明亮的篝火,埃文德爾在小炭爐上烤著羊肉,吹著口哨往上面刷醬料,帕洛斯和菲爾斯則在比賽——他們在細線上綁了一根獅鷲獸的羽毛,看誰能用匕首射中那根飄忽旋轉的羽毛。

  

  埃文德爾將一串烤熟的羊肉遞給帕洛斯,帕洛斯接過來輕輕地吹著,小心地咬下去,法師的烹飪手藝總是那麼好,菲爾斯光是聞著香味都想撲上去搶了,他抗議道:「嘿,這不公平!不是說好了給優勝者的嗎?」

  

  「下一串就是給你的。」埃文德爾說,「前提是你贏得過阿爾凱的話。」

  

  「雖然他戰鬥的時候厲害得像怪物一樣,但是要說玩匕首,還是我比較專業。」菲爾斯捏著匕首的尖端甩了出去,「奪」的一聲釘在了靶子上,羽毛被帶得轉了好幾圈,還是沒有掉下來。

  

  「比較專業?嗯?」埃文德爾挑了挑眉毛,菲爾斯發出了懊惱的聲音,埃文德爾大笑了幾聲,伸手想給自己再倒一杯麥酒,卻發現酒桶已經空了。

  

  「帕洛斯,去酒窖再拿一桶吧,找和這個一樣的桶就行。」

  

  「嗯。」帕洛斯用牙齒捋下一大塊羊肉在嘴裡嚼著,端起燭台往廚房後面的地下酒窖走去。

  

  為了安全起見,旅店裡的侍者每天在聖殿騎士的監視下做完了日常清掃就會離開,除非法師有什麼需要傳喚他們才會進來,所以一些小事他們寧可自己動手。

  

  帕洛斯經過了空無一人的廚房以後,周圍就安靜了下來,靜得有些讓人發毛,當帕洛斯拉開酒窖的門,突然一道黑影竄過,把帕洛斯嚇了一跳,仔細一看那原來是一隻在黑夜裡幾乎完全看不見的黑貓。

  

  帕洛斯松了一口氣,再往酒窖里走的時候,又看到一個黑影從半空跌落下來。

  

  這次不是黑貓,而是魔族將軍亞爾弗雷德,他看起來剛剛經過了一場惡戰,身上還帶著傷,氣喘吁吁,看到帕洛斯的時候甚至有些發愣,好像還沒搞明白狀況。

  

  隨後蕾西亞也出現了,她馬上開始施法治療亞爾弗雷德身上的傷口,但只是讓最大最深的傷口止住了流血而已:「這個世界的魔力太稀薄了,我無法治好你,你忍耐一下。」

  

  亞爾弗雷德顧不上傷痛,向著帕洛斯走了兩步:「魔王陛下……」

  

  「你們還來幹什麼?」帕洛斯後退了一點,神情複雜地看著他,既有戒備,也有擔心,「受傷了?」

  

  「惡魔大軍攻擊了傳送魔法陣的位置,我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才撐過這一次,下回就不一定是什麼時候,用什麼方式來見你了。」亞爾弗雷德說,「看樣子費諾世界的太陽已經消失了,人們也應該開始著急了吧,你有沒有和人類說明我們的合作意圖?只要告訴他們魔族可以讓太陽重返天空,他們就算有再大的偏見也不得不接受我們的條件。」

  

  帕洛斯驚訝地看了他幾秒,才開了口:「難道你們還不知道嗎,神族之王——那個我們一直當做光明神來崇敬的卡珊黛爾已經向人類提出了燒掉泰坦世界,把它變成費諾世界的太陽,還打算把你們和惡魔一起燒成灰。」

  

  「……可惡,還是晚了一步。」亞爾弗雷德捂著傷口,有些虛弱地靠在一邊的酒桶架子上,看起來疲憊又喪氣,「這和我們的計劃一模一樣,本來是魔族的領土先出現了裂隙,可是這個世界的人根本不肯聽聽我們說的話,拖延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後還是讓他們捷足先登了。」

 

 

101 審判(一)

  

  大多數人類的壽命只有不到七十年,在這幾十年的時間里, 聰明的和愚笨的, 努力拼搏的與放任自流的,最終掌握的學識和獲得的成就都能拉開一段比黑水河的入海口還寬的距離, 那如果這幾十年的「賽跑」時間延長到幾百年甚至上千年呢?

  

  我們的好鄰居精靈族已經為我們做出了很好的示範,他們中的多數平民在掌握了捕獵和戰鬥的技巧後就再也沒有大的精進, 學會了基本的知識以後也不再鑽研更高深的學問,而是將時間用在詩歌、繪本和小說上, 但精靈族中也有一些專注於提升自己獲得學問的人, 那些智者所掌握的知識量和普通精靈之間的差異大到不可思議。

  

  來自泰坦世界的原住民擁有比我們更先進的文明和更強大的力量,神族和魔族的壽命都在一千年左右, 其中, 碌碌無為的平民像普通的精靈族一樣工作、生活, 最後死去, 而那些具有罕見天分,又足夠專注和努力的人, 所掌握的知識和力量足以讓他們在老死之前就超越壽命的限制,成為不會衰老和自然死亡的存在,這種人被泰坦世界的住民統稱為「不朽者」。--《費諾大陸百科全書·異界生物篇》

  

  ——

  

  帕洛斯很矛盾,他是光明神的聖殿騎士, 雖然不夠虔誠還對教會和教義產生了質疑,同時他也是魔族的王,雖然幾乎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雙重身份撕扯著他, 讓他不知道應該站在什麼立場來看待這些事。

  

  他其實很想站在人類那一邊,但是理智上卻無法對這些魔族的命運放任不管,如果站在魔族的立場上,他又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應對眼前的危機:「人類將她作為信仰已經幾千年了,而你們一直是邪惡的代表,既然卡珊黛爾親自出現了,只怕你們沒有機會了。」

  

  這時候誰也沒有閒心去跟他計較應該用「你們」還是「我們」的問題了,蕾米亞說:「我們錯過了關鍵的信息,以至於浪費了最寶貴的時機,但我們還是有機會的。」

  

  「你們打算怎麼做?」帕洛斯的語氣有著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關切。

  

  亞爾弗雷德毫無隱瞞地給他解釋:「我們剛剛得知,那個看上去跟你很親近的金髮法師就是發動傳送門的關鍵,神族也必須要通過他才能建立起傳送門,其他人類有多麼虔信都不重要,只要你可以說服他跟魔族合作,我們就能先一步來到這個世界,在神族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把他們和惡魔大軍一起燒為灰燼,就像他們想對我們做的那樣。」

  

  蕾西亞補充道:「這已經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如果不能說服他,我們的族人當中絕大多數都難逃化為灰燼的命運--你和他的關係怎麼樣?」

  

  「他是……我的愛人。」帕洛斯有些苦澀地說。

  

  亞爾弗雷德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什麼?那是個男法師沒錯吧?」

  

  「那不重要。」蕾西亞說,「既然你們有這層關係,事情就好辦多了……」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帕洛斯突然激動地打斷了對方的話,「我不可能說服他,我根本沒有辦法……」

  

  亞爾弗雷德困惑地問:「為什麼不可能,只要你告訴他你的真實身份,他會為你著想的吧?」

  

  帕洛斯絕望地說:「可他就是當年我試圖利用的那個法師學徒。」

  

  亞爾弗雷德和蕾西亞對視了一眼,都一臉震驚:「……不會吧,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而且我好像記得你說過那個法師學徒已經死了?」

  

  「不,他被搶救過來了,而且他恰好是長壽的夏爾庫人,一直活到了現在,又遇到了我……」帕洛斯痛苦地咬了咬牙,才繼續說下去,「命運還真是……我沒辦法說服他,如果他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我就是那個欺騙了他,還幾乎殺了他的魔族……我都不敢想象他會氣成什麼樣。」

  

  亞爾弗雷德不死心地提議道:「你可以先瞞著他這件事,只告訴他其它有用的消息,一切等度過了眼前的危機再說。」

  

  「我做不到,我不能再騙他了。」帕洛斯疲憊地說,「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瞞著他,每一天都過得提心弔膽,我真的已經到極限了。」

  

  「你可以的,想想當年……」

  

  「住口!不要再提當年的事了!」帕洛斯後退兩步,崩潰地說,「你們趕緊走!我已經出來夠久了,你們再不走就要被發現了!」

  

  亞爾弗雷德還想說什麼,蕾米亞拉住了他,對他搖了搖頭。

  

  兩個魔族就像來的時候那樣突然地消失了,帕洛斯抹了把臉,試圖把剛才釋放出來的崩潰情緒再次深深地埋下去,他深呼吸了幾下,才抱起一個酒桶往回走去。

  

  ——

  

  等他回到庭院的時候,菲爾斯和阿爾凱已經停止了比試,也不知道是誰贏了,帕洛斯感覺到氣氛好像不太對,他們兩個就那麼站著,埃文德爾就那麼坐著,右手在桌子上緊緊地握著酒杯。

  

  三個人都沒有動作,只是沈默地看著他。

  

  「怎麼了?」帕洛斯把酒桶放到桌上,盡量用平時的語氣問。

  

  「你去了很久。」埃文德爾的語氣平靜得像個冰塊,「所以我讓娜塔莉去找你了。」

  

  帕洛斯一下愣住了,提心弔膽地瞞了這麼久,懸在頭上的劍終於還是落了下來,他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覺得大腦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我都聽到了。」埃文德爾平靜地撣了撣袍子上的褶皺,慢慢地站起來看著他,「給你個機會,解釋一下。」

  

  帕洛斯無法解釋,他覺得彷彿有個鉛塊堵在他的喉嚨口,讓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沒有什麼想說的嗎?」法師平靜的語氣下正醖釀著巨大的怒氣,「欺騙我,愚弄我,看著我又一次像傻瓜一樣全心全意地信任你,是不是特別好玩?」

  

  「不是的!」帕洛斯下意識地又想先道歉,一句「對不起」剛說完,埃文德爾就爆發了:「住口!你做的事情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清算的嗎?」

  

  說著一個火球就向著帕洛斯砸過去,幸好帕洛斯不管在什麼心理狀態下都依然保留著戰士的本能反應,幸好法師送他的甲胄一直都好好地穿在身上,也幸好埃文德爾是盛怒之下突然出手,沒有聚集起足夠的魔力,這個火球的威力不是特別大,帕洛斯下意識地舉起手臂擋了一下,被衝擊力炸得跌倒在地,熱浪燒焦了他的少許發梢,手臂處的盔甲變得滾燙,那熱度迅速滲透進來,隔著衣服都燙得他皮膚發疼。

  

  埃文德爾甚至都不給他爬起來的機會,多年積累的戰鬥經驗讓法師迅速地接上了下一個魔法,那是穿著金屬盔甲的人既無法躲開也無法防禦的閃電術。

  

  不管帕洛斯想和他說什麼,現在都說不出來了,閃電帶來的劇痛讓他只能在地上抽搐,身體彷彿都不是自己的了。

  

  埃文德爾眼中湧動著磅礡的怒意,下一個魔法又要出手的時候,阿爾凱衝過來抓住了他的雙手。

  

  「阿爾凱!」法師怒道,「放開我!」

  

  「你先冷靜一下,想清楚再動手。」阿爾凱牢牢地抓住埃文德爾的手腕不放,還擋住他的視線,讓他無法用咒語攻擊帕洛斯。

  

  「放手!難道連你也要背叛我嗎?」埃文德爾簡直要氣炸了,但是他在盛怒之下的掙扎完全無法掙脫精靈遊俠的鉗制。

  

  「五分鐘。」阿爾凱說,「考慮五分鐘,如果你還是要殺他,我就不攔你。」

  

  帕洛斯已經從被電擊的劇痛中緩過神來,菲爾斯擠眉弄眼地暗示他快走,面對著盛怒中的埃文德爾,他毫無辦法,只能拖著麻痹的四肢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奪門而出。

  

  埃文德爾急了:「你再不放手他就跑了!」

  

  「跑了還能抓回來,殺了就不能後悔了。」阿爾凱堅決不放,固執地看著埃文德爾。

  

  有一瞬間,埃文德爾氣得真想一個閃電把阿爾凱打飛出去--他當然有能力那麼做,像他這樣的法師是不會被人抓住了雙手就毫無辦法的,但是他終究還是沒有失去理智攻擊自己的朋友。

  

  埃文德爾轉身看向了娜塔莉,發現小蝙蝠正被菲爾斯牢牢地捏在手中。

  

  「趕緊放開她!」法師氣道。

  

  「啊?哦。」菲爾斯好像才發現自己抓住了法師的魔寵一樣,乖乖地放開了,但是耽擱了這麼一會兒,娜塔莉飛出庭院以後就已經找不到帕洛斯了,她能在黑夜中看到運動的物體,但無法分辨顏色,也看不清楚細節,只看到一大堆穿著盔甲的人到處在跑動。

  

  在外面守衛的聖殿騎士們看到了突然的閃光,也聽到了爆炸聲,驚異地想要進門問問情況的時候,帕洛斯正好狼狽地逃出來,撥開擋路的聖殿騎士頭也不回地逃進了小巷。

  

  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聖殿騎士們沒有攔住他,有的去安撫因為那聲音和閃光突然緊張起來的附近居民,有的跑去總部求援,有的跑去找就近的巡邏小隊,有的破門而入,然後不明所以地看著精靈遊俠抓著怒氣沖沖的法師。

  

  「什麼情況?」守備隊長驚訝地問。

  

  「沒事沒事。」菲爾斯迎上前去說,「就是吵架了,埃文德爾揍了帕洛斯兩下,沒有惡魔襲擊也沒有什麼危險,你們繼續守著門口就好了。」

  

  埃文德爾怒氣沖沖地對聖殿騎士說:「守什麼門口,趕緊去找到那個叛徒!把他押回來!」

  

  聽說是吵架,守備的聖殿騎士就放鬆了下來:「我們會去找他的,您也冷靜一下,千萬不要再浪費寶貴的魔力了。」

  

  聖殿騎士們走了以後,埃文德爾看起來好像沒那麼氣了:「五分鐘了,你可以放手了吧?」

  

  其實並沒有五分鐘,不過阿爾凱看埃文德爾已經冷靜些了,就放開了他,法師忿忿不平地揉著手腕,剛才掙扎得太用力,過會兒肯定是要淤青了,阿爾凱看起來卻沒有任何抱歉的表示,只是移了一步站在門的方向,用行動堅定地表明瞭不打倒他就休想離開這個院子的態度,菲爾斯臉上陪著嬉皮笑臉的表情,卻低調地挪動到了阿爾凱的身後。

  

  埃文德爾沒好氣地白了他們一眼:「我自認平日里對你們不錯,臨到頭來你們卻都向著他。」

  

  「我向著你。」阿爾凱說,「我怕你一時衝動,將來後悔。」

  

  埃文德爾垂下視線,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吐出來,然後他語氣平靜地說:「我想清楚了,我還是要殺了他。」

  

  菲爾斯自認跟法師的關係沒有那麼鐵,不敢像阿爾凱一樣強行攔著他,卻還是對著手指用打著商量的語氣小心翼翼地說:「那個……埃文德爾,我看你平日里都挺寬容的,上次那個小牧師騙你利用你,你也就是嚇嚇他而已,帕洛斯隱瞞了自己是魔族內應的事情確實是他不對,但為了這事你就不念舊情地要殺他,這是不是……稍微有點兒太嚴重了?」

  

  「舊情?哈……」埃文德爾笑了出來,「你不知道,我兩百年前就認識他了……」

 

 

102 審判(二)

  

  神族從宗教的角度來說是一種不可以討論的存在,但是如果我們從理智的角度來說, 就會發現他們其實只是一個更先進強大的種族, 除此以外和我們並沒有多少不同。

  

  誠然,他們創造了我們生活的環境, 給這個原本空無一物的費諾世界帶來了土地、海洋和高山, 就像先人建造了房屋,後人可以遮風擋雨一樣, 他們從自己的血脈之中創造出了費諾大陸上形形色色的人型生物,就像父母生育了子女,給予了他們生命, 我們應該對父母抱有感激和尊敬, 但不應該膜拜他們, 神化他們, 跪在地上仰視著他們。

  

  而且許多證據表明, 在「創造生命」這件事情上, 可能人們印象中的大反派魔族反而出力更多些。--《費諾大陸百科全書·異界生物篇》

  

  ——

  

  帕洛斯安靜地把自己貼在石牆上,這是一座高低落差不平的城市,有很多這樣的夾角可以隱藏, 兩個聖殿騎士就打著火把從他頭頂的路上經過,但是火光完全照不到夾角里的帕洛斯。

  

  他們正在搜尋帕洛斯,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態度,有的人還在嘀咕抱怨說都要世界末日了,他們還得為了「吵架」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幫一個法師出來抓逃走的聖殿騎士。

  

  埃文德爾沒有告訴他們帕洛斯的身份,如果這些人知道他其實是偽裝成人類的魔族, 而且還是魔王,他們的態度絕對不至於如此散漫。可能是埃文德爾盛怒之下沒來得及解釋更多,也可能埃文德爾自己知道的就不多--法師也許並沒有聽到完整的內容,畢竟以埃文德爾對他的信任,不太可能在他前腳剛走的時候就讓娜塔莉跟上來監視他。

  

  帕洛斯很驚訝自己還能想到這些,彷彿他腦子里關於情感的那一部分被暫時關閉了,只剩下了理智的那部分還在運作,他分析著守衛的行進路線,小心地躲避著聖殿騎士和城市守衛的搜尋,這時候被抓回去直面法師的怒火可不是什麼好事。

  

  他是在這座城市長大的,熟悉附近的每一條街道,在這樣黑燈瞎火的夜晚,穿著黑甲的帕洛斯隨便找個陰暗的角落一蹲就能和黑暗化為一體,他們抓不住他的。

  

  可是在經過了又一個街角的時候,他卻被攔住了。

  

  來的是阿爾凱和菲爾斯,這沒什麼好驚訝的,阿爾凱是個追蹤的行家,而擁有黑暗精靈血統的菲爾斯即使在只有星星的「白天」也能看清楚任何東西。

  

  「有沒有受傷?」阿爾凱面無表情地問。

  

  「……不,沒有,只是皮膚稍微有點灼傷。」隊友們的關切不知觸動了哪根神經,帕洛斯只覺得那些負面的情緒突然就像山一樣倒了下來,壓得他不能呼吸,他有些脫力地靠在牆上,又無力地順著牆腳滑落下去坐在了地上,看起來根本不像他所說的那樣「只是一點灼傷」而已。

  

  「他把你們過去的恩怨都告訴我了,我還是很難相信,你真的是魔族?」菲爾斯驚奇地看著他,真想扒開他的頭髮確認一下有沒有長過角的痕跡,「埃文德爾說你特地接近他肯定是為了再次利用他,但我總覺得你不像是那樣的人。」

  

  「我沒有特地接近他。」帕洛斯痛苦地說,「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里,我根本就不記得自己是誰,只知道我是帕洛斯,一個被教會收留的孤兒,一個聖殿騎士,直到最近才開始慢慢想起一點魔族的記憶,我甚至至今都不敢確定這些憑空出現的記憶真的是我自己的,還是什麼人的陰謀。」

  

  菲爾斯恍然大悟地一錘手心:「這就解釋得通了,我就說你不可能一直在騙我們,埃文德爾目光那麼毒辣,你要是一開始就心懷不軌他應該能看出來的。」

  

  「但他小時候沒有看出來。」阿爾凱說,「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這是他一生的恥辱。」

  

  看到帕洛斯那副痛苦悔恨到無以復加的神情,菲爾斯用手肘捅捅精靈遊俠:「好了阿爾凱,別說了。」

  

  但阿爾凱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你不該瞞著他的。」

  

  這點菲爾斯也同意:「是啊,如果你在想起來的時候就馬上告訴他,也許事情還沒這麼嚴重。」

  

  帕洛斯痛苦地抓著頭髮:「可是我開不了口,他的仇恨太深了,我看到他那麼執著地追尋著魔族的蹤跡,甚至想要殺到泰坦世界去追獵他的仇人,我就知道無論我怎麼跟他解釋,他都不可能原諒我的。」

  

  「但那不是你的錯,那是以前的你乾的,你多冤啊,好端端地以人類的身份過著自己的小日子,突然間一口大鍋從天而降,莫名其妙就成了埃文德爾最恨的仇人了。」

  

  「以前的他也是他,對埃文德爾來說沒區別。」阿爾凱淡淡地說,「如果我的母親哪天失憶了,忘了她遺棄我的事,難道我就應該不計前嫌了嗎?」

  

  菲爾斯抗議道:「嘿!你沒看到帕洛斯正難受嗎!」

  

  阿爾凱就不說話了。

  

  「總之你還是趕緊逃吧,他不是一時衝動,是真的想殺你,你最好躲遠一點不要心存僥倖。」菲爾斯試著扶他起來,「我們會盡量幫你勸勸埃文德爾,但是別抱太大希望,說的多了他會連我們一起揍扁的。」

  

  「我知道了……謝謝。」帕洛斯扶著牆站起來,菲爾斯又拿出一個錢袋給他:「你的錢袋落在旅店裡了,我和阿爾凱又往里添了點,你一個人用得著錢的地方會很多……自己保重吧。」

  

  帕洛斯又想道謝,突然遠處一個信號彈升上了天空,在這樣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白天」里顯得特別顯眼。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信號彈也升了起來,一個接一個,一連發了十幾個。

  

  這信號彈是法師協會的新發明,現在被用來警示惡魔的出現,幾個信號彈就表示裂隙處出現了幾個惡魔,像這樣連發十幾個是從來沒有過的。

  

  菲爾斯嘀咕道:「怎麼搞的,是管發信號的人把整袋信號彈掉進火里了嗎?」

  

  在燃燒得差不多了的信號彈還在往下落的時候,緊急集合的鐘聲又急促地敲響了起來,剛才還無精打采的帕洛斯條件反射地掙扎而起:「可能是惡魔大軍入侵了,我們得去看看!」

  

  他第一個跑向了城牆那邊,菲爾斯緊跟其後一邊跑一邊問:「我聽說惡魔都是魔族的手下,既然你也是個魔族,他們會聽你的嗎?」

  

  「惡魔已經失控了,現在它們自成一派,誰都控制不了它們,魔族也不行!」帕洛斯說,「必須消滅它們,不然這座城市就危險了!」

  

  阿爾凱拉了他一下:「我們去,你留下!」

  

  菲爾斯也回頭跟帕洛斯說:「對啊!你要是跟過來肯定會被抓住,然後被埃文德爾做成烤肉串,趕緊找個地方躲好,我們能搞定!」

  

  帕洛斯愣了一下,菲爾斯和阿爾凱很快就消失在轉角處,一隊打著火把的士兵正從街上跑過,帕洛斯猶豫了一下,還是認命地縮回了小巷的陰影中。

  

  ——

  

  人們很快就發現,城牆外的哨兵發射了十幾枚信號彈不是因為來了十幾個惡魔,而是信號彈一共就只有十幾枚--惡魔光是在他們看得見的地方就有幾十個,他們摧枯拉朽地殺死了哨兵和巡邏部隊,然後衝向了近在咫尺的米卡蘭。

  

  還能跑的人趕緊退進城裡關上了城門,這座城市的城牆並不是為了抵抗侵略而建--在那個年代根本沒有人會想到光明神教會的聖城會遭到攻擊,但萬幸的是當時財大氣粗的教會為了氣派還是將城牆修得又高又厚實。

  

  衝過來的惡魔大部分都是上一次埃文德爾他們乾掉的那一種,但也有一些誰都沒有見過的種類,甚至還有兩個會飛的,他們飛上城牆,擊落守衛,打算從內部打開城門,但是其中一隻被阿爾凱射出的箭貫穿了脖子,跌落下來以後馬上被守衛們衝上去刺死,另一隻落到城門旁邊時被十幾個不要命的聖殿騎士衝上去阻攔,它打死了好幾人,最終還是死在了城門下。

  

  外面的惡魔們開始攀爬城牆,對人類來說特別高大的城牆在這些三米多高的惡魔面前並不是什麼太大的障礙,它們甚至都不需要雲梯,助跑幾步用力一跳就能抓住城牆的邊緣。

  

  城牆上的守衛拼死抵抗著這些惡魔,砍斷它們的手指,用長槍和長矛將它們刺下去,不斷地有人被惡魔殺死,火把照亮的地方,到處都是屍山血海,但是沒有人敢退卻,一旦惡魔突破這道防線,城裡的平民和政要在這樣的惡魔面前根本毫無反抗之力,那將是一場滅頂之災。

  

  沒有多久,聖殿騎士團、城市的守衛、甚至某些國王大使帶來的私兵都上了城牆,強壯些的平民也被徵兆起來作為預備隊。

  

  他們不知道城牆外有多少惡魔,只知道敵人一直源源不絕地湧來,沒有太陽的黑暗阻擋了人類的視線,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還有更多的惡魔在發出各式各樣的吼聲。

  

  面對如此強悍又數量不明的惡魔,士兵們心中湧起了絕望的情緒,就在這時,一個光球從他們背後升空,發出的強烈光芒就像黑暗中突然升起了一個小型的太陽,照亮了整座城市,也照亮了城外的大片平原。

  

  在那裡並不是人們想象中的惡魔大軍,只有一些看起來顯然要弱上許多的惡魔在虎視眈眈。

  

  埃文德爾來到了城牆上,惡魔進攻的動靜這麼大,就算他這會兒滿腦子都是對帕洛斯的憤恨,也無法忽視身邊實實在在的威脅。

  

  費迪南德帶著法師協會的老法師們也來到城牆上增援,他始終還惦記著光明神讓埃文德爾儲存魔力的事情,看到那個超大型的光源,趕緊提醒道:「埃文德爾,你的魔力可要省著些用啊!」

  

  「我有數。」埃文德爾面無表情地說。

  

  他當初冒著生命危險打敗了「夢魘之主」,用秘法之輪完整地吸收了一整個虛空生物作為力量的來源,現在儲存的魔力就像湖泊一樣廣闊,小意思從中舀幾碗水根本不會怎麼樣。

  

  何況他現在有充足的怒火需要發洩。

  

  法師的到來很快改變了戰局,無堅不摧的黑色利刃所過之處,不管是城牆上堅固的大理石還是爬上城牆的惡魔,都像熱刀切奶酪一樣被切開兩半。

  

  他的同伴阿爾凱和精靈族的將軍凱娜塞斯也很快來到城牆上,這母子倆箭無虛發,但是羽箭很難對強壯的惡魔造成致命的傷害。

  

  菲爾斯的小匕首當然也不能,所以他只是護在埃文德爾的身邊防止有什麼不安全因素靠近法師--這過去一直都是帕洛斯的活,帕洛斯在任何情況下都會把保護法師放在第一位,他總是會像一道鋼鐵防線一樣把敵人隔開,讓埃文德爾可以安心施法,現在他不在,菲爾斯只能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護著法師。

  

  他推開一切冒冒失失撞過來的士兵或者傷員,還用夜視能力特別好的眼睛盯著遠處那些只是吶喊助威的惡魔,那裡的惡魔大多都是一種又醜又傴僂的小鬼,長得就像豪豬一樣滿身是刺,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戰鬥力,沒有參加攻城估計是因為根本爬不上城牆。

  

  但是它們當中卻有一個肉山一般的巨大惡魔,長著四條胳膊,每一條都有攻城的惡魔大腿那麼粗,四條爬行動物一般長滿鱗片的大腿托起了他龐大的身軀,還有一條粗壯的大尾巴拖在身後,要不是長著一張至少還有五官的臉,那惡魔簡直就像個扭曲的肉蟲子。

  

  菲爾斯看到那坨肉山伸出帶著尖爪的手,粗胖的手指指向了埃文德爾,大喊了一句什麼,他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救過他很多次,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就把正在施法的埃文德爾撲倒在地。

  

  猝不及防的埃文德爾撞到了頭,還沒來得及發火,就看到骨質的尖刺組成密集的箭雨從箭垛上方呼嘯而過。

 

 

103 審判(三)

  

  早期魔族創造出來的惡魔都是經過了精心設計的,他們的外形都很有美感, 就算是完全為了戰鬥而生的惡魔, 也有著雄壯的外形和流暢的線條,而且它們無一例外地都受到惡魔契約的限制, 絕對無法背叛主人的意志。

  

  但自從一些激進的魔族嘗試著讓惡魔自行繁衍後代之後, 情況就開始失控了,由同一種惡魔繁衍出來的「純種」惡魔依然受到惡魔契約的限制, 但不同種惡魔之間擅自雜交出的混血惡魔就不是魔族可以掌控的了,它們的能力有強或弱,相貌也開始五花八門, 更重要的是數量開始爆炸式地增長, 食物和生存空間的匱乏令它們很快開始了自相殘殺, 比較弱的混血惡魔大量地被殺死, 成為其它惡魔的食物, 而一些長得奇形怪狀但是戰鬥力強大的惡魔開始瘋狂地繁衍, 並且形成了一些比較固定的種群。

  

  魔族創造了惡魔,以為它們在惡魔契約的限制下將會是永遠乖巧聽話的好工具,但是生命總是會為自己尋找出路。——《費諾大陸百科全書·異界生物篇》

  

  ——

  

  那些骨刺打在堅硬的石頭上, 深深地扎進石頭深處,有的甚至打穿了足有半米厚的城牆垛口,附近的兩個聖殿騎士舉起盾牌試圖防禦,卻被骨刺硬是打穿了盾牌和盔甲,他們的身軀在倒下之前就被扎成了刺蝟。

  

  石頭城牆如同泥土鑄成的一般在密集的骨刺雨中被削得碎屑飛濺,很快埃文德爾剛才站的地方被削出了一個兩米多寬的缺口, 不過機靈的菲爾斯在剛發現垛口的岩石擋不住骨刺的攻擊時,就拖著埃文德爾貼著地面往一邊爬去。

  

  他回頭看看那些骨刺的驚人威力,膽戰心驚地問:「怎麼辦?」

  

  「他們早晚會用完彈藥的!」埃文德爾看骨刺已經不像剛才一樣密集了,就拿出躲在他懷裡的蝙蝠,娜塔莉的目標太小不容易被擊中,她飛到空中成為了法師的耳目,讓埃文德爾可以看到遠處那些長滿尖刺的小惡魔現在大多都已經光禿禿了,只有一些新長出來的短刺還在背上,就像他所猜測的那樣,這些小惡魔的骨刺用完了不可能馬上長出來——這不符合埃文德爾所知的常識。

  

  而那個四條腿、四隻手的強壯惡魔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咆哮,踢開擋路的小惡魔,從裂隙處回到了泰坦世界。

  

  小惡魔們看到老大跑了,頓時開始慌亂起來,有的試圖跟過去一起逃入裂隙,但它們顯然並不知道打開裂隙的方法,有的想要逃到森林里去,有的集結成一團,把長著尖刺的背部朝向外面,試圖用這樣的方法保護自己,但顯然是徒勞的,埃文德爾站起來,一個蓄勢待發了很久的大火球飛向糾結成團的惡魔,把它們炸得殘肢四濺。

  

  阿爾凱也冒頭開始對那些虛弱的小惡魔射擊,沒有了尖刺的小惡魔防禦能力很弱,幾乎是一箭一個,埃文德爾大聲說:「阿爾凱,去追它們,別讓它們逃進森林!」

  

  阿爾凱沒有廢話,呼哨一聲招來了獅鷲獸——雖然卡拉之前並沒有見過阿爾凱,但是特別擅長和動物打交道的精靈遊俠迅速地跟這只聰明的野獸建立起了友誼,他騎著獅鷲向著逃跑的尖刺惡魔追去。

  

  一些駐軍的騎兵在幾分鐘後才反應過來打開城門出去幫忙獵殺殘餘的惡魔。

  

  這次惡魔的進攻被打退了,但守軍的傷亡也十分慘重,屍體一車一車地被運下城牆,血水幾乎染紅了地面。

  

  近在咫尺的法師協會很大程度上輓救了傷兵的生命,法師學院裡的導師們也趕來幫忙了,但是四處旅行時救治過不知多少傷患的埃文德爾不論經驗還是技巧都遠不是他們能比的,送到埃文德爾面前的都是別的法師處理不了的傷患,屬於那種拖幾分鐘都能斷氣的重傷,所以埃文德爾不得不集中全部的精神在救人上,完全沒空去想別的事情。

  

  當他處理完全部的重傷者時,月亮都已經升起來了,惡魔們趁著「白天」的黑暗發動的進攻已經過去了七八個小時,埃文德爾終於可以洗去雙手的血跡,卷著袖子疲憊地坐在椅子上喝水,菲爾斯給他拿來了剛烤好的培根三明治,埃文德爾就味同嚼蠟地咬著。

  

  菲爾斯趁機說:「埃文德爾,關於帕洛斯……」

  

  「我現在不想提他。」埃文德爾理智地截斷了話題,他知道如果這個時候再從菲爾斯嘴裡聽到什麼關於帕洛斯的消息,他很可能會忍不住丟下一切去追獵那個可恨的魔族。

  

  「哦……」菲爾斯識趣地閉了嘴,但剛剛完成了遊獵歸來的阿爾凱就沒有他那麼識趣了,精靈遊俠直截了當地說:「帕洛斯以前根本什麼都不記得,最近才想起自己是誰。」

  

  「嗯,然後就開始千方百計地騙我,絞盡腦汁地想再次利用我去給他的族人開傳送門。」埃文德爾冷哼了一聲,「所以你們找到他了?」

  

  菲爾斯心虛地解釋道:「我們只來的及問了點兒問題,正巧碰上惡魔開始攻城了,就沒有帶他回來,要是下次找到他,我們一定會抓住他的。」

  

  「我明白,你們還是把他當成自己人,他也沒有什麼對不起你們的地方,讓你們對他拔刀相向確實太強人所難了些,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們為難。」埃文德爾說,「但我和他之間,是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我必須要殺了他,今後你們不要再插手了。」

  

  菲爾斯和阿爾凱倒寧願埃文德爾咆哮怒罵他們「吃里扒外」,法師現在的態度非常冷靜和理智,甚至開始為他們著想,他們最擔心的就是這樣——埃文德爾不是一時衝動,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那麼事情也就再也沒有輓回的餘地了。

  

  菲爾斯還是想努力一下,不過埃文德爾又沒空理他了,教會派來了使者讓埃文德爾趕緊回大教堂一趟,光明神剛才出現了,見埃文德爾不在,就說半小時後她會再來。

  

  ——

  

  埃文德爾拖著疲憊的身軀趕回大教堂,許多人已經等在那裡,不久之後,光明神卡珊黛爾也如期而至,她依然漂浮在空中,渾身發著聖潔的光芒,讓人無法抬頭直視。

  

  見到埃文德爾,光明神直接表明瞭來意:「我已經找到了合適的錨點,該為建立傳送門做準備了,我們那邊會在半個月後準備好所需的一切,在此期間你們需要準備七十二顆高級魔晶石,每一顆上面都刻下同樣的魔法符文,我做一遍給你看,你要牢牢地記住——然後讓別人去做,你只需要養精蓄銳就好。」

  

  她的手指划過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會持續發光的痕跡,以指為筆一氣呵成地在空氣中畫下一段段複雜的魔法符文,埃文德爾拿出他從不離身的百科全書,抽了幾張空白羊皮紙開始記錄那些符文,費迪南德和其他幾個在場的大法師也要了幾張紙同時記錄,以免單獨個人的筆記出現什麼疏漏。

  

  埃文德爾很快就記完了,他抬起頭,看著還在等待的卡珊黛爾:「我們遇到了麻煩,剛剛一大群惡魔從裂隙處出現,差點攻破了這座城市,你不是說低等惡魔活著通過裂隙的幾率只有十分之一嗎?」

  

  卡珊黛爾平靜地說:「確實只有十分之一不到的幾率,但它們可以用一千個甚至一萬個惡魔來強行跳裂隙,因為它們根本不在乎傷亡。」

  

  「為什麼?據我所知魔族似乎也想通過建立傳送門來到這個世界,就像當年神魔戰爭的時候一樣,我想不通既然他們也想讓我打開傳送門,為什麼還要派惡魔來攻打我們。」

  

  「並不是他們派的。」卡珊黛爾對他實話實說,「那些是混血惡魔,喪心病狂的魔族為了消滅我們,想出了讓惡魔自行繁殖來增加數量的餿主意,他們為自己的愚蠢和傲慢付出了代價,惡魔的繁殖已經徹底失控,現在泰坦世界里到處都充斥著醜惡的雜交惡魔,就連魔族自己也被惡魔大軍逼得走投無路,所以到這個世界來避難已經是他們最後的救命稻草了。」

  

  「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在光明神提出警告之前,埃文德爾就恨恨地咬牙道。

  

  「很好。」光明神滿意地點點頭,「但他們惹下的這個亂子還是會給你們造成很大的困擾,野外的惡魔通過幾十代的繁衍和廝殺,優勝劣汰之下已經產生出一些強大又有頭腦的惡魔首領,你們受到有組織的攻擊說明其中有的惡魔首領已經發現了裂隙的使用方式,很快,其它地方的裂隙也會被利用起來,它們並不在乎犧牲多少手下,一定會想盡辦法入侵這個世界。」

  

  「我似乎見到了其中一個惡魔首領,它有四條腿、四條胳膊和蜥蜴一樣的尾巴,之前就是它指揮惡魔攻城,失敗以後它就從裂隙逃回去了。」

  

  「我知道它,那個惡魔名叫巴魯坦,身上不知道參雜了多少種惡魔的血統,它不僅有強壯的體魄,還有狡詐的頭腦,是惡魔大軍里能力最強的首領之一。」卡珊黛爾的臉上終於有了一些憂心的神色,「如果來的是它的話,第一次的攻擊就只是試探而已,它很快會再來的,你們必須做好準備。」

 

 

104 審判(四)

  

  骨刺魔是混血惡魔里比較讓人討厭的一種,它們能像豪豬一樣不停地長出尖刺來保護自己, 尖刺成熟以後還能脫離身體射向敵人, 並且威力巨大,一定距離內可以射穿五釐米厚的鐵板, 一般人的盔甲根本無法防禦這樣的攻擊。

  

  骨刺魔一旦用完了長好的尖刺就會在一段時間內變得毫無抵抗力, 所以它們通常以母系氏族為單位群居生活,刺多的保護刺少的, 直到刺少的再次長出刺來。

  

  很少有惡魔願意招惹這樣一整群可以把鋼板射穿的小惡魔,但即使它們有著這樣的能力也不足以在弱肉強食的混血惡魔世界里存活下去,所以有時候它們也會集體投靠一些更強大的惡魔, 強大的惡魔會將它們整群整群當成兵器養起來, 餵養它們、庇護它們, 必要的時候命令它們進行一陣齊射來殺死難纏的敵人。--《費諾大陸百科全書·異界生物篇》

  

  ——

  

  光明神離開了, 會議卻還在繼續著。

  

  一個國家的使者擔憂地說:「僅僅是這一次試探性的攻擊, 就造成了這麼大的傷亡, 如果下一次巴魯坦有備而來,米卡蘭是擋不住的。」

  

  另一個國家的將軍也贊同這點:「這個城市從未受過攻擊,城牆的修建也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並不是一個合適的防禦地點。」

  

  身為聖殿騎士團長的達里斯堅定地說:「聖殿騎士團會守住這裡的,我們不畏犧牲,信仰就是我們的堅盾!」

  

  雷切斯特國王不咸不淡地說:「是啊,你們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可惜你們的特殊力量只對法師和亡靈有效, 現在你們要對付的可不是聽你們念幾句經就會變得毫無反抗之力的敵人。」

  

  達里斯又怎麼會聽不出話語里的嘲諷之意,出於常年在禮貌和修養上的自我鍛鍊他才忍住了怒火:「您難道忘了在蠻夷之戰中我們是怎麼橫掃千軍的嗎?」

  

  「就算你們曾經贏得過漂亮的勝利,那也是幾百年前的事了,現在你們的部隊裡都有誰參加過守城戰嗎?你們知道怎麼對付惡魔嗎?」雷切斯特冷笑一聲,「但惡魔知道怎麼對付我們。我不知道它們是怎麼知道的,但當它們來到這個世界時,沒有漫無目的地四散開來,也沒有去劫掠周圍那些毫無防備的村鎮,而是連一點猶豫都沒有就直奔著米卡蘭而來,甚至連帶過來的惡魔都是專門為了攻城而選擇的品種。」

  

  教皇問:「所以您有什麼見解?」

  

  雷切斯特說:「它們很清楚自己要幹什麼,它們的目標是法師,或者是教皇,或者就是我們,假如我們離開米卡蘭,退到更加堅固的城塞中去,就能在防守戰中贏得一些優勢。」

  

  費迪南德弱弱地說:「我們可以逃走,但是那些刻畫符文的設備以及所需要的材料,短時間內沒辦法搬走,而且我們要在半個月內準備七十二顆高級魔晶石,這必須集中所有的法師,包括一些還沒通過試煉的學徒,加班加點地趕工才能完成,如果再加上逃亡和奔波,我們根本趕不完這些活。」

  

  教皇點點頭:「他說的對,法師學院不容有失,我們必須死守聖城米卡蘭。而且下一次惡魔進攻時我們不能再派出法師參戰了,法師協會損失不起人手,一個都損失不起。」

  

  他對一個鄰近國家的國王說:「您是離我們最近的國家,希望您能立刻下令派兵援助米卡蘭,為了整個大陸的命運。」

  

  那國王猶豫道:「可是光明神提到了還有其他裂隙存在,誰也不知道下一次惡魔大軍會出現在哪,我的國家不能沒有人守衛。」

  

  有使者怒道:「要是聖城米卡蘭失陷,法師們都被殺害,打不開傳送門,你在沒有太陽的世界里守著你的國家有個屁用!」

  

  「……我的意思是說,我同意派出援軍,但不會太多。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大陸上的每一個國家都應該齊心協力。」

  

  「可我的國家在最南邊,就算現在放信鴉回去,軍隊馬上開拔也要走十幾天才能趕到這裡。」

  

  「那你就打算光看著?」

  

  會議開始往扯皮爭論的方向發展了下去,雖然危機還沒有過去,在場的人卻都開始擔心自己出力太多,損失太大,會在危機結束之後受到其它國家的欺壓,他們要在爭辯中解決很多問題--哪個國家出軍隊,哪個國家出補給,許多國家的軍隊齊聚米卡蘭會不會鬧出什麼問題,指揮權怎麼分配,一些離得比較遠的國家需要長途行軍經過其它國家的領土,又要怎麼協調……

  

  在越發嘈雜的聲浪中,埃文德爾唰地站起來,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發現了帕洛斯的真面目之後又遇到了惡魔攻城,救治了一大堆傷兵之後還要趕回來見光明神,他已經快三十個小時沒有休息了,實在沒興趣奉陪下去。

  

  ——

  

  埃文德爾回到旅店以後連飯都沒有胃口吃,扔了鬥篷踢掉靴子就往床上倒去,精神上的極度疲憊讓他幾乎是沾床就睡,但即使在這樣恨不得昏過去的疲憊中,法師也無法睡得安穩。

  

  他又開始做噩夢了,夢見他被綁在木架上,精疲力盡,無力掙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液漸漸流盡。

  

  他曾經很多次做過這樣的噩夢,畢竟二百多年過去了,即使在噩夢里,他也已經想不起那個人的相貌,但是在這一次,夢里的那個人長著帕洛斯的臉。

  

  埃文德爾手腕上的傷口已經不怎麼流血了,帕洛斯拿著匕首一步步的靠近他,他知道接下來帕洛斯會做什麼,但又無力抵抗,只能慌亂地搖著頭:「不不不!不要這樣對我!」

  

  「對不起。」帕洛斯說,「為了我的族人能夠生存下去,我必須犧牲你。」

  

  「我並不想為了你的族人犧牲,放開我!」埃文德爾絕望地掙扎著。

  

  「對不起。」帕洛斯的眼中湧動著悲傷,匕首在他的手腕上狠狠地割了下去,「對不起……」

  

  埃文德爾過了好一會兒才掙扎著醒來,躺在床上睜大了眼睛無神地盯著眼前的黑暗,冷汗浸濕了衣服,襯衣粘膩地糊在背上。

  

  他感到手腳僵冷,即使睡了這麼久,被窩里也還是一點熱氣都沒有。埃文德爾都沒有注意到天氣已經變得這麼冷了,也許是因為先前帕洛斯總是會抱著他睡,聖殿騎士年輕又強壯的身體散髮著令人安心的熱量,而且會在他剛開始做噩夢的時候就把他叫醒,拍著他的背柔聲細語地安慰他,直到他平靜下來。

  

  想到那個人在這溫情脈脈的表象之下隱藏著的另一層面孔,埃文德爾只恨不得把這段時間以來的相處時光都狠狠地碾碎扔到地上再踏上好幾腳,揮之不去的惡心感覺包圍著他,憤怒和焦慮令他再也沒有了半點睡意。

  

  他乾脆爬起來,從口袋里拿出了一些魔法材料和工具,在一張羊皮紙上畫下了一個魔法陣。

  

  那是一個追蹤魔法,早在很久之前埃文德爾就在帕洛斯的盔甲上留下了追蹤符文,一來是為了在不慎失散的情況下可以迅速找到帕洛斯的位置,二來也是防止這套裝不進背包的貴重盔甲被盜走。

  

  就如他所料的那樣,帕洛斯沒有遠離,還留在這座城市裡,他知道那傢伙不會就這樣逃走的。

  

  埃文德爾穿好衣服走出門去,門口值班的聖殿騎士迎上來說:「埃文德爾先生,您起來了?我這就叫人去準備吃的,另外法師協會的人留下消息,希望您休息好了以後可以去見見他們,需要為您準備馬車嗎?」

  

  埃文德爾一步都沒停地越過他:「我要出去一趟。」

  

  「您要去哪裡?」聖殿騎士追上來,「教皇閣下命令我們時刻隨時跟著您,保護您的安全。」

  

  「別跟著我,我不是囚犯,有不接受監視的自由。」埃文德爾現在看到他們那身甲胄就煩,阿爾凱和菲爾斯也從隔壁房間出來,埃文德爾在他們開口詢問之前就說,「你們也別跟著我。」

  

  「你要去找帕洛斯嗎,非得這麼急嗎?至少先好好睡一覺吃點甜食放鬆一下心情然後再考慮考慮嘛……」菲爾斯還在嘰嘰咕咕,阿爾凱拖著他的領子把聒噪不止的刺客拉走了。

  

  ——

  

  而此時的帕洛斯已經脫去了那套惹眼的盔甲,穿著一身毫無特點的普通鬥篷混跡在人群之中。

  

  那家豪華旅店本來就在鬧市,即使在如今這無盡的黑夜裡,人們也依然要生活,市場上的攤販叫賣著蠟燭、柴火和保暖的衣物,教會每天在廣場上做著佈道,大聲高呼光明神已經出現,很快就會拯救眾人於水火,但密密麻麻的聽眾更多的是為了佈道結束後發放的燕麥粥和黑麵包而來。

  

  帕洛斯就躲在某個不容易引起注意的角落里,把兜帽拉得很低,偷偷地看著旅店的方向,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明明這麼做毫無意義,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離埃文德爾近一點,就像寒冷的黑夜裡絕望的旅人偷偷地靠近唯一的篝火,哪怕明知道被發現了就得死,也捨不得遠離。

  

  埃文德爾剛從旅店裡出來,斥退了跟在後面的聖殿騎士,法師的樣子看起來很疲憊,並且心情很糟,帕洛斯本能地想要走過去站在他身邊,走出幾步才想起自己的處境,又謹慎地退回了陰影之中。

  

  他隱瞞的事情最終還是在最不合適的時機以最不合適的方式暴露在了埃文德爾面前,從那時起,他就渾渾噩噩,痛苦不堪,比當初以為自己被信仰拋棄時還要難過萬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這段時間是怎麼撐下來的。

  

  有時候他會後悔當初不應該逃跑,應該留下來直面法師的怒火,哪怕埃文德爾會因此殺了他,也好過這樣痛苦地活著,有時候他又忍不住鄙視自己這種逃避和輕生的想法,魔族危在旦夕,他的手下們焦急萬分卻無能為力,唯一的指望就是他能說服埃文德爾跟魔族合作。

  

  然而法師對魔族的恨意由來已久,只怕誰勸都沒有用--尤其是他。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過去自己做下的孽,帕洛斯想起的事情還是不多,但他記得他在過去也並不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他怎麼都想不明白自己以前為什麼會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來,他要拯救族人沒有錯,但他有什麼資格讓無辜的外人為他的大義犧牲?

  

  現在他開始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說法了,埃文德爾不計回報地幫助過許多人,其中不少人或者動物也在他需要的時候回饋了他的善意,而過去的帕洛斯為了或許崇高、或許自私的目的傷害了一個看起來很不起眼的法師學徒,如今惡果也報應到了自己身上。命運彷彿正在角落里發出陰冷的笑聲,嘲笑他為了魔族的生存不惜作惡傷害無辜,魔族的生機卻因此斷絕在了他自己手裡。

  

  如今再多的悔恨也無法輓回曾經做下的錯事和已經失去的愛人,帕洛斯只能無能為力地躲在暗處偷偷地看著埃文德爾,直到對方轉過路口,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

  

  埃文德爾來到了一個獨特的街區,這裡所有的房子都建得整整齊齊、一模一樣,聖城米卡蘭的人都知道這個地方,這是聖殿騎士家眷的住所,如果聖殿騎士到了年齡結了婚,妻子又沒有更好的住所,教會就會在這片住宅區里分給他一個位置,供他的妻兒居住。

  

  埃文德爾徑直走到其中一幢房子面前,敲響了房門。

  

  過了一會兒,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過來開了門,有些不安地看著這個外貌俊美卻面色不善的年輕人:「您好,有什麼……」

  

  「我是來找帕洛斯的。」埃文德爾推開門就走了進去,凌厲的目光四下掃了一圈。

  

  那個孕婦顯然有些緊張:「這裡並沒有什麼帕洛斯啊……」

  

  埃文德爾走到一塊地板上,往下看去,還跺了跺腳,他四下環顧了一圈,沒有找到什麼入口和開關,就對孕婦說:「打開這個暗室,不然我就炸開它。」

  

  對方吃驚地看著埃文德爾。

  

  「你也不想你家地板上多出一個洞吧?」埃文德爾並不想嚇唬她,但是滿心焦慮和怒氣讓他的語氣聽起來還是有些嚇人。

 

 

105 審判(五)

  

  錘尾魔是一種比較常見的混血惡魔,它們的雄性個子又小又弱, 雌性卻強壯又危險, 身高可以達到將近三米,而且擁有極好的平衡性和攻擊力, 錘尾魔的雄性終其一生都在努力尋找一個強壯的雌性, 然後咬住雌性的尾巴,身體開始跟雌性融合, 最終變成寄生在雌性尾巴上的一個「錘」,從此內臟退化,也不再進食, 完全依靠雌性而活。

  

  雌性在戰鬥中會用這個大部分是骨質的錘子來攻擊別人, 值得注意的是在雌性錘尾魔被殺死以後, 這個骨質的錘還能單獨存活一小段時間, 如果感覺到外部的動靜, 它可能會突然暴起咬人, 所以不要隨便靠近「看起來」已經死了的錘尾魔。--《費諾大陸百科全書·異界生物篇》

  

  ——

  

  孕婦面色蒼白地咽了咽口水,終於還是走到旁邊推開碗櫥,露出了一條不大的縫隙。

  

  埃文德爾伸手釋放出一個小小的光球來照明, 走進那個地下室,看到他送給帕洛斯的那身盔甲就好好地放在角落里。

  

  他看向孕婦,冰藍色的眼睛里帶著令人害怕的寒意:「解釋一下。」

  

  那個孕婦絞著手指,看起來非常緊張:「我、我的丈夫跟帕洛斯是朋友……其實也算不上朋友,他們在同一個部隊裡受訓……凱爾就是太好心,看到帕洛斯被追捕, 就把他帶到這裡來……就是想讓他躲躲……」

  

  「帕洛斯呢?」埃文德爾問。

  

  「他離開了,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那你的丈夫呢?」

  

  孕婦拽緊了裙子上的褶皺,這一次她沒有回答。

  

  「不想說?沒關係,我會找到他的。」埃文德爾向外走去,孕婦心慌地目送他離開,就馬上關了門。

  

  這個女人看起來並不為她丈夫的安全感到擔心,這不奇怪,在這幾天里,這座城市一半以上的人都認識了那個被光明神點名的、打開傳送門必不可少的、還在城牆上打退了惡魔進攻的夏爾庫人法師,就算沒見過他本人,也應該很快就能根據一些特點認出他來。

  

  所以這個女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他是誰,也不怕他給自己的丈夫帶來威脅,但是她又很緊張,這背後的原因並不難想象。

  

  埃文德爾可不想在這座人口眾多的城市裡大海撈針,他在附近潛伏了下來。

  

  帕洛斯果然在十幾分鐘後就回到了這裡,他輕輕地敲了門,孕婦打開門以後就讓他趕緊進去,關門之前還慌張地左右看了一下。

  

  「怎麼了?」帕洛斯問。

  

  「那個法師來找過你,還一眼就看出了你的盔甲在地下室,他現在去找凱爾了,怎麼辦?」

  

  「他來過?」帕洛斯一下子緊張起來,他四下看了看,又把燭台舉高了一點,照亮了整個天花板,在房頂的一個角落里,娜塔莉掛在房梁上,正光明正大地看著他。

  

  帕洛斯當即放下燭台推開窗子,毫不猶豫地翻窗而出,然後狂奔向大街的方向。

  

  埃文德爾正準備進門活捉,沒想到帕洛斯不僅說跑就跑還跳窗,他趕緊追過去,卻只來得及看到一個狂奔而去的背影,攻擊魔法已經蓄勢待發,但顧慮到街上到處都是平民,埃文德爾還是收起了魔法,讓娜塔莉先跟上去。

  

  帕洛斯跑向大街就是因為他知道埃文德爾再生氣也不會濫殺無辜,他的奔跑帶翻了一些小販的攤子,引起了一陣騷亂,也很快引來了衛兵的注意。

  

  衛兵們不太把「幫埃文德爾抓住吵架的聖殿騎士」這種命令放在心上,但是命令就是命令,當那個聖殿騎士就在面前並且正在當街狂奔的時候,他們當然還是要追捕的:「是他!是帕洛斯,快抓住他!」

  

  很快,更多的衛兵加入了追捕,在他們合攏包圍圈之前帕洛斯果斷跳下河去,游到了對岸,衛兵穿著盔甲游不起來,只能從下游的橋上繞過去,在對岸的衛兵還沒有怎麼反應過來之前,帕洛斯已經逃出了城門。

  

  他只能這麼做了,比起落在法師手裡,他更怕被衛兵抓住,因為他不知道埃文德爾有沒有告訴其他人他的魔族身份,在這個民眾都虔誠又狂熱的城市裡,如果人們知道了他其實是魔族,他的下場一定會非常淒慘。

  

  埃文德爾跑得不快,耐力也不好,肯定追不上他,但帕洛斯還是一直跑到了城外的一條小溪旁邊,才敢停下來喝口水。

  

  他喘著氣捧起一汪冰涼的溪水,突然感覺到危險,下意識地一個側滾,躲過了魅魔的撲擊。

  

  娜塔莉趁著夜色悄無聲息地靠近到他的背後,突然變出魅魔的形態偷襲他,本以為這樣就可以抓住帕洛斯,卻被這個老練的戰士躲了過去,一陣扭打以後,魅魔反而被反剪雙手按在了地上。

  

  魅魔憤怒地掙扎著,帕洛斯警告道:「不要試圖攻擊我了,我不想傷害你。」

  

  娜塔莉發出了一聲懊惱的怒吼:「主人知道你在這裡,他會抓住你的,混蛋!」

  

  帕洛斯正想說點什麼,娜塔莉突然變成蝙蝠脫了身,飛進樹叢的陰影中躲了起來。

  

  帕洛斯只能對著陰影說:「娜塔莉,埃文德爾能通過你聽到我說話對不對?我沒有故意騙他,我之前根本就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也不是故意隱瞞身份接近他的。」

  

  「但你就是當年利用他還差點殺死他的那個人。」娜塔莉在離他十幾步遠的地方再次變出了魅魔的形態,氣憤地聲討著,「更別提你在知道了自己是誰以後,就一直隱瞞著他。我可以感受到主人那滔天的憤怒,他那麼信任你、愛護你,卻被你一再地愚弄,這一次他一定會殺了你的。」

  

  帕洛斯無奈地說:「是,我不該騙他,但我當時太害怕了,突然之間知道自己是魔族,而且還是他的仇人,我又能怎麼辦?我甚至都不敢肯定我腦子里多出來的這些記憶到底是不是真的。」

  

  「現在就是有再多的理由也救不了你了。」娜塔莉帶著邪氣的微笑說,「雖然我打不過你,但你也休想甩掉我,主人很快就要趕來了。」

  

  她再次變成了蝙蝠,消失在黑暗中。

  

  帕洛斯聽到了一聲長長的嘶鳴,月光下,一隻獅鷲盤旋在森林上空,正在尋找平坦的地方降落。

  

  埃文德爾的體力不好,很難憑兩條腿追上帕洛斯,所以當帕洛斯逃離的時候他沒有立刻追上去,而是回去騎上了獅鷲。

  

  帕洛斯不怕死,但也並不想死,他再次開始逃跑,並且聰明地撿樹木多的路線前進,因為獅鷲無法在這樣的地方降落,而埃文德爾無法在飛行的獅鷲背上瞄准他,法師的準頭從來就沒有那麼好。

  

  他成功地逃出了幾百米,卻在一個看周圍的地形絕對不可能產生沼澤的地方,一腳踩進了泥沼中,迅速地陷了下去。

  

  埃文德爾確實無法從空中用攻擊魔法打中他,但是泥沼術並不需要什麼準頭,只要推測他大概的前進路線就可以了。

  

  埃文德爾在附近降落,他慢條斯理地走到帕洛斯的面前時,帕洛斯已經陷到腰部了,他試圖掙扎出來,但這除了讓自己身上被糊上更多的爛泥以外並沒有什麼用。

  

  「埃文德爾……」帕洛斯抬起頭看著這個他又想見又怕見到的人,此前他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試著逃離,試著活下去,當最終還是落到了法師的手裡時,他卻不怎麼絕望,反倒有一種終於可以解脫了的輕鬆感。

  

  埃文德爾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什麼都沒有說,魔法形成的光源照在他大理石一般的臉上,看起來格外陰冷。

  

  反而是娜塔莉飛過來變成了魅魔的形態興高采烈地說:「我們抓到他了,主人,這一次你終於可以報仇了,你不會讓他死的太輕鬆的對吧?」

  

  埃文德爾只是默默的從背包里拿出一條堅固的綁帶丟給娜塔莉。

  

  娜塔莉有點嫌惡地看看泥潭:「非得綁嗎?……好吧。」

  

  她飛過去把帕洛斯的胳膊反扭到身後,在法師冰藍色的眼睛注視下,帕洛斯完全沒有了哪怕一點掙扎反抗的念頭,魅魔很快就將他綁得結結實實,然後拎著他努力地拍打著翅膀,將他拖出了沼澤。

  

  帕洛斯被魅魔粗暴地推搡著,他還是覺得他得說點什麼,這可能是最後的機會了:「埃文德爾……我很抱歉事情變成這樣。」

  

  埃文德爾冷冷地笑了一聲:「你很抱歉?」

  

  「我知道事到如今說對不起也沒有用,我不敢指望你能原諒我,只想在死前讓你知道,我一開始靠近你並不是出於什麼目的,我說愛你也是真心……」

  

  埃文德爾沒有讓他說下去,指示娜塔莉把他扔進了一個冰冷的水潭里。

  

  毫無心理準備的帕洛斯嗆水了,他本能地掙扎起來,卻因為被反綁著雙手無法游動,甚至無法保持平衡站起來。

  

  埃文德爾站在岸邊冷漠地看著他在不到一人深的水潭里掙扎著,幾次把臉探出了水面,卻又因為失去平衡再次倒了下去,後來聖殿騎士不知怎地就放棄了掙扎,靜靜地沈到了水底。

  

  埃文德爾又看了一會兒,輕聲地念了一句咒語,水潭里的水流像一隻水做的大手一般把帕洛斯抓起來扔到了岸上。

  

  帕洛斯毫無動靜,直到埃文德爾在他肚子上踩了一腳,他才吐出一大口水,弓起身子痛苦地咳嗽著。

  

  濕噠噠的帕洛斯被扔在獅鷲的背上,帶回了聖城米卡蘭,埃文德爾早就知道聖殿騎士團不會認真幫他辦事,所以他還是得自己動手把帕洛斯抓回來。

  

  聖殿騎士團的人有的跟帕洛斯有點交情,有的討厭帕洛斯,但是誰都不知道為什麼埃文德爾跟他「吵個架」竟然能吵到這麼嚴重的地步,只能歸咎於法師本來就是一種陰狠毒辣難以捉摸的生物。

  

  埃文德爾才不管別人怎麼想,在他只要消極罷工就會導致世界滅亡的情況下,不僅教皇向著他,其他人也不敢不給他面子。

  

  帕洛斯是不是受了冤屈反倒沒有人在意了,他被關在了大教堂底下,那個廢棄的審訊室里有十分結實的牢房,而且沒有其他犯人,他的盔甲被送回了法師手中,藏匿帕洛斯的聖殿騎士凱爾在埃文德爾的壓力下也受到了至少是名義上的處分。

 

 

106 審判(六)

  

  靜默修士是光明神教會里一批比較特別的神職人員,他們立誓不說話, 不寫字, 只用一套專門的手勢和教會里的人進行最基本的交流。他們認為這是一種苦修,饒舌是產生是非的根源, 斷絕與凡人的交流可以讓自己的精神更接近於神靈。

  

  事實上也沒有多少人會想要和靜默修士交流,因為靜默修士和靜默修女通常負責為那些信仰光明神的人處理屍體, 他們會給屍體做最後的清洗,穿戴整齊裝殮下葬, 教會認為屍體那種不太體面的樣子不應該被宣之與口成為談資, 人們也比較容易接受靜默修士和靜默修女來處理屍體的決定,不管他們看到什麼樣的死狀, 都只會默默地埋在心底。--《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風俗篇》

  

  ——

  

  埃文德爾回到旅店時, 阿爾凱就站在樓梯口看著他, 菲爾斯也急急忙忙地跑了出來。

  

  「你抓到他了。」阿爾凱用的不是詢問的語氣。

  

  「嗯。」埃文德爾說, 「不要告訴別人他的魔族身份,如果這裡的宗教瘋子們知道了這一點, 他的處置權恐怕就不歸我管了。」

  

  「那你打算怎麼處置他?」菲爾斯有些擔心地問。

  

  「還沒想好。」埃文德爾想要進門,又回過頭來警告道,「不許去探視他。」

  

  「怕我們放跑他嗎?我們不會的啦。」菲爾斯沒什麼說服力地保證道。

  

  帕洛斯是在牢籠中醒來的,他本來以為他會被殺, 但是沒有,他以為埃文德爾帶他回來是為了折磨他、拷打他以洩心頭之恨,但是也沒有--至少沒有折磨他的肉體,法師只是把他關在這個寂靜的牢籠中, 不聞不問。

  

  他只能被迫著開始了度日如年的囚禁生活,本來外面就沒有了白天黑夜,在這個地下囚牢里更是隨時都伸手不見五指,沒有人會好心地專門為一個囚犯點盞燈,也沒有人會和他說話,只有在靜默修士每天打著火把給他送飯的短暫時光里,他可以確定自己的雙眼還沒有瞎。

  

  也許送飯也不是每天都有的,一開始他曾試圖以送飯的規律來判斷時間的流逝,後來他發現送飯並沒有什麼規律,有時候靜默修士留下一些乾糧和水就很久不見人,有時候送完乾糧沒多久又會送點肉湯什麼的進來。

  

  有一次他忍不住問靜默修士埃文德爾到底要怎樣,對方像石頭一樣沒有給他任何回應,靜默修士之所以被叫做靜默修士,就是因為他們立下過誓言不與任何人說話。

  

  他只能日復一日地盯著眼前這睜眼和閉眼基本沒區別的黑暗,試著想些開心的事情來避免自己在黑暗和孤寂中發瘋,沒有宣判,沒有解釋,埃文德爾就這樣把他丟棄在這個牢籠里,像是徹底遺忘了他的存在一般。

  

  ——

  

  埃文德爾當然沒有遺忘帕洛斯,實際上埃文德爾每一天從睜開眼睛開始都在想著他--想著到底應該怎麼處置他。

  

  當埃文德爾出去找帕洛斯的時候,他想的是一定要殺了這個自己追尋多年未果,卻送上門來作死的仇敵。

  

  看到帕洛斯在水里掙扎,快要淹死的時候,他又覺得娜塔莉說的對,不能讓這傢伙死得這麼輕鬆。

  

  把帕洛斯帶回這個廢棄的刑訊室的時候,埃文德爾想把刑訊室里所有的刑具都給他用一遍,狠狠地折磨他來宣洩自己發酵了二百多年的恨意,但是看到帕洛斯的臉--那張他不知道親吻過多少次的臉,他又覺得在折磨帕洛斯的同時自己的內心恐怕也會痛得跟刀刮一樣。

  

  他想起在「夢魘之主」引發的噩夢里,那個從他自己內心產生出來的幻像曾經譏笑他到時候會捨不得下手,他當時還覺得不以為然,那樣刻骨的屈辱和仇恨,怎麼會因為對方在真面目暴露之前給過一點虛假的溫柔和善意,就有所動搖呢?

  

  可是當知道那個仇人就是帕洛斯的時候,他發現他真的下不了手。

  

  看到手上的傷疤,想到自己曾經被欺騙、被愚弄,如今再一次被同一個人欺騙加愚弄,還把對方當成愛人,跟他親吻、上床,甚至計劃過將來要跟他長久地廝守下去,埃文德爾就憤怒得恨不得馬上殺了這個騙子。

  

  但是當他來到牢門外,他又怎麼也踏不出那一步。

  

  埃文德爾下決心一般地低頭看看手上的傷疤,想著自己怎麼能放得下這樣的仇恨呢?

  

  但是沒有用,他下不了手。

  

  明明殺了他並不難,只要什麼都別想,走進去,一個魔法就解決了,他又不是第一次殺人。

  

  他只是不敢確定真的殺了帕洛斯以後,自己會不會後悔,所以還是再想想吧。

  

  ——

  

  打開傳送門的準備工作進行到第十四天的時候,光明神再一次降臨了。

  

  她過問了一下魔晶石的進度,滿意地點點頭,在看到關鍵人物埃文德爾的時候,卻又皺起了眉:「你看起來心神不寧,你應該知道這樣的狀態對於施法者來說很危險,為什麼?」

  

  「……一些私事。」埃文德爾不想明說。

  

  「你所生活的世界危在旦夕,如果你不能集中精神,你所愛的人,你的親人,你的朋友,全部都將失去生存的希望。盡快處理好你的私事,不要讓整個世界因你的心情而覆滅。」

  

  在聽到「你所愛的人」時,埃文德爾的心臟抽了一下,但他臉上沒有表現出什麼情緒,只是答應了下來:「我明白,我會處理好的。」

  

  「很好,後天的月亮升起時,我會再來,那就是開啓傳送門的時刻。」

  

  「……我會準備好的。」埃文德爾下決心一般地輕聲說了一句。

  

  他旅行過這片大陸的很多地方,今後還想要去更多的地方,見識更多的人和事,他研究過這個大陸漫長的歷史,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他也將見證大陸好幾個世紀之後的將來。

  

  他喜歡這個被稱為費諾大陸的地方,從最南邊的海島到最北邊的高原,從水底下令人嘆為觀止的奇妙世界到幽深而危險的岩洞深處,他一點都不想看到這個世界因為永恆的長夜而變成生命的荒漠。

  

  離太陽的消失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地表的植被大部分都已經枯死,空氣也開始變得渾濁,今年的飢荒幾乎已經成為必然,如果太陽能夠盡快重新出現在天空中,農民們或許還來得及補種一些成熟期比較短的作物,否則許多人將會死去,活下來的人則會變成為了一片麵包就能殺人的怪物。

  

  他的肩上承擔著重任,沒有時間為一個傷害過他的人繼續左右為難下去,他必須做出決定了。

  

  光明神離開之後,這段時間忙到吐血的教皇也走過來憂心忡忡地問:「埃文德爾,你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能告訴我嗎?」

  

  埃文德爾搖了搖頭,只說:「我要殺個人。」

  

  「帕洛斯?」教皇馬上就猜到了,「他是個好孩子,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種濫殺無辜的人,你肯定有你的理由……想好了就去做吧,我會處理好之後的事情。」

  

  「謝謝。」埃文德爾蒼白地說。

  

  ——

  

  在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個日夜之後,感覺自己已經快要發瘋的帕洛斯終於見到了靜默修士之外的人。

  

  埃文德爾又一次來到他的面前,黑色的絲絨法袍襯得法師蒼白又冷酷,如同一具沒有感情的雕像,身邊還懸浮著一個提供照明的光球,投下的冷光照亮了整個刑訊室,也讓在黑暗中呆得太久的帕洛斯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擋住了刺痛的雙眼。

  

  「埃文德爾……」帕洛斯眯著眼睛努力地看著他,聲音乾澀地說,「我不是在做夢吧……我好想你……」

  

  埃文德爾的臉色陰沈如同磐石:「明天,你會被處決,我親自動手。」

  

  帕洛斯愣了一會兒,才有些難以置信地說:「你真的要殺我?你真的捨得這樣做?」

  

  埃文德爾沈默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帕洛斯一骨碌站起來,抓著鐵柵欄熱切地說:「我一直對你那麼好,拜託你看在我們的交情上再考慮一下吧,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好了,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還是很開心愉快的不是嗎?只要你能為魔族打開傳送門,我們完全可以像之前一樣幸福地生活下去,拜託你救救我的族人吧,你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我今後一定會加倍的對你好的,我保證!」

  

  厭惡的情緒在埃文德爾的心中奔騰,他一個字都不想聽下去了,轉身就走。

  

  帕洛斯在後面伸長了胳膊大聲說:「埃文德爾,別走!考慮一下我說的話吧!這次我真的不騙你了!」

  

  鐵門轟然關上,室內又只剩下了徹底的黑暗和沈寂。

  

  帕洛斯垂下胳膊,無力地坐倒在地上,然後慢慢地把自己縮成一團。

  

  埃文德爾終於還是做下了決定,所以他也決定最後騙法師一回,讓埃文德爾覺得他的目的始終就是讓法師為魔族打開傳送門。

  

  這段日子以來每天都只能呆在牢獄中不見天日,他有充足的時間可以胡思亂想,也不難想到埃文德爾為什麼把他關在這裡遲遲不動手--因為埃文德爾對他還是有感情的。

  

  埃文德爾肯定放不下心中的恨,任誰被那樣過分的對待之後都不可能寬宏大量到哪裡去,更何況法師本來就是個記仇的人。但埃文德爾也同樣放不下心中的愛,哪怕他認為帕洛斯對他的痴戀就跟當年魔王刻意接近他、討好他的時候一樣--全是騙局。

  

  他不知道埃文德爾在這愛恨兩難的糾結中自我折磨了多久,因為他已經被關得沒有了時間觀念,但既然埃文德爾現在已經決定好了,讓他用自己的命來清償欠下的債也沒什麼,帕洛斯只希望埃文德爾在殺了他以後,不要後悔,不要難過,尤其不要想起他的好,一點都不要,最好把他之前的痴迷和愛戀都當做是虛假的--如果這能減輕一點埃文德爾內心裡的痛苦和悔恨,他不介意他的一片真心都被當做謊言。

  

  這是最後一晚了,帕洛斯回顧著自己短暫的一生,依然覺得能與埃文德爾相遇相戀是他遇到過的最好的事情。

  

  有時候帕洛斯也會覺得有點委屈,自己好端端地作為人類生活著、努力著,突然有一天就猝不及防地掉下來一個魔族的身份和一個天大的黑鍋要他背,有時候他又覺得埃文德爾才是最無辜的那一個,畢竟自己就算不記得過往的罪孽也依然是罪有應得,但埃文德爾又做錯過什麼?

  

  法師那麼小小的年紀就被騙、被利用,還差點被殺,卻依然努力地成長為一個優秀又善良的人,和喜歡的人才幸福了沒多久,又突然知道自己被全心全意信任著的愛人再騙了一次。

  

  帕洛斯覺得埃文德爾怎麼對待他都不算過分。

  

  至於那些對他寄予了厚望的屬下,帕洛斯還是覺得有點抱歉,不過也只能這樣了,他想不起太多屬於魔王的記憶,也至今還是無法認同魔王的身份,但他盡力過了,實在輓救不了魔族的命運,那也沒辦法。希望他們能夠找到別的出路,不會真的跟惡魔大軍一起在新生的太陽里成為燃料。

  

  不管怎麼樣,到了明天一切就結束了。

  

  帕洛斯在黑暗中輕輕地松了口氣。

  

  突然他聽到了什麼不太對勁的聲音,像有一個巨大的怪獸正從遠處踏著沈重的腳步靠近,甚至地面都有些顫抖起來。

  

  然後附近不遠的地方傳來了「轟」的一聲,幾乎把人振聾,帕洛斯感到頭上的天花板在「簌簌」地往下落灰,他有些緊張地站了起來,但他無法離開這個牢籠,就算天花板整個塌下來了,他也什麼都做不了。

 

 

107 審判(七)

  

  惡魔的生育能力在人類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甚至連地精都比不上它們的繁殖速度, 而混血惡魔的世界是一個將「弱肉強食」的原則發揮到極限的世界, 比較弱小的混血惡魔在成年之前就會成為別的惡魔甚至同類的食物,在這種極端殘酷的優勝劣汰之下, 有時候就會出現一些不僅強壯還很有頭腦的惡魔首領, 巴魯坦就是其中之一。

  

  它或許不是混血惡魔里最強大善戰的,但絕對是我們所知道的惡魔首領里最為聰明狡詐的一個, 這個不知道混雜了多少種惡魔血統的惡魔首領光身高就有將近三米,體長更是達到了六米多,它的下半身像只巨大的蜥蜴, 上半身卻像從蜥蜴的脖子上長出來的畸形人型生物, 不僅有四條強壯的胳膊, 還有一對巨大的角和可怖的獠牙。

  

  它靠著這強壯的體魄在弱肉強食的混血惡魔世界里很好地存活了下來, 還憑借驚人的智力和領導力掌握著整個泰坦世界中最強大的混血惡魔大軍。--《費諾大陸百科全書·異界生物篇》

  

  ——

  

  本來除了帕洛斯以外應該空無一人的刑訊室里突然傳來了什麼人跌倒的聲音, 帕洛斯聽到亞爾弗雷德在喘著粗氣問:「怎麼這麼黑, 蕾西亞?」

  

  蕾西亞的手心升起了一個不大的光球,照亮了附近的一小片區域。

  

  帕洛斯驚訝地看著突然出現的兩個魔族,他們看上去就像是經歷了十幾場連續的惡戰, 亞爾弗雷德身上傷痕累累,衣甲也有許多地方殘破了,蕾西亞看起來沒他那麼慘,但也只是看起來,帕洛斯熟悉她那種疲憊的神態,同為施法者的埃文德爾每次在施法過度的時候, 都會露出這種彷彿幾天沒睡又沒辦法睡著的難受神情。

  

  「魔王陛下,你怎麼……」亞爾弗雷德震驚地看著顯然是被囚禁了的帕洛斯。

  

  「我的身份被發現了。」帕洛斯死氣沈沈地解釋道。

  

  「我們這就救你出來。」亞爾弗雷德說著,不等帕洛斯制止,就揮劍斬向了牢籠。

  

  那把劍的劍刃漆黑,看起來並不是金屬做的,儘管亞爾弗雷德揮劍的姿勢只是精疲力盡之下的勉強一擊,卻一下就把牢籠的鋼鐵柵欄斬斷了好幾根。

  

  帕洛斯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呆呆地看著被斬斷的鐵欄桿,亞爾弗雷德緊張地問:「魔王陛下,你是不是受傷了?還能站起來嗎?」

  

  帕洛斯當然站得起來,只是對「逃跑」這件事情全然提不起興趣,雖然之前他也曾努力地試著逃脫追捕,試著活下去,但從被法師抓住的那一刻起,他就徹底放棄了希望,他感覺自己的一部分已經死去,剩下的殘軀只不過是在麻木地等待著最終的處刑,對正在發生和即將發生的一切都毫無興趣。

  

  當亞爾弗雷德來拉他的時候,他也沒有反抗,麻木地被拉起來,麻木地聽著轟隆聲越來越近,麻木地看著天花板的一角轟然倒塌下來,露出一個大洞。

  

  地面上的火光從那個破口洩露下來,一隻強壯的錘尾魔發現了這個破洞和洞口附近那個看起來很弱的魔族女性,它興奮地大吼一聲,踏著瓦礫的碎屑衝向了蕾西亞。

  

  亞爾弗雷德立刻衝上去抵擋,但是他實在是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動作顯而易見地力不從心,沒多久竟被錘尾魔用尾巴打得飛了出去,撞翻了一台木制刑具,連劍都脫手了,滾落到帕洛斯的腳邊。

  

  錘尾魔正要給爬不起來的亞爾弗雷德補上最後一擊,蕾西亞釋放出一道閃電擊中了它,她的魔力也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這次電擊除了疼痛以外並沒有給惡魔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只是成功地轉移了它的注意力。

  

  錘尾魔衝向蕾西亞,以它的體型和速度,這一小段距離只是兩三步而已,而魔力耗盡的蕾西亞已經無力抵擋了。

  

  這時候,帕洛斯撿起了地上的劍。

  

  說不清楚是什麼喚起了他的戰鬥意志,也許是面對危險時的本能反應,也許是對惡魔的厭惡,也許是下意識地想要保護這兩個魔族的心理,帕洛斯來不及多想就衝向惡魔,他借著助跑一躍而起,雙手握著劍深深地刺進了惡魔的後背,這把劍比他想象的還要鋒利,他借著體重和衝力往下一划,就在惡魔的背上割開了一個大口子。

  

  惡魔倒下了,帕洛斯拔出劍來將惡魔尾巴上的肉錘斬斷,免得再有人被咬,做完了這些以後,他才像是整個人都從混沌麻木的狀態下清醒過來了一般,開始留意到周圍的一切--從那個被砸破的大洞外面傳來了打鬥聲、爆炸聲,惡魔的咆哮聲和人們的慘叫,許多房子在燃燒,火光讓太陽消失之後的城市前所未有地明亮。

  

  「怎麼回事?」他回過頭,驚詫地看著被蕾西亞扶起來的亞爾弗雷德。

  

  「惡魔大軍越過了裂隙,正在攻城。」蕾西亞代替咳著血的魔族將軍回答了,「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

  

  搖搖欲墜的天花板在繼續往下坍塌,帕洛斯別無選擇,只能從那個破洞處爬出去,伸手將兩個精疲力盡的魔族也拉了出來。

  

  他將劍還給亞爾弗雷德,魔族的將軍卻搖搖頭,沒有接過去:「不用還我,這本來就是你的佩劍。我早就想把它交給你,也許它能讓你想起更多的事情。」

  

  但帕洛斯卻無心去想自己的事情,他看到熟悉的光明神大教堂已經被砸塌了一個角,兩個沒能來得及逃走的牧師被壓在瓦礫下面,原本雪白的牧師袍已經被灰土和血液浸透,一個個巨大的火球正在划破黑暗的夜空,繼續砸向這座城市,而惡魔的身影已經隨處可見,士兵們到處在跟惡魔展開巷戰,來不及逃離的平民哭喊著,試圖從燃燒著的房子里救出自己的親人。

  

  「……我要去幫他們!」帕洛斯幾乎是出於本能地跑向混亂的城市。

  

  亞爾弗雷德硬是拉住了他:「你不能去,你會死的!」

  

  蕾西亞也說:「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人類把你囚禁在這裡,你卻還想著為他們送死,這不值得。」

  

  「不要你管!」帕洛斯一把甩開了亞爾弗雷德的手,傷重的魔族將軍抓不住他,焦急地大喊了一聲:「伊達瑞斯!」

  

  已經跑出去好幾步的帕洛斯因為這個名字而猛然停了下來,他像石像一樣僵立在原地,許多紛亂的記憶碎片隨著這個名字一並被喚醒了,亞爾弗雷德、蕾西亞,還有許多他曾經的朋友們無數次地叫過這個名字,他們和他一起長大,一起經歷過了上千年的時光,一起面對過許多的困難和挑戰,在開始叫他魔王陛下之前,他們就已經無數次笑著或者氣著叫出他的名字--伊達瑞斯。

  

  帕洛斯回過頭心情複雜地看著他們,亞爾弗雷德因為剛才氣急之下的呼喊而開始咳嗽,並且又咳出了血,已經耗盡了魔力的蕾西亞只能拍著他的背給他順順氣,魔族的大祭司用疲倦但是平靜的目光看著帕洛斯:「……想起來了吧?這是你真正的名字。我知道這裡也有你牽掛的人和事,但身為人類的這一段人生對你來說只是漫長生命中的一小段插曲,我們才是你的朋友,你的族人,你的同類。」

  

  亞爾弗雷德喘著氣說:「我知道你不太想面對,但這才是你真正的人生。」

  

  帕洛斯知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為了魔族的存續殫精竭慮,忍辱負重,甚至不惜對一個無辜的法師學徒下毒手,那才是他真正的人生,不管現在的他想不想要。

  

  而身為「帕洛斯」的這二十多年只是一段插曲,和艾文德爾在一起的那些短暫卻幸福的時光,只是陰差陽錯下的一個誤會罷了。

  

  帕洛斯心亂如麻,亞爾弗雷德又開始咳嗽,壓抑著痛苦的咳嗽聲一下下地敲在他的心上,這才是他真正的人生,他真正應該關心的人,即使他不太記得他們,依然本能地想要幫助和保護他們。

  

  帕洛斯終於開始關心亞爾弗雷德的傷勢:「你……你沒事吧?」

  

  已經緩過一口氣的亞爾弗雷德搖搖頭:「……我們先趁亂出城吧,你一定要活下去,這才是最重要的。」

  

  蕾西亞沈默地扶著亞爾弗雷德開始往城外的方向走,帕洛斯回頭看看正在燃燒的城市,他其實很想去找埃文德爾,儘管他也知道這樣有點可笑——埃文德爾要殺他,他卻只想到埃文德爾的身邊去,想在混亂中護在他的左右,想確保他沒事,不管這段感情是不是一個不應該存在的誤會。

  

  可他也只能想想,埃文德爾不會希望看到他,畢竟他真正的人生就是和埃文德爾之間隔著深仇大恨的人生,法師比他更清楚地認清了這一點,也更早地把這一段基於誤會的感情拋在了腦後。

  

  只有他還不願意接受現實,還在感慨命運如此殘忍,時隔二百年後還讓他在茫茫人海裡遇到埃文德爾,並且愛上這個被他深深傷害過的人。

  

  帕洛斯必須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他上前一步代替蕾西亞扶住了有氣無力的亞爾弗雷德:「你們怎麼會搞成這樣,泰坦世界那邊發生什麼了?」

  

  亞爾弗雷德在愣了一下以後,就放心的把重量壓在他的身上:「……我們路上慢慢說吧。」

  

  ——

  

  埃文德爾並不知道帕洛斯逃走了,他剛剛去大教堂的地下室見完帕洛斯出來,還沒回到旅店的時候,惡魔就開始了攻城。

  

  光明神已經給過他們警告,上一次只是小打小鬧的試探,當巴魯坦再次有備而來,等待他們的必將會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惡戰,於是能走的平民都遷出了這座城市,附近的國家也派兵加入了城防。

  

  人們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這一次攻擊還是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108 審判(八)

  

  巨石魔是一種智商低下、行動緩慢但非常巨型的惡魔,它們通常身高超過六米, 個別極端的可以達到十米, 身體表面看起來就像是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岩石,甚至有人認為它們的身體也是由岩石構成的, 應該屬於魔像而不是生物,但在魔法本源被污染的現在, 早就沒有還能自主行動的魔像了,所以毫無疑問, 它們就是生物, 有著跟其它惡魔差不多的內臟和身體結構。它們表皮的「岩石」其實是硬化的角質層,這厚厚的角質層能幫助它們偽裝成泰坦世界荒原里隨處可見的暗紅色岩石, 以此來伏擊獵物和躲避天敵。

  

  因為巨石魔目標太大而且行動緩慢, 很容易成為一些個頭小但是動作敏捷的惡魔獵殺的目標, 在野外巨石魔的數量並不多, 但是自從一些惡魔首領開始有目標地馴養混血惡魔之後,這些本來在自然篩選中會被淘汰的巨型惡魔也擁有了活下去的機會, 它們力大無窮,除了關節、眼睛等薄弱處以外基本上刀槍不入,在其它惡魔的配合和保護下,它們可以徒手拆毀城防, 搬運重物,甚至能像投石機一樣把巨石扔出上百米遠。--《費諾大陸百科全書·異界生物篇》

  

  ——

  

  巴魯坦這一次帶來了兩個小山一樣高大強壯的巨石魔,天知道它是怎麼把這麼大的惡魔運過裂隙的,它們的表皮如同暗紅色的岩石, 並且完全不怕火焰,大手一伸就從箱子里拿出一塊骯臟油膩、彷彿黑色淤泥一般的燃油,湊到火把上點燃,然後向著米卡蘭投擲過去,它們扔得就跟投石機一樣遠,但速度遠比投石機要快多了。

  

  這種黑色的燃油塊遇火就著,而且落地以後粘在哪裡就點燃哪裡,發出滾滾濃煙和陣陣惡臭,救火隊根本無計可施,最後只能出動了城裡的法師們,用法術將河裡的河水托起來傾瀉而下,這才把火澆滅,至於離河比較遠的地方,人們只能拆除附近的可燃建築,然後任由大火將沾染到的東西焚燒殆盡。

  

  城牆上的守軍嚴陣以待地等待著一場惡戰,但是惡魔大軍根本沒有開始攻城的打算,只派出了一些會飛的惡魔從弓箭手射不到的高度越過了防線,並且丟下一種觸地就會爆炸的瓶子,人類的建築在這種空中砸下來的瓶子面前就跟紙糊的一樣,砸到哪裡,哪裡就房倒屋塌,平民死傷慘重,有時候它們還扔下一些惡魔,儘管數量不多,卻給民眾造成了巨大的恐慌。

  

  但是對於一個像聖城米卡蘭這樣的大城市來說,這種程度的攻擊還只能算是騷擾而已,令城牆上的守備軍官困惑不解的是,惡魔大軍不僅沒有趁機攻城,還把飛行的惡魔都招了回去。

  

  城裡的騷亂漸漸地平息了下來,火也被撲滅了,那些來自不同的國家,缺乏統一有效的指揮而一團亂的守軍也終於來到了各自的崗位上。

  

  巴魯坦給了他們時間來穩住陣腳肯定不是出於什麼好意,惡魔首領讓它的軍隊向左右退開,露出了身後整箱整箱的燃油彈和瓶子炸彈,在那個離米卡蘭只有幾百米遠的裂隙處,還有更多的惡魔抱著這樣的箱子從裂隙跳出來,不斷地給那堆讓人心驚膽戰的東西增加高度和厚度。

  

  終於城下的巴魯坦開口了,粗獷又洪亮的聲音讓城牆上的每一個人都能清楚地聽到,它用通用語說:「之前只是一點小小的見面禮,讓你們見識一下我攻城的手段,也掂量一下靠你們這群弱雞人類有沒有可能抵擋,在動真格的之前,給你們一個不用開戰的機會,讓法師埃文德爾出來見我,我有話要跟他談。」

  

  城牆上的人無不嚇得臉色煞白。

  

  剛來到城牆上的埃文德爾倒是很鎮定,邁步就要向外走去,雷切斯特也在這裡,見狀趕緊拉住了他:「別去,這傢伙恐怕不安好心,當心中了他的埋伏!」

  

  埃文德爾淡淡地擋開他的手:「他乾不掉我的,我得看看他到底要幹什麼--別開城門。」

  

  說著埃文德爾對自己施展了一個漂浮術,就從城牆邊上直接跳了下去。

  

  雷切斯特只能看著他輕飄飄地落到地面,然後孤身一人緩步走向了惡魔大軍,那身影在兩軍對壘的城牆下顯得那麼渺小。

  

  巴魯坦也越過惡魔大軍獨自往這邊走來,直到他們的距離接近了之後,人們才直觀地感受到這個惡魔首領有多麼高大和強壯。

  

  「啊,你就是那個法師。」巴魯坦低頭看著埃文德爾,「這麼瘦小,這麼年輕……卻擁有改變世界的力量,我一直都很期待跟你會面。」

  

  面對著這個比大象還大只的惡魔,埃文德爾也沒有顯得緊張:「在這種場合下客套就有些多餘了,有話請直說吧,我只想知道我們之間到底有什麼好談的,值得你這麼興師動眾地逼我出現。」

  

  「怎麼會沒有呢,雖然長相天差地別,但有一點我們是一樣的,都是那群高高在上的神魔製造出來的玩具和奴才,如果硬要說有什麼區別的話,那也不是我長了四條腿而你長了兩條,而是我們已經擺脫了他們的枷鎖,你們卻在敲鑼打鼓喜迎他們的奴役。」

  

  埃文德爾笑了:「‘喜迎神族的奴役’?你就是這麼認為的?」

  

  「難道不是嗎,人類一直自稱是光明神的僕人,還以她的名義鎮壓那些不肯膜拜她的人,比那些因為惡魔契約而身不由己的惡魔還要忠誠百倍,堪稱是奴才里的最佳典範。」

  

  「好了,收起你的尖酸刻薄吧,只是政治家們需要那樣一尊不會說話不會動的偶像,才借了她的名頭來鏟除異己,除了無可救藥的蠢蛋以外沒有人會期待她真正現身到這個世界來奴役眾生,我們這樣配合神族只是因為我們根本沒有選擇。」

  

  「聽到你們不是自願為奴,我就放心了。」巴魯坦放鬆地搓著四隻手,「是啊,你們之前沒有選擇,不讓神族來到這個世界,就只能坐視這個世界因為沒有陽光而消亡--那如果現在你有了別的選擇呢?」

  

  「什麼選擇,說說看?」埃文德爾抱著胳膊看著他。

  

  「你可以跟我合作。」巴魯坦露出了更多的獠牙,「他們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我可以把那幫高高在上的傢伙跟泰坦世界一起燒成灰,然後費諾世界一樣有了太陽,你也不必對任何人卑躬屈膝了。」

  

  「條件呢?把惡魔大軍放過來在這個世界肆虐嗎?」埃文德爾冷笑,「我可不覺得這比永恆的黑夜好到哪裡去。」

  

  「噢,讓那幫垃圾一塊兒去死吧,那群像蟑螂老鼠一樣只知道繁殖的低級惡魔來到哪裡,就會把哪裡的環境搞得一團糟。我只會帶上小部分最強大最完美的精英惡魔,一小批絕對忠誠於我的力量,當費諾大陸臣服於我以後,我就會開始限制它們生育,你不用擔心這個世界變成惡魔遍地的混亂世界,因為我的目標從來就不是散播混亂、飢荒和殺戮,而是一個強權高度集中的和平世界。」

  

  埃文德爾驚奇地看著巴魯坦。

  

  「覺得一個惡魔說出這種話來很奇怪嗎?」巴魯坦裂開了大嘴,埃文德爾猜測那應該是一個笑容,「拜託,這世上誰不想過舒舒服服的好日子呢?如果能在一個和平又安定,強大且繁榮的世界里成為主宰,可比這沒完沒了的戰爭和殺戮要吸引人多了,但是你也看到了,費諾大陸上的國家之間根本是一盤散沙,泰坦世界里神族和魔族沒完沒了地互相打了幾千年,就算眼前的危機過去了,戰爭也不會結束的,除非一個世界里只有一股勢力,一個主宰。」

  

  「想法不錯啊。」埃文德爾打量著這個高大的惡魔首領,「你想成為費諾大陸唯一的主宰,那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你可以成為我的左膀右臂,甚至成為我的繼承者,我知道我的壽命有限,而我生過的幾百上千個後代里沒有一個腦子正常,我可能是絕無僅有的突變,我不希望我建立的一切在我死後就煙消雲散。」巴魯坦說,「我可不在乎你是人類還是別的什麼,我只知道你聰明又強大,而在神族的眼裡,你只是個奴才,做得再好,也只是一個好奴才。或許你有一點點稀薄的神族血脈,就覺得自己可以做一個比普通人類高級一點的奴才,但是相信我,對於他們來說,只要不是純粹的神族,就沒有任何區別。在惡魔的世界里根本沒有人在意血統,我們只看重力量,你的力量如此強大,只要我們聯手,就可以重新構造這個世界的秩序。」

  

  惡魔首領的話讓埃文德爾陷入了思考。

  

  「好好想想吧,人類從來就不是你的夥伴,神族也不是,力量才是,新的世界里你會因為你的力量受到所有人的尊崇,再也沒有人敢因為你是法師,或者你的血統不純粹而歧視你,只要是比你弱的人,就只能跪在你的面前瑟瑟發抖地仰望你。」巴魯坦低頭看著他,循循善誘地說,「考慮一下我的提議,是要做新世界的主人,還是做神族的奴才。」

  

  埃文德爾終於抬起頭來,他淡淡道:「你確實口才不錯,提出的條件也很誘人,但是我拒絕。」

  

  

 

109 審判(九)

  

  護盾術是一個入門級別的魔法,幾乎每一個法師都學過, 這個魔法在施展的時候, 可以像一個球一樣包裹住法師的身體,讓他免受來自任何方向的傷害, 在盛魔時代, 一些法師聯合施展的護盾術甚至可以保護一座城,但如今, 大部分法師都覺得這個魔法並不實用。

  

  因為太過消耗魔力,護盾的存在時間得以秒來計算,而且必須集中全部精力去維持, 這就意味著在施展護盾術的同時, 法師不可能用其他的魔法來攻擊別人, 也不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頂著護盾跑到安全的地方去, 而在撤銷護盾術以後重新施展其它魔法的時間里, 就足夠敵人把他殺死好幾次了。

  

  後來法術界天才費斯坦提斯發明瞭縮小版的護盾術, 只能像個臨時盾牌一樣防護一個方向,但是消耗的魔力更少,持續的時間更長, 從那以後原版的護盾術就更少有人使用了。--《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法篇》

  

  ——

  

  「你拒絕?」巴魯坦似乎還不太相信自己聽到的,「告訴我為什麼?」

  

  「因為你顯然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人渣。」埃文德爾說,「你所描繪的美好前景,我一個字都不信。」

  

  他的話激怒了惡魔首領,這個三米多高的強壯惡魔咆哮了一聲抬起兩條前腿,用左上臂從背後抽出一把幾乎比埃文德爾還要高的大劍, 就著拔劍的姿勢就斜劈了下來。

  

  城牆上的人聽不到他們談了些什麼,當看到惡魔突然發怒攻擊法師時,他們除了發出驚呼以外什麼都做不了。

  

  巴魯坦清楚自己的力氣,這一劍下去即使是岩石也能劈開,但是這個肉體凡胎的法師沒有如他所想的一般像切奶油一樣被劈成兩半,他的巨劍結結實實地砍在了魔法護盾上,發出了「鐺」的一聲,反而震得它兩手發麻。

  

  「啊哈,護盾?我倒要看看你能堅持多久!」巴魯坦會的魔法不多,但它知道再強力的攻擊都無法打破魔法護盾,也就沒有做徒勞的嘗試,而是一揮手對惡魔大軍下令道:「攻城!殺光他們!」

  

  城牆上的人們緊張地握緊了武器準備殊死一戰,而城下的法師面對著迎面衝來的惡魔大軍,卻做了一個令人費解的動作,他單膝跪地,把雙手貼在了地面上。

  

  城牆上的人類困惑不解,有些人竊竊私語地嘀咕著:「他乾嘛對惡魔下跪?」

  

  巴魯坦本想譏笑他現在求饒為時已晚,但身後卻傳來了巨石魔驚恐的聲音,巴魯坦回頭一看,那兩只巨石魔周圍的土地突然變成了淤泥沼澤,驚人的體重令巨型惡魔迅速開始下沈,更糟糕的是,堆在巨石魔身邊的燃油彈也迅速地被淤泥吞沒了下去。

  

  「卑鄙的混蛋!你怎麼辦到的?!」巴魯坦怒氣沖沖地再次砍向法師,但是沒有用,他的巨劍依然被護盾擋住了。

  

  不能怪惡魔首領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不管是在泰坦世界還是費諾大陸,不管是盛魔時代還是如今,都從來沒有任何法師能在施展護盾術的同時一心多用施放其它魔法的。

  

  但埃文德爾就是這麼不合常理,他站起來,雙手上的符文散髮著金色的光芒,空中出現了兩把黑色的劍刃,巴魯坦咒罵一聲,憑著以它的體型來說有些過分的敏捷動作閃開了。

  

  但埃文德爾本來就不是以它為目標,泥沼術製造出的沼澤並不多深,那兩個巨石魔正掙扎著要爬出來,它們幾乎成功了,可惜無堅不摧的黑色利刃準確地穿過了它們的頭部。

  

  巨石魔轟然倒下,埃文德爾又把目標對準了那些堆在一起的瓶子炸彈,火球向著幾個炸彈堆放的地點砸去,有惡魔奮不顧身地用身體擋住了火球,因為它們都清楚那些東西要是炸開了會有什麼後果,巴魯坦也用巨劍的劍脊當做盾牌擋掉了一個火球,它大聲咒罵著,氣急敗壞地攻擊著法師。

  

  埃文德爾在護盾的保衛下巍然不動,火球被擋住了,他就改成了火焰射線,全然不管這個魔法有多麼消耗魔力。

  

  高溫的射線直接融穿了惡魔的身體,讓一堆堆炸彈在惡魔大軍中間炸開,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周圍那些試圖搶救性搬走一些炸彈的惡魔也被炸得飛起老高。

  

  ——

  

  此時,在遠離戰場的半山腰上,連續的爆炸聲讓帕洛斯回過頭,努力地試圖從那個火光熊熊的戰場上看到些什麼。

  

  「一定是埃文德爾,他在跟惡魔大軍作戰。」

  

  蕾西亞有些擔心地抓住他的胳膊:「你不能過去。」

  

  「我知道。」帕洛斯低下了頭,月光下兩個魔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語氣里的落寞,「我已經沒有資格跟他並肩作戰了。」

  

  「魔王陛下……」亞爾弗雷德試圖說些什麼,卻一時詞窮,最後只能嘆口氣,「我們走吧。」

  

  「亞爾弗雷德。」帕洛斯第一次叫出了屬下的名字,「有件事情……我這幾天來一直很努力地在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你能告訴我嗎?」

  

  「你想知道什麼?」

  

  「當年我為了給魔族打開傳送門,利用了一個無辜的人,還幾乎殺了他。」帕洛斯想要盡量平靜的敘述,但是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他的語氣就情不自禁地帶著痛苦,「對於這件事情,我後來有沒有表達過後悔或者愧疚?哪怕一點點。」

  

  「……有的。」亞爾弗雷德說。

  

  「是嗎,我是怎麼表現出來的?」

  

  「你有一次私下裡提起了他,要知道你過去並不是這麼……」亞爾弗雷德努力地想著形容詞,「……柔軟和感性,但你提起了他。」

  

  「……謝謝。」帕洛斯也不知道自己聽了這個消息以後有沒有好過一點。

  

  ——

  

  一部分惡魔已經爬上城牆,跟守城的軍隊展開了殊死搏鬥,而埃文德爾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已經把惡魔的攻城兵器都毀滅殆盡,這讓本來幾乎絕望的守城方士氣大振。

  

  但法師卻仍然不肯罷休,秘法之輪發出的光芒更加耀眼,埃文德爾的身邊浮現出了上百把黑色的利刃,密密麻麻的令人生畏。

  

  同樣的場景大概只有神魔大戰期間,在他的先祖夏爾瑪身上出現過。

  

  城牆上,法師協會的會長費迪南德情不自禁地抓緊了衣服的前襟,揪心地說:「這得消耗掉多少魔力啊……」

  

  本來想著等法師的護盾術到了極限就給他致命一擊的巴魯坦見狀轉身就逃。

  

  它能在殘酷的泰坦世界里活到現在,還成為了惡魔大軍的首領,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它生性謹慎,從不冒險。

  

  它耗費了上萬個惡魔來跳裂隙,才湊齊了這麼一支攻城的隊伍,但它寧可這一切都白費,寧可大好的機會從眼前溜走,也不想冒險。

  

  黑刃以法師為中心飛旋著,就像一場黑色的死亡風暴,所過之處惡魔的肢體四濺,城牆附近一大片區域里的惡魔幾乎被絞殺殆盡,而遠處一些骨刺魔在向埃文德爾射出骨刺,蝠翼魔將僅剩的瓶子炸彈丟向他,無一例外地都被護盾擋住了。

  

  埃文德爾的背包被從裡面掀了開來,半個骷髏頭冒出來,眼窩里燃燒著紅色的鬼火,不爽地抱怨:「你有完沒完了,我快頂不住護盾了!」

  

  「別出來。」埃文德爾把背包蓋上,飛旋的黑刃停下來,射向了惡魔最密集的地方。

  

  然後他按著背包往城牆的方向跑去。

  

  巴魯坦成功地躲過了射向它的黑刃,跳進裂隙消失了,但被他丟下的惡魔大軍依然數量不少,並且在殺戮本能的驅使下繼續攻擊著城牆上的守軍。

  

  雷切斯特看到了時機,大聲喊道:「打開城門,出城迎擊!」

  

  還在發愣的城門守衛被擠開一邊,早就嚴陣以待的阿塔西亞王國精銳重騎兵衝出了城門,殺向了那些被法師打得七零八落的惡魔。

  

  反應過來的聖殿騎士團緊隨其後,城牆外的戰場上殺聲四起,不斷有惡魔在士兵們的圍攻下轟然倒地。

  

  蝠翼魔仍然在弓箭射不到的高度飛著,時不時撲下來抓起一個騎兵摔死,但很快城裡飛起了一隻獅鷲,追向那些會飛的惡魔,阿爾凱騎在獅鷲的背上,一隻接一隻地將空中的蝠翼魔射下來。

  

  活下來的惡魔開始逃竄,戰鬥接近了尾聲,埃文德爾也回到了安全的城牆內,費迪南德和法師們迎上來:「怎麼樣,你的魔力……明天就要打開傳送門了,你撐得住嗎?」

  

  「我的魔力還有的是。」埃文德爾淡淡地說。

  

  周圍的法師看著他的目光已經有些驚恐了,費迪南德的語氣也比以往更加緊張和謹慎:「那個……我能不能請教一下,你是怎麼一邊用護盾術一邊施展其它魔法的,從來沒有人能同時施放兩個魔法,這、這完全不合常理啊……」

  

  「這是秘密,我沒有義務告訴你。」法師冷淡地說。

  

  如果巫妖費斯坦提斯的存在被發現了,只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埃文德爾越過法師們,不想和他們糾纏下去,但是很快更多的人湧上來把他圍住了。

  

  過去,普通人因為不瞭解魔法而害怕一切法師,現在法師們卻因為太瞭解魔法而害怕他,普通人反倒因為被他的過度強大震懾了,陷入了一種彷彿看到神跡一般的崇敬中去。

  

  民眾和士兵們圍繞著他,七嘴八舌地表達著敬仰和感謝,在劫後餘生和旗開得勝的喜悅中,不知道是誰起的頭,他們開始一聲一聲地高呼埃文德爾的名字,就像高呼著勝利的口號。

  

  儘管教會這些年來不遺餘力地在人們心中種下了對法師的恐懼,但埃文德爾在城牆下獨自對抗惡魔大軍的英姿深深地刻在了每一個人的腦海裡,無數人看著他怎麼一人打退惡魔首領,毀滅了惡魔大軍的攻城兵器,輓救了這場幾乎必敗的攻城戰,毫無疑問,未來的日子里他會因為這一戰成為吟游詩人們口中不朽的傳奇。

  

  他在熱情民眾的簇擁下來到了被砸塌一個角的大教堂,教皇微笑著等在那裡,準備好了一肚子鼓舞人心的發言,但埃文德爾卻沒有心情去享受勝利的喜悅和人們來之不易的崇拜,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被砸出一個洞的地下室。

  

  「……帕洛斯去哪了?」法師皺著眉問。

 

 

110 審判(十)

  

  蝠翼魔長著一對和蝙蝠很像的翅膀,它們沒有手, 只有一對強壯靈活的後爪, 後爪上有巨大且鋒利的指甲,可以輕鬆地抓起相當於一個成年人重量的東西飛上天空。

  

  和一些地面上的惡魔相比, 它們並沒有特別強大的攻擊力,但僅僅是「會飛」這一優勢, 就足夠讓它們躲過許多危險存活下來了。--《費諾大陸百科全書·異界生物篇》

  

  ——

  

  在逃離聖城米卡蘭的路上,亞爾弗雷德告訴帕洛斯, 一些惡魔首領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查到了神族和魔族都打算遷居到費諾世界, 並且將它們和泰坦世界一起焚為灰燼的計劃,它們當然不願意就這樣坐以待斃, 在危機面前幾大惡魔首領之間達成了暫時的和解, 一些惡魔首領開始不計代價地全力攻擊神族和魔族的領地, 而以巴魯坦為首的惡魔則試圖從裂隙闖入費諾世界。

  

  在泰坦世界的野外, 混血惡魔的數量早已失控,當它們自己還在自相殘殺的時候, 就已經打得魔族苦不堪言,如今它們一致對外,很快就把魔族的防線全面擊潰。

  

  魔族的軍隊退守到僅剩的都城黃昏堡,借著堅固的防線做最後的抵抗, 而亞爾弗雷德和蕾西亞帶領一小隊精銳士兵,冒死在惡魔遍地的荒野里殺出一條血路,來找一個廢棄多年的定向傳送魔法陣。

  

  「現在通行費諾世界的方式有兩種。」蕾西亞在為帕洛斯做補充解釋,她只有這種時候才話多一點, 「一種是裂隙,裂隙出入口位置一直都在移動,誰都有可能有意無意地掉進裂隙里去,但是十個進去就有九個再也出不來,另一種是早在神魔戰爭時期留下來的定向傳送魔法陣,我們就是靠著它才能每次都準確地來到你的身邊,但是這種方式非常消耗魔力,只有強力的施法者可以送過來幾個人,而且在這個世界的時候也必須隨時耗費魔力來維持和魔法陣的連接,如果停留得太久,就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但這一次你們已經停留很久了。」帕洛斯擔心地問,「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我們本來就沒有打算回去。」亞爾弗雷德說,「上一次我們來過之後,魔法陣所在的神殿就被惡魔攻佔了,魔法陣也被摧毀了,這一次我們只能去很遠的地方攻打另一個早就成為惡魔老巢的神殿……那真是一場惡戰,在壓倒性的數量面前我們毫無勝算,最後是靠著我們帶出來的士兵用生命為我們拖延了一點時間,才讓蕾西亞發動了魔法陣……我們不可能回去了。」

  

  「為什麼……要用這麼大的代價來見我一面?」

  

  「因為我們已經沒有希望了。」亞爾弗雷德沈重地說,「事情已經成為定局,等到明天,那個法師為神族開啓了傳送門以後,神族往這個世界搬也還需要時間,而惡魔大軍一定會全力撲向神族的防線,到時候留在泰坦世界的魔族將會全體出動,去攻擊一個被惡魔佔領的廢墟,那裡有通往費諾世界的裂隙。」

  

  「……你們打算像惡魔一樣強行跳裂隙?」

  

  「總比全族燒成灰強。」亞爾弗雷德說,「到時候能活下來幾個算幾個,為了避免幸存下來的人剛到這個世界就落入被剿滅的境地,我們要在這邊為他們準備好落腳點。」

  

  「怎麼準備?」帕洛斯茫然地問。

  

  亞爾弗雷德和蕾西亞對視了一眼,然後一起看著他:「我們正要來問你。」

  

  帕洛斯無語。

  

  這兩個魔族對費諾世界的瞭解有限,來找他自然是為了尋求幫助,但是他已經自身難保,埃文德爾很快就會發現他逃走了,隨後就會對他展開追捕,他是魔族的事情也早晚會被公之於眾,到時候他要怎麼說服人們放下成見,讓殘存的魔族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

  

  但不管難不難,都只能先做下去再說,總不能希望渺茫就躺平了等死,帕洛斯問:「你們知道裂隙在這個世界的出口在哪裡嗎?」

  

  蕾西亞點點頭:「知道一個大概的位置。」

  

  「我們先到裂隙位置去,如果那裡有惡魔,就乾掉它們,如果有人,就想辦法說服他們。」

  

  在出發之前,蕾西亞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有件事情我還是有點在意,在你的身上有魔法留下來的符文,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魔法。」

  

  「符文?」帕洛斯困惑地皺眉,每一個法師都有能力看到這種一般人感覺不到的魔法痕跡,有埃文德爾在,不可能有其他法師在他身上留下魔法符文而不被發現,如果有,那就只能是埃文德爾本人留下的。

  

  想到這層,他頓時緊張起來:「可能是追蹤符文,你有辦法消除嗎?」

  

  蕾西亞搖搖頭,追蹤符文是神魔大戰之後費諾大陸的法師所創造的魔法,她也是第一次見,並不知道應該怎麼安全地消除。

  

  在帕洛斯來不及做更多事情的時候,亞爾弗雷德就警覺地抬頭看著天空,月光下,一隻強壯的獅鷲正迅速靠近。

  

  太陽消失了這麼久,樹木的葉子早就掉光了,他們在樹林里根本無所遁形,騎在獅鷲上的埃文德爾馬上就發現了他們,操縱著獅鷲開始降落。

  

  帕洛斯趕緊說:「你們快走!」

  

  「不行,他會對你不利!」亞爾弗雷德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從帕洛斯被關在囚牢里,以及見到埃文德爾時的反應來看,他就知道法師的出現絕對不是什麼好事,魔族的將軍拔出了劍鞘里的另一把劍,目露凶光道,「他是神族打開傳送門的關鍵,既然不能為我們所用,只要殺了他,神族就不能毀滅泰坦世界,我族也不必做那種九死一生的冒險了。」

  

  「不行,不能傷害他!」帕洛斯語氣里帶上了幾分不自覺的嚴厲,「只要有我在就絕對不允許!」

  

  這種熟悉的嚴厲語氣讓亞爾弗雷德一愣,其實他和蕾西亞都很清楚,帕洛斯身上剩下的屬於「伊達瑞斯」的部分已經很少了,但是有時候帕洛斯說話的語氣又會讓他們情不自禁地把他當成那個他們熟悉的伊達瑞斯,那個強大、冷血、殘酷,但一心為魔族考慮的魔王。

  

  在想明白過來之前,亞爾弗雷德已經本能地應聲道:「是,屬下遵命。」

  

  而埃文德爾已經下了獅鷲,法師語氣平靜冷淡得像在談論天氣:「想要傷害我?憑你也配?」

  

  說著他就開始施法。

  

  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亞爾弗雷德還抱著談判的希望,不想跟費諾世界的人起衝突,所以被埃文德爾攻擊了也僅僅是努力躲避,沒有反擊的打算,但亞爾弗雷德毫無疑問是一個老練的戰士,弱者是不可能成為魔族將軍的,儘管在傳送過來之前還因為跟惡魔的殘酷戰鬥而身受重傷,僅僅是喘息了這麼一陣,魔族驚人的恢復力就讓他有了足夠的體力應戰。

  

  他很清楚應該怎麼對付施法者,就算帕洛斯下了令,他也有把握在不傷到埃文德爾的前提下打暈這個人類法師。

  

  他衝向了埃文德爾,在法師完成短暫的施法動作時就借助翻滾和障礙物避開那些閃電、火球和冰錐。

  

  然後他發現他嚴重地錯估了形勢,埃文德爾並不是「一個人類法師」這麼簡單,對方施法幾乎不需要咒語,魔法的切換也沒有間隙,就算一個魔法被避開也馬上就知道下一個魔法應該用什麼,泥土做的手腕抓住了魔族將軍的腳,把他絆倒在地,在他剛來得及砍斷那些粘土構成的障礙時,蛛網術又纏住了他的四肢,然後閃電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金屬盔甲上,電得他說不出話來。

  

  埃文德爾準備用黑刃終結這個魔族的生命時,蕾西亞用閃電術攻擊了他。

  

  任何法師在電擊的劇痛下都會中斷施法--前提是能打中的話。

  

  突然出現的魔法護盾擋住了閃電,為了施展護盾埃文德爾確實中斷了黑刃,他暫時丟下了已經失去反抗之力的亞爾弗雷德,把注意力轉向了蕾西亞,在魔族的大祭司來得及用另一個魔法之前,一聲轟然巨響,突如其來的震蕩術讓蕾西亞跌倒在地,幾乎被震暈過去。

  

  太強了。

  

  即使是他們體力和魔力的巔峰時期恐怕也不是這樣一個法師的對手,何況他們現在虛弱又疲憊。

  

  如果剛才他們多觀察一下戰場上的形勢,而不是匆匆離開,就會看到這個法師怎麼把惡魔首領巴魯坦打得落荒而逃,也會在帕洛斯發出第一聲警告的時候就果斷散開,人數在這個幾乎可以無限施法的法師面前沒有意義。

  

  而現在他們已經錯失了最寶貴的時機,黑刃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空中,準備收割生命。

  

  埃文德爾憎恨魔族,因為以前的帕洛斯就是為了輓救這些跟他並沒有絲毫關係的魔族,強行讓他做了那場陰謀中的犧牲品。

  

  當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被放乾的時候,當他在死亡線上掙扎的時候,當他每一次午夜夢回被驚醒的時候,這種延伸到整個魔族的恨意都在進一步地加深,而身為一個人類以及神族的合作夥伴,立場問題也讓他完全不用對魔族手下留情。

  

  帕洛斯很清楚這一點。

  

  剛見到埃文德爾時那種茫然無措和進退兩難被迅速地丟到了一邊,當屬下的生命遭到威脅的時候,理智又一次頑強地佔據了上風,帕洛斯及時用驅邪聖言驅散了已經成型的黑刃,然後持劍擋在了埃文德爾面前,借機對兩個魔族說:「快走!你們留在這裡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兩個魔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蕾西亞捂著胸口痛苦地爬起來,亞爾弗雷德也剛從蜘蛛網中脫身,他們很快利用障礙物消失在法師的視線中,而帕洛斯為他們擋住了埃文德爾的追擊。

  

  「難道你覺得他們走了,事情就不會那麼糟嗎?」埃文德爾對逃走的魔族本來也沒有多大興趣,他冷笑地看著帕洛斯,驅邪聖言對於他來說只不過是換一種施法方式就能解決的小問題,手上的魔法符文又開始發光。

  

  「埃文德爾……」無數的話語哽在帕洛斯的喉嚨,但是他一句也說不出來。

  

  他能說什麼呢?

  

  向埃文德爾解釋嗎?該解釋的他都解釋過了,埃文德爾知道他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法師相遇,被法師吸引,無法自拔地墜入愛河,知道他在想起自己的真正身份之前對法師的一切情誼都是真摯的--只是那又如何?作惡之人本來就應該承擔代價,過去的仇恨不會因為帕洛斯單方面地「忘記了自己乾過什麼」就一筆勾銷。

  

  說他已經誠心悔改並且願意做一切事情來贖罪嗎?他過去欺騙過法師一次,想起來以後又欺騙了法師第二次,現在他用什麼來說服法師相信將來不會再被欺騙第三次?尤其是在他正舉著劍對著埃文德爾,拼命從法師手中保護兩個魔族逃離的情況下。

  

  「很好,你早就應該這樣,拿著劍堂堂正正地跟我戰鬥,而不是像個卑鄙小人一樣耍心機玩手段。」法師目光冰冷地看著他,唇角卻帶著笑意,「這樣我就可以直截了當地--像對所有那些敢於攻擊我的蠢貨一樣,殺了你。」

  

  

 

111 審判(十一)

  

  在埃文德爾冰冷的目光中,不管是勇氣還是理智, 都迅速地從帕洛斯身上溜走了。

  

  剛才那種「再難也要做下去, 不能躺平等死」的念頭就像是他最後的回光返照,埃文德爾不用做什麼, 僅僅用冰冷的目光和厭惡的態度就能宣判他的死刑。

  

  他知道自己做不了魔族之王伊達瑞斯, 他也根本不想做魔王,但他同樣回不到帕洛斯的身份里去, 做不回那個單純虔誠的聖殿騎士,在他從小的信仰被殘酷的現實打碎以後,對法師的愛和信任就是他全部的方向, 而埃文德爾永遠不可能原諒他。

  

  一想到這個, 帕洛斯就絕望到渾身冰涼。

  

  他的絕望給了對方充分的施法時間, 埃文德爾已經完成了閃電術, 這種程度的電擊帶來的麻痹和劇痛足以讓帕洛斯在相當一段時間里都無法動彈, 就算帕洛斯沒有穿著金屬盔甲, 拿著劍也同樣會讓他避無可避。

  

  但是帕洛斯以驚人的靈活和速度躲過了近距離下的閃電,他的劍也不是金屬質地的。

  

  埃文德爾只看到帕洛斯的神色里突然帶上了孤注一擲的決絕,聖殿騎士正飛快地衝過來。

  

  被一個戰士近身對於任何法師來說都是很危險的事情, 尤其當對方還是對法師的手段頗為瞭解的聖殿騎士時。

  

  法師的戰鬥本能被近在咫尺的威脅完全地激發了出來,他一邊後退一邊用最快的速度在身前凝結起了一把黑刃,倒不指望這樣的攻擊能命中一個身手敏捷的戰士,他瞭解帕洛斯的實力,就如同帕洛斯瞭解他的魔法,這只是為了逼退帕洛斯, 他的下一個魔法已經在準備。

  

  但帕洛斯不閃不避,動作沒有一點停頓地撞了上來。

  

  從頭到尾留給埃文德爾的反應時間只有半秒,也許還不到,等他發現不對的時候,無堅不摧的黑刃已經刺穿了帕洛斯毫無防護的胸膛,而帕洛斯作勢要砍向他的劍只是跌落在地,沒有傷害到法師半分。

  

  帕洛斯扔掉了劍,緊緊地抱住了埃文德爾。

  

  時隔這麼久,再次將埃文德爾擁入懷中的感覺簡直讓帕洛斯想要落淚,可惜法師太過僵硬和錯愕,懷中的身軀不復記憶中的柔軟。

  

  埃文德爾因為他這樣的舉動而驚愕到大腦一片空白,維持黑刃的魔力中斷,魔法構成的劍刃消失了,帕洛斯那個從前胸貫穿後背的傷口卻留了下來,血迅速地滲透了衣襟。

  

  但是帕洛斯並不覺得疼,傷重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不會感到疼了,反倒是之前那種一直在折磨著他的揪心的悶痛似乎隨著胸口被開了個口子而傾瀉了出去。

  

  他終於不再痛苦,只是覺得有點悲傷,他不曾害怕死亡,但沒想到最後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趁著埃文德爾還在錯愕的時候,他用最後的力氣抱緊法師,嘆息般地吐著氣說:「……對不起。」

  

  他還有太多的話想說。

  

  抱歉當年利用了無辜的你。

  

  抱歉在二百年後又纏上了你。

  

  抱歉讓你遭遇了這一切。

  

  我的痛苦即將結束,而你所承受的一切還會持續地折磨你很長時間,對這一切我都感到很抱歉。

  

  帕洛斯早就不再相信教會的說辭,死後沒有誰的靈魂會來到光明神的身邊,光明神也並不住在充滿光明和幸福的天堂,所以他也不知道他會去哪裡,如果那注定是一個沒有埃文德爾的世界,那麼去哪裡都沒有區別。

  

  體力和溫度正迅速地從傷口流失,帕洛斯只想趁著他還沒死,而法師因為驚愕忘記了反抗的這一小段時間里,最後再抱抱他的愛人,多一會兒也好。

  

  埃文德爾始終沒有反應,帕洛斯的血浸透了他的衣服,胸前一片濡濕溫熱,他也渾然不覺,彷彿突然變成了一尊雕像,直到帕洛斯再也沒有力氣抓住他,身體無力地貼著他滑落下去。

  

  有一瞬間埃文德爾本能地揪住了他的衣服,但沒能拉住他,帕洛斯倒在地上,照明魔法發出的冷光讓他的臉色看起來蒼白如紙,只有唇邊的血跡紅得嚇人,垂死的聖殿騎士不願閉眼,仍然留戀地看著埃文德爾,只是眼神已經漸漸地失去了焦距。

  

  法師還是沒有動。

  

  埃文德爾試圖說服自己,感到難過是正常的,但這一切應該有個了結了,躺在地上的是你的仇人,他死不足惜,你想殺他已經想了二百多年了,現在終於大仇得報,沒道理在這個時候心軟。

  

  令你割捨不下的「帕洛斯」只是他的面具之一,就算他羞澀地表露愛意時是真的不記得過去的事了,那也改變不了這一事實--面具下面的依然是那個惡毒冷血的靈魂,當年他可以若無其事地殺死一個不相關的法師學徒來為自己鋪路,今後就有可能為了一個看起來正當的理由做出任何喪心病狂的事情。

  

  既然他自己撲上來送死,你只需要看著就好,什麼都不用做,幾分鐘後,一切就都結束了。

  

  --只需要看著,看著那雙眼睛里的生命之火漸漸地在你面前熄滅。

  

  埃文德爾終於還是放棄地跪倒在地,一邊用顫抖的手撕開帕洛斯胸口的衣服,一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如果這就是你的目的,如果你接近我就是為了讓我下不了手殺你復仇--那麼你成功了!」

  

  傷口很整齊,很容易粘合,麻煩的是裡面的內臟,心臟應該沒有破裂,不然血液就不是溢出來而是噴湧出來,傷到的應該只是大血管,肺也沒有受傷,不然帕洛斯早就應該開始咳嗽並且發出漏氣風箱一般的呼吸聲,嘴角的血跡說明有血液流進了胃里,那就是胃壁被刺穿了……

  

  埃文德爾的一部分意識像有形的手一樣從傷口探了進去,好在帕洛斯最近的很長時間里都沒有食慾,胃袋空空如也,沒有流出的殘渣污染胸腔,只有少量的胃液,魔法從里到外精確地粘合著那些斷裂的血管、器官、肌肉、骨骼,最後是表皮。

  

  ——

  

  帕洛斯再醒來時,在耳朵的嗡鳴聲中恍惚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亞爾弗雷德和蕾西亞急切的呼喚。

  

  他稍微動了動,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身下是一個用血畫下的魔法陣,兩個魔族被擋在魔法陣外,滿臉焦急卻毫無辦法。

  

  帕洛斯只能吃力地蠕動著,努力地蹬了兩下腿,用腳後跟踢掉了法陣的一個角,法陣一失去作用,亞爾弗雷德就衝過來,手足無措地試圖扶起帕洛斯。

  

  「伊達瑞斯,你怎麼樣?你……你流了好多血。」

  

  帕洛斯沒有力氣回答,僅僅是從躺平到坐起來,就讓他幾乎再次暈過去。

  

  他手腳發麻,渾身發冷,乾渴得恨不得吞下一個湖,卻又有種想吐吐不出來的惡心--原來失血過多是這樣的感覺,想到當年埃文德爾也是在這樣的痛苦中絕望地等死,帕洛斯就感覺到胸口又開始悶痛起來,他知道那不是傷口疼。

  

  剛才他雖然因為失血過多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但還是能想起來是埃文德爾救了他,甚至記得法師治好了他的傷口以後,還把他的頭墊在膝蓋上,小心翼翼地給他餵水,生怕他嗆到。

  

  當時法師臉上那種疼惜的神色,讓他幾乎以為一切都過去了,既然埃文德爾捨不得他死,他們還是有希望在一起的,但是後來埃文德爾低頭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舊傷疤,終於又想起了那些無法原諒的背叛和欺騙。

  

  他有些粗暴地把帕洛斯丟在地上,轉身離去,離開之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再也不要讓我看到你。」

  

  帕洛斯當時太過著急地想要坐起來,結果在一陣暈眩中徹底失去了意識,如果他別那麼急,慢慢來,也許不會一下子暈過去,也許還來得及說些什麼,趁埃文德爾對他還有一點點憐惜之情的時候輓回些什麼……又或許一切只會更糟,沒試過之前誰又會知道呢?

  

  但埃文德爾後來還是回來了,法師怕他在昏迷期間遇到什麼危險,又折回來用他的血畫下了那個防護魔法陣。

  

  帕洛斯並不覺得高興,埃文德爾最後的溫柔反倒讓他一想起來就心如刀割。

  

  如果法師能狠心到底,乾脆殺了他,然後帶著大仇得報的釋然好好生活下去,那麼兩人都不必這樣痛苦,但是埃文德爾捨不得。

  

  法師放棄了對他的復仇,但也絕不可能原諒他過去的所作所為,再次和他走到一起。

  

  他又能怎麼辦呢?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如埃文德爾所希望的那樣,再也不要出現在埃文德爾的面前。

  

  蕾西亞看到帕洛斯皺著眉閉著眼,臉色蒼白地喘著氣,表情十分痛苦,不由擔心地問:「哪裡難受嗎?」

  

  帕洛斯搖搖頭,這種心裡的痛沒有人能幫助他,他只能有氣無力地對亞爾弗雷德說:「離開這……去裂隙……」

  

  亞爾弗雷德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抱起虛弱的帕洛斯,往他們先前定好的目的地趕去。

  

  至於埃文德爾,他在人們準備歡慶勝利的時候丟下所有人,騎上獅鷲去追捕一個逃犯,幾個小時以後帶著一身的血跡回來,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解釋,也沒有人敢問。

  

  大家只能在心裡默認帕洛斯已經被他親手乾掉了,然後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明天開啓傳送門迎接神族的準備工作中。

 

 

112 合作(一)

  

  震蕩術是一個門檻較低,但相當有威懾力的法術, 這個法術施展極快, 動靜巨大,能像突然砸了一個隕石在別人的身邊一樣, 發出轟然巨響和衝擊,讓人摔倒甚至短暫地暈眩。

  

  震蕩術本身不會造成什麼傷害, 對於一些體質比較強壯,膽子也大的人來說, 它甚至毫無作用, 所以這個魔法一度被人們認為不能用於戰鬥,只能用來嚇唬一下動物或者不瞭解魔法的鄉巴佬, 但是後來人們發現突然的巨響和衝擊可以有效地打斷大部分法師的施法, 畢竟法師大多都不強壯, 很容易被衝擊力推倒, 而且很難在突如其來的巨響面前還保持施法所必須的專注。--《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法篇》

  

  ——

  

  之前法師塔里的法師們因為惡魔大軍攻城而被迫中斷了製造魔晶石的工作,為了趕在光明神所說的時間之前完成, 他們開始加班加點,不眠不休地製作剩下的魔晶石。

  

  埃文德爾也用理智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和帕洛斯相關的任何事情,專心地休息以便盡快恢復最好的施法狀態。

  

  他們做好了一切準備,聚集在光明神大教堂, 翹首以盼地等待著光明神過來告訴他們怎麼打開傳送門。

  

  可是從月亮升起一直等到月亮落下,光明神也沒有出現,人們互相安慰著,畢竟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白晝」才是一天的正式開始, 於是大家吃飯的吃飯,睡覺的睡覺,繼續忐忑地等待著。

  

  直到那個黑暗的白晝也過去了,月亮再次升起,光明神還是沒有出現。

  

  人們的不安達到了頂點,但還是抱著一線希望,也許光明神只是被什麼事情耽誤了,可是兩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光明神一直沒有出現。

  

  還是在光明神大教堂的議會廳里,教皇一臉凝重地對在場的法師和政要們說:「光明神可能永遠不會來了,我們必須尋找別的出路。」

  

  埃文德爾問:「你有什麼想法?」

  

  「如果神族這邊已經沒有指望,也許我們可以試試找魔族合作,他們最先告訴我們有辦法讓太陽重新升空,不管他們用的是什麼辦法,至少我們應該先找他們談談。」

  

  他的話引來了一部分人的認同,但也有一些人完全不能接受,比如聖殿騎士團長達里斯:「我們怎麼能找魔族合作呢?這毫無疑問是在褻瀆我們的信仰,真不敢相信提出這個辦法的人竟然會是您!」

  

  馬上就有實幹派的國家使者站出來說:「信仰能變出小麥餵飽我的國民嗎?信仰能讓他們在這個幾乎要結冰的夏天里避免凍死嗎?你願意抱著你的信仰上天國就去吧,我只要我的國民可以生存下去,哪怕背負和魔鬼交易的惡名也在所不惜!」

  

  許多國家的代表都贊同他的發言,並且和反對的人爭執起來,這場景埃文德爾不是第一次見了,就連話題都沒有變化,彷彿時光倒轉,一夕之間又回到了光明神出現之前的那一刻。

  

  他們爭論了很久,久到埃文德爾無聊地抽出一張羊皮紙開始寫寫畫畫,在爭論的間隙雷切斯特湊過來想問問他的意見,本來以為他在記錄些什麼,仔細一看才發現紙上只是一些無意義的塗鴉。

  

  最後雙方都意識到哪怕吵到天荒地老也無法互相說服,就決定以投票的形式表決,為哪些人有資格參與投票又爭論了半天之後,他們總算是投出了一個結果--找魔族合作。

  

  教皇清了清因為說太多話已經沙啞的嗓子,看向了一直心不在焉的埃文德爾:「埃文德爾,你是最後一個目擊魔族去向的人,你有辦法找到他們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法師的臉上,埃文德爾懶洋洋地淡淡道:「我拒絕。」

  

  「……什麼?」教皇彷彿沒聽清。

  

  埃文德爾把手裡的羊皮紙揉成一團,站起來說:「我還是那個看法,魔族居心叵測不可信任,哪怕你們全票同意跟他們合作,我也拒絕執行。」

  

  在場的支持者都沒想到最難的部分都解決了,事情卻卡在了埃文德爾身上,就算他們可以通過其它方式找到那兩個魔族商談,最後也很有可能還是需要依靠這個強大的夏爾庫人法師。

  

  雷切斯特也是支持跟魔族合作的,他試圖說服法師:「埃文德爾,我知道你討厭魔族,但這種時候就不要任性了,整個大陸的命運都綁在你的手上,你也不想看到世界毀滅的對不對?」

  

  埃文德爾挑眉:「你是哪裡來的自信,覺得你的判斷就一定是對的?」

  

  雷切斯特還想說什麼,埃文德爾抬手打斷了他:「好了,你們用來爭吵的那些陳詞濫調我已經全部都聽過了,既然你也知道我任性,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費口水了。我不屬於任何組織,也不是你們當中任何人的手下,你們愛怎麼決定就怎麼決定,反正誰也不能支使我,失陪。」

  

  說著埃文德爾就丟下目瞪口呆的政要們往外走去。

  

  「等等,埃文德爾,你要去哪?」雷切斯特試圖叫住他,埃文德爾頭也不回地揮揮手:「我去找精靈族想想辦法。」

  

  ——

  

  帕洛斯也已經在野外等了四天。

  

  兩個魔族帶著他來到了裂隙的出口附近,那是一處無人的曠野,只有零散的幾只惡魔在附近遊蕩,亞爾弗雷德乾掉了惡魔之後,在避風處生起了一個火堆作為營地。

  

  他們沒有準備帳篷,但並不怎麼需要擔心下雨的問題,自從太陽消失以後就幾乎沒下過雨。蕾西亞設法用魔法捕捉了一些獵物,找來了清水,盡力地照顧著虛弱的帕洛斯。

  

  魔族的大祭司烹飪的手藝實在是差強人意,但帕洛斯還是努力地吃了一些東西。畢竟是個底子強壯的聖殿騎士,儘管失血到了幾乎死掉的地步,休息了兩天以後他就漸漸緩了過來。

  

  他們本來想把魔族的幸存者聚集在一起以後再想別的,但是裂隙處始終一點動靜都沒有,誰也沒有過來,這讓無法回到泰坦世界去一探究竟的蕾西亞和亞爾弗雷德都焦急萬分。

  

  等不下去的亞爾弗雷德決定去附近的一些村落里打探一下消息,他不能直接露面向人打聽事情,但可以借助夜色很好地將自己隱藏起來,偷聽人們的交談。

  

  人類的村莊里到處瀰漫著恐慌和絕望的氣氛,人們不再安心地等待太陽升起,而是聚集在一起,不安地傳遞著一個消息:光明神不會來了,這個世界沒有希望了。

  

  亞爾弗雷德一頭霧水。

  

  在他趕回營地之前,正在照顧帕洛斯的蕾西亞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

  

  她警覺地看著周圍,一個攻擊魔法蓄勢待發,帕洛斯困惑地問:「怎麼了?」

  

  「有人正盯著我們。」蕾西亞緊張地留意著周圍那些陰影,魔族的夜視能力比人類要好得多,但她什麼也沒有看見,直到對方主動現身,並且痞里痞氣地對她打招呼:「嘿,小美人,別激動,我們可不是什麼壞人。」

  

  帕洛斯很熟悉這個聲音:「菲爾斯?」

  

  「是我。」

  

  菲爾斯走出陰影,阿爾凱就跟在他身後不遠處,像一隻安靜卻危險的黑豹,血紅色的眼睛來回打量著蕾西亞。

  

  因為帕洛斯的關係,他們都沒有對這個魔族女性產生出什麼敵意,蕾西亞也謹慎地後退了一點表示不想和他們起衝突。

  

  帕洛斯驚疑地問:「你們怎麼來了,是不是埃文德爾……」

  

  「他根本沒提過你半句,也不許我們提起。」菲爾斯嘀咕地說,「現在他去銀溪森林啦,騎著獅鷲去的,我們又坐不下,只好在城裡閒著,就想循著你留下的蹤跡試試能不能找到你。」

  

  阿爾凱看著帕洛斯依然青白的臉色,皺眉問:「你怎麼樣?」

  

  「我還好。」聽說不是埃文德爾讓他們來的,帕洛斯就有些低落,菲爾斯也看出來了,他獻寶一樣地把自己背著的那個大麻袋打開:「看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麻袋裡面是埃文德爾以前送給帕洛斯的那套黑色鎧甲,帕洛斯困惑地看著菲爾斯,黑皮精靈聳聳肩:「埃文德爾說再也不想看到這玩意兒了,讓我把它處理掉,可我想著這麼好的東西總不能扔垃圾桶吧,就算我好不容易找到買主把它賣了,人家也一定會穿著它招搖過市,然後還是會被埃文德爾看到,然後他一定會生氣,會覺得我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所以我不如乾脆把它交到你的手裡,讓你帶著它遠走高飛,那埃文德爾就肯定不會再有看到它的一天了,你說是吧?」

  

  「……謝謝你。」帕洛斯心情複雜地接了過來,摩挲著臂甲上的紋路,又抬頭看著菲爾斯,「他怎麼樣,心情好一些了嗎?」

  

  「不太好。」阿爾凱簡潔的回答讓帕洛斯更憂心了,還是菲爾斯會看人臉色下菜:「嗨,你就別擔心他了,人家要忙著拯救世界,煩心的事情多著呢,沒空為了個人私事要死要活的。這下光明神食言了,說好的新太陽沒戲了,像他這種天塌下來他去頂的性格,心情當然是好不起來了。」

  

  「你說什麼?光明神食言了是怎麼回事?」一直沈默旁聽的蕾西亞突然發問。

  

  「你不知道?你不是從那邊的世界來的嗎?」菲爾斯吃驚地看著她,「要是你都不知道我們就更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按照說好的,光明神在三天前就應該過來跟埃文德爾一起打開傳送門,但是她到現在為止也沒有出現,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蕾西亞和帕洛斯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表情里讀出了震驚。

  

  震驚之余帕洛斯的腦子也迅速地動了起來,難怪魔族的人一個都沒有出現,原來那個穩定持續的傳送門並沒有打開,神族沒有動,那麼惡魔大軍也不能動,魔族當然也不會動。

  

  他們在這個消息閉塞的荒原里,無從知道泰坦世界的神族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既然光明神跟人類的合作關係無法繼續下去了,那是不是意味著魔族又有了機會呢?

 

 

113 合作(二)

  

  發光水晶是一種特殊的晶體,產量並不低, 價格也不貴, 它們能把法師注入的魔力轉化為光線,這毫無疑問是所有魔法里最沒有門檻的一個, 大多數法師學徒的第一課就是用魔力點亮發光水晶。

  

  在盛魔時期它們曾經被用來當做路燈,通過簡單的魔力網絡在夜晚照亮所有大街小巷, 即使在如今,發光水晶依然被廣泛的使用在法杖的頂端, 方便法師在夜裡用它來照明。

  

  由於現在法師的數量並不多, 也沒有那麼多的魔力可以浪費在「讓水晶發光」這種小事上,發光水晶更多的被做成了吊燈之類的裝飾品, 用來裝點貴族的房間。--《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法篇》

  

  ——

  

  就在埃文德爾騎著獅鷲離開米卡蘭的第二天, 光明神卡珊黛爾終於又一次出現在了大教堂中, 她依然那麼美麗端莊, 但是神情顯然有些疲憊,身上的光芒都沒有以往明亮了。

  

  「吾主!」聖殿騎士團長達里斯激動地跪倒在地, 「您終於現身了,我就知道等待只是對吾等信仰的考驗!」

  

  這時候各國政要和法師們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情,大教堂里只有一些神殿內部人員在做事,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教皇謙卑地問:「吾主,您為何等了這麼久才出現?」

  

  卡珊黛爾淡淡道:「惡魔首領知道了我們的計劃,聯合起來攻擊了我們的都城,我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才將它們打退。」

  

  教皇抬起頭來,為難地說:「法師埃文德爾因為一直等不到您的蹤跡,已經暫時離開此地,我們會盡快將他召回來開啓傳送門,但是恐怕還需要兩三天的時間。」

  

  「不必了,現在開啓傳送門已經毫無意義,我們不能到費諾世界來。」卡珊黛爾說,「想要讓泰坦世界燃燒起來,至少需要五個不朽者級別的大法師一起施法才能辦到,但是惡魔不計代價的進攻已經讓我們失去了兩個法師,我們不可能發動那個魔法了。」

  

  眾人面面相覷,震驚得無以復加。

  

  如果神族不能點燃泰坦世界,那麼他們就算搬到黑暗的費諾世界來也只是加速自身的滅亡而已,既然他們不打算搬過來,那費諾世界的命運跟神族還有什麼關係呢?

  

  卡珊黛爾表示神族會繼續尋找其它的方法,希望他們保持樂觀,然後就消失了,但誰還能樂觀得起來呢?

  

  沈吟許久之後,教皇終於開了口:「誰也不能保證神族接下來還能不能及時找到別的辦法,我們不能幹等下去,我們必須和魔族進行聯絡。」

  

  幾個大主教都不說話,達里斯冷笑一聲:「我們都知道神魔之間是死敵,如果魔族提出的要求是把光明神和整個神族燒成灰燼呢?那些不虔誠的人為了生存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出賣靈魂對魔族屈膝,到時候就算太陽重新升空了,我們這些虔誠的信徒又怎麼辦,沒有光明神的光明神教會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

  

  「在這種時候,我們個人的利益,甚至教會的利益都不重要。」教皇嚴肅地看著他,「我們必須這樣做。」

  

  ——

  

  卡拉畢竟是一隻強壯又迅捷地獅鷲,載著埃文德爾在一天之內就飛過了正常情況下需要走很多天的距離,來到了月溪森林境內。

  

  無盡的長夜對月溪森林的影響比其它地方更加嚴重,從空中往下看去,所有的樹木都已經枯萎,在月光下伸展著毫無生氣的枝椏。

  

  偶爾有一兩只小獸被獅鷲拍打翅膀的聲音驚起,在毫無遮蔽的地表狼狽逃竄,曾經隨處可見的鹿群一隻都看不到了,一些肉食野獸守在餓死的駝鹿屍骨旁邊警惕地看著天空,埃文德爾知道用不了多久,它們也將在飢荒中自相殘殺,直到全部死絕。

  

  他心情沈重地收回了目光。

  

  凱娜塞斯作為精靈族的使者並不怎麼在大會上發言,但是她每天都會靠一隻受過特殊訓練的貓頭鷹跟銀溪城保持通信,埃文德爾也是通過她才知道精靈族找到了某種方法,可以暫時製造出一個小型的太陽,在小範圍內保住植物的正常生長。

  

  雖然這不可能代替真正的太陽讓全世界都恢復生機,但在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的黑夜中,這一技術仍然有著重大的意義,如果費諾世界不能盡快恢復日光的照耀,他們就必須開始考慮保存物種的問題了。

  

  有的植物即使不剩下一個活體,也可以通過保存的種子再次種出來,可那些靠枝條和塊莖來繁育後代的植物如果全部枯死,就再也不會有復蘇的機會了,其中包括了一些必不可少的草藥和珍貴的煉金、魔法材料,如果不做些什麼的話,他的百科全書里記錄下的許多植物都將成為歷史,更有一些物種會在被他收錄之前就永遠消失在世界上。

  

  還有動物,大範圍的草木枯萎會讓野外的獸群大規模地死於飢荒,必須保證在一切復原之後,還有足夠的個體能讓整個種群再度復蘇起來。

  

  還沒有飛到銀溪城,埃文德爾就遠遠看到了那個小型的太陽,它被安置在那一帶最高大的一棵古樹上,周圍用鏡子圍繞,以確保所有的光線都能集中地撒向地面,減少浪費。

  

  卡拉輕車熟路地在銀溪城的一處平台上降落,埃文德爾一跳下獅鷲,就迫不及待地去找精靈王亞蘭德詢問那個臨時太陽的原理,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說服亞蘭德把這個技術分享給人類,讓法師們可以在大陸的各個地方都圈起保護區,盡可能地保存物種,還能給即將面臨飢荒的人們多少提供一點基本的口糧。

  

  亞蘭德也明白他的來意,精靈王愁苦地嘆了口氣,沒有多做解釋:「你跟我來吧。」

  

  從地面走向那一片光照區域的感覺,就像是從如今這死氣沈沈的現實逐步回到了太陽消失之前的世界,最外圍就像是太陽升起之前的清晨,只有一些不需要太多光照也能活下來的植物半死不活地點綴著地面,越往里去,光線就越強烈,在最中心的那一小片範圍里,蓬勃的生機足以令人激動到心跳加速。

  

  他簡直就像是置身於盛夏群島的雨林,從頭頂到腳底,沒有一處不是鮮活熱鬧的生命,各種花朵爭奇鬥艷,野鴨在樹洞中探頭探腦,蟲子在剛啃食完的新鮮樹葉旁邊努力地吐絲結繭,三三兩兩的羚羊和麋鹿在擁擠的森林里漫步,在它們頭頂的樹枝上,兩只不同種的猿猴正在廝打,附近的精靈趕過來手忙腳亂地試圖把它們分開。

  

  精靈族不愧是最親近自然的種族,這個保護區的觀念跟埃文德爾不謀而合,在這一小片不大的森林里,幾乎看不到可以靠種子傳播的植物,許多樹木顯然是被臨時移栽過來的,精靈嚴格地控制著這片地區里的動植物數量,確保每一種動植物都保持在僅僅足夠這個種群延續下去的程度,免得擠佔太多空間。

  

  最中心的那顆古樹與其說是樹,還不如說是一座高塔,精靈族以最不傷害樹木本體的方式沿著巨大的樹幹搭建了盤旋而上的階梯,從精美程度來看,這顯然不是最近的手筆。

  

  埃文德爾沿著階梯走了很久才來到樹冠,枝椏間搭建了許多各種用途的房間,越往上走光線就越強烈,最後埃文德爾不得不把手擋在眼前,使勁地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楚東西。

  

  在最高的那個房間里,他看到了這個小型太陽的本體--那是一塊巨大的發光水晶。

  

  發光水晶並不罕見,埃文德爾那根基本不會拿出來用的法杖上面就有一塊,這東西可以最大效率地把法師的魔力轉換為光亮,但是要點亮這麼大的一塊發光水晶,即使以埃文德爾現在的能力也堅持不了多久。

  

  這塊水晶之所以可以連續發光,是因為水晶下面就是一張大床,床上躺著昏迷不醒的伊妮莉亞公主。

  

  埃文德爾作為一名法師,可以清楚地感應到以伊妮莉亞為中心的魔力網絡正在源源不斷地為發光水晶提供能量。

  

  「這就是你想知道的。」精靈王亞蘭德無力地說。

  

  埃文德爾震驚地問:「一直是她作為太陽在照亮這片森林嗎,只有她一個人嗎?」

  

  「她說她設計好的法力迴路可以讓損耗降到最低,如果換一個人就得重新生成不一樣的法力迴路,中斷的時間太長,所以一直是她一個人在堅持著用自己點亮這個水晶,每天照亮十個小時,其他法師再用更弱的水晶模擬清晨和黃昏的過度。」精靈王亞蘭德的聲音已經帶上了沈痛,「她持續做這件事情已經半個多月了,只是偶爾醒來吃點東西,大部分時候都神志不清。」

  

  「休息十四個小時根本不夠她恢復魔力!哪怕連一半都不夠!」埃文德爾譴責地看著亞蘭德,語氣有些激動,「這已經不是在消耗魔力了,根本是在消耗她的生命你知道嗎!」

  

  「我知道,她自己也知道,她說你正在遠方為太陽重新升起而努力,如果你成功了,她可以為將來世界的復蘇保留下這些珍貴的‘種子’,如果你失敗了……反正她也不可能在徹底黑暗的世界里獨自生存下去。」

  

  埃文德爾說不出話了。

  

  「伊妮莉亞撐不了多久的……她是我唯一的孩子了,我只恨我不是法師,無法代替她做這件事。」亞蘭德看起來前所未有地蒼老和憔悴,他沈痛地說,「我知道光明神沒有來,你也沒有辦法,但我還是想請求你,盡力想想辦法讓太陽重新升起來,別讓她的犧牲白費。」

  

  埃文德爾咬咬牙,扭頭就走。

  

  「你去哪?」亞蘭德追出來的時候埃文德爾已經用漂浮術直接從樹頂跳下去了,聲音從下方傳來:「去找魔族!」

  

  ——

  

  卡拉對剛歇了不到兩個小時又要飛回去的決定非常不滿,一直負責餵養它的精靈好說歹說地勸著,又給它打包了許多它愛吃的駝鹿肉,卡拉才不情不願地背著埃文德爾飛了起來。

  

  埃文德爾用了一些風魔法來幫助獅鷲飛得更輕鬆些,不然以卡拉的體力也支撐不住這樣連續的長途飛行,即使這樣,等到終於再次見到聖城米卡蘭的白色城牆時也已經是第二天的事了。

  

  埃文德爾顧不上疲憊,下了獅鷲就去光明神大教堂找教皇商議跟魔族合作的事。

  

  但是他剛走近光明神大教堂,就發現周圍瀰漫著一股讓人不安的氛圍,走廊上、大廳里到處都是戰鬥留下的痕跡,一些血跡還沒來得及清洗,蒙著白布的屍體被人抬走,一個埃文德爾從沒見過的惡魔倒在一邊。

  

  「怎麼回事?」埃文德爾驚愕地問。

  

  「你回來了……」雷切斯特坐在桌子旁邊,一個法師正在治療他手臂上的傷口,他用另一隻手指指地上的惡魔,那玩意兒長得就像一隻拍扁的海參,「我們被偷襲了,那天惡魔大軍攻城的時候有許多惡魔被扔下來,大部分都被殺死了,想不到還有這樣一種可以隱形的惡魔一直潛伏在城裡,就在不久前它們像是收到了什麼命令一樣,突然一起行動起來,專門刺殺一些重要目標,好幾個國家的使者都被殺害了,教皇也受了重傷。」

  

  「教皇在哪?」埃文德爾趕緊問。

  

  他們都知道埃文德爾治療傷口的技術是法師當中最好的,馬上有牧師給他指路,帶他來到了教皇的住所。

  

  教皇臉色灰敗地躺在床上,幾個牧師和主教圍在一邊,看到埃文德爾詢問的目光,其中一個主教沈痛地說:「你來遲了,教皇閣下剛剛回歸了光明神的懷抱。」

  

  埃文德爾不敢置信地走過去,摸了摸教皇的頸動脈,又不死心地掀開他的眼皮看了看,這個老人確實已經沒有了生命的跡象。

  

  「……怎麼會這樣?」埃文德爾呢喃著問。

  

  主教向他解釋:「那個惡魔一直躲在花壇里,看起來就和土堆一模一樣,角落里的光線太暗,這麼多天了都沒有人發現,直到它突然掀起外皮吐出了一根骨刺,穿透了教皇閣下的胸口。馬上就有法師為教皇閣下進行了治療,傷口雖然治好了,但是血流得太多,教皇閣下堅持了幾個小時,還是沒能撐下來。」

  

  說著旁邊幾個年輕的牧師發出了低聲的抽泣,塞西爾也在其中,他只是低著頭,沈痛地沈默著。

  

  埃文德爾一動不動地看著死去的教皇好一會兒,直到兩個靜默修士走進來開始為教皇整理遺容,法師才失魂落魄地跟著其他人一起走出了房間。

  

  塞西爾跟了上來,輕輕地拉了拉埃文德爾的袖子。

  

  埃文德爾困惑地轉頭看著他,但塞西爾就跟完全沒有注意到法師似的,低眉順眼地攏著袖子跟其他的牧師一起走了。

  

  半個小時以後,埃文德爾在一個沒有人注意的角落里攔住了塞西爾:「你有話要跟我說?」

  

  塞西爾左右看了看:「沒有人跟蹤您吧?」

  

  「有娜塔莉看著,你可以放心。」

  

  「那就好。」小牧師抬起頭來看著埃文德爾,「恐怕我只能相信您了,埃文德爾先生,教皇閣下不是被惡魔殺死的,而是被人謀害的,我知道為這事來請求一個法師有點奇怪,但還是想請您還他一個公道。」

 

 

114 合作(三)

  

  稜皮魔是一種可以「隱形」的混血惡魔,它們的腹部毫無防護能力, 背部卻有一層凸凹不平如同海參的厚皮, 在趴下的時候可以像一口鍋一樣,將它們完全扣住, 而且表皮還可以像魷魚一樣變色,它們的捕獵方式就是將自己攤平貼在岩石、沙地或者碎石堆里, 完美地模擬周圍的顏色,等到獵物靠近時就突然抬起身體射出一根威力巨大的骨刺。

  

  它們這種隱形的特性也受到了惡魔首領的青睞, 一些惡魔首領會馴養它們, 利用它們來進行行刺和暗殺。--《費諾大陸百科全書·異界生物篇》

  

  ——

  

  「怎麼回事?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那個惡魔伏擊了教皇閣下,重傷了他, 但是法師協會的會長費迪南德就在附近, 很快就趕過來治好了教皇閣下的傷口, 當時我也在場照料, 教皇閣下雖然很虛弱,但肯定還沒到會死的地步。」塞西爾說, 「後來聖殿騎士團長達里斯帶著一個法師學院的導師過來看了教皇,他走了之後教皇就不行了,這恐怕不是巧合。」

  

  本來就心情很差的埃文德爾抓住他的領子把他按在了牆上,冰藍色的眼睛狠狠地看著緊張的塞西爾:「你跟他之間是不是有什麼私怨, 想借我的手來扳倒他?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嗎?」

  

  塞西爾臉色蒼白地咽了咽口水:「你有理由不信任我,以前的事我很抱歉,但我和達里斯之間真的沒有什麼私怨,我也知道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頭教團內部起內訌是很不妙的, 但是教皇閣下是個好人,他不應該落得這樣的結局,不該在大敵當前的時候死在自己人的手上。」

  

  埃文德爾沒有再說話,他目光陰沈地看著塞西爾,少年牧師在他的注視下緊張地吞咽著口水,看得出來他很怕埃文德爾,但還是堅強地迎著法師逼人的視線說:「我說的都是真的,埃文德爾先生,如果您要顧全大局選擇暫時息事寧人,我也會配合的,我們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我只是希望就算我死了,也還是有其他人知道真相。」

  

  埃文德爾終於懨懨地松開了他,法師無聲地對魔寵娜塔莉下了命令,蝙蝠就飛出去尋找達里斯的下落,她看到聖殿騎士團長正在處理惡魔襲擊的後續事宜,對聚集起來的聖殿騎士們慷慨激昂地發表著演說,譴責惡魔的暴行,呼籲大家團結一心、無懼犧牲,為教皇閣下報仇雪恨。

  

  法師回到大廳時,雷切斯特國王已經治好了手上的傷口,連帶血的衣服都沒有換下,就跟幾個人圍著那惡魔的屍體你一言我一語地探討應該怎麼防備這類惡魔的偷襲,看到埃文德爾,他就招呼法師過去:「來得正好,你懂的多,過來看看這個惡魔……」

  

  埃文德爾打斷了他的話,直接問:「雷切斯特,你的衛隊都在附近嗎?」

  

  「在的,怎麼了?」雷切斯特困惑地看著他。

  

  阿塔西亞國內有令人放心的王子駐守著,雷切斯特不僅一直留在米卡蘭密切關注著裂隙的情況,還調來了他的皇家衛隊,那是軍事強國阿塔西亞境內最精銳的一支鐵騎,成員都是久經戰陣的騎士,戰鬥力比聖殿騎士團更加強悍。

  

  「召集他們,我需要你的幫忙。」

  

  「好。」雷切斯特先答應了下來,叫身邊的護衛去召集屬下,回頭才問,「出什麼事了?」

  

  「我懷疑達里斯謀害了教皇。」埃文德爾說著大步流星地朝教皇的臥室走去,教皇的屍體還在那裡,他應該能從屍體上看出些什麼的。

  

  雷切斯特追在後面壓低了聲音說:「這是很嚴重的指控,你手頭有靠得住的憑據嗎?」

  

  「暫時還沒有。」

  

  「那就不要輕舉妄動,就算你真的有證據,我們也得從長計議,這裡是聖城米卡蘭,光明神教會的中樞,達里斯在這座城市的影響力根深蒂固,本來會偏袒你的教皇也已經死了,更別說如今所有的聖殿騎士都從各地撤回來防守這座城市,我的衛隊雖然英勇善戰,但人數並不多,這時候跟他們對抗很不明智。」

  

  「別忘了還有我的魔法。」埃文德爾說。

  

  「可現在不是考慮怎麼打贏他們的時候。」雷切斯特還在試圖讓他改變主意,「惡魔大軍隨時有可能再次來犯,這種時候如果我們自相殘殺,後果會不堪設想,算我求你了,這一次千萬別任性好嗎?」

  

  「我用了兩百多年的時間努力地學習掌握奧法的力量,就是為了今日能有任性妄為的資格。」埃文德爾冷冷地說,「你來或者不來,這件事情我都一定要做,如果你不能幫我威懾他們,那我就自己用魔法對抗他們。」

  

  「你真是……唉!我總是拿你沒有辦法。」雷切斯特只能無奈地跟上去。

  

  埃文德爾推開門闖入教皇的房間時,兩個靜默修士的工作還沒有完成,教皇的遺體剛被清洗完畢,入殮時要穿的祭袍還放在一邊。

  

  靜默修士驚慌地看著這些擅闖的不速之客,「保持靜默」的誓言讓他們無法開口詢問,被雷切斯特一手一個拎起來推出去時也無法發出抗議。

  

  「要關門嗎?」雷切斯特一邊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一邊拔出了佩劍守在埃文德爾身邊。

  

  「不要,別讓他們進來就好。」埃文德爾開始檢查教皇的身體,試圖找出他的死因。

  

  胸口那個凸凹不平的新傷疤應該就是惡魔的骨刺留下來的傷,那樣的穿刺型傷口很少有人能粘合得完全平整,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探查一下內臟--費迪南德再無能也是法師協會的會長,埃文德爾不覺得他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但是內臟沒有妥善地粘合就匆忙堵上了缺口確實是常見的突然死亡原因之一。

  

  要探查內臟,最簡單直接的方法就是用眼睛看。

  

  埃文德爾在心裡對教皇道了一聲抱歉,用魔法凝結成黑刃,精准地切開了教皇的胸口。

  

  在靜默修士剛被趕出去的時候,就有聖殿騎士發現了異常,他們馬上就想要衝進來制止埃文德爾褻瀆屍體的行為,但是雷切斯特的衛隊已經守在了教皇房間的大門外,明火執仗地跟他們對峙著。

  

  聖殿騎士們的劍都出了撬,但只能口頭上厲聲警告對方退開,國王的忠誠衛隊不為所動,聖殿騎士們就毫無辦法,誰也不敢擅自動用武力攻擊一個國王和他的衛隊,唯有趕緊派人去找團長達爾斯。

  

  帶著這麼點人被整個聖殿騎士團圍堵在完全沒有退路的教堂里,這在軍事上絕對屬於找死的行為,雖然聖殿騎士團沒有衝進來,但雷切斯特還是很緊張,不時地回頭看看:「怎麼樣?看出什麼了嗎?」

  

  「……內臟沒有問題,費迪南德已經做了最妥善的治療,教皇不是因為胸口的傷死去的。」埃文德爾的手指在已經冰涼的皮膚上輕輕地按壓著,集中檢查了那些血管集中的部位,在摸到手腕的時候,他發現了異常:「果然……」

  

  費迪南德聽到消息先趕來了,他遠遠地看到了埃文德爾正在做的事情,臉色慘白地驚呼道:「奧法在上,你這是要幹什麼呀!」

  

  「讓他進來。」埃文德爾已經檢查完了,正在靜默修士沒來得及端走的水盆里清洗著手上並不多的血跡。

  

  費迪南德被放行了,他看著教皇被開膛破肚的屍體,驚詫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只能顫抖地指著埃文德爾:「你、你你你……」

  

  他那副樣子讓埃文德爾不爽地皺起了眉:「費迪南德,你親自為教皇閣下治療傷口,治療的效果如何你應該也是有數的,可教皇卻突然離世了,這件事情難道你就沒有什麼想法嗎?」

  

  提到這個,費迪南德又有些不安起來:「我……我真的盡力了……」

  

  「我看到了,教皇傷到的是肺部不是心臟,你處理得很好,就算他已經不年輕了,也不至於因為這樣的傷勢死掉。但他還是死了,死因是失血過多引起的休克,你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達里斯把我趕出來了。」

  

  「大概是覺得你不夠聽話,他已經找到了一條更聽話的狗。」埃文德爾說,「不出意外的話教皇的死會被歸罪到你的治療不當上,然後你輕則被罷免,重則被處刑,好把法師協會會長的位置空出來留給他新找的傀儡--除非你和我一起揭露他謀害教皇的罪過。」

  

  「可、可是……這……」

  

  「這什麼?難道你寧願為自己根本沒有做錯的事情承擔罪名也不願意起來反抗?」

  

  「可是……你要我對抗達里斯?在這裡?在這種時候?」費迪南德驚慌地一連問出了三個問題。

  

  「你做別人的狗做上癮了嗎?!就算他要你死你也寧可搖著尾巴乖乖去死嗎!」法師終於怒了,一把打翻了水盆,聲音大得把費迪南德嚇了一跳,「你要是真的這麼忠心耿耿就去給你的主人殉葬吧!」

  

  「你要誰殉葬?」達里斯終於陰著臉走進了大教堂,看到那敞開門裡發生的一幕,他一下子抽出了長劍,「惡賊!教皇閣下的遺體豈容你們褻瀆!」

 

 

115 合作(四)

  

  獸人被認為是一種失敗的造物,他們的外形就像是把人和老虎簡單粗暴地糅合在了一起, 所以在有的地方也管他們叫「虎人」, 他們的身體覆蓋著一層毛髮,長著斑點或者長條的花紋, 腦袋和五官具備了一些貓科動物的特徵, 但總體來說更接近於人類,這讓他們看起來有點不倫不類, 而且他們還長著一條並沒有什麼大用的尾巴。

  

  獸人的智力介於人類和地精之間,絕大多數獸人都不會說其他種族的語言,只有少數比較聰明的個體能學會簡單的通用語, 他們有自己獨特的語言體系, 充滿了人類難以分辨的鼻音和咕嚕聲, 所以人類也很難聽懂獸人的語言, 這使得他們和人類之間幾乎無法交流。而由於獨特的外貌, 他們又經常被人類的奴隸販子捕捉並且販賣, 運氣好一點的成為貴族的異形寵物,運氣差的就被賣到馬戲團或鬥獸場賺錢,因此獸人對人類的態度非常不友好。

  

  無論是出於生存競爭, 還是由於他們那種無差別攻擊人類的特性,在大部分的人類國家裡,獸人都會像地精一樣遭到獵殺,但獸人畢竟比地精聰明些,在無數個部族被全殲以後,他們已經學會了遠離人類, 只在人跡罕至的高山或者森林里生活。--《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聖殿騎士們早就已經義憤填膺,達里斯一下達攻擊的指令,他們就一窩蜂地往前衝去,最後一點顧慮也被拋諸腦後,現在他們只想把褻瀆教皇遺體的惡徒碎屍萬段。

  

  雷切斯特原本以為他們可以趁著對峙的時機揭露達里斯的罪行,想不到對方做賊心虛起來,根本就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他早就知道這件事情很冒險,卻沒想到情況如此乾脆利落地朝著最壞的方向飛奔而去。

  

  在雙方短兵交接的瞬間,埃文德爾就完成了一個魔法,數量上佔絕對優勢的聖殿騎士們突然發現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被盔甲的重量壓得倒地不起,只能任人宰割。

  

  可惜虛弱詛咒還沒有智能到可以分辨敵我,雷切斯特的近衛隊也中了招,和敵人們倒在一起,你疊著我,我壓著你。

  

  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有的聖殿騎士仍然試圖抬起劍來攻擊對方,近衛隊的成員當然不會坐以待斃,雙方在地上有氣無力地扭打著。

  

  雷切斯特素來知道法師的魔法可以影響全局,但埃文德爾這樣一來,形勢反而對他們更不利了,因為在大教堂之外,還有無數未被虛弱詛咒影響到的聖殿騎士,而那些中招的聖殿騎士已經吹響了求援的哨子--這個力氣他們還是有的。

  

  哨聲遠遠地傳了開去。

  

  「你這個……卑鄙無恥的法師……」被盔甲的重量壓趴下的達里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坐起來靠在牆上,「你以為靠這種小伎倆就能脫身嗎?你跑不掉的。」

  

  「你以為我做了這些,就是為了從你們的圍堵中跑掉嗎?」埃文德爾用白色的床單蓋住了教皇的屍體,轉而對聖殿騎士團長投以看弱智一樣的憐憫眼神,在那些聽到哨聲的聖殿騎士衝進門之前,魔法凝結成黑刃抵著達里斯的脖子停了下來。

  

  「你們再往前一步,我就讓他身首異處。」法師平淡地威脅道。

  

  「哈,少虛張聲勢了,你不敢。」達里斯不為所動,冷笑地看著埃文德爾。

  

  「我為何不敢?」埃文德爾讓黑刃又往前進了一點,緊貼著達里斯的頸動脈,現在達里斯就是吞咽一下口水,無比鋒利的黑刃都會划破他的表皮,法師微笑著提醒道,「惡魔首領巴魯坦的勢力比起你來如何?我照樣敢跟它正面對抗,把它打得落荒而逃,我可不是你們養在法師塔里的那群戰戰兢兢的豚鼠,你們這些只能靠驅邪聖言欺負一下法師的傢伙在我眼裡根本就不值一提。」

  

  趕來的聖殿騎士已經把外面那些被虛弱詛咒影響的同僚們盡可能地拖走了,只留下教堂大廳里的十幾個聖殿騎士還在埃文德爾的攻擊範圍內,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騎士往前走了幾步:「聖殿騎士無懼犧牲,你以為抓了幾個人質,我們就會對你這個褻瀆者妥協嗎?」

  

  「是你啊,副團長薩克大人。」埃文德爾見怪不怪地說,「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讓他死嗎?也是,以你的年紀,如果不是達里斯意外身亡的話,你永遠也沒有機會當團長了。」

  

  「你少在這裡挑撥離間!」薩克大怒,卻不得不停下了進逼的腳步,埃文德爾很好地抓住了他們的軟肋,聖殿騎士太過注重榮譽,他害怕背上「為了奪位故意造成團長死亡」的罪名,只能厲聲質問,「褻瀆教皇的遺體,又挾持聖殿騎士團長,你到底想怎樣?」

  

  埃文德爾看到教堂之外不僅僅聚集了許多聞訊趕來的聖殿騎士,還有很多平民也加入了圍觀之列,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結果,法師滿意地說:「達里斯為了一己之私謀害了教皇,我只是在探查教皇真正的死因,尋找證據,教皇閣下不會怪我的。」

  

  薩克激動地罵道:「你這個卑鄙無恥的法師,怎麼可以這樣污蔑聖殿騎士團長!」

  

  「我還什麼證據都沒提,你就忙著說我污蔑,莫非這個陰謀里你也有份?」埃文德爾眯著眼睛危險地看著他。

  

  薩克連忙爭辯道:「我們都看到了,教皇閣下是由於惡魔的偷襲導致重傷身亡,你憑什麼說是團長大人謀害了教皇?」

  

  「你們也都看到了,教皇被刺穿了肺部,法師協會的費迪南德及時為他進行了妥善的治療,屍體還在那裡,稍微有點學問的人都能看出來傷處的處置沒有任何不妥,這種情況下他本來不至於會死,但是達里斯過來單獨‘看望’過教皇以後,教皇就死於失血過多引起的休克。」

  

  被點到名的費迪南德站了出來,他咬咬牙,鼓起了那不算多的勇氣豁出去了:「是的,許多人都可以證明,達里斯來了以後就將其他人趕出房間,只留下他和魔法學院的導師伊利斯單獨在房間里呆了一會兒,隨後教皇閣下就不行了。」

  

  「你!……你給我等著!」達里斯怒視著費迪南德,想不到這個一貫膽小溫順的法師也在埃文德爾的鼓動下造反了,他冷笑道,「大家都聽到了,埃文德爾之前恐嚇費迪南德,甚至發出了死亡威脅,強迫他做偽證,所以他現在說的話一個字都不可信。」

  

  他做事的時候本來就沒有認真考慮過怎麼掩人耳目,這些年來教皇雖然拉攏了一些人,卻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教會的真實權掌握在他的手裡,他沒想過自己會有被審判的一天。

  

  薩克也在辯駁:「就算達里斯和導師伊利斯正好在教皇死前去看過他,又能說明什麼呢,教皇閣下都七十多歲了,這個年紀的老人隨時都有可能蒙主召喚,放在別人身上或許不會死掉的傷勢,到了他身上就是壓垮駱駝的稻草,這也是很正常的。」

  

  「如果達里斯什麼都沒有做,教皇自己沒能撐下來,那怪不得任何人,但是達里斯割開了他的手腕,放乾了他身上所剩不多的血,又讓導師伊利斯治好了傷口,這才是導致教皇死去的直接原因。」

  

  「這只不過是你的臆測!」

  

  「想要證明嗎?你可以進來看看。」埃文德爾又回頭看著大門口,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著,指點了幾個人:「你、你還有你,對,就是你,你們幾個也一起來。」

  

  他點了四五個圍觀群眾,法師並不認識他們,也沒興趣認識,但是多年以來看人的經驗和見識讓他準確地從人群中找到了幾個比較有身份和影響力的人。

  

  然後他背著手,跨過那些倒在地上爬不起來的聖殿騎士和近衛軍,走進了教皇的屍體所在的房間,雷切斯特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提醒道:「我已經沒力氣站起來了,可薩克沒有中虛弱詛咒,你不怕他進來以後挾持你嗎?」

  

  埃文德爾淡淡道:「只要我還能施法,他就沒那個本事。」

  

  薩克暗自咬了咬牙,卻不得不承認埃文德爾說的沒錯,法師有的是辦法對付近身的敵人,他不能做那麼愚蠢的嘗試。

  

  等到埃文德爾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以後,達里斯就動了一下,試圖從魔法劍刃和牆壁之間的縫隙中挪開,但黑刃馬上又往前遞了半寸,這一次直接切進了他的皮膚,一絲血線順著他的脖子流了下來。

  

  法師聲音清晰地從房間里傳出來:「你覺得我看不見你嗎?如果你試圖逃跑,或者你的手下們不肯合作,那麼我不介意提前送你去見光明神。」

  

  達里斯臉色煞白地怒道:「你這個混蛋!」

  

  埃文德爾不為所動,他從被單下面拉出教皇的右手,在那蒼白枯瘦的手腕上輕輕一撕,就撕開了一道橫向的裂口。

  

  「怎麼會……」副團長薩克驚詫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這就是不可辯駁的證據。」費迪南德臉色灰敗地靠在牆上,那種頹喪顯然不完全是因為虛弱詛咒的緣故,「法師的治癒術只是粘合傷口,並不是真的治癒,通常還需要一兩天的時間傷口才會自己愈合,在這之前如果遇到外力拉扯就容易再次撕裂,教皇的這道傷口是在他死之前剛被割開的,人死之後就不會再愈合了。」

  

  一個圍觀者驚訝地問埃文德爾:「可你是怎麼知道傷口在這裡的?」

  

  埃文德爾面露嫌棄地說:「伊利斯的技術不夠好,表皮之下的肌肉和筋腱並沒有粘合平整。」

  

  「不,這不可能。」薩克依然拒絕承認,不管他對達里斯的看法如何,他都絕對不能承認這個指控,這已經不是達里斯個人的事情了,聖殿騎士團長謀害教皇這種事情如果傳揚開來,將是教會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巨大醜聞。

  

  更可恨的是埃文德爾故意帶了一些外人進來旁觀,讓這件事情無法繼續隱瞞下去,薩克只能盡力地辯駁和轉移重點:「這只是你用魔法耍的小把戲罷了,法師的話最不能信,你都能把教皇閣下的遺體開膛破肚,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埃文德爾根本沒有打算跟他爭論,那幾個圍觀者交頭接耳,若有所思,意味著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法師淡淡地對情緒激動的薩克說:「證據看過了,你可以出去了。」

  

  「等等!」薩克還打算跟他爭論,埃文德爾冷冷道:「看來你是不想照辦了?」

  

  說話間,抵在達里斯脖子上的黑刃又前進了一點,這下可不只是破了一點皮,血開始汩汩地往外冒,達里斯臉色煞白地叫起來:「快走!趕緊走!你真的想讓我死在這裡嗎!」

  

  薩克當然不想背負這個惡名,只能妥協地抬起雙手一步步後退:「好好好,我這就走,趕緊給他止血吧!」

  

  薩克和幾個圍觀者都退走了以後,埃文德爾又回到了達里斯的身前,黑刃終於消失了,達里斯趕緊捂住了脖子上的傷口,但是血依然從他的指縫中不斷地溢出來。

  

  他憤怒地瞪著埃文德爾,啞著嗓子說:「拿這些牽強的巧合和真假莫辨的所謂證據,就想要治我的罪?只有六個大主教組成的內部議會才能審查聖殿騎士團長,你一個法師有什麼資格審判我?」

  

  「誰說我要審判你?」埃文德爾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臉淡漠,「我做這些,只是想確保你在死後也依然千夫所指、名譽掃地而已,懷疑的種子已經撒下,這就夠了,至於是不是符合教會的規矩--

  

  他不屑地冷笑了一聲:「誰在乎呢?」

  

  達里斯難以置信地看著對方,不敢相信這個法師真的想殺他,在這種惡魔大軍隨時來襲的時候,在聖城米卡蘭的光明神大教堂里,在數千聖殿騎士的包圍中,他怎麼敢?

  

  但脖子上不斷溢血的傷口讓他無法再硬氣下去,達里斯喘著氣說:「你到底想要什麼?有什麼條件你可以提,拜託先給我止血!」

  

  埃文德爾淡淡道:「我就是想要你死而已。」

  

  「這根本毫無意義!惡魔隨時會來襲,只有我能指揮聖殿騎士團……」

  

  「你殺了我的朋友。」埃文德爾平靜地看著他,語氣里竟然有幾分落寞,「我在這世上的朋友已經不多了,你殺害了其中一個,所以你必須死。」

  

  達里斯驚愕地瞪著埃文德爾,那表情彷彿聽到豬在天上飛,一個法師竟然把教皇視為「朋友」,如果換個時間他一定要對此狠狠地冷嘲熱諷一番,可是他現在沒有那個心情,壓著傷口的手已經越來越沒有力氣,血染紅了銀白色的盔甲,甚至流淌到了地上——他快要死了。

  

  他用放血的方式殺害了教皇,現在埃文德爾也要放乾他的血,達里斯終於確定埃文德爾真的沒有什麼別的目的,只是純粹地想要復仇。

 

 

116 合作(五)

  

  獸人十歲左右就可以生育後代,之後就以每年一胎的速度穩定地繁殖, 精靈族留下的一些記錄表明, 它們在精靈族發明文字之前的遠古時期就已經存在了,強大的繁殖能力曾經使得他們幾乎遍布費諾大陸的每一個角落, 直到其他文明種族相繼出現,在殘酷的生存和領地競爭面前, 這個除了生的多和好勇鬥狠之外沒什麼長處的種族就迅速地衰落了下去,如今除了馬戲團和鬥獸場, 就只有在深山老林和一些高原地區能見到他們的身影了。

  

  由於他們的智力不高, 儘管存在了上萬年,卻始終沒有發展出什麼像樣的文明, 甚至沒有自己的文字, 至今也還在以一半像人一半像動物的方式生存著。--《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聖殿騎士團的副團長出門之後就忙著威脅那幾個跟他一起看過證據的人, 說事情還沒查清, 不許散布謠言,否則秋後算賬等等, 並且下令聖殿騎士們驅散那些里三層外三層圍著大教堂竊竊私語的圍觀群眾,等他回頭注意到教堂里的情況時,達里斯已經失血過多昏過去了。

  

  「你瘋了嗎!」薩克同樣以為埃文德爾挾持達里斯只是為了談條件,沒想到埃文德爾竟然要當著那麼多聖殿騎士的面公然弄死他們的團長, 「就算你懷疑他有罪,也應該通過大主教議會來進行一場公正的審判,趕緊給他止血!你不能就這樣殺死一個聖殿騎士團的團長,除非你想成為整個聖殿騎士團的敵人!」

  

  恢復了一點力氣的雷切斯特也扶著牆走出來:「他說的對, 你不能就這樣殺了達里斯,就算證據確鑿也不能。」

  

  「我不能嗎?」埃文德爾挑了挑眉,「可我就這麼做了。」

  

  法師已經不想再聽他們多說,用魔力凝結成一把黑刃,乾脆利落地將已經沒有動靜的達里斯斬了首。

  

  薩克愣了足有好幾秒,才愕然道:「你……你竟然……」

  

  「竟然如何?」埃文德爾不以為然地問。

  

  薩克私下裡看不慣達里斯是一回事,但是一個法師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殺了聖殿騎士團的團長,這件事情如果就這麼算了,聖殿騎士團多年建立起來的威信將蕩然無存。

  

  所以薩克只能咬咬牙:「你盡然真的殺了他!哪怕是為了聖殿騎士團的名譽,我們也絕對不能容忍你--一個法師,公然殺害我們的團長!進攻!」

  

  隨著他的命令,一些聖殿騎士衝進了大教堂,另外一些卻躊躇不前,他們聽到了埃文德爾對於達里斯的指控,教皇畢竟是他們許多人心目中敬愛有加的長者,就算沒有親眼看見法師所說的「證據」,薩克出來以後脅迫另外幾個圍觀者不許聲張的行為也已經讓一些聖殿騎士意識到了什麼。

  

  對於聖殿騎士團的反應,埃文德爾並不感到驚訝,他又用了一次虛弱詛咒,讓衝進教堂的聖殿騎士,包括外面正要衝進來的那些都趴下了。

  

  「脫掉盔甲!帶匕首不要帶雙手劍,我們就是用手撕用牙咬,也絕對不能讓這個褻瀆教皇閣下遺體、殺害聖殿騎士團長的惡徒逃脫!」薩克因為離得近也受到了一些虛弱詛咒的影響,但他依然大聲地指揮著手下們進攻,並且挨個點名那些猶豫的聖殿騎士,「羅克、凱爾、米爾斯還有伊文!你們幾個是要違抗命令嗎?別忘了你們的誓言!」

  

  畢竟還是多年以來的服從訓練佔據了上風,那些被點到名的人也一臉無奈地加入了進攻的行列。

  

  ——

  

  大教堂里,雷切斯特疲憊又無奈地扶著額頭,開始後悔自己色令智昏,一時衝動,明知埃文德爾根本沒有跟他復合的想法,還是跟著法師趟進了這樣一個無解的死局:「你但凡稍微肯聽聽我的勸,事情也不至於搞成這樣。」

  

  「……我以前也試過把惡人交給官方,以為真的會有什麼公正的審判,最後的結果只讓我認識到了一件事--如果想讓一個混蛋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什麼都沒有親手殺了他來的有效。」埃文德爾絲毫沒有悔意地說,「有一點你說的沒錯,這裡是達里斯的地盤,他在這座城市的勢力根深蒂固,我不想給他脫罪的機會。」

  

  「那現在怎麼辦?」費迪南德縮在角落里,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寫滿了愁苦,埃文德爾可以完全不受驅邪聖言的影響,他可不行,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施法的能力。

  

  埃文德爾在門口的位置用了一個護盾術,擋住了那些頂著虛弱詛咒也要前赴後繼往里衝的聖殿騎士,然後他用了一個魔法,讓自己的聲音可以遠遠的傳開去,讓大半個城的人都聽得到。

  

  「米卡蘭的居民們,我是埃文德爾,你們應該知道我,我是《費諾大陸百科全書》的作者,擊潰了惡魔大軍的法師,也是唯一可以打開異界傳送門的人。」埃文德爾大聲說,「我剛剛揭露了一個可恥的陰謀,聖殿騎士團團長達里斯為了一己之私,謀害了你們敬愛的教皇,事實清楚,證據充分,這個罪人已經為他的惡行付出了代價,但是腐朽墮落的聖殿騎士團為了掩蓋罪行,正在強攻光明神大教堂,你們要眼看著這些墮落的人得逞嗎?」

  

  此時,帕洛斯帶著兩個喬裝打扮的魔族偷偷潛入了米卡蘭,本來想私下裡找到教皇,商量一下能不能跟魔族合作的事情,卻意外聽到了這樣一段話。

  

  「教皇死了?」亞爾弗雷德回頭看著蕾西亞,蕾西亞卻看著帕洛斯:「這下我們該去找誰?」

  

  帕洛斯的關注點卻完全在埃文德爾的身上:「……他有麻煩了,我們得去光明神大教堂!」

  

  「等等!」亞爾弗雷德還來不及勸他,帕洛斯就跑過了路口的轉角,他們只能追了上去。

  

  ——

  

  「這會有用嗎?」費迪南德不抱什麼希望地說,「這裡的人從小聽著聖訓長大,你想鼓動他們反抗聖殿騎士團,還不如去說服老虎把皮剝下來送給你容易些。」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埃文德爾說。

  

  雷切斯特無奈地看著他:「希望你還有備用方案。」

  

  「我一直都有備用方案。」埃文德爾看向了大教堂外。

  

  薩克正對埃文德爾的發言嗤之以鼻:「聖城米卡蘭的居民都是最虔誠的光明神信徒,你覺得他們會聽信一個法師的胡言亂語嗎?真是可笑極了。」

  

  話音未落,突然有什麼東西砸到了他沒戴頭盔的後腦勺上,薩克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啊!誰扔的?!」

  

  他回過頭,震怒地看著即使被聖殿騎士們驅趕之後也沒有走太遠的人群。

  

  人們只是沈默地看著他,那種目光讓他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薩克一手按在劍柄上走向人群,試圖把某些不太妙的東西消滅在萌芽狀態:「到底誰扔的,站出來!」

  

  回答他的是另外一個方向扔來的石頭,那顆石頭結結實實地砸在他的額頭,薩克的頭都被砸得偏了一下,他難以置信地捂住流血的額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旁邊的聖殿騎士趕緊上來幾步,用盾牌護著副團長往後退去,這就像是一個信號,更多的石頭從四面八方砸了過來,打在聖殿騎士們的盔甲和盾牌上,發出咚咚的響聲。

  

  憤怒的情緒就像澆了油的火焰一樣蔓延開來,人們開始大聲叫罵,踢打這些全副武裝的聖殿騎士,為了給敬愛的教皇報仇,為了不讓他們殺掉保護這座城市的英雄、唯一能打開傳送門的夏爾庫人法師,或者是對聖殿騎士團--尤其是法師追獵者們以宗教為名進行的威壓積怨已久,再不就是純粹為了找個由頭髮洩太陽消失以來累積的心理壓力,總之很快所有人都開始瘋狂地攻擊這座城市曾經的保護者。

  

  而扔出第一塊石頭的那個年輕人擠出了激動的人群,吹著愉快的口哨繞到了無人注意的暗巷中,變成了一隻蝙蝠。

  

  聖殿騎士們可以直面惡魔的衝鋒,卻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應對這樣的場面,只能攙扶著中了虛弱詛咒的同僚,用盾牌護著頭面,被憤怒的人群推搡著,薩克也不敢下令用武器還擊這些手無寸鐵的平民,不然事態一不小心就會演變成「聖殿騎士團對普通民眾的屠殺暴行」,他可不敢承擔那樣的惡名,於是只能一步步地被人潮逼著後退。

  

  副官在旁邊大聲問他應該怎麼辦,薩克捂著額頭下令:「撤退!回軍營,緊閉大門!」

  

  他五十多歲了還只是個副團長也不是沒有原因的,面對這樣完全失控的狀況,像烏龜一樣躲到殼里縮起來是他目前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了。

  

  ——

  

  聖殿騎士團被迫退去以後,費迪南德帶著彷彿夢遊一般的神態走到門口,看著一地的狼藉喃喃道:「我們安全了?」

  

  「如你所見。」由於費迪南德剛才的配合,埃文德爾對他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刻薄了。

  

  「……好吧。」費迪南德吞了一下口水,「那麼……然後呢?」

  

  「是啊,然後呢?」雷切斯特說,「你快意恩仇完了,讓壞人得到了應有的下場,卻也讓聖殿騎士團徹底陷入了癱瘓,這座城市等於一下子失去了三分之二的防衛力量,可能更多,沒有聖殿騎士團的主導,那些來自不同國家的援軍自己就會先亂起來。」

  

  埃文德爾無奈地說:「好吧,我承認我的處置方式過於任性了,在這種時候殺掉達里斯確實不是最優的方案,現在請暫時停止對我的聲討,一起想想怎麼應對好嗎?」

  

  這一次他的心情並沒有隨著復仇而變得好起來,舊的難題沒解決,新的難題又接踵而至,煩得他真想撂下挑子騎上獅鷲遠遠地躲起來什麼都不管了。

  

  埃文德爾從來不是沒有退路的,如果太陽消失的危機真的無法解決,他可以像費斯坦提斯一樣把自己轉變成不需要進食也不會死亡的巫妖,他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所有的材料都躺在他的包里,法術流程也已經爛熟於心,還有費斯坦提斯這個有經驗的前輩會在旁幫忙,即使其它人都在飢餓和寒冷中全部死絕,他也依然可以存在下去,他可以像費斯坦提斯一樣沈浸在知識的海洋中,用神族或者魔族曾經用過的方法探索虛空,直到尋找到另外一個充滿生機的新世界。

  

  但他還是不想放棄這個世界,他還想把他的百科全書繼續寫下去,記錄下這片大陸上更多的色彩,而不是眼看著它變成一個死氣沈沈的荒原。

  

  雷切斯特的近衛隊從虛弱詛咒中緩了過來,開始收拾現場,靜默修士也默默地重新開始整理教皇的遺體準備下葬,幾個大主教在混亂過後回到了大教堂,教皇死了,聖殿騎士團長也被殺了,他們只能找埃文德爾商討一個法師自己都找不到答案的問題--接下來怎麼辦。

  

  帕洛斯就在這個時候趕了過來。

  

  埃文德爾一眼就看到了他,這個可惡的魔族奸細撿回一條命以後卻不知道好好珍惜,又要出來刷存在感,他看起來風塵僕僕,身上穿著一件過大的鬥篷,鬥篷裡面是埃文德爾讓菲爾斯拿去扔掉的盔甲,想也知道是怎麼跑到他身上去的。

  

  帕洛斯什麼都沒有考慮就跑了過來,直到看見埃文德爾平安無事地站在這裡,他的腦子才有餘力思考別的,並且被過多的思緒弄得開始打結:「埃文德爾,你沒事吧?教皇閣下他……過世了?」

  

  法師本來就不好的心情變得更糟了:「我說過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非要在這種時候冒出來挑戰我的忍耐極限嗎?」

  

  這話讓帕洛斯有些難過,也反過來讓埃文德爾有些煩躁,法師不明白為什麼事情都到這地步了,帕洛斯還沒有對他死心,還會因為他的冷言冷語而露出難過的神色,也不明白事情都到這地步了,他怎麼還會因為這個魔族奸細的失落神情而揪心。

  

  帕洛斯輕輕地嘆了口氣,他得低頭看著地面才能讓自己保持住理智和冷靜:「埃文德爾,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等到目前的危機過去以後,我保證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但是現在先考慮怎麼一起活下去好嗎?神族已經沒有辦法點燃泰坦世界,但是魔族依然可以做到,你要不要考慮跟魔族合作?」

  

  「所以你是代表魔族來跟我談判的?」埃文德爾冷笑地看著他。

 

 

117 合作(六)

  

  「埃文德爾。」在法師吐出更多刻薄的言語之前,雷切斯特忍不住開了口, 「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間發生了什麼不愉快, 不過事關整個費諾大陸的命運,至少先聽聽他怎麼說好嗎?」

  

  「我還沒不知輕重到那個份上。」埃文德爾這趟回來本來也是要找魔族接觸一下看看的, 儘管他還是認為魔族根本不可信任, 但在沒有其它選擇的情況下,任何微小的可能性他都要嘗試, 他克制住了自己的煩躁情緒,「說吧,魔族打算怎麼合作?」

  

  帕洛斯其實也不清楚細節, 他回頭想要問問亞爾弗雷德和蕾西亞, 才發現兩個手下並沒有跟過來。

  

  「蕾西亞, 亞爾弗雷德, 你們在哪?」帕洛斯不相信他們會跟丟, 只能認為他們是躲起來了。

  

  兩個魔族無奈地從藏身處出現, 他們也穿著寬大的鬥篷,盡可能的遮住身形和那一身跟人類風格迥異的裝束,頭上就像沙漠地帶來的商人一樣包裹著厚重的頭巾來掩飾兩個角, 在如今越來越冷的天氣下,這樣的打扮倒也不顯得突兀。

  

  「很榮幸見到你,埃文德爾先生。」蕾西亞還是覺得暴露在這種大庭廣眾之下讓她沒有什麼安全感,「你要在這裡跟我們討論合作的事宜嗎?」

  

  埃文德爾看了看周圍,大教堂門口現在什麼人都有,很多有關無關的人都在看著這兩個魔族竊竊私語, 這當然不是一個適合說話的地方,他轉頭道:「跟我來。」

  

  雷切斯特讓手下去通知其他國家的使者過來商議,如今民眾的情緒完全被教皇之死和聖殿騎士團的惡行點燃起來,整個城市到處都亂成了一鍋粥,許多國家來的援軍和使臣也在這樣的混亂中焦頭爛額,可能短時間內都無法過來。

  

  所以大教堂里現在只有埃文德爾、帕洛斯、雷切斯特、費迪南德和幾個大主教在場。

  

  蕾西亞已經脫去了鬥篷,也拆掉了頭上包裹著的頭巾,露出那對貨真價實的角來:「我們的方法和神族所說的一樣,我們會點燃泰坦世界,讓它成為照亮費諾世界的太陽,條件是埃文德爾先生為我們打開連通兩界的傳送門,讓魔族搬到這個世界來。」

  

  這個條件似乎和神族所提的沒什麼不同,但在有的人看來卻有著本質上的區別,一個大主教問:「你的意思是,整個神族,包括吾主光明神,也會被燒成灰燼?」

  

  「是的,神族和我們是死敵,他們會和混血惡魔一樣抓住一切機會阻撓我們的計劃,如果你們不願意讓他們受到傷害,最終的結果只會是兩個世界同歸於盡。」蕾西亞環視了一圈眾人,「我知道費諾大陸上的人把他們視為神靈,將我們看作邪祟,但實際上是我族創造了你們,就像我們創造了惡魔,神族根本沒有創造生命的能力,只不過在神魔戰爭中笑到最後的夏爾瑪恰好是個神族,你們只能聽到來自她單方面的說辭,而她怎麼抹黑我們都不足為奇。」

  

  在座的都不是會把神話故事里的價值觀奉為圭臬的傻瓜,除了幾個大主教擔心光明神教會失去自己的主神會從此沒落以外,沒有人真正在乎這些,而教會的沒落比起在黑暗和飢荒中等死來,也不是多麼令人糾結的問題了。

  

  目前最大的問題反倒是埃文德爾對魔族的私怨,不過考慮到記仇埃文德爾先前已經抓住了帕洛斯,卻最終沒有殺他,魔族們就覺得事情還是有商量的餘地——只要埃文德爾不想著殺了帕洛斯報仇雪恨,別的都好商量,亞爾弗雷德誠懇地說:「魔族過去出於形勢所迫,曾經做過傷害你的事情,我們一定會設法給你補償,如果你需要任何東西,只管開口。」

  

  埃文德爾對此只是沈默以對,蕾西亞催促道:「時間緊迫,你願意接受我們的條件嗎?」

  

  埃文德爾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回答了:「我接受。」

  

  一個大主教提議道:「這個……事關重大,我們還是等其它使節到齊了,商量一下再決定吧?」

  

  由於這幾天帕洛斯跟他們講了不少關於埃文德爾的事情,蕾西亞對這個法師的性格也算是有了一些瞭解,她篤定地問埃文德爾:「如果他們經過商議之後,決定還是繼續等待神族的消息,哪怕會在等待中迎來滅亡,你會遵從大家的決定嗎?」

  

  「不會。」埃文德爾說。那些倉庫里有的是存糧的貴族等得起,只能靠一畝三分地過活的平民可等不起,在透支自己的生命來為這個大陸保存稀有物種的伊妮莉亞公主更是等不起。

  

  「既然這樣就不要浪費時間了。」亞爾弗雷德說,「惡魔大軍正在想盡辦法阻止我們燒毀泰坦世界,我們多耽誤一個小時,都有可能迎來不可預料的變數。」

  

  蕾西亞也說:「沒錯,我們必須盡快返回泰坦世界,通知其他魔族配合你們開啓傳送門。」

  

  雖然在場還是有一些人對跟魔族合作的決定顧慮重重,但現在埃文德爾決定要做的事情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了,他們都見識過了這個法師的強大和任性,也就不再去做螳臂擋車一般的嘗試。

  

  蕾西亞本來還要跟他討論一下幫助兩個魔族返回泰坦世界的事情,突然門外傳來了獅鷲的嘯叫聲,卡拉拍打著翅膀在大教堂的門口降落了下來。

  

  通常來說他們會讓卡拉在教堂廣場降落,那裡更加空曠平坦,大教堂前面卻有許多花壇雕像之類的裝飾物,獅鷲降落時一個不留神就容易受傷,如果卡拉非要冒險落在這裡,那應該是有什麼要緊到連幾分鐘的路程都不能耽誤的事情。

  

  所以埃文德爾當即站起來走出門去,正看到阿爾凱從獅鷲背上跳下來,精靈遊俠開門見山地說:「我看到惡魔大軍正在集結,地點在東北三公里遠的山上,數量大約有三百,還有惡魔不斷地從裂隙出來。」

  

  大主教驚詫地說:「我們的斥候不是一直盯著裂隙位置嗎,怎麼到現在也沒有回報?」

  

  費迪南德說:「他們顯然是又發現了附近的新裂隙。」

  

  埃文德爾皺眉:「恐怕那個新裂隙也不是最近發現的,巴魯坦早就計劃好了,利用上一次攻城作為掩飾把那種會隱形的惡魔投放到城市裡躲起來,在這個時間點一起行動刺殺教皇和各國政要,再趁米卡蘭陷入混亂的時機從另外一個裂隙處發動突襲,一舉剿滅城裡的法師勢力,避免人類打開傳送門。」

  

  「恐怕他們的目標不是什麼法師勢力,而是你,只要殺了你,就沒有人能打開傳送門了。」蕾西亞提醒道,「埃文德爾先生,請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雷切斯特趕緊說:「如果是這樣的話,埃文德爾,你最好馬上離開這座城市,巴魯坦的計劃成功了,這座城市現在亂成一團,已經擋不住它們了,我會護送你去阿塔西亞,你可以在那邊打開傳送門。」

  

  埃文德爾臉色凝重地搖搖頭:「我們還是得試試,且不說一座城裡這麼多人命,我們只帶少數兵力在毫無防護的荒野上只怕更不安全。」

  

  雷切斯特急了:「怎麼試?從惡魔大軍集結完畢到殺過來恐怕只有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但是聖殿騎士團現在幾乎完全是癱瘓狀態。」

  

  「……讓我去和他們談談。」從剛才起一直極力壓縮自己存在感的帕洛斯突然開了口。

  

  「你?」雷切斯特懷疑地拖長了聲調。

  

  帕洛斯暗自握住了拳:「我也是一個聖殿騎士,我瞭解他們,讓我試試看。」

  

  ——

  

  聖殿騎士團現在正窩囊地龜縮在軍營里,憤怒的民眾堵住了大門,不停地試圖把石頭土塊之類的東西扔進圍牆里去,管他砸不砸得到人,反正他們只是要宣洩怒火而已。那些來不及回到軍營的聖殿騎士們也在完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遭到了人們的謾罵和攻擊,只能躲進建築里閉門不出。

  

  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聖殿騎士們--尤其是那些正在城市的各處執勤的單純年輕人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不知所措地看著事態突然混亂起來,一直對他們景仰、尊敬甚至有些畏懼的民眾莫名其妙地就開始攻擊他們。

  

  他們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們習慣於服從,而不是思考,教會也從不鼓勵他們思考,因為想太多的人不容易保持虔誠——帕洛斯就是很好的例子。

  

  按照他們的紀律,如果聖殿騎士團長死了,他們就應該服從副團長的指揮,但是薩克之前的糟糕表現使得大多數聖殿騎士都無法信任他,甚至覺得事情就是被薩克搞成這樣的。

  

  軍營外面在亂,軍營裡面也在亂,甚至連聖殿騎士長們都無法再約束部下,年輕的聖殿騎士們湊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著。

  

  「團長可能真的謀害了教皇閣下,我真是不敢相信,教皇那麼好的人……」

  

  「可一切都是那個法師的一面之詞,你忘了法師都是不可信的?」

  

  「可那個法師擊敗了惡魔大軍,保住了這座城市,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先別管這事是不是真的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所有人都相信那個法師的話,我們要怎麼辦?」

  

  「也許我們可以組成防禦陣型衝出門去,都是一些手無寸鐵的平民,他們擋不住我們的。」

  

  「然後呢?流落荒野當強盜嗎?」

  

  帕洛斯是跟著好幾個大主教和牧師一起來的,這些人也像教皇一樣在民眾當中有著相當的威信,當他們到來時,人們自發地讓出了一條路,讓他們來到了聖殿騎士團的軍營大門外。

  

  一些聖殿騎士站在塔樓上看著外面,等著大主教說些什麼或者做些什麼來化解眼前的尷尬,但白髮蒼蒼的大主教只是看向了身後的帕洛斯:「去吧孩子。」

 

 

118 合作(七)

  

  教會一直認為魔法本源被污染是因為費諾大陸上的法師們過於貪婪,不知節制地從魔法本源中抽取力量, 才直接導致了第二次大災變的發生, 但自從和泰坦世界發生過接觸之後,學者和史學家們普遍都改變了看法, 因為泰坦世界的魔法本源也在差不多的時間里發生了重大的污染,只有一點不同, 他們依然可以抽取和使用魔法本源的力量,不會像費諾世界的住民一樣陷入瘋狂, 但是施法能力也已經大不如前。

  

  神族和魔族的人認為, 魔法本源的變異和衰退就和太陽終究會燃盡、世界終究要滅亡一樣,是不可抗拒的「法則」之一, 人們所能做的, 只有努力適應世界的變化, 畢竟這個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情不會變, 那就是世界永遠在改變。--《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魔法篇》

  

  ——

  

  箭塔上的一個聖殿騎士認出了他,驚奇地問:「帕洛斯?你還活著!我怎麼聽說你已經被埃文德爾殺害了?」

  

  「我當然還活著。」在周圍群眾的嘈雜聲中, 帕洛斯不得不提高音量大喊出聲:「凱爾,打開大門!」

  

  這時候頭上包著繃帶的薩克掙扎著爬上了箭樓,制止了想去開門的凱爾:「你瘋了嗎?沒看到這麼多暴民圍在外面嗎,如果開了門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失控的事情!」

  

  「那你們打算在裡面躲上多久?一輩子嗎?」帕洛斯大喊, 「人們只是在為教皇的死感到痛心,為達里斯的惡行而憤怒,他們不是你們的敵人,城牆外面那些虎視眈眈的惡魔才是!」

  

  「是不是惡魔又來襲了?」凱爾問出的這個問題讓周圍義憤填膺的民眾頓時安靜了下來, 有些人開始慌慌張張地往家裡跑去,更多的人選擇了留下來觀望。

  

  帕洛斯只能實話實說:「它們正在遠處集結,隨時有可能殺過來。」

  

  薩克冷笑一聲:「哈,所以你們是想讓聖殿騎士團再出去守城嗎?你沒看到人們剛才是怎樣謾罵和攻擊我們的,這下又用得著我們了?」

  

  帕洛斯確實沒看到,不過這不影響他繼續說服聖殿騎士們:「發生那樣的事情,我知道大家心裡都很憋屈,但我們都知道事情的起因是什麼,是我們的團長達里斯做出了謀害教皇這樣聳人聽聞的惡行!是我們先忘記了守衛民眾、捍衛信仰的初衷,還為了掩蓋醜行攻打大教堂試圖殺了埃文德爾滅口!是我們在這種危機時刻用自相殘殺的方式親手毀掉了人們對我們的信任!」

  

  許多聖殿騎士都把譴責的目光投向了薩克,一個聖殿騎士長爭辯道:「可那是團長和副團長的個人行為,不是我們的錯!」

  

  「那就承認達里斯跟薩克做錯了好嗎,承認聖殿騎士團出了幾個敗類,跟他們劃清界限不就好了嗎?」帕洛斯大聲地說,「聖殿騎士團不是一架完美運轉的機器,而是由許多有血有肉的凡人組成的,只要是人就難免會犯錯,個別人的錯誤並不能抹殺我們幾百年來的光榮傳統,但前提是我們要面對錯誤,而不是遮掩和逃避!」

  

  聖殿騎士團的成員們都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或者移開了視線,沒有人再出聲反駁,帕洛斯繼續大聲質問:「我們一開始是為了什麼緣故受到人們的尊敬?難道人們是看在那個從不顯靈的光明神的份上才信任我們嗎?不,是因為我們在第二次大災變的時候,豁出性命去跟瘋狂的法師和魔法造物們作戰,是我們用身軀築成了鋼鐵防線,在失控的魔法世界里守衛著無辜的平民,在災難之後的廢墟上,是我們用雙肩、用雙手,一點一點地幫助人們重新建立起家園。為什麼在之後的蠻夷戰爭中我們能夠一呼百應,那都是因為人們此前親眼看見過我們怎樣豁出性命去保護他們。」

  

  周圍的民眾也漸漸地安靜了下來,連彼此的嗡嗡交談聲都停止了,他們衝擊聖殿騎士團時並沒有想得太多,等到狂熱的情緒漸漸冷卻下來了以後,一些人已經認識到了再這樣對峙下去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帕洛斯的話也提醒了他們聖殿騎士團曾經為人類的存續做過怎樣的犧牲,他們都是聽著那些故事和詩歌長大的,而他們現在的行為說是忘恩負義也不過分。

  

  但帕洛斯馬上又為愧疚的群眾開脫起來:「現在的人們在和平中出生,他們沒有見過我們的先輩如何浴血奮戰,只能看到我們做了些什麼。而我們做了什麼呢?我們把沒有做錯任何事的孩子從父母身邊奪走,把不肯交出孩子的父母綁在火刑柱上燒死,把疑似法師的平民從懸崖上推下去,哪怕只是暗地裡說了教會幾句壞話,都會被抓進審判庭嚴刑拷打,聖殿騎士團所到之處,人們無不噤若寒蟬,但那些表面上的敬畏並不是因為我們做過什麼好事,不是因為我們曾經從危難中保護過他們,而是因為恐懼,因為害怕我們。」

  

  聖殿騎士們集體沈默著,其實很多年長的聖殿騎士都或多或少地意識到了這些問題,但像帕洛斯這樣直截了當地將問題當眾揭露出來,卻是許多人做夢都不敢想的。懂得察言觀色的大主教們暗自贊許,帕洛斯對錯誤的坦誠態度和對動亂原因的無情剖析恰恰平復了圍觀者們的怒火,也許這會是一個讓聖殿騎士團洗刷污名的機會。

  

  「教會一直不遺餘力的在告訴人們法師的邪惡和凶殘,但為什麼人們卻寧可相信埃文德爾都不相信你們,因為他們親眼看到過那個法師無所畏懼地獨自走上戰場,看到他在城牆下擊退惡魔大軍,可是我們讓人們看到過什麼?」帕洛斯繼續中氣十足地對聖殿騎士們說,「我們需要改變,聖殿騎士無懼犧牲,從來就不是指我們在保護聖殿騎士團的利益時不顧一切,而是我們可以不計一切代價地保衛人民。現在就是一個契機,打開大門,出去迎戰,讓人們看到聖殿騎士團並沒有丟失過去的精神,就算光明神並不是像教會所說的那樣全知全能,就算我們走上過彎路,出過叛徒,犯過錯誤,但我們本質上依然是那個把驅除邪惡、守衛人民當作終身使命的聖殿騎士團!」

  

  年輕的聖殿騎士們許多都被帕洛斯鼓動了起來,他們熱血沸騰,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衝出去證明些什麼,至於那些上了年紀,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的聖殿騎士長們,也已經對現狀無可奈何了--帕洛斯給他們鋪了個台階,不管鋪得好不好,他們都得下,不然怎麼辦?要是繼續龜縮在這個軍營里,以後整個大陸上就再也沒有他們的立足之地了,而且等到惡魔殺了外面的平民和各國的援軍以後,他們靠著軍營這簡陋的防禦工事又能做什麼?到頭來也是難逃一死,還不如拼上一拼。

  

  大門打開了,一批年輕的聖殿騎士率先湧了出來,帶頭的凱爾激動地說:「帕洛斯,我們都覺得你說的對,是時候重拾聖殿騎士團應有的精神了,現在達里斯已死,我們願意追隨你的領導,請帶領我們去跟惡魔作戰吧!」

  

  「我?」帕洛斯難以置信地問。

  

  另一個聖殿騎士說:「就是你,你聰明、堅定又勇敢,一直都是我們的楷模,即使在你被教團通緝的時候,我們中的很多人也都堅信錯的不是你。」

  

  其他聖殿騎士也紛紛附和:「對,你跟達里斯他們完全不一樣,我們都看到過你怎樣跟惡魔作戰,我們願意信任你。」

  

  「可是我……我是……」帕洛斯猶豫著是不是應該將自己的魔族身份說出口,他不知道這樣會有什麼後果,但是他真的不想再騙人了,這時候旁邊的一個大主教悄悄拉了拉他的鬥篷,在他耳邊迅速地說了一句:「快答應,大局為重。」

  

  帕洛斯生硬地接了下去:「我……還只是一個年輕人,甚至沒有完成通往聖殿騎士長的信仰考驗,你們願意這樣信任我,我非常感激,我一定會盡力不辜負你們的信任。跟我來吧,我們去布防!」

  

  聖殿騎士們哄然應聲,並且開始一聲聲的高呼著帕洛斯的名字,這些年輕人在迷茫中突然找到了方向,他們需要為自己鼓勁,而在軍營外的人群自發地分開兩邊,目送著他們走向城牆,並且也開始附和他們口號式的高呼。

  

  這時候的埃文德爾就躲在不遠處的角落里,默默地看著那一隊隊盔甲閃亮的騎士分開黑壓壓的人潮往城牆的方向走去,耳朵里充斥著一浪高過一浪的呼聲,戰鬥明明都還沒有開始,他們卻激動得好像是在迎接凱旋的英雄。

  

  「他表現得真的挺不錯的。」亞爾弗雷德試著給帕洛斯說幾句好話,「自從想起了當年的事情以後,他一直很後悔,也許你可以試著再給他一次機會……」

  

  「閉嘴。」埃文德爾皺著眉,拉上了兜帽藏起自己的面容,低調地走入了陰影中,蕾西亞拉了拉亞爾弗雷德,用魔族的語言說:「別再提這事了。」

  

  「為什麼?」亞爾弗雷德也用魔族的語言回答,「看得出來伊達瑞斯很痛苦,我們還是可以幫他爭取一下。」

  

  「有些錯誤是不能被輕易原諒的,惹怒這個法師對誰都沒有好處。」蕾西亞面無表情地說,「現在開啓傳送門才是最緊急的事情,還有,這個法師好像並不知道他是我們的王,注意別說漏嘴了,我不希望看到事情再有任何變故。」

 

 

119 合作(八)

  

  在泰坦世界,神族和魔族因為日益惡劣的環境和不斷累積的仇恨徵戰了幾千年, 魔族不斷地改良培育出更強大更危險的惡魔, 神族雖然在創造生命方面始終沒有什麼進展,卻在制藥和煉金術方面有著魔族無可比擬的優勢。

  

  在魔法本源被污染之後, 神族大量製造了新式武器用於戰爭, 比如簡易炸彈和瓶子炸彈,這些新式武器給魔族的惡魔部隊造成了慘重的死傷, 不幸的是在混血惡魔的數量失控以後,其中的一些新式武器也落入了混血惡魔的手中,甚至一些智力比較高的混血惡魔還掌握了某些原理簡單的新式武器製作方法。--《費諾大陸百科全書·煉金篇》

  

  ——

  

  惡魔大軍來得比想象中的還要快, 但等待它們的卻不是一座毫無防備的城市。

  

  帕洛斯並沒有指揮軍隊的經驗, 好在這座城市已經不是第一次防守惡魔的進攻了, 雖然同時失去了最高指揮官和精神領袖, 大家仍然按部就班地完成著自己的工作。

  

  帕洛斯建議聖殿騎士們暫時聽從雷切斯特國王的指揮, 撇開他對雷切斯特的個人好惡不提, 作為軍事強國阿塔西亞的國王,雷切斯特的指揮才能和經驗至少在現在的米卡蘭是無人能及的。

  

  雖然聖城米卡蘭不像預期中的那樣混亂,惡魔們還是瘋狂地撲向了防線, 這一次戰鬥比以往都要慘烈,惡魔首領巴魯坦在城牆下大聲咆哮著指揮進攻,聖殿騎士和士兵們不斷地在惡魔的衝擊中倒下,阿爾凱和弓箭手們沒有放過任何一個會飛的惡魔,牧師們組織起平民運送傷員、搬運物資,法師協會先是派出了所有的自由法師協助作戰, 接著是法師學院的導師們,最後連還沒有通過試煉的學徒都拉出來丟上了城牆--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然而戰況依然不容樂觀,因為人類這邊最強大的法師並沒有參加守城。

  

  趁著惡魔大軍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米卡蘭的時候,埃文德爾和亞爾弗雷德、蕾西亞騎著馬趕向了艾希爾神殿--建立在山頭的廢棄神殿是魔族的蹤跡最早出現的地方,根據魔族留下的記載,那座神魔戰爭時期建立的古老神殿本來就是為了掩蓋一個魔族傳送陣的存在。

  

  魔族早就已經做好了開啓傳送門的準備,神族後來沒用上的七十二顆魔晶石也已經好好地裝在埃文德爾的包里,現在擋在他們面前的唯一麻煩就是把兩個已經自斷了後路的魔族送回泰坦世界去,讓他們聯絡魔族的大法師們準備開啓傳送門。

  

  路上他們也沒閒著,埃文德爾對這兩個魔族有一種遷怒式的討厭,但這並不妨礙他從蕾西亞這裡探聽他想要的知識。毫無疑問,這個魔族的施法者掌握著許多他不知道也無從知道的奧密,魔族在知識領域的探索應該早就達到了人類無法企及的高度,畢竟連人類本身都是魔族的先祖們創造出來的生物。

  

  但是細問之下卻發現,就像費諾世界在盛魔時代之後生活條件一夜倒退了幾千年一樣,魔族如今的勢力也已經大不如前,魔法本源被污染對於泰坦世界的打擊甚至比費諾世界更加嚴重,而且他們再也沒能恢復過來,在那之後神族和魔族絕大部分領地都已經在惡劣的環境和惡魔的入侵下成為了廢墟和荒漠,許多珍貴的資料消失在無人知道的角落,曾經精妙的技藝也隨著魔族的人口十不存一而失傳了。

  

  也就是說,魔族可以讓他學習的東西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多,埃文德爾有些失望,蕾西亞得知埃文德爾最近的研究重點放在空間魔法上,就建議道:「研究這些沒有意義,泰坦世界很快就將不復存在了。」

  

  埃文德爾對此不以為然:「探究未知的奧秘永遠都有用處,空間領域的知識是相通的。」

  

  「……你說的對,不為目的,只為求知才是一個學者應該有的精神,我族現在生活得太過艱難,我都很久沒有見過這種‘不實用’的追求了。」

  

  「我已經完成了跨空間傳送的理論基礎,現在只差最後的幾步驗證,這一趟去泰坦世界應該就能得到完整的結論了。」

  

  「你打算和我們一起去泰坦世界?」亞爾弗雷德驚訝地說,「不行,還從來沒有人類去過泰坦世界。」

  

  「以前還從來沒有人吃過螃蟹呢。」

  

  「你不明白,如今的泰坦世界空氣已經十分污濁,即使我們早就習慣了,也不敢在野外多呆,你是個人類,很可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無法呼吸甚至死去,就算你有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神族血統也不應該做這樣的嘗試,兩個世界的命運掌握在你的手裡,你不能冒這個險。」

  

  蕾西亞也勸他:「這也是我們沒有帶帕洛斯回去的原因,我們不能確定人類的身體能不能在那樣的情況下活下去。如果你要做什麼實驗,我可以代勞,請你相信我。」

  

  埃文德爾皺眉看著他們,這兩個魔族的話他不敢全信,但至少有一點他們說的對--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他確實不應該冒險,埃文德爾只能無奈地答應了:「……好吧。」

  

  他們在山腳下了馬,徒步上山的過程中埃文德爾問:「幾千年過去了,你確定那個傳送陣還能用?」

  

  「就是因為那個傳送陣無法被摧毀,卡珊黛爾才下令在上面建立一座神殿,刻下相反的法力迴路來壓制它的運行。」

  

  「可現在已經不是盛魔時代了,不管是曾經的法力迴路還是反法力迴路都已經失去了作用。」

  

  「但是它依然無法被毀滅,只要它還存在,我就能修復它,就算真的無法修復,至少我可以通過它找到正確的坐標。」

  

  「就憑一個坐標想在時空的亂流中回到指定世界的指定地點,這聽起來就不是很可靠,難道你的計劃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嗎?」

  

  「如果加上空間偏差的修正值進行驗算的話應該不至於偏得太多……」

  

  蕾西亞已經跟他討論到亞爾弗雷德完全聽不懂的領域里去了,在他們交談的間隙魔族的將軍稱贊了一句:「作為一個人類法師,你懂得可真不少。」

  

  埃文德爾輕笑一聲:「怎麼,你認為人類就應該是一群只知道進食和繁殖的低等生物?更何況我還不是人類,我是有神族血統的夏爾庫人,壽命比一般人類要長得多。」」

  

  亞爾弗雷德愣了愣,為自己的偏見道了歉:「對不起,是我自大了。」

  

  「就算我們創造了人類,人類也不是我們的奴隸。」蕾西亞淡淡道,「生命總會為自己尋找出路。」

  

  「我以為我的先祖給你們的教訓已經夠多了。」埃文德爾冷笑,對於魔族骨子裡的優越感他並不感到驚訝,就算蕾西亞說了句他愛聽的,也輓回不了他對魔族的壞印象,「當年你們認為費諾世界的一切造物都只是你們創造出來的奴隸,結果夏爾瑪帶著這些你們看不上的凡人把你們趕回了泰坦世界,後來你們又認為惡魔永遠是你們的忠實工具,結果呢?」

  

  「……我們到了。」亞爾弗雷德不太想和法師爭論這個令雙方都不愉快的話題,說話間,他們已經到達了艾希爾神殿。

  

  埃文德爾上次就是在這裡伏擊了法師追獵者部隊並且全殲了他們,如今屍體已經被搬走,只有地面上一些陳舊到發黑的血跡依稀還能看出發生了什麼。

  

  法師打著火把蹲下來仔細的敲了敲地面,這確實是實打實的實心地板:「我不認為我們能挖開硬花崗岩的地磚,而且我們根本不知道下面到底有多厚。」

  

  「單封土就有三米厚,在上面再搭建地基蓋起的神殿,我找到的資料是這樣說的。」蕾西亞說,「用你的黑刃切開地面吧,帕洛斯說過你可以很好地控制它們。」

  

  驟然聽到那個名字讓埃文德爾心裡又起了一陣煩躁,蕾西亞敏銳地發現了他的表情變化,在心裡為深陷情網的陛下嘆息了一聲:「抱歉,我不知道你對他那麼反感。」

  

  埃文德爾淡淡地說:「現在你知道了。」

  

  ——

  

  混血惡魔大軍已經不知疲倦地進攻了六個多小時,帕洛斯趁著預備隊頂上來的時機,靠在城樓的角落里休息,大口喝著一個士兵遞上來的水。

  

  他沒有越俎代庖地瞎指揮,只是一直在用自己的英勇戰鬥鼓舞著其他人,亞爾弗雷德交給他的劍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做的,砍了那麼多混血惡魔堅硬的外皮、骨骼和鱗片,竟然一點卷刃都沒有,精靈族製造的黑色全身甲很好地保護了他的身體,帕洛斯基本沒受什麼傷,只是盔甲上沾滿了惡魔的血,真正詮釋了什麼叫做「浴血奮戰」。

  

  然而情況依然不容樂觀,派去附近國家求援的信使就算沒被截殺也至少要三天後才能帶來援軍,如果不發生點什麼奇跡的話,城破人亡恐怕已經是注定的結局。

  

  帕洛斯覺得也許他今天就會死在這裡--那也沒什麼好可惜的,比起活著去面對永遠無法彌補的悔恨和痛苦,以及魔族和人類雙重身份的撕扯,能以一個聖殿騎士的身份戰死在與惡魔的戰鬥中反而是比較好的結局。

  

  但願在他們拖住惡魔大軍的時候埃文德爾和蕾西亞他們能順利到達艾希爾神殿,打開傳送門,那樣他的死也算是有了一些意義。

  

  他只來得及胡思亂想了沒有多久,就聽到傳令兵跑過來大喊:「東城門快頂不住了,需要支援!」

  

  雷切斯特當即大聲下令,從壓力不是很大的地方調了幾個小隊過去,帕洛斯也站起來要去,他一起身,周圍幾個跟他一樣累得半死剛坐下沒幾分鐘的聖殿騎士都站了起來。

  

  雷切斯特見狀過來攔他:「你需要休息,這種情況下逞強根本是找死,你死了對士氣可沒好處。」

  

  帕洛斯說:「我清楚自己的體力,不會亂來的,哪怕只是過去鼓舞一下他們也是好的。」

  

  雷切斯特沒有再攔,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說了一句跟這緊張慘烈的戰鬥氛圍很不搭的話:「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

  

  「……我知道了,謝謝。」

  

  雷切斯特看出了他盡力掩飾下的痛苦絕望,這讓帕洛斯格外地不想跟對方多說話,他讓那些非要跟他去的年輕人留下休息,自己跟著調動的部隊一起向著東城門的方向小跑過去。

 

 

120 灰燼中的新生(一)

  

  侏儒族生活在費諾大陸東南方向的別管它島上, 他們的身高比矮人還要矮上十公分左右,體格也完全沒有矮人族的敦實健壯,單打獨鬥的話戰鬥力可能還比不過一隻地精,要不是得益於別管它島獨特的生態系統使得其他人型生物完全不想在那種惡劣環境下定居,這麼一個柔弱的種族很可能根本無法存活到現在。

  

  他們對於污濁的空氣和硫磺、煤煙有著特別高的耐受能力, 手指雖然很短, 卻很靈活,而腦袋相對於身體的比例來說有點偏大, 這讓人類看到他們的第一眼最容易產生的印象就是滑稽,不過這些小傢伙在某些方面來說異常地聰明,他們很擅長搞發明創造,只是奇特的腦迴路使得他們的發明裡幾乎找不出幾樣真正有用的東西。--《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東城門的情況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糕, 巴魯坦這一次又帶過來一隻八米多高的巨石魔, 那個巨型惡魔就像一座石頭小山一樣站在惡魔大軍的後方,不斷地將幾百斤重的巨石像炮彈一樣砸向城牆,不幸被砸到的人無不血肉模糊,城牆也已經在巨石的轟擊下破損,城門搖搖欲墜。

  

  埃文德爾不在,守城部隊和大法師們對這個巨型惡魔竟然毫無辦法, 聖城米卡蘭作為一個從沒想過會被攻打的宗教城市,像投石車、弩炮之類正常大城市必備的守城器械一樣都沒有。

  

  直到阿爾凱騎著獅鷲飛出城去, 在一個巨石魔伸手就能抓到他的距離內,將一大包費迪南德交給他的不知名液體砸到了巨石魔臉上,那粘稠的液體一沾到巨石魔就開始腐蝕它的雙眼和厚厚的角質皮膚, 本來對疼痛非常鈍感的巨石魔發出慘烈的嚎叫,開始瘋狂地抹臉並且驚慌地亂跑,踩死了好幾個惡魔才轟然倒下。

  

  增援部隊這才有機會把攀上城頭的惡魔趕下去,重整防線、救援傷兵,帕洛斯看情況已經穩定,就沒有勉強自己參加戰鬥,但他也沒有乾站著,就幫著救援隊尋找和搬運傷兵。

  

  他看到一個聖殿騎士被城牆上落下的巨石砸在下面,那張鬍子花白的臉即使沾滿了血污和灰土,他也能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他昔日的導師肯特。

  

  一些牧師和平民匆匆而過,看到壓在這個聖殿騎士長身上少說上千斤重的巨石,搖搖頭就去援救別人了--鋼鐵的鎧甲也擋不住這樣的重壓,他的下半身完全被砸扁了,這樣的傷勢即使是埃文德爾在這裡也保不住他的命。

  

  帕洛斯已經有段時間沒有看到肯特了,肯特一直在有意無意地躲著他,他也不想見到這個自己昔日曾經十分尊重的導師,畢竟他們之間的分歧不太可能有消弭的一天,沒想到兩人再見面的時候已經是這樣的情境。

  

  從十四歲起帕洛斯就作為見習聖殿騎士跟著肯特,是肯特一手教會他戰鬥和做為聖殿騎士的原則,如今看著奄奄一息的肯特,帕洛斯心中沈痛不已,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跪在肯特面前,脫下手套握住他的手,說著一些沒有意義的安慰之言:「沒事了,會好的……」

  

  肯特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睜眼看著帕洛斯,虛弱地說:「我要死了……」

  

  「光明神會接納你的靈魂。」帕洛斯也只能用教會的標準禱言來安慰他了。

  

  「這種話……現在已經沒幾個人信了……」肯特說的是一個無奈的現實,神跡的現世只在最開始的時候讓人激動了一陣,可是隨著神秘感的消失,漸漸地人們就不再對「神」抱有昔日的敬畏之心了,這讓他們這些曾將信仰視做生命的人感到難過和無所適從。尤其是在面臨死亡的時候,他們再也不能用「靈魂將來到光明神的身邊」這種期盼來消解自己的恐懼了。

  

  面對一個將死之人,帕洛斯也不想再糾結於那些對錯問題,他歉疚地說:「……抱歉,我讓你失望了。」

  

  「不,是我讓你失望了……」肯特嘆息般地喘了口氣,這個垂死的聖殿騎士長終於不再堅持維護自己那「永遠正確」的形象,「你是我最好的學生……我教給你的一切,你都有牢牢的記在心裡,而且做得比我更好……我一直在……試著去做對的事情,哪怕看起來殘忍無情,哪怕要背負罪孽和良心的譴責,我也固執地認為我是對的……等我發現不對時,已經在錯誤的道路上走得太遠太遠……」

  

  帕洛斯低頭咬住了發白的嘴唇,肯特說的是他自己,帕洛斯卻想起了一些屬於魔王伊達瑞斯的記憶,他們有什麼區別呢?同樣是覺得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情,同樣是為了一個看起來光鮮亮麗的目標戮害無辜,甚至覺得自己的惡行是一種為了大義而付出的「自我犧牲」,多麼可笑啊……

  

  「我已經不能回頭了……但是你……你還年輕……」肯特用最後的力氣說,「你身上有我沒有的……最寶貴的東西……就是底線……千萬別把它丟了……」

  

  「別說了……肯特,我並沒有做得比你好。」

  

  但是肯特已經聽不進去了,他眼中最後的神采也熄滅下去,喃喃地吐出一句輕不可聞的話:「去吧……做對的事情……」

  

  帕洛斯放下他的手,一時間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他茫然地跪坐著,抬起臉看著空無一物的夜空,淚水流過滿是血污和塵土的臉頰,這些天累積的痛苦和疲憊都在這一刻爆發了,他只想丟下這讓他不堪重負的一切,可即使把自己累到躺在地上就能昏死過去,有些東西他還是無法逃避。

  

  周圍的人都在忙碌,兩個白袍已經臟到看不出顏色的牧師抬著擔架上的傷兵匆匆路過,一小隊增援的士兵在長官的催促下跑向城頭,攻城還在繼續著,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停下來難過。

  

  帕洛斯終於還是強撐著站了起來,拔出劍再次踏上了城頭。

  

  ——

  

  雷切斯特正用侏儒發明的「千里鏡」查看惡魔大軍的動向,突然他驚訝地放下了千里鏡:「奇怪,巴魯坦退走了。」

  

  「什麼?」剛從東城門回來的帕洛斯探出頭去,只看到城外依然是黑壓壓的惡魔大軍,即使經過了這麼慘烈的戰鬥,看起來也沒有少下去多少。

  

  「惡魔大軍還在,巴魯坦卻自己走了,這不對勁。」雷切斯特說,「現在的形式明顯對它們有利,如果它們繼續強攻下去,我們撐不了多久的,但是巴魯坦卻丟下大軍獨自往裂隙去了--這也許是個反敗為勝的好機會。」

  

  混血惡魔大軍可沒有什麼自上而下的指揮體系和嚴格的軍紀,基本上完全是靠惡魔首領的暴力壓制著,才能勉為其難地向著同一個目標發力,如果惡魔首領在這個時候離開,城下的惡魔大軍會立刻成為一盤散沙。

  

  雷切斯特考慮得沒錯,但帕洛斯先想到的卻不是勝利:「它要回泰坦世界去了!」

  

  雷切斯特已經在跟手下們安排怎麼反攻,帕洛斯急切地拉著他說:「不行,我們得阻止它回去!」

  

  「你瘋了嗎?」雷切斯特橫他一眼。

  

  「我沒有瘋,聽著,巴魯坦的目標從來就不是攻下這座城市,而是殺了埃文德爾,他放棄眼前的優勢不要,是因為它已經確定埃文德爾根本就不在這裡,也許它通過什麼方式知道埃文德爾去了泰坦世界。」帕洛斯非常確定地說,「它在這麼重要的關頭丟下眼看要贏的戰鬥趕回去,就是要對埃文德爾不利的!」

  

  「……你說的對,可是我們怎麼阻止它回去?城外全是惡魔,就算我們集結一支軍隊殺出一條血路去,也根本來不及!」雷切斯特又看了眼城外,無奈地搖了搖頭,「恐怕我們只能選擇相信埃文德爾了,他能行的。」

  

  「不能冒這個險,泰坦世界是混血惡魔的老巢,那邊的混血惡魔是城下的千倍萬倍,我們本來的計劃就是趁著巴魯坦的注意力放在攻城上面的時候讓埃文德爾他們偷偷過去找魔族,如果不能把巴魯坦拖在這裡就沒有意義了。」帕洛斯突然想到了辦法,「我可以阻止它,穿越裂隙也需要通過魔法的作用,我用驅邪聖言就可以阻止它通過裂隙,阿爾凱!」

  

  帕洛斯大聲叫來了精靈遊俠,把自己的意圖簡單地交代了一下,阿爾凱沒有多話,只是問:「你一個人能撐住多久?」

  

  「我不確定,能拖多久是多久吧,實在不行多為埃文德爾爭取一些時間也是好的。」

  

  阿爾凱點點頭,拉著繮繩把獅鷲牽了過來。

  

  卡拉是一隻十分聰明的野獸,它能明白眼前這個人類跟救了它的埃文德爾有關係,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兩個人一會兒親熱一會兒又打架,但是看在埃文德爾的份上,阿爾凱讓帕洛斯騎到它身上的時候它沒有反抗,只是為全身甲的重量發出了不滿的咕咕聲。

  

  「好孩子。」阿爾凱拍著卡拉的脖子,「去吧,帶他去找那個大惡魔。」

  

  聽出了精靈語氣中的焦急,卡拉沒有再拖延,拍拍翅膀長嘯了一聲,在一陣助跑後飛出了城牆。

 

 

121 灰燼中的新生(二)

  

  侏儒族從誕生的最初就住在別管它島上, 他們曾以為那座巨大的海島就是全世界,而海平線上的山峰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只是一種裝飾,直到最早的精靈航海者第一次踏足這座充滿硫磺味的島嶼,他們才意識到海島以外還有更大的世界。

  

  同時他們也意識到了一個迫切的問題--如果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那麼名字對於你來說毫無意義, 既然世界上還有其他人, 你就應該有一個名字以便跟其他人區分開。為了給這座世代生活的島嶼起個大家都滿意的名字,他們設計了一套投票系統, 每人都可以為島嶼的名字投上一票,侏儒的數量雖然不多,卻也有好幾萬個成年人,為了計算這麼龐大的票數他們又設計了一套記票方式, 等到要起名的時候又發現幾萬個人起了幾萬個不同的名字, 誰也沒有耐心看完那麼多名字再投上自己神聖的一票,於是為了減少候選名字的數量他們決定只抽籤選取一小部分幸運的人來起名,為了決定到底選幾個幸運兒他們又決定扔骰子,為了決定扔幾次骰子它們又陷入了爭論……

  

  直到精靈族要啓程返航的時候,他們還是沒決定好這座島到底叫什麼,精靈船長聽說以後不耐煩地一揮手:「別管它。」

  

  侏儒們震驚了, 沒想到這個精靈一開口就冒出了一個發音如此優美,含義如此特別的名字。於是這座島嶼的名字就這樣定了下來, 直到很久以後人類發展出了通用語,這座島嶼也按照其在精靈語中的字面含義,被稱為「別管它島」。--《費諾大陸百科全書·地理篇》

  

  ——

  

  月光下, 四條腿的惡魔首領正向著裂隙的方向狂奔,帕洛斯的推測沒有錯,從泰坦世界過來增援的惡魔給它帶來了新的消息,巴魯坦現在只想馬上回到泰坦世界去阻止事態的變化。

  

  卡拉其實並不明白阿爾凱想讓它找什麼惡魔,但它能聽懂一些簡單的口令,帕洛斯就操縱著獅鷲往裂隙的方向飛了過去。

  

  裂隙的位置並不難找--直到此刻仍然不斷地有惡魔穿過裂隙奔赴戰場,往它們來的方向飛了一段,帕洛斯就看到一處被惡魔大軍踩踏得亂七八糟的叢林,地上還散落著一些沒來得及搬運的攻城物資。

  

  帕洛斯讓獅鷲在裂隙的入口處降落,有幾個惡魔剛剛從泰坦世界過來,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好在都不是什麼特別強大的品種,帕洛斯一個人就解決了它們,一隻會飛的惡魔見勢不妙飛上半空準備逃跑,獅鷲嘯叫著追了上去。

  

  巴魯坦很快就到了,帕洛斯雙手持劍擋在他的面前:「巴魯坦!你休想離開!」

  

  「讓開!人類!」巴魯坦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奔跑中用四隻手中的兩只拔出背上的大劍,順著衝刺的勢頭劈了下去。

  

  它幾乎有兩個帕洛斯那麼高,三個橫過來的帕洛斯那麼長,這一劍帕洛斯當然不敢硬接,一個側滾躲開了,巴魯坦就從他身邊跑了過去,甚至都不願意浪費時間去踩死這只不自量力的螻蟻。

  

  但是當它來到裂隙處準備穿越裂隙的時候,才發現有一股陌生的力量擾亂了環境中的魔法,令它無法像往常那樣穿過裂隙。

  

  「你做了什麼?!」巴魯坦又驚又怒,帕洛斯如臨大敵地舉劍看著他,重復了一遍:「你休想離開這裡!」

  

  「找死!」巴魯坦咆哮著衝了過來,他不知道帕洛斯用什麼辦法擾亂了魔法立場,但是殺了這個人類應該可以解決問題,這耽誤不了多久。

  

  巴魯坦能夠成為惡魔首領的基本前提就是它驚人的戰鬥力,這個惡魔掄起巨劍來就像帕洛斯使用普通長劍那樣輕鬆和靈活,巨劍所過之處大樹被攔腰斬斷,砍在地上時就像餐刀切進奶酪,連石頭都能切成兩半,帕洛斯毫不懷疑,即使身上這套代表著精靈族最高技藝的盔甲也擋不住惡魔首領的任何一擊。

  

  而帕洛斯在先前的守城戰中就已經幾乎耗盡了體力,他的閃避很快就變得越來越勉強。

  

  穿黑甲的騎士狼狽地躲過了又一下斬擊,巴魯坦幾乎有些佩服起這個頑強的人類了,但是它只想速戰速決,便加快了進攻的節奏。

  

  帕洛斯也很想速戰速決,拖得越久,形勢只會對他越不利,但是在巴魯坦的猛攻下,他幾乎找不到任何反擊的機會,巴魯坦有著與龐大的身材不相稱的靈活和謹慎,論力氣可能是他的幾十倍,他顯然不是這個惡魔首領的對手。

  

  帕洛斯又開始感到絕望,他冒冒失失地跑過來,以為自己能做些什麼,其實他什麼也做不了,巴魯坦會殺了他,然後驅邪聖言就會失去作用,惡魔首領被耽誤了幾分鐘以後,還是會回到泰坦世界,它會找到埃文德爾,用如山如海的惡魔大軍淹沒勢單力孤的法師。

  

  於是傳送門不會被打開,魔族無法搬到費諾世界來,太陽不會再升起,兩個世界的人都等不來希望。

  

  巴魯坦一劍橫掃過去,帕洛斯這一次終於來不及躲避,只能舉劍去擋,這把不知名的劍十分鋒利,卻並不堅固,交擊的瞬間他就聽到「呯」的一聲脆響,黑色的劍刃碎裂開來,尖利的碎片四濺,甚至划傷了帕洛斯的臉。

  

  即使沒有直接砍中,帕洛斯依然被巨劍的力道打飛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兩圈,撞上一棵斷裂的樹才停下來,他被撞懵了,斷劍都脫了手。

  

  巴魯坦可不打算給他喘息的時間,惡魔首領爭分奪秒地追了過去,抬起兩條前腿將巨劍舉過頭頂,準備補上最後一擊將這個人類砍成兩半,然後趕緊回泰坦世界去。

  

  死亡臨近時,帕洛斯的戰鬥本能再次爆發了出來,儘管他此刻幾乎已經被榨乾了最後的體力,還撞得七暈八素,卻不知從哪來的一股勇氣,在關鍵時刻撿起落在地上的斷劍往前一個翻滾,在巴魯坦的大劍劈下來的瞬間滾到了惡魔首領的肚子下面。

  

  巴魯坦沒想到這個明明爬都爬不起來的人類還有餘力反擊,在震驚中它已經來不及改變身體的重心,只剩原來一半長的斷劍依然鋒利無比,輕易割開了惡魔腹部的厚皮,深深地刺進了它的肚子。

  

  巴魯坦唯一能做的,就是改變了一下前腿的落腳點,它一腳踩在帕洛斯的胸口,借著這一踩的力道往旁邊倒去,不讓斷劍刺進更深處。

  

  再好的盔甲也經不起這樣的重壓,帕洛斯的胸甲深深地陷了進去,幾乎壓斷了他所有的肋骨,也碾碎了他的內臟,帕洛斯當即吐出血來,就像一個被擠爆的水袋,他只能拼盡最後的力氣抓緊手中的斷劍,在惡魔首領翻滾開去的時候把那個傷口劃開更大。

  

  惡魔首領一噸多重的身體在地上滾了一圈,艱難地用四條腿再站起來的時候,內臟就從腹部那個巨大的創口流了出來。

  

  「你這個……」巴魯坦難以置信地看著吐血不止的帕洛斯,它一直覺得人類的肉體很弱,就算這個人類比一般人能打,也跟它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沒想到自己的一時不慎竟然會帶來這麼嚴重的後果。

  

  它憤怒得只恨不得把帕洛斯拍成肉醬來洩憤,卻連巨劍也舉不起來了,稍微大一點的動作都會讓更多的內臟被擠出傷口,它不能浪費時間停下來咒罵,只能丟掉武器,收緊腹部的肌肉,邁著小步挪向裂隙的方向,只要能回到泰坦世界去,也許這樣的傷勢還有救。

  

  但是裂隙依然無法穿越,就算帕洛斯已經沒有辦法吸進哪怕任何一口空氣,依然蠕動著蒼白的嘴唇,無聲地念誦著驅邪聖言。

  

  當巴魯坦發現被它踩爛的人類竟然還沒斷氣時,已經沒有力氣再爬回來補上哪怕任何一擊了,惡魔首領巨大的身體轟然倒下,血漸漸地浸透了身下的土地。

  

  帕洛斯看不到,重傷令他甚至連轉動一下腦袋都做不到,他也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本能地繼續著無聲的念誦,那些爛熟於胸的禱言讓他感到平靜,沒有面對死亡時的恐懼,也不再有時刻折磨著他的愧疚和悔恨。

  

  如果他不是已經知悉了光明神的真相,一定會以為這一刻的安詳是信仰帶給他的力量,他會平靜地等待光明神來帶他走,而現在他在等待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

  

  這段瀕死的經歷似乎格外漫長,他不知道自己躺著默念了多久的驅邪聖言,直到天空都開始下雨。

  

  這還是太陽消失以後下的第一場雨,雨水淋在他的身上,除了冷以外他沒有任何感覺。

  

  卡拉終于飛回來了,它落在帕洛斯的身邊,圍著他的身體轉來轉去,發出焦急的哀鳴。

  

  帕洛斯想要爬上獅鷲的背,讓卡拉帶他回城裡去,他試了一下,竟然真的坐起來了,伸手去拉繮繩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無法觸碰到任何東西。

  

  他回過頭,看到自己的身體依然躺在地上,雨水洗去了血跡和污跡,蒼白的臉上那雙眼睛仍然微微睜著,無神地看著天空。

  

  帕洛斯終於意識到他已經死了,恐怕沒有人可以在這樣的傷勢下活過三分鐘,而惡魔首領巴魯坦就躺在不遠處,內臟流了一地,也已經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又有一些惡魔穿過了裂隙,卡拉用喙頂了頂帕洛斯的屍體,終於還是後退了幾步,飛走了。

  

  帕洛斯看著它飛走,又看看自己的屍體,再看著惡魔們圍繞在垂死的巴魯坦身邊,用他聽不懂的語言爭執著。

  

  他不知道自己的靈魂能以這樣的狀態存在多久,最後又會到哪裡去,現在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看著。

  

  直到他看到先前飛走的獅鷲又飛回來了,背上還帶著一個金髮的年輕人。

  

  是埃文德爾。

  

  

 

122 灰燼中的新生(三)

  

  帕洛斯本來以為埃文德爾去了泰坦世界,沒想到法師卻出現在這裡, 卡拉大概是以為把法師帶過來就能夠救他, 但是這除了讓埃文德爾看到他難看的死狀以外並沒有什麼用。

  

  惡魔們發現了法師,它們還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的可怕, 咆哮著打算衝上來撕碎他, 而等待它們的是冰錐、火焰,和魔法凝結成的利刃。

  

  迅速地乾掉那些礙事的惡魔雜兵以後, 埃文德爾走向了垂死的巴魯坦。

  

  「你殺了他。」埃文德爾語氣平靜地陳述了這個事實,以他的豐富經驗,一眼就能夠判斷出死因了。

  

  巴魯坦從喉嚨里發出了含糊的嘲笑聲, 直到埃文德爾對著那張令人生厭的臉用了一個腐蝕術, 惡魔的五官開始融化, 併發出惡心的焦臭, 巴魯坦慘叫起來, 不過慘叫很快就弱了下去。

  

  埃文德爾還沒有在活物身上用過這個魔法, 他認為這是一種沒有意義的殘忍,但是現在,再怎麼殘忍地折磨這個垂死的惡魔首領, 都無法平息他內心的痛苦。

  

  他沒想到看到帕洛斯的屍體竟然會讓他這麼痛苦,在這之前,他還為自己的心軟感到不齒,還覺得自己下不了手殺了帕洛斯報仇是一種無能,沒想到他不僅會心軟,還會為這個傷害他、愚弄他的人感到心痛。

  

  不過那又怎樣呢?帕洛斯已經死了, 這裡沒有其他的活人,他的軟弱和無能不會有人看見。

  

  於是帕洛斯就看到一向優雅從容的埃文德爾毫無形象地跪坐在泥地裡,扶起他的屍體抱在膝蓋上,用顫抖的手指慢慢地梳理著他淋濕的黑髮,然後撫上了他的眼睛。

  

  埃文德爾臉上的表情看得帕洛斯心都要碎了,他最怕的就是這樣--明明埃文德爾不會原諒他也不會再相信他,卻還是對他余情未了,從上一次埃文德爾捨不得殺他的時候,他就明白了這一點。

  

  可是他多麼希望埃文德爾能夠越絕情越好,既然陰陽相隔已經是定局,那麼一切痛苦都讓他來承受,埃文德爾那麼好,完全沒必要為他這個混蛋人渣的死感到難過。

  

  帕洛斯努力地靠近埃文德爾,想要用自己不存在的雙臂再抱抱他,想要說些什麼來安慰他,讓他不要再露出這種讓人心碎的表情。

  

  可靈魂是沒有形體的,帕洛斯什麼都做不了,他只能看著,看著埃文德爾濕透的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在往下淌,看著法師緊緊地將屍體抱在懷中,低頭吻在那已經冰冷的嘴唇上。

  

  卡拉啾啾地叫著,在旁邊哀傷地打著轉,許久之後,埃文德爾終於平靜下來,他必須接受這個事實--即使是在魔法的全盛時期,也沒有任何方式可以把一個已經死透的人帶回來,不管是那個他恨透了的魔族,還是他怎麼也捨不得放不下的「帕洛斯」,都再也不會回來了。

  

  人生沒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他已經見過了太多的死亡,總有一天會走出傷痛,可是已經成了死灰的心以後還能為誰而動呢?

  

  埃文德爾輕輕地把屍體放平,挪動著僵硬的雙腿慢慢地站了起來。

  

  從米卡蘭的方向來了一支騎兵,雷切斯特、阿爾凱等人已經打敗了陷入混亂的惡魔大軍,帶隊匆匆地趕過來接應,卻驚詫地看到被開膛的惡魔首領巴魯坦和已經死去多時的帕洛斯。

  

  「你沒事吧?」雷切斯特跳下馬緊張地問渾身濕透的埃文德爾,法師現在已經是一臉面無表情的麻木,但雷切斯特從來沒見過、也不敢想象埃文德爾會流露出這麼傷心的樣子。

  

  埃文德爾搖了搖頭,推開關切的雷切斯特,失魂落魄地往米卡蘭的方向走去。

  

  帕洛斯很想跟上去,他擔心埃文德爾現在的狀態,雖然他已經什麼都做不了,能多看法師幾眼也是好的,可是他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並且有一股力量正在把他往不知道什麼地方拉去。

  

  時間到了嗎?他終於還是得去一個靈魂應該去的地方了嗎?

  

  帕洛斯開始慌了,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即將離開這個世界,從此再也見不到埃文德爾了,甚至可能都無法再記著他的樣子、他的聲音、他的溫柔和美好、他的一切。

  

  他拼命想叫住法師,還想再多看一眼對方的面容,但靈魂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埃文德爾卻突然轉過頭來。

  

  「亡靈魔法?」法師本能地感應到了不尋常的波動,但那一瞬間的波動馬上就消失了,短暫得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是錯覺嗎?」

  

  ——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帕洛斯都像是陷入昏睡一般地毫無意識,終於,他像噩夢驚醒一般地坐起,大口地喘著氣,然後又開始咳嗽,咳得昏天黑地。

  

  周圍有許多人圍著他,拍背的拍背,遞水的遞水,帕洛斯好不容易緩過來,不明所以地看著周圍的人們。

  

  蕾西亞和亞爾弗雷德這兩個應該已經回到泰坦世界去了的魔族現在就站在他的身邊,至於周圍的其他人,他一個都不認識,他們都穿著風格很奇怪的衣服,而且頭上都長著或長或短、或直或彎的角。

  

  這裡的人全部都是魔族。

  

  「……怎麼回事?」帕洛斯發出了低沈的詢問,這聲音太過陌生,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嗓子,又驚訝地低頭看著雙手和完好無損的身體,並且回憶起了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

  

  「請冷靜一下,魔王大人。」蕾西亞讓人拿過來一面鏡子遞給帕洛斯,「您只是回到自己的身體里了。」

  

  帕洛斯接過鏡子,難以置信的看著裡面的那個魔族--紅色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和深邃的輪廓讓這張臉看起來有種帶著幾分侵略性的英俊,一頭瀑布般的黑色長髮想來是留了不少時間的,頭頂上的兩個角和其他人比起來顯得又大又長,微微地向後彎曲著。

  

  「……怎麼會?」帕洛斯還是有些難以接受這樣離奇的事情。

  

  「您的身體本來就沒有死,我們只是把您的靈魂暫時轉移到了人類的軀體中。」雷西亞對他的態度比之前更加恭敬了,「我們本來應該等到去了費諾世界之後,在準備萬全的情況下,再將您迎回,沒想到……幸好已經故去的重光長老在很久之前就做了一項保險措施,假如您的人類身體出了什麼意外,您的靈魂也會馬上回到自己的身體里。不管怎麼說,您還能醒過來,就是萬幸。」

  

  「萬幸……?」帕洛斯心情複雜地重復著,也許對這些魔族來說確實是萬幸吧,此前他其實一直抱著一種微弱的僥倖心理,覺得也許那些多出來的記憶不是他的,也許他並不是那個傷害了埃文德爾的魔族,現在終於連最後的一絲僥倖也沒有了。

  

  蕾西亞補充道:「是的,那個魔法只存在理論上的可能,其實從來就沒有成功過,不然我們剛見面就會試著殺掉您了,回到屬於魔王的身體里怎麼都比身為一個人類強。」

  

  帕洛斯一點都不覺得作為魔王有比人類好到哪裡去,周圍的那些魔族都對他投來赤裸裸的崇敬目光,讓他感到渾身不自在。

  

  「他真的醒過來了?」一個紫色眼睛的魔族帶著一些人從外面風風火火地走進來,面色不善地打量著帕洛斯。

  

  帕洛斯現在還在頭暈和死而復生的震驚中,他扶著腦袋沈默著,暫時不想理會別人,那個魔族冷哼一聲:「看看他現在這個樣子,他早就不是我們的魔王陛下了,醒不醒過來又有什麼區別?」

  

  亞爾弗雷德上前一步,擋住了那個魔族咄咄逼人的視線:「魔王陛下永遠都是我們最敬重的魔王陛下,就算他受傷、失憶、虛弱,甚至再也恢復不了過去的強悍,我們對他的敬仰也不會因此而動搖半分!」

  

  他的話語引起了周圍不少魔族的贊同,許多魔族都站了出來,隱隱把帕洛斯護在身後。

  

  「我同意,我也很尊敬他。」紫眼的魔族語氣並不激烈地說,「但是真正的伊達瑞斯二十多年前就死了,你們千方百計地留住他的身體,我只當你們是為了尋求心理安慰才沒有阻止,誰知道你們還真的用那些奇奇怪怪的方法復活出這麼一個什麼都不記得的人,然後呢?想把伊達瑞斯的光環套在他的身上,讓他來重新統治整個魔族嗎?」

  

  旁邊有一個看起來很蒼老的魔族說:「曜日長老,少說幾句吧,都這個時候了。」

  

  曜日長老冷哼道:「正因為這個時候了,我們才不能讓一個虛假的伊達瑞斯憑空冒出來攪局。」

  

  蕾西亞忍不住爭辯道:「他能記起過去的事情,他確實是伊達瑞斯!」

  

  「是嗎,他真能記得?」曜日長老眯著眼睛懷疑地看著人群後的帕洛斯,而帕洛斯聽他們爭執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他到底在說什麼?」

  

  他這一句話用的是費諾大陸的通用語,而從曜日長老進來的那一刻起,周圍的人說的話他就一個字都聽不懂了。

  

  曜日長老這下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看法:「你看看,他就連我們自己的語言都聽不懂,你們把這樣的一個人弄回來做我們的魔王,是嫌現在的情況還不夠糟嗎?」

  

  亞爾弗雷德等人忍不住跟曜日長老激烈地爭執起來,蕾西亞跪坐在床邊擔憂地看著帕洛斯,用費諾大陸的通用語說:「他們說的是魔族的語言,您真的聽不懂嗎?」

  

  帕洛斯搖搖頭。

  

  「沒關係,聽不懂就重新學,只要您能夠回來就好。」

  

  「……我恐怕滿足不了你們的期待。」帕洛斯雖然聽不懂他們在爭執些什麼,卻能感覺到周圍的人期待的目光就像山一樣地壓著他,他有些疲憊地扶著床柱試圖站起來。

  

  亞爾弗雷德已經態度強硬地把曜日長老等人趕出去了,見狀趕緊回到床邊扶著帕洛斯:「不要著急,您先走出來看看吧,聽說魔王大人要醒來了以後,您的臣民們就自發地聚集起來了。」

  

  帕洛斯被扶到了臥室之外的陽台上,陽台外面就是一個巨大的廣場,中心一個十幾米高的雕像,長著跟他在鏡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樣的臉。

  

  廣場上黑壓壓的全是魔族,帕洛斯一現身,下面的人潮就頓時沸騰了,人們激動地高呼著「陛下」、「吾皇」之類的稱呼,有的甚至熱淚盈眶地跟周圍的人抱在一起。

  

  他們的熱情把帕洛斯嚇到了,接連後退了好幾步,靠在厚重的幕布後面喘著氣--他現在還是很虛弱。

  

  亞爾弗雷德在外面大聲地告訴廣場上的人們,說魔王剛醒還需要休養,希望大家保持安靜不要吵到他,人們才帶著激動的心情慢慢散去了。

  

  蕾西亞又體貼地遞上了水杯,帕洛斯接過來喝了幾口,才想起來問:「你們回泰坦世界多久了?」

  

  蕾西亞沈默兩秒以後才低頭回答:「十一天。」

  

  「那麼久?」帕洛斯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那傳送門呢?你們怎麼還沒有搬到費諾世界去?」

  

  「……我們也是回來之後才得知,魔族遭到了惡魔大軍的自殺式襲擊,星輝長老和重光長老都……犧牲了。」蕾西亞平靜的語氣中透著心如死灰的悲傷,「現在我們也湊不齊五個大法師了,既然完成不了那個把泰坦世界點燃的魔法陣,就算打開了傳送門也沒有意義。」

  

  帕洛斯沈默了。

  

  「陛下……」許久之後,蕾西亞擔心地叫了他一聲,帕洛斯才問:「所以呢?你們現在有什麼計劃?」

  

  「加固防禦,守住這最後的城市。」

  

  「然後等死?」帕洛斯煩躁地問。

  

  「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蕾西亞說,「您剛醒來,還不瞭解魔族的現狀,先好好休養身體吧,我們會慢慢地告訴你一切。」

  

  ——

  

  帕洛斯一直以為魔族是一個十分強大的種族,丟開光明神教會教給他們的錯誤歷史不提,光是從埃文德爾告訴他的那些歷史來看,這也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種族--他們的魔法和工藝水平早早就達到了人類難以仰望的高度,他們創造出了早期那些形態近乎完美的惡魔、不知疲倦的魔像,以及形態各異的元素生物來大大地方便自己的生活,他們還在虛空之中找到了空無一物的費諾世界,創造了費諾世界上形形色色的生物,如果「神」的含義就是指創造世界的偉大存在,說他們是費諾世界的神也不過分。

  

  見到蕾西亞和亞爾弗雷德以後,即使他們堅持說他是魔族之王,帕洛斯也還是覺得沒什麼真實感,因為蕾西亞和亞爾弗雷德這兩個在泰坦世界的地位似乎不低的魔族,卻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神一般的存在,甚至一個照面就被埃文德爾打得滿地滾,說這樣一個種族創造了人類,他總覺得怎麼看都不太可能。

  

  現在他終於弄明白了魔族的真實處境--可以說那個曾經強大無比的魔族已經滅亡了,現在的魔族不過是那個偉大文明留下來的最後一點點殘渣,昨天帕洛斯在廣場上看到的那些魔族,就已經包括了魔族剩餘人口的四分之三。

  

  如果用人類的文明來做比喻的話,相當於費諾大陸上的七大王國全都滅亡殆盡,只剩下一個小村落的人僥倖活了下來,扛著鋤頭牽著牛抱著孩子在一小片荒地上重新建立了一個村子艱難地活著,那些宏偉的城市、恢弘的高塔、魔法上的探索、填滿整個大圖書館的知識、精妙的發明、詩歌、戲劇、流行文化,確實是「人類」這個種族曾經有過的輝煌,但是這和小村落里的他們有什麼關係呢?他們當中最多只是有幾個識字的老頭罷了,就算沒有滅亡,能傳承下去的東西也十分有限了。

  

  而他就是這最後一個小村落的「村長」,七大王國里那些最偉大的政治家、軍事家、智者、學士們都已經長眠地底,他只能帶著村頭的獵戶、村尾的鐵匠、村中間的打漁女之類的手下,肩負起把文明的火種傳下去的重任……

  

  對魔族的現狀瞭解的越多,帕洛斯就越是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可是魔王這個身份不管他自己樂意不樂意都只能認了,再無力他也還是得強行振作起來,一邊學習魔族語,一邊時不時地出面去鼓勵一下對現狀不太樂觀的魔族臣民們。

  

  他們把「魔王陛下」視為信仰和希望,那種狂熱的眼神比光明神的信徒看到卡珊黛爾本人時還要熾烈,而作為一個不習慣被崇拜和注目的人,帕洛斯簡直如芒在背。

  

  蕾西亞告訴他,那是因為這個每況愈下的種族只有在「伊達瑞斯」的帶領下呈現過一段時間的改善,然而在他們好不容易有了一些恢復往日榮耀和輝煌的信心時,魔王陛下就「死」了--準確地說,是為了保衛自己的人民,以十分英勇的方式「犧牲」了。

  

  這使得人們對魔王陛下的敬仰達到了頂點,之後他們拒絕擁戴其他的任何魔族為王,而蕾西亞和亞爾弗雷德等一小批魔族也覺得,要是失去了伊達瑞斯,這個種族恐怕就再也沒有好起來的希望了,所以哪怕只能保住一個沒有記憶的伊達瑞斯,也總比沒有強。

 

 

123 灰燼中的新生(四)

  

  費諾大陸上很少能看到侏儒的身影,因為侏儒並不怎麼願意離開別管它島, 大陸上的大多數人型生物對他們來說都太高大、太強壯、太好鬥、太危險, 那個充斥著硫磺味的海島才是他們安全的家園,不過他們很歡迎其他種族的商人到訪, 也樂意用那些有趣的小發明交換海島上沒有的東西。

  

  他們的大多數發明創造在其他種族看來都是沒用的東西, 比如能夠根據天氣變化變成不同顏色的燈,套在水壺上面當水燒開時會響的哨子, 需要兩個人操縱的會自己走路的木偶之類,但其他種族的工匠偶爾也能從他們的創造中找到不錯的靈感。--《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那曜日長老呢?他為什麼那麼討厭我?」帕洛斯撐著下顎問,他正努力習慣自己這低沈的嗓音。

  

  「他並不是討厭您, 陛下。」蕾西亞說, 「在您重傷昏睡的這段時間里, 一直是由長老議會來代您執政, 二十多年的時間不算短, 他們已經習慣了由議會決定國家大事, 現在您回來了,他們不想交出手中的權柄,才會處處針對您。」

  

  「可我覺得他們的顧慮也是對的, 我不是過去的伊達瑞斯,現在的我什麼都不記得,對魔族的現狀也一無所知,要是真的把魔王的職責交回到我的手上,我會搞砸的。」

  

  「您不瞭解魔族的現狀只是暫時的,這些東西只要您去學, 就能夠重新掌握,最重要的是我們都可以感覺到您的本質沒有變。」

  

  「我沒變嗎?」帕洛斯皺眉道,「我倒希望我變了,過去的我是一個只要認為自己是對的,就能不擇手段、毫無底限的人,我不想再做那樣的人了。」

  

  「陛下……」蕾西亞有些不太贊同他的想法,不過想想帕洛斯這段時間來的慘痛經歷,她還是壓下了唇邊的話,合上書本站起來,「陛下想必累了,今天的授課先到這裡吧,請抓緊時間休息。」

  

  帕洛斯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終於可以拖著疲憊的身軀去睡覺了。

  

  自從以魔王的身份重生之後,他就幾乎是爭分奪秒地在學習。

  

  每天上午蕾西亞會教導他魔族語言,他學得很快,畢竟是曾經用得滾瓜爛熟的母語,即使現在忘記了,也多少還有一些印象留在那屬於伊達瑞斯的殘破記憶中。

  

  下午會比較輕鬆--至少是在他看來比較輕鬆,伊達瑞斯的身體一動不動地躺了二十幾年,現在需要大量的運動來恢復往日的力量與協調性,除了枯燥單調的肌肉練習,還有專門的陪練跟他對戰。

  

  到晚上結束了高強度的鍛鍊,蕾西亞會給他講解一些對別的魔族來說是常識的事情,以及身為魔王必須知道的內情,講課通常會在他剛洗過澡還沒吃飯的時候就開始,一直到他要睡覺為止。

  

  蕾西亞爭分奪秒,簡直恨不得幾天之內就把所有的知識塞到他的腦子里,帕洛斯也需要讓自己忙起來,直到身體和腦子都疲憊到了極點,倒在床上就能睡著,這樣他才不容易想起埃文德爾,想起那些讓他揪心卻又無力改變的事情。

  

  但那天夜裡,帕洛斯還是做夢了,他夢到一個黃昏,他和埃文德爾坐在一條清澈的小溪邊,聊著天,不遠處的營地裡阿爾凱和菲爾斯正在忙碌著什麼,就像他們曾經經歷過的許多個日子一樣。

  

  法師一開始還坐著,後來就懶洋洋地躺倒,把頭枕在他的大腿上,當帕洛斯不穿盔甲的時候,埃文德爾總是喜歡這樣靠著他。

  

  他們多久沒有過這麼寧靜的時光了?帕洛斯想不起來,也拒絕去想。埃文德爾一邊跟他閒聊著一些沒什麼營養的話題,一邊把玩著他的大手,柔軟的指腹在帕洛斯掌心的硬繭上按來按去,他對這樣的小動作總是樂此不疲。

  

  帕洛斯一直覺得埃文德爾的手特別好看,手指修長白淨,指甲總是修剪得整整齊齊,那是一雙從來沒有乾過重活的手,而帕洛斯的手骨節粗大,掌心布滿硬繭,還有一些舊傷疤,都是常年練習劍術留下的痕跡。

  

  不知是說到了什麼開心的話題,埃文德爾突然笑了一聲,抓起他的手指就在食指尖上咬了一口。

  

  指尖傳來了輕微的壓迫感,那觸感如此真實清晰,以至於帕洛斯驚醒以後,還長時間地摩挲著自己的指尖發愣,彷彿那上面真的會殘留著法師的咬痕。

  

  他並不是夢見了多麼離奇的內容,這曾經只是他們在日常的冒險生活里最為常見的畫面,現在卻成為他夢寐以求也求而不得的東西。

  

  帕洛斯再也睡不著了,他推開被子坐起來,感覺胸口像是空了一大塊,拿什麼都填不滿,他開始瘋狂地想念埃文德爾,不知道法師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是不是在為魔族的一去不復返而焦慮,或者在為看不到盡頭的長夜而憂愁,又或者,還在為他的死而悲痛?

  

  如果埃文德爾知道帕洛斯沒有死,而是變回了那個跟他有深仇大恨的魔族,又會是什麼心情呢,會慶幸他活著,還是巴不得他乾脆死了?

  

  帕洛斯不敢樂觀,埃文德爾固然會為他的死感到傷心,但是如果發現他沒死,埃文德爾也絕對不會原諒他做過的事情,和他冰釋前嫌重歸於好,這並不衝突。

  

  而帕洛斯又能怎麼辦呢?他只能在這個世界里徒勞地想念著埃文德爾,抓心撓肝地想要見他,卻不能去見、不敢去見,他們之間橫亙著那樣不堪的過往,再有任何接觸都只能帶給彼此更多的糾結和痛苦。

  

  也許只有讓埃文德爾相信他已經死了,然後在漫長的時光里互相忘卻,才是這段感情最好的結局。

  

  可帕洛斯又想到,這並不是一個雙方可以在不同的世界里各自歲月靜好相忘於江湖的時代,費諾世界正在遭受著日益嚴重的飢荒和寒冷,人們會相繼在絕望中死去,埃文德爾聰明強大又博學,或許會比別人活得久一些,但那也只意味著他會比別人遭受更長久的痛苦和絕望。

  

  帕洛斯的境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泰坦世界的空氣渾濁,日光稀薄,連哪怕一處乾淨的水源都沒有,更別提數量失控的混血惡魔了。巴魯坦用強行跳裂隙的方式去攻打費諾世界大概消耗掉了好幾萬只惡魔,但這對於混血惡魔的可怕繁殖力來說只是幾個月的時間就能補上的缺口,巴魯坦的死也許會讓其它的惡魔首領為了爭奪它的地盤而互相廝打一陣子,但用不了多久,它們又會開始攻打神族和魔族,也許魔族滅亡的時間會比人類更早。

  

  帕洛斯坐不住了,他穿上衣服來到門口,用這兩天惡補的魔族語問守衛:「蕾西亞在哪裡?我要見她。」

  

  守衛盡量簡單易懂地回答他:「陛下,惡魔大軍來襲,大祭司去前線了。」

  

  「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不叫醒我?」帕洛斯悲哀地發現他連「前線」在哪裡都不知道,只能對守衛說,「帶我去。」

  

  「可是,大祭司吩咐過……」

  

  「帶我去!」帕洛斯語氣比較嚴厲地重復了一遍,守衛也是太久沒有感受到魔王的威勢了,幾乎忘了誰才是最大的,馬上驚恐地低下了頭:「是,陛下!但是出發之前請您一定要穿上您的戰甲!」

  

  帕洛斯聽不懂「戰甲」這個詞,不過很快就有侍衛搬來了一套盔甲,帕洛斯一看就明白了--這是原本就屬於伊達瑞斯的盔甲,比精靈族製作的那套黑色盔甲設計得更加美觀,工藝也更精良,以黑和紅為主色調,穿上之後整個人都顯得英武不凡,頭盔處有一個獨特的M型設計,方便固定在角上。

  

  亞爾弗雷德帶給他的那把劍已經斷掉了,不過作為魔族之王,當然不止擁有一把佩劍。

  

  不久之後,帕洛斯全副武裝地跟著侍衛們趕赴前線。

  

  黃昏堡在過去並不是一座城市,而是在重要戰略位置依天險而建的一座防禦工事,在魔族所有那些輝煌宏偉的城市全部失陷之後,這座不算大的堡壘成為了幸存魔族的最後庇護所,從魔族的全盛時期留下來的防護結界以及魔導兵器還在發揮著作用,即使數量上佔絕對優勢的惡魔大軍也始終無法突破防線。

  

  帕洛斯一走出結界外,就聽到震耳欲聾的轟隆聲,並被撲面而來的煙塵嗆得咳嗽不止,外面都打成這樣了,他卻一點都聽不見,這准是某種他不瞭解的魔法在起著作用。

  

  周圍的侍衛擔心地說:「陛下,您的身體還沒有恢復,要不……」

  

  帕洛斯咳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搖了搖手,繼續往前走。

  

  結界之外就是城牆,曜日長老和蕾西亞在各自的崗位上操縱著魔導兵器轟擊著外面源源不絕的惡魔大軍,亞爾弗雷德指揮著依然在魔族控制下的惡魔和魔族士兵抵擋那些衝上城牆的混血惡魔,戰鬥十分慘烈,現場血肉橫飛。

  

  很快就有人發現了帕洛斯的身影,畢竟他那身招搖的盔甲和顯眼的長角到哪裡都是惹人注目的,戰場上已經太久沒有看到這個振奮人心的身影了,他走到哪裡,哪裡的魔族士兵們就發出激動的歡呼。

  

  帕洛斯只是覺得身為魔王他不應該在前線戰鬥時袖手旁觀,沒想到他的出現會引起這樣轟動的反應,甚至連敵方都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隨著一聲長號,混血惡魔大軍暫時退了下去。

 

 

124 灰燼中的新生(五)

  

  魔族的王位一直就不是世襲的, 在過去,他們會通過一套複雜的體系來謹慎地選擇繼任者,過程可能持續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確保繼任者在接過權柄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而一個在任的魔王可能持續統治上千年甚至更久的時間。

  

  自從魔族的處境越來越糟糕, 魔王的在任時間也越來越短暫, 他們開始像獸群一樣奉行最強者為王的原則,這並不是說隨便什麼人在鬥技場上打敗了所有對手就能成為魔王, 首先有志於競逐王位者必須自身在民眾中已經有了一定的威望,並且通過長老議會的認證,然後在公開決鬥中證明自己的武力,最後由民眾投票選擇, 打贏的未必是票數最多的, 有時候長得好看的反而得票更多。

  

  這看起來好像有點兒戲,不過在一個朝不保夕的種族里,作為一個可能在幾年內就會死於各種意外的短命魔王,看上去能夠鼓舞人心確實比雄才大略更重要。--《費諾大陸百科全書·風俗篇》

  

  ——

  

  「你來這裡做什麼?」曜日長老面色不善地問。

  

  「注意你的語氣,長老。」渾身浴血的亞爾弗雷德走過來說,「不管你怎麼想, 他始終是我們的魔王陛下。」

  

  曜日長老看上去很想翻個白眼說點什麼刻薄諷刺的話語,但考慮到部隊的士氣還是忍了下來, 繞過帕洛斯去調試那個過載了的魔導兵器,要是這東西壞掉,對整個魔族來說可就是滅頂之災了。

  

  蕾西亞也從魔導兵器上下來, 用人類通用語問:「陛下,您怎麼到前線來了?」

  

  「以後再有戰事,記得叫醒我,既然我是你們的王,我就不能在這種時候袖手旁觀。」

  

  「這不是什麼大事。」亞爾弗雷德說,「惡魔的襲擊幾乎每一天都會發生,我們已經習慣了,如果每一次都要叫您上前線,您就沒時間做別的了。」

  

  「……形勢已經這麼糟糕了嗎?」帕洛斯望向城牆外,一個惡魔首領正越眾而出,它有著蛇一樣的下半身,比較像人形的上半身也覆蓋著稀稀拉拉的鱗片,而且面向十分凶煞,參差不齊的尖牙大部分露出了嘴唇以外,簡直醜出了新的高度,看起來它原本應該有四隻手,只是其中一隻被斬斷了。

  

  「那是惡魔首領加魯達。」蕾西亞對帕洛斯說,「它和您有仇,當年它的胳膊就是被您砍斷的,因此它恨透了您,這些年一直在不計代價地攻打魔族。」

  

  帕洛斯已經全然不記得了,這個陌生的惡魔首領還在城下發出帶著嘶嘶聲的咆哮,聲音聽起來陰森又邪惡:「伊達瑞斯,我一直聽到傳言說你已經死了,沒想到還能有機會親手剝下你那張令人生厭的臉,放心吧,我一定會讓你死得漫長又痛苦,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好好珍惜你最後的時光吧,你和你的種族已經沒有希望了,未來是屬於我們的!」

  

  蕾西亞小聲地給他翻譯了,亞爾弗雷德寬慰他說:「我們會誓死保護您,它休想得逞。」

  

  帕洛斯像看一個不可理喻的傻瓜一樣看著亞爾弗雷德,魔族的將軍還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帕洛斯已經回過頭,用魔族語大聲說:「我受傷昏睡二十多年,你都未能撼動魔族的防線分毫,現在我已經回來了,你又是哪裡來的自信在這裡叫囂!我能以區區人類之身殺死惡魔首領巴魯坦,你又算什麼東西!」

  

  「巴魯坦是你殺的?啊哈,吹牛吧!」不管加魯達信不信,至少嘴上不能落了下風。

  

  「不是我難道還能是你嗎!」帕洛斯回頭問蕾西亞:「魔導兵器準備好了沒有?轟它!」

  

  帕洛斯氣勢洶洶地指著城外的惡魔首領,彷彿它身邊的千軍萬馬都只是擺設。

  

  曜日長老真想抓著帕洛斯的領子問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惡魔大軍能退下去讓他們爭分奪秒地休整一下就已經是萬幸了,這麼久以來,他們還從來沒有主動開戰過。

  

  蕾西亞也有這方面的顧慮,不過她遲疑兩秒之後就垂首應道:「……是。」

  

  在蕾西亞的操作下,魔導兵器開始充能並且瞄准了依然在挑釁的加魯達,惡魔首領罵罵咧咧地躲過了魔導兵器的轟擊,畢竟跟魔族作戰這麼久了,早就熟悉這玩意兒的運作了,怎麼也不至於被一炮轟死,但周圍還是有不少反應慢和來不及躲閃的惡魔被瞬間轟成了飛灰。

  

  這就是開戰的信號,惡魔大軍再次撲了上來,不過魔族士兵們這一次士氣如虹,因為他們的魔王陛下正持著劍英勇無畏地站在最前線。

  

  他站的位置讓亞爾弗雷德很不放心:「陛下,請靠後一些,您的身體還沒有恢復。」

  

  帕洛斯搖搖頭:「你還不明白我為什麼要挑釁它們嗎?身為領導者絕對不可以臨戰露怯,你自己都這個態度,怎麼讓手下的士兵們保持信心?」

  

  「是!」亞爾弗雷德低下了頭,他是在死掉了不知道多少任魔族將軍以後接任的,自從上任以來,情況就一天比一天糟糕,因此他已經習慣了謹慎和保守的作風。

  

  在慘烈的傷亡面前,加魯達終於意識到再這樣死磕下去也撈不著什麼好處,反而傷亡太大會讓其他的惡魔首領看到趁機吃了它的機會,於是悻悻地退走了。

  

  魔族士兵們歡呼起來,明明只是和往常一樣以惡魔大軍撤退為收場,他們卻彷彿取得了一場激動人心的大勝。

  

  曜日長老不太高興地哼了一聲:「就算這一戰取得了一點優勢又怎樣?混血惡魔的數量幾個月就能翻一倍,而我們的人死一個就少一個,你這麼好戰只會加速我們的滅亡。」

  

  帕洛斯沒有跟他爭執,而是對蕾西亞說:「幫我召集長老議會的成員,我需要和他們談談。」

  

  長老議會原本應該由十三個長老組成,不過現在只有七個了,他們當中大多數人的態度都和曜日長老一樣,不想承認這個只有人類記憶的魔王的權力,不過出於想看看他到底搞什麼名堂的心理,他們還是出席了蕾西亞安排的會議。

  

  這是帕洛斯第一次見到他們所有人,這些長老的外表有的年輕,有的年老,不過這和他們的實際年齡關係不大,魔族的力量強大到一定程度就能成為近似於半神的存在,永葆青春根本就不是什麼難事。

  

  「今天我們在戰鬥中勝利了,大家都很高興,很振奮。」帕洛斯環視著眾人,用不太熟練的魔族語說,「但是這毫無意義,在座都知道我族正面臨著巨大的危機,如果這樣下去,滅族只是早晚的問題,目前來看,搬到費諾大陸是我們唯一的生路。」

  

  他說話的語速很慢,因為魔族語不熟練,很多話都要先想一想用詞才能說出口,曜日長老的回答就快得多,顯得彷彿是針鋒相對的搶白:「情況大家都比你清楚,可我們沒有辦法,除非你能解決問題,否則再重復一遍現狀也只是廢話。」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沒有試。」帕洛斯說,「我們可以和神族合作,他們沒有五個不朽者,我們也沒有,可要是兩邊加起來就有了。」

  

  現場靜默了片刻,一個長老嘆了口氣說:「我相信你的心意是好的,但你不瞭解情況,神族和我們有著血海深仇,他們不可能跟我們合作。」

  

  「為什麼不可能?」帕洛斯一激動又說回了人類通用語,「費諾世界的人類和精靈也曾有過血海深仇,但是在生存的危機面前他們照樣可以放下仇恨重新合作,為什麼神族和魔族就不可能?我們曾經合作無間,共同創造了費諾世界的一切,以後也可以繼續合作,一起到費諾世界活下去,總好過同歸於盡吧?」

  

  蕾西亞自覺幫他翻譯,眾長老沈默了片刻,曜日長老說:「你還是太想當然了,這又不是你跟隔壁鄰居起了矛盾,過去串個門說句對不起就完了,光是要跟神族取得聯絡,我們就得跨越好幾支惡魔大軍的勢力範圍,來到神族的領地以後還要想辦法突破他們設置的結界和陷阱,就算活著見到了神族,他們也未必相信我們的說辭,十有八九會把我們直接處死。還有一件小事你可能不記得了,神族之王卡珊黛爾的獨子就是死在你的手上。」

  

  聽完蕾西亞的翻譯後,帕洛斯忍不住扶額,身為「伊達瑞斯」的過去到底還做了多少孽要現在的他來還?

  

  哀嘆了一下以後他還是頑強地說:「我相信卡珊黛爾既然是神族之王,就不會那麼不知輕重的。這趟肯定不容易,也許我會死在路上,或者談判失敗被處決,但至少我們已經為族人的生存盡了最大的努力,可以無愧於心地迎接死亡,如果只是呆在這裡苟延殘喘直到這最後的都城也被攻破,除了能多活幾天以外,一點希望都沒有。」

  

  帕洛斯知道曜日長老對他很看不慣,但還是得想辦法說服對方,因為曜日長老就是能給費諾世界帶去光明的五個不朽者之一:「不管怎麼樣,我會盡力去說服神族跟我們合作,前提是你們願意為了族人的生存跟神族合作嗎?」

  

  

 

125 灰燼中的新生(六)

  

  神族和魔族曾經大量地聚居在一起, 他們的文化上有許多共通之處,但在血脈上卻一直壁壘分明,在過去時常會有神族與魔族的人墜入愛河,甚至終生廝守,但是從來都無法留下後代。

  

  當時關係十分融洽的兩個種族為他們的血脈不能融合而感到困惑, 而費諾大陸上的基礎環境已經搭建完畢, 到了需要創造一批生物去測試新世界是否適合生存的時候,當時魔族的先賢伊瑟爾就有一個來自神族的愛人, 名為夏亞,她在創造費諾大陸的生物時,首次加入了融合神魔兩族血脈的設想,因此費諾大陸的人型生物雖然是由魔族創造, 身上卻帶有神族和魔族雙方的血脈。

  

  後來人們留下來的傳說里, 人類之母名為伊瑟爾,而人類之父名為夏亞。--《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當然,我族的生存高於一切。」曜日長老說,「不過我不認為你能成功,如果你失敗了呢?」

  

  「那我就死在外面了,你們還是要找別的辦法努力活下去。」

  

  一個外形很老的長老慢悠悠地說:「大祭司說的沒錯, 就算失憶了,您的本質並沒有變。」

  

  曜日長老說:「可惜很多事情不是靠一顆赤忱之心就能辦好的。」

  

  帕洛斯不和他爭辯, 開始安排去神族談判的事情,他也知道此行肯定危險重重,多做一點準備就多一點生存下去的可能:「對了, 你們有魅魔嗎?」

  

  「你要魅魔做什麼?」曜日長老不咸不淡地說,「如果空虛寂寞了,有的是死忠崇拜者願意對魔王陛下投懷送抱,用不著魅魔。」

  

  「別這麼尖酸。」帕洛斯說,「我需要魅魔有別的用處,你們有嗎?」

  

  「我們現在已經沒有能力製造新的惡魔了,能留下的都是戰鬥型的惡魔,極少有服務型的。」亞爾弗雷德不滿地橫了曜日長老一眼,「不過曜日長老手裡倒是有一個魅魔。」

  

  「你什麼意思,那個魅魔都跟了我幾百年了,又不是我最近才弄來的,難道我要為了‘看起來沒有不務正業’這種原因一把捏死她你才滿意嗎?」

  

  在他們兩個再次爭吵起來之前,帕洛斯說:「既然是幾百年的魅魔,她應該很強大了,可以變成各種外形吧?我需要一個這樣的斥候。」

  

  他們確實沒有想過魅魔還能這樣用,曜日長老最終還是同意把他的魅魔借了出來,前提是由他代替蕾西亞跟著帕洛斯出去冒這一趟險,因為他的魅魔只聽他的,也因為他要代表長老議會參與談判,免得記憶殘缺不全的帕洛斯隨便答應下什麼其他人無法接受的條件來,長老議會方面不相信蕾西亞和亞爾弗雷德那批人,覺得他們只會無腦支持帕洛斯的一切決定。

  

  魅魔變成了一隻看起來有些發育不良的蝠翼魔,小心翼翼地在前面探路,為他們探索出一條不會碰到惡魔大軍的路線,大多數惡魔即使發現了這只「蝠翼魔」也毫無興趣,畢竟這種會飛的小型惡魔又難抓,肉又少,如果不幸真的有什麼惡魔想抓她,魅魔就會假裝驚慌失措地逃竄,把它們引到曜日長老那邊解決掉。

  

  在魅魔的指引下,這支十來個人的小隊沒有碰上多少障礙就到達了神族的領地,他們幾乎是立刻就被神族的哨兵發現了。

  

  「我是魔族之王伊達瑞斯,請不要攻擊,我是來談判的!」帕洛斯很乾脆地將劍解下來扔在地上,並且下令其他人也這樣做。

  

  如此配合的態度也沒能獲得神族哨兵的信任:「……真的是伊達瑞斯?這一定又是你的什麼陰謀!」

  

  帕洛斯不知道伊達瑞斯到底對他們做過什麼,以至於這些人的心理陰影那麼深,他也只能無奈地說:「我是為了兩族都能繼續活下去而來的,不管你們信不信,至少帶我去見卡珊黛爾女士,讓她聽聽我的提議。」

  

  哨兵們還是不信任他,不過俘獲了魔族之王這麼大的事,總歸是要把人交給陛下來處置的。

  

  帕洛斯被綁著,還蒙上了眼,徑直押到了卡珊黛爾的面前,不斷抗議的曜日長老和其他護衛們則被帶去了別的地方。

  

  眼罩被取下的時候,帕洛斯幾乎被卡珊黛爾身上的光芒刺痛了雙眼,他對神族之王可以說全無印象,所以這算是他第一次見到卡珊黛爾。

  

  曾經他是一個可以為光明神奉獻一切的聖殿騎士,如今卻以對立的魔族之王身份站在這個女士的面前,帕洛斯的心情有點複雜,張口就說起了通用語:「非常榮幸見到您,卡珊黛爾女士……抱歉,我的魔族語還不太熟練。」

  

  卡珊黛爾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也用人類通用語回答:「沒有關係,我聽說了你將靈魂寄宿在費諾世界休養的事,倒是沒想到你還有以伊達瑞斯的身份重新蘇醒的一天,說明你的來意吧。」

  

  「如今不管是對神族還是魔族來說,搬到費諾世界都是唯一的生路,我覺得我們可以合作,雙方各派出一些不朽者來完成那個把泰坦世界點燃的魔法,然後雙方一起在費諾世界活下去。」

  

  卡珊黛爾沒有回答,她沈默地看著帕洛斯,久到他都開始感到不安了:「……您覺得怎麼樣?」

  

  「你的提議不錯,這確實是讓雙方都能活下去的唯一辦法,我只是不太相信你的承諾。」

  

  帕洛斯無奈地說:「我知道過去的伊達瑞斯給你們留下了十分危險的印象,您不相信我也是情有可原,但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頭我肯定不會耍什麼花招,沒有什麼是比族人的生存更重要的。」

  

  「我也相信在你的心裡,沒有什麼比族人的生存更重要,而我們並不是‘你的’族人。即使是生死關頭,你仍然可以在保證魔族生存的前提下順便做點什麼來坑死我們,就像你曾經做過的那樣。」

  

  又是這樣,帕洛斯只能嘆氣:「我不記得我做過什麼了,現在的我並沒有多少關於伊達瑞斯的記憶,當我以人類的身份生活的時候,我是光明神教會的聖殿騎士,即使如今恢復了魔族之王的身份,我對您依然帶有十分崇敬的心情,我不會想著坑害您的,請務必要相信我。」

  

  「我無法相信你,但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太多的選擇。」卡珊黛爾吩咐左右給帕洛斯鬆綁,這是她為了達成合作給出的僅有一點誠意了。

  

  帕洛斯松了口氣:「我對魔族的現狀幾乎是一無所知,具體的合作事項您得跟同來的長老談。」

  

  「好。」卡珊黛爾又命人帶曜日長老上來。

  

  之後的一切就如帕洛斯所期望的那樣向著友好協商的方向發展了下去,卡珊黛爾是一個冷靜又理智的領導者,一旦決定合作,就絕口不提他們之間的私仇。

  

  人類那邊的資源只夠打開一次傳送門,如果讓他們再準備七十二顆魔晶石,誰知道這期間會發生些什麼,所以不是神族舉家前往魔族的領地,就是魔族全體前往神族的領地,動身的那一方必然要承擔更大的風險,雙方就在這個問題上僵持不下。

  

  帕洛斯忍不住插嘴說:「我們耽誤的越久,變數就越大。」

  

  但曜日長老堅持自己的意見:「你們更擅長隱蔽,人數也更少,神族去黃昏堡才是最合理的安排,如果我們要掩護魔族那麼多人過來,萬一路上再出點什麼狀況,再死幾個法師什麼的,兩族都要完蛋。」

  

  「那好。」卡珊黛爾終於不再堅持,但她看著帕洛斯說,「條件是你必須作為人質留下來。」

  

  「這怎麼行!」曜日長老馬上抗議,拋開個人喜惡不談,以帕洛斯在民眾中的影響力,如果淪為神族的人質,魔族就難免投鼠忌器,受制於人。

  

  「我同意。」帕洛斯倒是沒有拒絕,他對曜日長老說,「如今的魔族有沒有我在區別都不大,我相信你們能夠處理好一切。」

  

  「可是……」

  

  「別說了,如今全族的生存高於一切。」帕洛斯知道神族對他的人品很不放心,如果留他為人質能夠促成雙方的合作,那他就沒什麼好遲疑的。

  

  「……好吧,既然你堅持。」曜日長老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這個最大的分歧解決以後,剩下的問題很快就談妥了,曜日長老和被釋放的侍衛們也踏上了歸途。

 

 

126 重現光明(一)

  

  魔族和神族的文化在很多地方都有共通之處,比如說他們都沒有「結婚」一說, 過長的壽命使得他們很難接受必須終身捆綁的人身關係, 雖然也有一些特別合拍的伴侶會終身廝守,不過那都是出於自願而非為了遵守道德倫理, 他們的親密關係十分多樣化, 長期單身、一對一、多對多,哪怕劈腿劈成八爪魚的在他們看來都是正常現象。

  

  其實這些現象在人類當中也有存在, 只不過人類往往將男女之間一對一的關係視為唯一的正確形式,對其他關係不是躲躲閃閃就是表示譴責和鄙夷。--《費諾大陸百科全書·異界生物篇》

  

  ——

  

  身為人質的帕洛斯非常地自覺和配合,不過這並不會讓神族對他放心多少, 除了沒有戴上鐐銬關進監獄里以外, 他們對他的看管就像囚犯一樣嚴厲。

  

  在殘餘的神族中人收拾好東西動身前往黃昏堡之前, 卡珊黛爾要前往費諾世界去通知人類準備開啓傳送門, 這一次她把帕洛斯也帶上了。

  

  帕洛斯莫名其妙地被傳送到了光明神大教堂, 卡珊黛爾依然漂浮在半空中, 渾身散髮著柔和神聖的光芒,帕洛斯卻落在了地上,看著以前熟悉的一切, 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在經歷過死亡之後,再以魔族的身份突然回到費諾世界,才發現兩個世界還是有很大的不同,空氣清新得幾乎要讓人感到不習慣,身體似乎也變輕了不少。

  

  大教堂里依然只有一些神職人員在場,對於光明神的出現他們毫無準備, 在震驚中紛紛跪倒在地。

  

  卡珊黛爾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教皇在哪裡?讓他來見我。」

  

  「由於惡魔的襲擊,教皇閣下去世了。」一個大主教拉過身邊那個穿著純白祭祀袍的少年,「這是新任的教皇。」

  

  那個少年帕洛斯也是認識的,居然是他們從邊境小鎮帶回來的小牧師塞西爾。

  

  這是教皇派的殘餘勢力和達里斯的殘餘勢力互相角力的結果,聖殿騎士團認為這個半大孩子背景簡單,形象合適,而且看起來聽話好控制,是個比老教皇更好的傀儡,教皇派則覺得既然教皇生前十分看重這個小牧師,那麼他必然是有什麼過人之處,而且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都以為塞西爾跟大法師埃文德爾之間有著不錯的交情。

  

  卡珊黛爾看了這個少年一眼,就移開了目光:「法師埃文德爾呢?」

  

  「他不在這裡,我立刻讓人去通知他過來。」

  

  「不必了,我的時間有限,告訴他這個消息--神族和魔族達成了合作協議,即將共同降臨費諾世界,讓他在三天之內做好開啓傳送門的準備。」卡珊黛爾淡淡地說,「至於這個魔族,他是魔王伊達瑞斯,也是我的人質,暫時交給你們看管,不要讓他離開這裡。」

  

  「您居然抓到了魔王作為人質,吾主,您真是神勇無敵,您的光輝即使在這樣的長夜裡也是如此激勵人心……」

  

  卡珊黛爾現在是分秒必爭,才沒時間留下來聽他們空洞的贊美,交代完這兩件事就消失了,留下帕洛斯和不知所措的大主教們。

  

  這計劃倒是不錯,把帕洛斯往費諾世界一扔,他靠自己絕對回不去,直到傳送門打開之前,他既聯絡不上手下,也危害不到神族,還省去了看押和轉移他的麻煩。

  

  只是人類這邊就會比較麻煩了,他們可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這個來自異世界的魔王,反而是帕洛斯安慰他們:「不用這麼緊張,我不會試圖逃跑的。」

  

  「當然,您不會的,您可是魔族之王,我們相信您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會符合您那尊貴的身份。」這個帕洛斯很熟悉的大主教臉上堆著帕洛斯以前從沒見過的殷勤笑容,說著不要錢的恭維話,卻把聖殿騎士團叫進來站滿了大教堂的每一個角落,儘管帕洛斯兩手空空,只穿著神族提供給他的一件禮服式樣的正裝。

  

  然後大主教就笑著說:「我們還有事情要忙,就讓新任的教皇閣下陪伴著您吧。」

  

  大主教們撤了個一乾二淨,只有名義上身份尊貴卻並不重要的塞西爾被留了下來,他看起來倒是很鎮定:「您要喝茶嗎?」

  

  「不用,謝謝。」帕洛斯在長椅上坐下來,心不在焉地回答。

  

  塞西爾溫和地說:「如果有什麼需要都可以跟我說,除了不能離開這座教堂以外,我們會盡量滿足您的要求。」

  

  「……我想見見埃文德爾。」帕洛斯還是猶豫著提出了要求,在黃昏堡的時候,他還想著再也不要見面,能夠彼此忘記、早點結束這段孽緣對所有人都好,但是一來到可以見到埃文德爾的地方,他就什麼也顧不上了,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嚎著叫著「要見他」。

  

  塞西爾說:「埃文德爾先生想必已經聽到了消息,正在趕來的路上,您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嗯,好……」聽到這個消息,帕洛斯又有些忐忑起來,手指在桌子下面暗暗地握住了拳。

  

  彷彿等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一直留意著門口動靜的帕洛斯就聽到了埃文德爾的聲音,自從回到魔族的身體以後,他的聽力比以往靈敏了許多。

  

  在一個人類聽不到的範圍以外,埃文德爾似乎和看守的聖殿騎士長起了些爭執。

  

  「你應該能對付得了他,我們都覺得最好還是把他關進監獄,他是吾主光明神讓我們看守的人質,我們不能就這麼把他放在外面,萬一出了什麼……」

  

  「她說是人質就是人質?我說你脖子上頂著的不是腦袋而是個蘿蔔,怎麼也沒見它真的變成蔬菜呢?」埃文德爾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焦躁和不耐煩,「如果他真的是魔族之王,那麼他就和卡珊黛爾一樣,是另一個要跟我們合作的種族的領導者,放尊重點,你們這些蠢貨。」

  

  被罵蠢貨的聖殿騎士長一句話都反駁不出來,而帕洛斯朝思暮想的那個人也終於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

  

  一段時間沒見了,埃文德爾的狀態看起來很不好,眼圈青黑,神情也有些憔悴,帕洛斯揪心地想起埃文德爾那糟糕的睡眠質量,以往法師只有躺在他的懷抱里時能夠睡得安穩些,少做點噩夢,最近這些天接連遇到這麼多讓人憂心的事情,想必是又變本加厲地睡不好了。

  

  當帕洛斯近乎痴迷地看著埃文德爾時,埃文德爾也在打量著帕洛斯,魔族普遍都比人類高大,這個魔族淨身高就要超過一米九,體格看著就很有壓迫感,還有兩只讓人無法忽視的長角,他的相貌不管以哪個種族的審美觀來說都算英俊,但埃文德爾卻無心欣賞這些,只覺得這個魔族的神情似乎有些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謝謝你。」帕洛斯有些緊張地開了口,「我是說,如果他們要把我關在監獄里,那還是挺讓人困擾的。」

  

  看來這個魔族聽到了外面的對話,埃文德爾並不覺得多麼驚奇,他在帕洛斯的對面坐下來:「聽說你想見我,有事?」

  

  「啊……沒什麼。」帕洛斯盡量鎮定地說,「我一直很想見見那個能夠決定兩族命運的法師。」

  

  「我也一直想見見魔族的領導者,不過你和我想象中的有點不太一樣。」埃文德爾雖然看起來沒什麼精神,那雙冰藍色的眼睛依然帶著彷彿能夠洞悉一切的光芒,「話說回來,既然你是魔族之王,又為什麼會成為卡珊黛爾的人質?」

  

  「神族和魔族經過商議,決定由神族前往黃昏堡共同使用傳送門,但神族害怕我們會耍什麼花招,為了促成雙方合作,我就留下來做了他們的人質。」

  

  「這麼說你還真是無私啊,就不怕神族出爾反爾借機弄死你這個死敵嗎?」

  

  「族人的生存重於一切,我個人承擔一些風險也沒什麼。」

  

  埃文德爾皺著眉沒有說話,那種違和感更強烈了,他思索著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卻覺得喉嚨一陣刺癢,忍不住咳嗽起來。

  

  教皇塞西爾及時為他遞上了一杯散髮著藥草氣味的熱茶,這是知道法師要來的時候他就吩咐下去準備的:「您的病還沒有好,請不要太過勞累了。」

  

  埃文德爾輕聲道謝,捧著熱氣蒸騰的藥草茶至少能讓他冰涼的手指恢復一些溫度,而帕洛斯聽得整個心都揪了起來:「你病了?你……你還好嗎?我是說……你的身體能撐得住開啓傳送門嗎?」

  

  「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最近煩心事多,加上氣溫太低著涼了……咳……」埃文德爾皺著眉壓抑住了咳嗽。

  

  帕洛斯緊張得都站了起來:「你該去休息了,真的,為了所有人的生命著想你也得保重自己。」

  

  「休息不休息沒什麼區別……不過也許一個人呆著會讓我好受一點。」埃文德爾扶著桌子站了起來,走向教堂深處,帕洛斯問:「你去哪兒?」

  

  「我住在這裡……至少暫時是這樣。」

  

  塞西爾跟上來說:「魔王大人,您可以住在埃文德爾先生左手邊的房間,牧師們會為您安排好一切。」

  

  埃文德爾說:「跟我來吧,我帶你去。」

 

 

127 重現光明(二)

  

  人魚是一個奇特的種族,他們上半身像人類, 下半身像魚, 長著鋒利的爪子,趾間還有蹼, 能夠下潛到很深的海底, 但他們並不是真正的魚,如果長時間無法浮上海面呼吸, 他們也會淹死。

  

  男性人魚沒有固定的住所,會在整個海洋到處遊蕩,女性則群居在暗礁海, 那是別管它島以南的一大片長滿了珊瑚礁的海域, 她們會終身與姐妹、母親甚至祖母住在一起, 以家族為單位共同撫養後代。

  

  人魚大概是整個費諾世界里同性之間的親密關係最為普遍的種族, 早期有學者或者水手形容他們「像海豚一樣百無禁忌」, 其實如果深入瞭解, 就會發現他們並不是那麼隨便,至少他們的異性之間從來不會隨便。

  

  由於育兒方面完全不需要男性插手,人魚女性可能是費諾世界上最挑剔的女性, 只有不到5%的男性人魚能夠有幸留下自己的後代,在她們一代一代的嚴格挑選下,一切歪瓜裂棗和五音不全的人魚都會被淘汰,每一代人魚都擁有最迷人的外表和清亮的歌喉,因此人類很容易為這個海洋中的神秘種族著迷。--《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帕洛斯道了謝,加緊兩步跟上了埃文德爾, 其實他比法師更熟悉這個地方,從大教堂的後門往左走,路過小花園就是一些看起來很低調其實很豪華的套房,供一些教會的重要來賓暫住,比如各國使節什麼的,他曾不止一次在門口當過守衛,卻還是第一次以房客的身份住進其中。

  

  埃文德爾走過已經什麼活物都沒有了的花園時,伸手扶住了牆,看起來有些乏力或者暈眩,帕洛斯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扶他,又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只能悻悻地放下了胳膊。

  

  他覺得他必須得說點什麼:「……對不起。」

  

  「怎麼了?」

  

  「上一次魔族說好了會來費諾世界並為你們帶來光明,卻因為和神族一樣的理由最終失約了,那段時間對你們來說一定很煎熬,對此我很抱歉。」

  

  「還好,我本來也沒有抱什麼太大的指望。」埃文德爾補充了一句,「這一次也一樣。」

  

  「巴魯坦死後,其它的惡魔首領都把注意力放在爭奪它的地盤上,暫時還沒有發現神魔兩族偷偷合作的事,但它們很快就會知道的,到時候一定會不顧一切地瘋狂攻擊黃昏堡,只希望在那之前,我們能完成計劃。」

  

  「希望如此吧,這恐怕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帕洛斯剛才還覺得路太長,讓埃文德爾進出都要多耗費寶貴的時間和體力,現在又恨路太短,害他不能跟埃文德爾多說幾句話,法師只是像這樣用平常的態度跟他交談,對他來說都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事情了。

  

  直到目送著埃文德爾進了自己的房間,帕洛斯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心情複雜地走向旁邊的套房,卻一頭撞在了門框上,嚇得旁邊兩個年輕牧師趕緊過來扶他:「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帕洛斯尷尬地搖著手拒絕了他們的攙扶,他還是不習慣自己這比原來高出了半個頭的身高,更是經常會忘記頭上還多了兩個角,老是走著走著就把角撞在一些目測應該不會撞到頭的地方。

  

  ——

  

  人類這邊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好了,還做了不止一遍,如今埃文德爾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養,畢竟那個只有他才能耗得起的法術可想而知不會是什麼輕鬆的活計。

  

  埃文德爾也很想早點恢復到最好的狀態,但是病痛和失眠卻一直在折磨著他,他持續地發著低燒,食慾不振,醒著的時候迷迷糊糊,一睡著就開始做噩夢,兩天過去,他的精神狀態不但沒有變好,反而更糟糕了。

  

  阿爾凱和菲爾斯有的時候會在巡邏和捕殺惡魔的間隙來看看他,但朋友的關心並不能幫助他對抗失眠和焦慮,牧師們每天給他送上能夠安神助眠的藥草茶,這確實對他的狀況有所改善,但效果也十分有限。

  

  許多人都在密切關心著他的身體狀況,甚至包括住在隔壁的魔族之王,他們做了能做的一切來盡力地照顧他,但這除了讓埃文德爾加倍地焦慮以外什麼幫助都沒有。

  

  他可以強迫自己進食、喝藥,卻無法強迫自己睡覺,用魔法讓自己昏睡過去也不行,昏睡術只會讓中招的人醒來以後頭痛欲裂,那比沒睡還糟糕。

  

  埃文德爾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他隔絕一切探視,硬塞著吃下許多有安神助眠效果的食物和藥草,不分白天黑夜地躺在床上裹著被子試圖讓自己入睡,他試著數羊,試著去閱讀最艱澀難懂的古代魔法書,可是沒有用,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焦躁,越焦躁就越無法入眠,越睡不著就越是加倍地焦躁。

  

  到了第二天晚上,同樣因為心事重重而無法入眠的帕洛斯聽到隔壁傳來什麼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他一下子坐了起來,隨即又聽到了更多打砸的聲音。

  

  帕洛斯趕緊走出門去,看到守衛的聖殿騎士和值班的牧師不知所措地圍在外面,埃文德爾的房間門已經被他們撞開了,但裡面並不是發生了什麼戰鬥,只有法師自己在瘋狂地把房間里的銀質水壺、花瓶、書本之類一切他能拿得起來的物品都狠狠地砸在地上。

  

  埃文德爾在帕洛斯心目中的印象一直都是優雅從容淡定睿智的,帕洛斯從沒見過他這麼歇斯底里的樣子,周圍的人也都驚呆了,沒有一個人敢上去阻止發瘋的法師,只有帕洛斯一個箭步衝了進去,抓住了法師的雙腕:「埃文德爾,你冷靜一點!」

  

  「放手!你以為你是魔王我就不敢攻擊你嗎?」

  

  帕洛斯不放,反而把法師牢牢地抱住,任憑埃文德爾在他懷裡氣急敗壞地掙扎:「我知道你現在很焦慮,但你這樣只會弄傷自己的。」

  

  「不要你管!你以為你是誰!」

  

  「睡不著不是你的錯,不要再責怪自己了,狀態實在不好的話,我們可以等兩天再開傳送門,」

  

  「你懂什麼?!別說等兩天,多等一個小時都有可能讓情況更加惡化,如果在我拖延的時間里神族或者魔族再死幾個大法師,這個世界就真的要完蛋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壓力很大,我知道。」帕洛斯沒辦法再說什麼寬慰的話語,只能把法師牢牢地鎖在懷裡,輕拍他的背,希望他平靜下來。

  

  埃文德爾其實也知道這樣鬧下去於事無補,他只是焦慮到了極點,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經過了一通打砸發洩,又在激烈掙扎中耗盡力氣之後,他終於還是洩氣般地平靜了下來,疲憊地說:「放手。」

  

  帕洛斯見他已經不再掙扎,實在沒理由再抱著他了,只好放開了手,冷靜下來的埃文德爾看起來加倍地疲憊和頹喪,他走向門口:「我換個房間。」

  

  聖殿騎士和牧師們自覺讓開了道路,這裡有的是沒被打砸過的套房,埃文德爾隨便走進一間,帕洛斯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並且在進門的時候又在門框上撞了一下角。

  

  他尷尬地低頭彎腰走進門去,順手帶上房門,只希望埃文德爾沒有注意到他的出糗,回過頭一看,埃文德爾正面色不善地盯著他:「你還有什麼事?」

  

  帕洛斯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進埃文德爾的房間對魔族之王來說可不是什麼理所當然的事情,他有些緊張地往左右看看,躲閃著埃文德爾的視線:「我、我只是有些擔心你。」

  

  「不必了,謝謝。」埃文德爾的語氣很差,帕洛斯知道他沒休息好的情況下對誰都這樣,所以完全沒往心裡去:「如果我能做些什麼讓你好過一些的話,請務必告訴我。」

  

  「你熱情得未免有些太過分了,魔王大人。」埃文德爾皺著眉說。

  

  「我……」帕洛斯為難地看著地面,作為一個見到法師才幾天的「合作者」,他確實是太過熱情了一些,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就像是飛蛾撲火一樣忍不住地想要靠近法師,那種心情根本無法靠理智來遏制。

  

  他腦子里飄過了許多藉口,比如說他可以假裝是第一眼就被法師迷住了的追求者,這樣他就有充足的理由可以接近埃文德爾並且關心法師,說不定還能瞞住那些不堪的過往,以魔王的身份跟埃文德爾展開一段新的感情。

  

  但是謊言終究還是會被揭穿,他不想再騙埃文德爾,也不想再提心弔膽地活在謊言當中,哪怕是為了獲得跟埃文德爾在一起的機會也不想。

  

  帕洛斯決定實話實說。

  

  他鼓足了勇氣抬頭直視著埃文德爾的眼睛:「對不起,埃文德爾,為了不在這種時候影響你的心情,我一直都沒告訴你,而且這也很難讓人相信,其實……我就是帕洛斯。」

 

 

128 重現光明(三)

  

  只要有錢賺, 奴隸販子什麼都敢賣,哪怕是人魚也不例外,不過人魚在離開了熟悉的海洋環境之後,往往很快就會死去,所以真正被賣到內地的並不多。

  

  僅僅是這不多的例子, 也足以讓人魚對人類充滿敵意了, 後來許多國家都推出了禁止販賣任何人型生物為奴隸的法律,民間也常有救助人魚放歸大海的舉動, 人魚漸漸明白了人類是一個複雜的物種,但他們仍然會警惕所有陌生的人類,並且搗毀一切擅自靠近暗礁海的船隻。

  

  人魚的美貌容易讓人產生好感並失去戒心,這是十分危險的, 如果有人在海岸邊或者海上發現了人魚, 哪怕是受傷的、看起來年幼或者楚楚可憐的人魚,也不要貿然靠近,否則很有可能會被一尾巴打斷頸骨,人類根本無法想象這種神秘美麗的生物有著多麼可怕的爆發力。--《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法師的反應卻不像帕洛斯預期的那樣震驚或者憤怒,他只是淡淡道:「我還在猜想,這一次你打算瞞我到什麼時候。」

  

  帕洛斯懵了足有三秒才問:「……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你通用語說得太熟練了, 不像是從來沒有來過費諾世界的人,語氣和用詞習慣也讓人熟悉。」埃文德爾皺著眉, 語氣突然變得有點煩躁,「……而且你一直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跟你說實話的, 但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我這種……復生,也不想在這個緊要關頭再出什麼變故。」

  

  可能帕洛斯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那種明顯具有教會特色的說話風格,聖殿騎士對於禮節的訓練是從小開始就深入骨髓的,只要跟人有了分歧,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道歉,哪怕是面對完全無中生有的指責,他們都會開口先說:「抱歉讓您有了這樣的誤解……」

  

  埃文德爾可不認為身為一個魔族之王能夠謙虛禮貌到這個份上,更別提這個「魔王」還暴露了更多不對勁的細節,不難讓人聯想到兩百多年前的那一次遭遇。

  

  他確實很意外,帕洛斯在那樣的情況下死去,居然還能在魔族的身體里活過來,情況不同於兩百年前的那一回,這次的「復活」可以說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不過泰坦世界的魔法體系本來就有許多他不瞭解的地方,埃文德爾不想在這個緊要關頭去研究那些,他只想暫時裝聾作啞,等這最重要的事情辦完了再考慮別的。

  

  可是帕洛斯卻一次次地刷著存在感,以「關心」為名時不時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本想提醒帕洛斯注意自己的身份,只要別熱情得太過分了,他還可以暫時當做沒看見,等到眼前的危機過去了再慢慢處理這些糟心事,卻沒想到這傢伙這回突然變得這麼誠懇,直接就把真相說了出來。

  

  這讓埃文德爾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又開始煩躁:「說吧,你到底想怎麼樣?」

  

  帕洛斯逃避似地說:「……我沒想怎麼樣。」

  

  埃文德爾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我考慮到顧全大局,才忍住了沒有當場揭穿你並且對你扔個大火球,如果這讓你產生了什麼錯覺,那麼你最好搞清楚,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胡思亂想。」

  

  帕洛斯安慰自己埃文德爾是因為沒休息好、心情煩躁才會脾氣這麼大,但這些話依然讓他的心跟刀扎似的:「我不敢想太遠,只要還能看到你,我就滿足了。」

  

  「你是滿足了,那我呢?」埃文德爾惡狠狠地說,「你能不能也考慮一下我的需求,我沒有給你看的義務,我只希望永遠不要再看到你!」

  

  帕洛斯僵住了,埃文德爾轉身背對他,不想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希望他能就這樣離開,不然法師也不知道自己的冷硬態度還能夠堅持多久,一段令人糾結痛苦的關係就應該快刀斬亂麻地結束,不給彼此任何希望,才能避免更多的糾纏,這是他早就決定好了的。

  

  可是帕洛斯沒有走,而且呼吸聲中帶著不對勁的顫音,埃文德爾驚詫地轉過頭,看到他依然僵在原地,紅色的眼睛里不斷的流下淚水。

  

  「你哭什麼?」埃文德爾就像被雷劈了一樣,親眼見過他死,卻仍然見不得他哭。

  

  「對不起……我……」帕洛斯並不想哭,哭泣對男人來說是件丟臉的事情,這是教會早已刻在他腦海深處的信條,但他根本停不下來,所有那些心酸、絕望,還有鋪天蓋地的委屈,就像滿溢的洪水衝開了缺口,他完全無法遏制。

  

  「不要哭了!」埃文德爾的音調都變了,他也曾溫柔地撫慰過哭泣的人,但這不一樣,這是帕洛斯,他太過震驚,以至於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對不起……」帕洛斯還是道歉,但依然停不下來,他先前已經被打擊得夠多了,但想到埃文德爾對他已經厭惡到連見上一面都無法忍受,帕洛斯才知道先前的那些傷心和痛苦還只不過是小兒科。

  

  「你到底要怎麼樣?別哭了好不好?」埃文德爾的態度已經軟化了下來,甚至是有些無奈了,他手足無措地靠近這個流淚的魔王,有一瞬間甚至想抬手幫他擦擦眼淚,但臨到頭還是放下了手。

  

  帕洛斯卻不管那麼多了,他一把抱住了埃文德爾,把法師緊緊地勒在懷裡。

  

  「放手,你瘋了嗎?」埃文德爾掙扎起來,他有好幾種瞬發魔法可以應付這種被近身纏抱的情況,但是每一個都會造成巨大的動靜或者對對方造成傷害,然後外面的人就會像剛才一樣撞開門衝進來,而他既不想讓別人看到這個尷尬的場面,也不能在這個關頭攻擊魔族之王,以至於一時竟然想不出辦法脫身。

  

  帕洛斯不放,他哽咽著說:「我不想離開你,我不想再也見不到你,不要這樣對我……求你,不要這樣對我……」

  

  以往他們在親暱的時候,帕洛斯的一切忍耐、抗拒甚至崩潰的表現埃文德爾都是當做好玩,但他只要放下堅持說出「求你……」,埃文德爾就會收起自己的惡劣,暫時都聽他的。帕洛斯其實也沒想那麼多,痛苦充斥著他的大腦,他本能地就把這個詞說了出來。

  

  但是這話聽在埃文德爾的耳朵里,卻讓剛才的一切情緒都加倍化作了憤怒和煩躁,他掙脫不了帕洛斯的懷抱,就張開嘴狠狠地咬在了帕洛斯的脖子上。

  

  猝不及防的帕洛斯發出了一聲悶哼,咽喉處是致命的要害,他本能地感到緊張,卻並不覺得害怕,這個時候就算埃文德爾想要他死,他也不會反抗的。

  

  但埃文德爾只是狠狠咬他,還推搡著把已經放棄抵抗的帕洛斯推倒在床上。

  

  當法師揪起他的領子時,帕洛斯以為他會被打,也閉上眼睛做好了讓埃文德爾揍一頓出氣的準備,但埃文德爾只是猛地撕開了他的禮服,接著一口咬在他的鎖骨上。

  

  帕洛斯驚詫地僵住不敢動,埃文德爾像一頭憤怒的野獸一樣撕扯他的衣服,他一時也不知道法師是想要跟他做愛,還是想脫光他的衣服然後羞辱他,對於比人類騎士更耐揍的魔王來說,羞辱他確實是比揍他更有效。

  

  不管是羞辱,毆打還是別的,帕洛斯都決定受著,這都是他自己欠下的債,法師要怎麼討還都可以。

  

  

 

129 重現光明(四)

  

  人魚的文明一直處在近似於原始部落的時期, 他們有複雜的歌謠,但是沒有文字,也沒有王國和政權。

  

  他們的許多習性都更接近野獸而不是人類,比如說他們沒有大多數比較先進的文明都有的特徵--私有制小家庭,而是沿襲著母系氏族大家庭的生活方式, 就像野蠻人那樣, 女性人魚終生都會跟母親以及姐妹生活在一起,共同育兒和抵禦敵人, 男性則在成年以後被逐出家門,四處流浪。

  

  他們的繁衍也不是男士絞盡腦汁地追求女士,展示自己的優越和養育能力以獲得垂青,而是女性在固定的季節浮上海面放聲高歌, 聽到歌唱的男性人魚蜂擁而至, 互相廝打,用暴力爭奪交配的機會,勝者也未必就能獲得青睞,但敗者只能悻悻而去,甚至有可能傷重不治而死。

  

  人魚本來就是一個極具攻擊性的物種,這時候的男性人魚尤其危險, 對闖入領地的一切陌生事物都毫不留情,如果有水手聽到了人魚美妙的歌聲而冒然駕船靠近, 往往會落得船毀人亡的悲慘下場。--《費諾大陸百科全書·人型生物篇》

  

  ——

  

  埃文德爾一句解釋也沒有,只是粗暴地揪扯著帕洛斯的黑色長髮,將他臉朝下壓在天鵝絨床單上, 在他肩背上留下重重的咬痕。

  

  法師的力氣本來也不大,現在還格外地疲憊和虛弱,但是帕洛斯完全不敢反抗,任憑埃文德爾發洩一般地折騰他,甚至沒有經過任何擴張就侵入他的身體。

  

  帕洛斯緊緊地握著拳,咬著牙忍耐著痛苦,埃文德爾卻在他耳邊冷冰冰地說:「怎麼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魔王大人?」

  

  「叫我帕洛斯……求你……」帕洛斯喘著氣,語不成聲地請求。

  

  但埃文德爾無視了他的請求,法師氣喘吁吁地嘲弄道:「看來魔王大人對我的服侍還是有所不滿啊。」

  

  說著在他的下身重重捏了一把:「但您的身體卻不是這麼說的,即使被這樣對待也能硬起來,嗯?」

  

  帕洛斯疼得發出了一聲悶哼,被心愛的人這樣視如仇寇地粗暴對待,他的身心都承受著痛苦,卻還是會產生生理反應,這讓他感到分外難堪。

  

  他這任憑欺負的態度讓埃文德爾心頭的戾氣消下去了不少,其實法師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就產生了衝動,他一向就不是個管不住下半身的人,如今卻在已經決心不跟帕洛斯再有任何糾纏的情況下,突然之間強烈地想要按倒這個人,狠狠地欺負他,並且在自己的腦子反應過來之前就這麼做了。

  

  埃文德爾只能將這衝動的行為歸咎於沒睡好和精神壓力,反正世界都要滅亡了,想做什麼就先做了再說吧。

  

  帕洛斯現在的身體跟原來有著顯著的區別,更高更結實,相貌也更英俊,但這些對埃文德爾來說都構不成吸引力,真正讓他從單純的發洩變得全情投入的,是兩人之間早已形成的默契。

  

  他們之間的性愛看起來總是像埃文德爾對帕洛斯單方面的調戲、欺負和強迫,其實卻是一場雙方摸索著互相配合的遊戲。

  

  帕洛斯用彷彿被強迫一般的姿態來逃避內心的羞恥和罪惡感,滿臉屈辱地忍住不出聲,就是表示可以繼續,適當地示弱一下就是希望法師溫柔一些,不要欺負得太狠,他始終無法從內心裡推翻從小被灌輸的教義,卻從被動的忍耐中獲得了禁忌的快感。

  

  埃文德爾也從對方既抗拒又順從的表現中獲得了樂趣,不管是一個禁慾的人被他迷得神魂顛倒,還是一個英勇善戰、強壯有力的男人在他面前收起所有的爪牙,順服地躺在身下任他蹂躪,都能給他帶來額外的愉悅。

  

  帕洛斯可以感覺到埃文德爾的動作從純粹的折磨和發洩慢慢變得溫存起來,他依然很不安,不知道這是因為法師的氣消了一些,還是因為太累了沒力氣繼續折磨他。

  

  兩人一個不想說,一個不敢問,就這麼沈默著靠著默契把這一場沒來由的性事進行了下去。

  

  發洩過後,埃文德爾終於疲憊地睡著了,帕洛斯卻完全沒有一點睡意,他借著燭光忐忑不安地看著法師近在咫尺的睡顏,埃文德爾眼圈下方濃重的青黑色讓人看著就為他憂心,即使睡著了,法師也依然皺著眉,呼吸又淺又急,彷彿稍微有點響動都會醒來。

  

  帕洛斯輕輕地掖了掖被子,不敢起床也不敢翻身,怕驚醒了好不容易才睡著的埃文德爾,他決定就這麼守著直到法師睡醒。

  

  他們的關係本來完全看不到修復的希望,卻又在爭吵中毫無預兆地滾上了床,帕洛斯也不知道等埃文德爾醒來以後會怎麼看待這事,是會後悔,會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還是會冷漠地表示「就是玩玩的,不要多想」?

  

  他思來想去,越來越不安,最後乾脆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都這樣了,事情還能壞到哪裡去呢?

  

  ——

  

  埃文德爾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一個下大雨的夜晚,烏雲壓頂,雷聲陣陣,不時的有閃電划過夜空,他睡在一個旅店二樓的房間,透過窗口可以看到外面傾瀉而下的大雨,雨幕模糊了外面的一切,只有遠處的塔樓上依稀亮著火光。

  

  還是人類模樣的帕洛斯安靜地睡在他的身後,呼吸輕淺,身上散髮著令人安心的熱量,一條胳膊搭在他的腰上,輕輕地護著他,就跟無數個他們同眠的夜晚一樣。

  

  這還是他頭一次夢見帕洛斯時沒有立刻想起那些糟心的事情,在夢里埃文德爾不知道為什麼又一次全心全意地相信了對方,感受到了那種可以把後背放心交給別人的安心感。

  

  雨聲喧嘩,打在旁邊的馬棚頂上轟隆作響,他的內心卻十分平靜,轉過身將那溫熱的身軀摟緊了些,靜靜地等待著長夜過去。

  

  他在夢中夢見自己睡著了,許久沒有過的平靜令他終於全身心地放鬆了下來。

  

  ——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對於守在外面的牧師和聖殿騎士們來說,這段時間格外地難熬,沒有人知道法師和魔王關起門來在密謀些什麼,既然裡面沒有動靜,法師也沒有求救,也就沒有人敢進去打擾。

  

  終於,一個大主教匆匆趕了過來:「埃文德爾先生在哪裡?」

  

  「他在那個房間里,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而且魔王大人……」

  

  大主教沒有等對方說完:「趕緊把他叫起來,吾主已經到了,就等著他去開傳送門了!」

  

  這是耽誤不得的事情,他們敲響了房門,裡面傳來了一些聽起來有點慌亂的響動,過了一會兒,魔王穿著每個房間里都有配備的睡袍開了門:「怎麼了?」

  

  心理素質過硬的牧師沒有對魔王在法師的房間里睡了整夜的事發表任何看法,低眉順眼地傳達了光明神已至的消息。

  

  「稍等一會兒。」帕洛斯有點緊張地關上門回到床邊。

  

  埃文德爾正揉著眼睛坐起來,帕洛斯盡量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把衣服遞過去:「光明神已經來了,你現在的精神怎麼樣?」

  

  「還好。」法師也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接過衣服穿上。

  

  他們默契地把昨晚的事情按下不提,埃文德爾必須先集中精神去完成這個關係著整個世界生死存亡的魔法,帕洛斯不想在這個時候干擾他。

  

  埃文德爾穿衣服的時候,帕洛斯就在旁邊忙前忙後,一會兒給他找鞋子,一會兒整理東西,又把被撕碎的衣服團成一團試圖找個地方藏起來。

  

  法師看到帕洛斯笨拙地用梳子扒拉了幾下頭髮,把那一頭黑色長髮扎在腦後,露出了脖子上的一個印痕,埃文德爾昨晚留下的痕跡大多已經看不見了,只有這個咬得最重的齒痕還在。

  

  他把目光從那一圈青紫的印記上移開,暗自決定了一件事。

  

  ——

  

  現在按照慣例來說應該是「白天」,但是對許多人來說這才是躲在家裡休息的時刻,因為太陽消失之後的每一個白天都比夜晚更加黑暗。

  

  而今天,米卡蘭的許多人都無法入睡,他們在城市附近的曠野里點起大大小小的火堆,想要親眼見證這至關重要的一刻,聖殿騎士團不得不舉著火把組成人牆,把自發前來的圍觀群眾擋在外面。

  

  法師協會的費迪南德已經帶領法師們把魔法陣準備好了,七十二顆魔晶石在魔法的作用下漂浮在固定的位置,形成一個半圓形拱門的形狀,符文散髮著魔法的光輝,這樣的景象在盛魔時代之後已經十分罕見了。

  

  同樣散髮著光芒的卡珊黛爾還是半浮在空中,她檢查了一遍魔法陣的每一個細節,現在正跟埃文德爾討論著開啓傳送門的步驟,埃文德爾一邊盡可能地吃東西補充體力一邊聽著。

  

  「你的負擔會很重,但是無論如何一定要堅持下去,只要你撐不住,我們就會前功盡棄。」卡珊黛爾說著就消失了,她需要回泰坦世界去從另一邊跟埃文德爾一起施法。

  

  當帕洛斯換了一身勉強合體的新衣服趕到現場的時候,魔法陣已經準備就緒,埃文德爾正和菲爾斯、阿爾凱兩人湊在一起說著什麼。

  

  菲爾斯有點不安地說:「你確定要這麼做嗎,我總覺得這事聽起來就讓人毛毛的……」

  

  「你不是號稱手穩得能在一分鐘內剔出一副完整的兔子骨架,還能保證不弄斷哪怕一根軟骨嗎?」埃文德爾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地說,「好歹是個殺人無數的刺客了,勇敢點。」

  

  「……好吧,我會盡力的。」

  

  埃文德爾又看向阿爾凱,阿爾凱沒說什麼,只是沈默地點點頭表示自己沒問題。

  

  法師臉上甚至帶著幾分笑意,彷彿要迎來一個如釋重負的結局:「交給你們了。」

  

  在帕洛斯鼓起勇氣靠過去之前,他轉身走向了魔法陣。

 

 

130 光明重現(五)

  

  在久遠的過去, 治病療傷幾乎完全是法師的副業,甚至有一些分支學派就是專門研究治癒系法術的,那時候人們只需要付出很少的報酬就可以找到法師為自己解毒或者療傷,很少有法師也治不了的絕症,所以大多數人只要不出意外, 都能夠平安活到老。

  

  可惜在盛魔時代結束後, 絕大多數治癒系法術都成為了歷史,只有一個粘合傷口的簡單魔法依然可以被用於治療外傷。

  

  從此後, 人們受傷生病就只能自求多福,因為法師的數量不僅銳減,而且在費諾大陸的大部分地方,有法術天賦的人都會被集中到聖城米卡蘭的魔法學院嚴加看管, 尋常人一輩子也難得見到一個法師, 更別提找他們治療傷口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醫師這一職業應運而生,他們完全不會魔法,僅僅是學了一些藥草知識,並且會處理一些簡單的傷口,或者給治不了的傷口進行截肢。--《費諾大陸百科全書·歷史篇》

  

  ——

  

  魔法陣發動了, 大多數人都不明白這個魔法的原理,只看到埃文德爾念出冗長複雜的咒語, 然後浮在空中的魔晶石開始發光,從底部往上漸漸地升起了一道光幕,一點一點地填滿了那個半圓形的拱門。

  

  而在場那些懂魔法的人都在擔憂地竊竊私語著:「天吶, 這太驚人了……」

  

  「秘法之輪里到底儲存了多少魔力?」

  

  「換做是我的話,幾秒鐘就被榨乾了吧……」

  

  帕洛斯敏銳的聽力把這些話都盡收耳底,其他人只是關心這個魔法的結果,而他更擔心施法者本人,他知道事關兩個世界的生死存亡,埃文德爾拼盡全力都會完成,但是出於自己的私心,他並不希望埃文德爾因此消耗太大,法師施法過度的後果有重有輕,最嚴重的甚至可能造成永久的智力損傷。

  

  光幕不斷上升,當升起到拱門的一半高度時,速度顯然地慢了下來。

  

  作為法師協會的會長,費迪南德是第一個發現局面不太樂觀的人:「不行,這種程度的力量還不足以開啓傳送門!」

  

  帕洛斯驚訝地看著他:「什麼,這還不夠?」

  

  「那怎麼辦?他看起來已經到極限了!」周圍的法師們都慌了。

  

  「這種時候誰也無法插手了,只能寄希望於他自己提前有準備吧。」費迪南德緊張地看著法陣中的埃文德爾。

  

  埃文德爾確實早就知道光憑他的力量還不夠,想要讓連接兩個世界的傳送門開啓,還需要更大的犧牲,而他早就為此做好了準備。

  

  帕洛斯看到法陣中的埃文德爾拔出腰帶上的匕首,割開了自己的手腕,法師的血不斷地滴落在魔法陣中,使得魔法陣一時間光芒大熾,那道光幕也迅速升高,漸漸接近了頂部。

  

  「埃文德爾……」帕洛斯揪心地看著法師血流不止的手腕,在那個位置有一道陳年舊傷疤,正是法師當年被他利用、欺騙所留下的印記,如今埃文德爾再次割開那道舊傷,用血魔法打開傳送門,當年的屈辱和怨恨是不是又會在他的心裡重現呢?

  

  隨著埃文德爾的血不斷地滴入魔法陣,他的臉色也顯而易見地蒼白起來,帕洛斯恨不得能代替他流血,但現在他只能和其他人一樣,眼睜睜地看著埃文德爾一個人肩負這重擔。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人們提心弔膽,大氣也不敢出地等待著,埃文德爾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那道光幕也越來越接近頂端。

  

  終於,隨著一陣強烈到令人眼睛刺痛的光芒,光幕中隱約出現了另一個世界的景色,這個聯通兩個世界的傳送門完成了。

  

  人們激動地歡呼起來,光明神卡珊黛爾第一個穿過了傳送門,她看起來也很疲憊,身上的光芒都黯淡了許多,卻不忘誇贊埃文德爾:「乾得好,你的壯舉意義非凡,現在你可以休息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別人吧。」

  

  這時候也已經沒有多少人在關注著埃文德爾了,在卡珊黛爾說話的同時,泰坦世界的住民已經爭分奪秒地開始通過傳送門,這兩個種族顯然還是互不信任,神族過來一批之後,魔族緊接著過來一批,然後又是一批神族,雙方輪流著通過,誰也不許比誰多一點。

  

  而且他們每一個人都盡可能多地帶了一些貴重物資,這些將是他們在新的世界里安身立命的基礎。

  

  神魔兩族幾千年來的夙願終於達成,帕洛斯卻並不關心這個,他現在全副心思都放在埃文德爾的身上,在傳送門完成之後,他馬上就想要過去扶住搖搖欲墜的埃文德爾,但是精靈阿爾凱快了他一步。

  

  臉色蒼白的法師用右手掐緊了傷口上方的位置,暫時止住了傷口的血流,他剛才割得太深了,傷口處的皮肉向外翻卷著,一陣一陣地抽痛。

  

  已經有些暈眩的埃文德爾無力地靠在阿爾凱的身上,遊俠扶著他離開魔法陣,來到旁邊的火堆處休息。

  

  帕洛斯就是想搭把手都插不上手,只能焦急地跟在左右:「埃文德爾,快治好你的傷口,或者讓別的法師來治好它!」

  

  埃文德爾沒有理他,甚至沒有看他一眼,他在火堆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來,阿爾凱拿出一條早已準備好的布帶,緊緊地扎在他的手肘處,作為臨時的止血手段。

  

  直到菲爾斯端來一盤醫師們動手術用的器械放在桌上,帕洛斯都還沒反應過來他們要做什麼,阿爾凱把一條乾淨的毛巾捲成卷,讓埃文德爾咬在嘴裡,菲爾斯有點緊張地看著法師:「你準備好了嗎?」

  

  埃文德爾咬著毛巾,神情堅定地點點頭。

  

  於是阿爾凱用力壓制住了埃文德爾的手,菲爾斯拿起盤子里鋒利的小刀,迅速地在埃文德爾的手腕處竪著切下了一道至少五釐米長的傷口,跟原來的傷口形成一個十字形,下刀的位置和深度都準確無誤,皮肉向兩邊翻卷開來,已經深深萎縮進去的筋腱終於隱約可見,就連手腕處的骨頭都暴露了出來。

  

  埃文德爾無法自控地掙扎起來,十指不斷重復著張開又捏緊的動作,但阿爾凱一手牢牢地鉗制著他的胳膊,一手握緊他的五指,沒讓他移動分毫。

  

  帕洛斯幾乎想衝上去制止他們,但是僅存的理智讓他生生停住了腳步不敢靠近--菲爾斯和阿爾凱都是埃文德爾十分信任的夥伴,很顯然是法師自己讓他們這麼做的。

  

  他只能看著,看著菲爾斯放下小刀拿起鑷子和鉗子,伸進傷口裡鉗住了埃文德爾那早就萎縮的筋腱,然後用力把它們扯了出來。

  

  這痛苦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法師疼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露出來了,即使咬著毛巾都壓抑不住他的慘叫。

  

  帕洛斯的內心也在承受著煎熬,他很想做些什麼,不管是安慰還是什麼都好,卻只能像被釘在地上一般不敢靠近一步。

  

  正是二百多年前的帕洛斯在埃文德爾手上深深地割了一刀,割斷了他手腕上的肌腱,這道沒治好的舊傷給埃文德爾的左手留下了永久的殘疾,使得他的左手永遠無法像正常人一樣靈活有力,如今他只能用這麼極端的方式來治療這道舊傷,可以說埃文德爾現在所受的一切痛苦,都是因為帕洛斯而起。

  

  帕洛斯心痛如絞,如果這世上有什麼魔法能讓他代替埃文德爾承受這痛苦,即使代價是把痛苦加強十倍,他也願意承受,可他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埃文德爾疼得滿頭大汗,即使咬著毛巾也慘叫得聲嘶力竭。

  

  菲爾斯也同樣滿頭大汗,這當然不是因為吃力:「放鬆,你這樣我沒辦法將它拉出來。」

  

  但是埃文德爾哪裡還聽得進去,筋腱被強行拉扯的痛苦讓他疼得都要瘋了,要不是阿爾凱毫不留情地壓住了他的一切掙扎,他這會兒連桌子都要掀了。

  

  萎縮的肌腱跟橡皮筋一樣被硬是拉成了細長的條狀,當兩端終於碰到一起的時候,埃文德爾的嗓子都已經啞了,整個人就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甚至已經有些神志不清,菲爾斯催促道:「埃文德爾,堅持住,如果你這個時候昏過去,這些苦就白受了!」

  

  這話稍微拉回了一些埃文德爾渙散的神智,法師強行集中起精神,拿出嘴裡幾乎被咬碎的毛巾,開始念咒語。

  

  肌腱的斷端漸漸地融合到了一起,埃文德爾有氣無力地推開菲爾斯捏著鉗子的手,準備將傷口恢復原狀,可是菲爾斯才松開鉗子不到三秒,好不容易拉到一起去的肌腱就再次斷開了,並且深深地縮進了傷口深處。

  

  埃文德爾這一次連叫都沒有叫出來,他疼得要暈過去了。

  

  帕洛斯也不忍直視地別過頭去,眼看著埃文德爾在他面前受苦,這對他來說無異於一場酷刑,而他沒臉在這個時候走開。

  

  阿爾凱拍打著法師的臉:「醒醒,埃文德爾,你不能就這樣暈過去!」

  

  菲爾斯看不下去了:「要不算了吧,大不了就是跟以前一樣,反正你習慣了的。」

  

  埃文德爾已經緩過了那一波令他眼前發黑的劇痛,他虛弱但是堅決地說:「再來一次。」

  

  「埃文德爾……」菲爾斯語氣有些不忍。

  

  法師喘著氣,說話的聲音又輕又急:「快點,不要再……浪費時間……」

  

  「好吧,你忍住了……」菲爾斯咬咬牙,再次把鑷子伸進了他的傷口。

  

  這一次埃文德爾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去掙扎和慘叫了,當斷裂的肌腱兩端再次被拉到一起時,埃文德爾已經面如死灰。

  

  但他仍然強撐著完成了咒語,筋腱的末端再次粘連在了一起,這一次總算沒有再斷開,埃文德爾仔細地一點一點粘合了那個十字形的傷口,等到最後一點缺口也消失,他松了一口氣,甚至沒有心情檢查一下粘合得是否平整,就癱軟在椅子上。

  

  精靈遊俠架著他的胳膊把他扶起來:「好了,我帶你去休息。」

  

  埃文德爾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帕洛斯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埃文德爾……你……你怎麼樣?」

  

  「滾開。」埃文德爾整個人都掛在阿爾凱身上,聲音又輕又虛弱,「……我不想看見你。」

  

  帕洛斯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菲爾斯也走過來從另一邊架住埃文德爾,好讓法師走得省力一些,他並不知道眼前這個態度有點不太對勁的魔王就是帕洛斯,就客氣又冷淡地說:「我們會照顧他的,魔王大人 ,勞煩您讓個道吧。」

  

  帕洛斯只能退開,看著他們扶著埃文德爾,把法師送到馬背上,然後牽著馬慢吞吞地往城裡走去。

 

 

131 光明重現(六)

  

  埃文德爾走後, 帕洛斯沮喪地坐在原地,通過了傳送門的魔族自發地聚集到他的身邊,他卻對他們視而不見。

  

  在許多魔族的印象中,魔王伊達瑞斯本來就應該是這樣一副深沈穩重、不苟言笑的模樣,沒有人注意到他沈默表象之下的痛苦和低落, 帕洛斯也並不希望引起別人的注意。

  

  人們都沈浸在劫後餘生的喜悅中, 儘管危機還未真正過去,但兩個世界的人們都是一天天地看著情況越來越糟糕, 還是頭一次看到事情開始往好的方向發展,現場雖然忙亂,卻是一副朝氣蓬勃的氛圍。

  

  只有帕洛斯渾渾噩噩地僵坐著,許多嘈雜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 他都充耳不聞, 直到兩個人類士兵的對話不知怎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兩個在魔族的臨時營區邊上執勤的衛兵,其中一個年輕的衛兵說:「光明神庇佑,要是這次我能活下來的話,一定要回去向艾米麗求婚,你知道嗎,她上次送我一束紫色的龍血花, 愚蠢的我竟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只當成普通的禮物收下了, 從那以後她就不怎麼理我了,我還覺得女人怎麼那麼善變,後來當我知道紫色龍血花代表的含義時, 後悔得真想回到過去給自己一拳。」

  

  年長的衛兵大笑道:「啊哈!這都能搞砸,我打賭她肯定不會原諒你了。」

  

  「餵餵,這是幸災樂禍的時候嗎?」

  

  兩人幾乎要在崗位上嬉鬧起來,結果一回頭就看到魔族之王正站在身後一臉陰沈地看著他們。

  

  「大、大人……」雖然魔王不是他們的上司,兩人還是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

  

  「送紫色的龍血花……是什麼含義?」帕洛斯聲音低沈,加上現在情緒不太好,語氣聽著就讓人心慌。

  

  年輕的衛兵結巴道:「不、沒、沒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含義。」帕洛斯皺眉,努力地壓抑著內心的煩躁,「請告訴我。」

  

  還是那個年長的衛兵穩重一些,替他回答道:「額……是這樣的,在我們這邊有個風俗,如果暗戀什麼人又不好意思表白的話,就送他一束紫色龍血花,如果對方也有意,就回贈一束紅色的龍血花,要是沒那想法,就當做不知道這一風俗,這樣雙方都不會太尷尬。」

  

  他們只當是這個來自異世界的魔王對費諾大陸的習俗突然產生了興趣,但是帕洛斯聽完這些話,神情就像是受到了什麼重大的打擊一樣,甚至轉身離去的步伐都有些踉蹌。

  

  「紫色龍血花」這個詞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某扇記憶的暗門,讓一些深藏的回憶突然翻江倒海般地湧現了出來。

  

  很奇怪,按照他以前的那種性格,應該不會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這件事情卻記得那麼清楚,甚至事隔兩百多年,都還能回想起大部分的細節。

  

  二百多年前,離「伊達瑞斯」開始接近少年埃文德爾已經是第三個年頭,就像他計劃的那樣,他們成為了關係不錯的朋友。

  

  他經常會利用休假外出的時候幫埃文德爾帶些塔里沒有的東西,有一次,埃文德爾向他要了龍血花的種子。

  

  許多法師學徒都會在陽台上種點草藥材料什麼的,可他記得龍血花似乎並沒有什麼用處。他沒有問原因,有沒有用並不是他需要考慮的事情,他的目標只是取得埃文德爾的信任,而買包種子只不過是一個很容易完成的小要求。

  

  之後的好幾個月,埃文德爾都在精心照料著那些沒有用的植物,直到它們在陽台上開成一大片,然後法師學徒專門挑出了一些紫色的,用絲帶扎成一捆送給了他。

  

  他完全不知道那束花所代表的含義,只是和往常那樣道了謝,然後告訴埃文德爾:「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有一件特別的禮物要送給你。」

  

  埃文德爾的反應他已經想不起來了,因為他當時並沒有留意那麼多,只依稀記得對方應該是挺高興的。

  

  然後在埃文德爾十六歲生日的那天……

  

  帕洛斯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回憶起這些已經無法改變的過往對他而言無異於一場精神上的酷刑。

  

  原來埃文德爾從那麼早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他了,甚至他可以算是法師的初戀。

  

  可他當時又是怎麼回應這份心意的?

  

  他把無辜的法師學徒捆在架子上,任憑對方哀求還是怒罵都不為所動,他毫不留情地割斷對方的筋腱,幾乎放乾了埃文德爾全身的血,差點把埃文德爾折磨致死。

  

  而現在,他竟然因為埃文德爾在失眠焦慮以致於自制力極差的時候稀裡糊塗地跟他上了床,就覺得他們的關係還能有和好的希望。

  

  也不想想以他的所作所為,埃文德爾沒把他骨頭拆了都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他有什麼資格奢求埃文德爾的諒解?

  

  現在他想起的舊事越多,就越是痛恨自己過去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行事作風,他最想要的曾經唾手可得,是他親手把那顆小心翼翼交出來的真心踩在地上碾碎,如今任他怎麼後悔、痛苦,甚至肝腸寸斷,都無法抹去他曾經造成的傷害了。

  

  在周圍的人都因為成功地來到了費諾世界,或者因為看到了光明重現的希望而雀躍的時候,帕洛斯卻在極度的絕望和悔恨之中,默默地揪緊了胸口的衣服。

  

  ——

  

  幾個小時以後,亞爾弗雷德也通過了傳送門。

  

  他是為數不多的幾個對如今的魔王有所瞭解的人,也發現了帕洛斯的情緒很不對勁:「魔王陛下,您怎麼了?」

  

  「我沒事。」帕洛斯面無表情。

  

  「可是您看起來很不好。」亞爾弗雷德憂心地說,「如今危機還未過去,您需要隨時保持良好的狀態,如果有任何屬下可以為您分憂的地方……」

  

  大概亞爾弗雷德不問出點什麼是不肯罷休的,帕洛斯無奈地說:「我真的沒事,就是和埃文德爾之間起了點爭執。」

  

  他不想多說,也不指望手下能理解他的痛苦,這些魔族生活在一個極為糟糕的環境,一直面臨著巨大的生存壓力,別說生離,死別都是尋常事,所以他們不會把感情看得太重,也不會理解一個人為了另一個人曾經遭受的苦難而揪心痛悔的心情。

  

  果然,亞爾弗雷德聽到是感情問題以後就松了一口氣:「只要你們都能活下來,以後還有的是時間可以尋求和解。」

  

  「是啊,還有的是時間……」帕洛斯情緒低落地說。

  

  魔族的壽命比精靈還要長,也就意味著他有的是時間可以在無窮無盡的懊悔和痛苦中受折磨,他將在漫長的歲月里徒勞地回想著埃文德爾曾經對他的好,在每一個無法入睡的夜晚輾轉反側地回味生命中那一段短暫而熾烈的幸福。

  

  最讓人痛苦的從來都不是不曾擁有,而是擁有過之後再失去。

  

  亞爾弗雷德還在跟他彙報事態的進展,帕洛斯也強迫自己暫時不要去想那些已經無法改變的事情,專注於眼前的危機。

  

  亞爾弗雷德說:「傳送門不能一次過太多人,等所有人都分批過來大概需要兩天的時間,然後我們就會摧毀傳送門,在那之後用不了多久太陽就會在天空重現,您需要跟人類做好溝通,盡可能地通知費諾大陸的各個種族,這幾天里盡量待在室內,一定不要往天上看,因為爆炸瞬間的強光很可能會將人的眼睛刺瞎,之後的一段時間里,氣候會異常炎熱,過段時間就會慢慢恢復正常。」

  

  帕洛斯總覺得這步驟哪裡不對:「等會兒,你是說先摧毀傳送門,然後泰坦世界才會被點燃?」

  

  「是的,必須如此,否則泰坦世界被點燃時產生的烈火將透過傳送門噴發到費諾世界來,把這邊也變成煉獄火海。」

  

  「可是如果傳送門被毀了,蕾西亞他們怎麼過來?」

  

  「您……不知道嗎?」亞爾弗雷德吃驚地看著他,一時竟不知應該怎麼告訴他這個消息。

  

  「知道什麼?」帕洛斯一臉困惑。

  

  「他們回不來的……那個魔法非同尋常,是要以施術者的生命為代價的。」

  

  「……你是說,蕾西亞她……會死?」這消息來得讓帕洛斯猝不及防,魔族的大多數人對現在的他而言都是陌生人,只有亞爾弗雷德和蕾西亞,他們既是他的堅定支持者,也是為數不多的他還能依稀記起一點的故人,在他心裡他們兩個不僅僅是一般的屬下,更是他在魔族的朋友和可以信任的人。

  

  可是他們甚至都還來不及重新熟悉起來,蕾西亞就要死了,還有光明神卡珊黛爾和橫竪都看他不順眼的曜日長老,以及兩個他不認識的神族大法師,五個泰坦世界最優秀的施法者將為了給費諾世界帶來光明,付出自己僅有的生命,而他竟然對此一無所知。

  

  帕洛斯一時有些難以接受:「……為什麼從來都沒有人告訴我?」

  

  「蕾西亞每天為您授課,我們都以為您已經知道了,或許是她忘記了說,或許是她不想告訴您吧……」

  

  接下來的話亞爾弗雷德感到有些難以啓齒,他幾乎可以想象得到以現如今這個魔王陛下的性格,聽到這些話心裡一定更不好受,但他還是得讓帕洛斯知情,有個心理準備總好過猝不及防地就迎來生離死別:「惡魔首領們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計劃,現在正不計一切代價地強攻黃昏堡,士兵們會留到最後才撤退,但是即使在傳送門關閉之後,我們仍然需要留下小部分志願者死守最後的防線,直到那個魔法完成……所以,等這邊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以後,我也會回到泰坦世界去,帶領剩下的士兵守護他們。」

 

 

132 光明重現(七)

  

  「……也就是說你也會死?」

  

  亞爾弗雷德點了點頭:「您不必為我們難過, 每一個決定留在泰坦世界的人都已經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

  

  帕洛斯後知後覺地明白了許多事,難怪曜日長老在跟神族談判的時候,為了完成那個法術的時候哪邊出幾個人、誰來負責守衛這些在帕洛斯看起來並不重要的問題爭論了很久,原來他們真正在討論的不是哪邊出幾個人,而是哪邊「死」幾個人。

  

  而且在雙方討價還價的時候, 他們心裡其實就已經清楚, 身為整個泰坦世界碩果僅存的幾個大法師之一,他們兩個都是要被列入死亡名單的。

  

  對於這種為了他人犧牲自我的精神, 帕洛斯其實可以理解,不管身份怎麼變化,他的內心裡依舊遺留著那些屬於聖殿騎士的道德准則,必要的時候他也會做同樣的事, 他只是驚訝於這些人的淡定, 不管是蕾西亞、曜日長老還是光明神卡珊黛爾,她們在制訂這個點燃泰坦世界的計劃時,就知道這是在一步步地把自己往死路上送,其他人也都知道計劃成功之日就是他們的永別之時,但是沒有一個人表現出猶豫、悲傷或者不捨的情緒。

  

  別說生離,就是死別也只是尋常事。

  

  跟這些人一直以來的處境比起來, 他遇到的那點事算什麼呢?無非是埃文德爾不愛他了,法師甚至都放棄了對他的復仇, 僅僅是想要跟他形同陌路再也不見面而已,他們都會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帕洛斯還是感到很痛苦。

  

  他做了一個決定:「你留下,讓我去泰坦世界。」

  

  亞爾弗雷德大吃一驚:「為什麼?」

  

  「蕾西亞她們是不可代替的, 但你不是,士兵們都身經百戰,無需長官告訴他們應該怎麼做,如果必須有一個指揮官在場的話,我也可以,我知道怎麼跟惡魔作戰。」

  

  「可您不能這樣做,您是我們的王!」

  

  「為什麼不能,神族之王卡珊黛爾都能把自己當成點火的柴薪,你們都能犧牲,就我不能嗎?」

  

  亞爾弗雷德無法反駁,只能掙扎地說:「可是……人們需要您。」

  

  「他們並不需要我,他們需要的是伊達瑞斯,而我的身體里裝的是一個人類的靈魂,我只有這二十多年的記憶,甚至一個為我鋪床疊被的侍女都比我懂得多,早晚有一天他們會發現這一點的。」

  

  「您只是不記得過去的事了,您會想起來的,就算想不起來也沒有關係,您還可以重新開始學。」

  

  「就算我願意從頭學起,也未必能夠做得比其他人更好,你很清楚,他們需要的並不是我的統治,我的存在不如說是一個象徵,一座豐碑,而作為豐碑,死了的比活著的更好。」

  

  「不是這樣的!」亞爾弗雷德急於辯駁,但帕洛斯搖了搖頭,「聽著,亞爾弗雷德,我並不是在試圖說服你,而是出於對你的尊重,把我的想法解釋給你聽,這件事情我已經決定了,既然你承認我是你的王,就應該執行我的命令而不是質疑我的決定。」

  

  「……是。」亞爾弗雷德心情沈重地低下了頭,帕洛斯寬慰地說:「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反而活下來的人得承擔更多,魔族想要在這個世界立足,還要面臨許多的挑戰,今後就得辛苦你了。」

  

  「屬下一定會竭盡所能。」

  

  決定好了這件事以後,帕洛斯的心情就輕鬆了許多。

  

  在光明神教會的教義里自殺是重罪,他也從未想過自殺,但為了一個正當的理由犧牲奉獻則不一樣,既然這個時候必須有人要去犧牲,不如讓他這個活著已經了無生趣的人發揮一下最後的余熱。

  

  這樣他就不用再受苦了,他將帶著自己的罪孽在新生的太陽里化為灰燼,而埃文德爾會在恢復了光明的世界中好好地活下去。

  

  這樣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

  

  其實在傳送門成功地開啓之後,就沒有埃文德爾什麼事了。

  

  關於怎麼安置這些來自異世界的人以及處理各種麻煩的後續問題,自有其他的大人物們去頭疼,雖然也有人想聽聽他的意見,不過埃文德爾毫不猶豫地把事情推了個一乾二淨,只負責關門睡覺,好早日恢復他那消耗過度的精神和因為大量失血有些虛弱的身體。

  

  現在他已經不再需要那麼嚴格的保衛了,就住回了更加舒適的豪華旅店。在這種理直氣壯偷懶的時候,埃文德爾是可以懶到極致的,他整天就賴在床上看書或者睡覺,連吃的都是讓人送到房間里。

  

  阿爾凱有時候還會出城巡視一番,幫忙狙殺那些零星的穿過裂隙的惡魔,菲爾斯就專心留在旅店照顧他,其實說照顧也不恰當,黑皮刺客最主要的工作是把那些以各種名義來探視埃文德爾的人擋在外面。就像埃文德爾所預料的那樣,當人們開始直觀地認識到這個法師的強大力量,各種試探和拉攏就接踵而至了。

  

  埃文德爾才沒興趣跟這些人打交道,更別提在這種身心俱疲的時候還要去應付他們的觀光慰問了。

  

  比較讓他不高興的是,他真正有興趣的那個人一次都沒來看望他或者打探他的消息。

  

  不過這也可以理解,鑒於他當時的態度,這小子可能是想來又不敢來吧。

  

  在那突如其來的一夜激情之後,法師已經認清了一件事--他心裡還是放不下帕洛斯,儘管帕洛斯已經改變了模樣,變回了那個他最痛恨的魔族,但是當他看到對方時,還是會情不自禁地被吸引。

  

  他也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在吸引著他,但他沒必要硬是去抗拒自己內心裡的感情,他至今也清楚地記得當他看到帕洛斯的屍體時心中的痛苦,以及在帕洛斯的葬禮上那種內心裡彷彿永遠缺失了一塊的空虛和雨水一樣浸透全身的悲傷。

  

  作為長壽的夏爾庫人,他經歷過無數的死別,卻從來不曾為任何人的離去難過到這種地步。

  

  在發現帕洛斯並沒有死,而是以他最憎恨的那個魔族的身份復生時,埃文德爾的心情一度十分複雜,但細想一下,竟然還是慶幸居多。

  

  其實那個時候埃文德爾還是打定主意要保持距離的,但是那一夜過後,他就轉而開始考慮兩人能否再次和好的問題。

  

  如果他們之間要和好,最大的阻礙只有埃文德爾心中的憎恨,至於其他方面,比如身份、地位、立場的變化之類的,對他來說從來就不是什麼大問題。

  

  不過他仍然有一層顧慮--就算過去的傷害可以放下,但誰知道以後帕洛斯會不會為了別的什麼理由,再次做出類似的事情呢?

  

  本性就惡毒無情的人是永遠不會改好的,但他所知道的帕洛斯毫無疑問是一個善良正直的好人,如果如今的魔王真的不記得過去的事了,如果那個身體里佔主導的記憶是屬於「帕洛斯」而不是過去的「伊達瑞斯」,那麼他還是可以試著再相信一次的。

  

  雖然埃文德爾可能永遠無法像過去一樣毫無保留地信任對方,不過反正心裡也橫竪放不下這個人,那就沒必要再互相折磨下去了。

  

  手上的舊傷已經治好,過去的事情他也已經決心放下,等到兩人再次見面的時候,埃文德爾就會告訴帕洛斯這個消息,他幾乎可以預見帕洛斯一定會欣喜若狂。

  

  ——

  

  等到埃文德爾的身體和精神都恢復了一些,再次離開房間時,已經是兩天以後的事了。

  

  這時候神魔兩族的搬遷工作已經大體完成,米卡蘭城外的曠野上擠滿了他們的臨時營地,點燃泰坦世界的時機也即將來臨,埃文德爾可不想錯過這麼重要的時刻。

  

  侍者為他送上了食物,算不上豐盛,畢竟如今蔬菜水果都已絕跡,存糧也是吃一口就少一口,飢荒正在民間大範圍地蔓延開來,人們只能砍下死去的樹木,靠種植蘑菇來勉強維持自己不被餓死,即使在這種價格不菲的豪華旅店裡,也只能在蘑菇湯里添上一點熏肉,加上烤麵包片和兩條乾瘦的烤魚,這就已經是平民們吃不起的豪華大餐了。

  

  大廳里,菲爾斯正在跟人聊天:「你們難道就沒有別的事情好做了嗎?埃文德爾說過他不想收學徒,你們成天蹲在這裡煩我也是沒有用的。」

  

  「沒關係,只要能夠見見這位大法師,哪怕跟他說幾句話,表達一下我們的敬仰之情也好啊。」

  

  埃文德爾光是聽對方的語氣,都可以想象出那一臉陪著小心的諂媚笑容,正好他現在吃飽睡足心情不錯,就對菲爾斯說:「讓他們進來吧。」

  

  「算你們走運。」菲爾斯讓開了門口,於是好幾個殷勤的法師學徒爭相擠進來,生怕慢了別人一步,他們每一個人的外表年齡看起來都比埃文德爾還要大,看著他的眼神里卻充滿了對這個大法師的崇敬之情,並且爭先恐後地開始介紹自己。

  

  埃文德爾問:「你們現在已經可以自由行動了嗎?」

  

  一個法師學徒搶答道:「是的,自從上一次出來參戰之後,協會長就以隨時可能需要人手的理由讓我們這些年紀比較大的學徒留下了,之前還有聖殿騎士專門監督著我們,但現在他們都忙著去監督神族和魔族了。」

  

  埃文德爾可以理解,人類對泰坦世界的這兩個種族知道的很少,但是他們的強大毋庸置疑,甚至這個世界都是他們創造的,就算兩族現在剩下的人口已經不多了,好歹也還有萬把多人聚集在城外的曠野上,這情景足以讓任何稍微有點危機感的人都吃不下睡不著。

  

  接納他們是迫不得已之下所做的交易,實際上這兩個種族的到來幾乎必然會伴隨著領土和資源的爭奪。

  

  不知道作為人類長大,現在又成了魔族之王的帕洛斯今後會怎麼處理這個矛盾。

  

  「這種情況確實很讓人不安啊,畢竟那兩個種族的魔法不知道比人類高明到哪裡去了。」其中一個法師學徒說,「不過還好,現在神族之王和魔族之王都會留在泰坦世界,隨著那個世界一起化成灰,接下來這兩族群龍無首……」

  

  「你說什麼?!」埃文德爾打斷了他,「魔族之王為什麼會留在泰坦世界?他又不會魔法!」

  

  他這突然激動起來的態度讓那個法師學徒有點緊張:「……啊,這個……誰知道呢?聽說在那五個大法師們施法的過程中,還是需要留一批人抵抗惡魔,也不知道為什麼魔族之王就親自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已經快要完結了,最後來818這些角色的初始設定吧!╰(゜ω゜╰)

  

  先從無口暴力大美人遊俠阿爾凱說起。

  

  這個角色是當年我玩TRPG的時候,跑一個叫「獸人與餅」的團,roll點建卡時手氣爆棚,出了一個敏捷20,力量18,感知16,體質13,智力11,魅力11的變態卡(對TRPG有瞭解的讀者們大概會明白這人物有多變態),而且本來定位就是個無口暴力炮台型輸出角色,不管交涉只管打那種,那段時間又手氣好得爆棚(哪像現在這麼非酋嚶嚶嚶嚶),戰鬥時經常roll出滿點,各種暴擊跟不要錢似的,曾經乾過BOSS一出場就把我們全體致盲,結果被阿爾凱盲射狀態下一箭直接滿血秒的壯舉hhhh

  

  我跑過的團不算多,建過的人物里就屬對他的印象最為深刻(因為手氣太好太暴力了hhh),所以有機會就把他寫進了故事里,這個人物的設定可以說基本是照搬了當年建的卡。

  

  阿爾凱的陣營是混亂中立:把世俗的法律和規則完全不當一回事,對弱者不太有同情心,有的時候會幫助別人,但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可能為了一點小事就殺人。

  

  第一宿敵是人類,寵物是一隻叫灰風的狼,野外生存和追蹤技能都挺強。

  

  另外在本文中,他也是小隊裡攻擊力最強的一個(如果埃文德爾手上那個神器級別的大外掛不算的話)

 

 

133 光明重現(八)

  

  埃文德爾猛地站起來, 什麼也沒解釋就向外走去。

  

  「嘿!你去哪兒?」菲爾斯趕緊跟上,留下那些魔法學徒面面相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等菲爾斯追出門口的時候,埃文德爾已經騎上了旅店的馬,用最快的速度向著城外的傳送門趕去。

  

  他一路不停地催促著馬匹, 急得滿頭冷汗, 只希望能趕得上,但是等他來到那一片曠野時還是太遲了, 遠遠地他就能夠看到傳送門已經關閉,只余下失效的魔晶石還徒勞地浮在半空中。

  

  難民區外圍的衛兵攔住了他:「做什麼?這裡不許騎馬!啊……是您啊,有什麼要緊事嗎?」

  

  「傳送門是什麼時候關閉的?」埃文德爾語氣急切地問。

  

  「就在剛才……」

  

  「魔王伊達瑞斯呢,他真的去泰坦世界了?」

  

  「兩天前就去了, 怎麼了嗎?」

  

  埃文德爾沒心情解釋, 掉轉馬頭就往回跑去。

  

  他還是來遲了,連通兩個世界的穩定通道已經關閉,現在如果他要去泰坦世界,除非用一些鋌而走險的方法。

  

  而且更糟糕的是,他也不清楚那個點燃泰坦世界的魔法到底需要多長時間來施放,從現在開始的每一秒鐘, 泰坦世界都有可能開始焚燒。

  

  他只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告訴帕洛斯他已經改變了心意,當時他又疼又虛弱, 心裡還帶著對罪魁禍首的怨氣,想著讓帕洛斯多難受幾天也是那小子活該,可誰能想到那個死腦筋的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埃文德爾沒有回城裡, 而是策馬來到了一處四下無人的荒野,因為接下來的事情一定不能被人看到,尤其是聖城米卡蘭的那些人,否則很可能遭到不必要的干擾。

  

  他放出蝙蝠在附近警戒,然後打開背包拿出了費斯坦提斯的頭骨。

  

  巫妖的身體又一次卡在了袋子口,他剛開始抱怨,埃文德爾就把袋子放在了地上,開始爭分奪秒地往地上畫魔法陣。

  

  「搞什麼呢?」費斯坦提斯半個身體還在儲物空間里,也不爬出來,就這麼趴在地上用只有骨節的手撐著下巴看著埃文德爾忙碌。

  

  埃文德爾一邊忙一邊解釋:「我得用那個我們之前討論過的跨空間傳送魔法到泰坦世界去,我需要你的幫忙!」

  

  「可是那個魔法還只是理論上可行,我們又沒有驗證過,上一次我冒險用了沒有經過驗證的魔法差點把自己弄死,你是哪根筋搭錯了要這麼想不開?」

  

  埃文德爾急切地說:「我知道這很冒險,但我必須這麼做,幫我維持一下法力迴路的穩定,拜託你了!」

  

  「我才不要。」費斯坦提斯懶洋洋地說,「泰坦世界都快要燒起來了,你現在傳送過去是想把自己變成烤雞嗎?我可不想陪你一塊兒發瘋,除非你能拿得出一個足以說服我的理由。」

  

  在這種緊急關頭,巫妖的任性簡直讓埃文德爾想要抓狂,但是為了提高這個魔法的成功率,他不得不耐著性子給對方解釋:「我必須去帶一個人回來,我的愛人,不然我會抱憾終身的。」

  

  巫妖抓抓自己沒有頭皮的頭蓋骨,不咸不淡地評論道:「啊,愛情,確實是個會令人熱血上頭不可自控的東西,但我覺得你還是應該考慮考慮他是否值得你去冒這個險,你那一腦袋的知識來之不易,要是運氣不好折在這種事情上就太可惜了。」

  

  「我知道,但我必須去!」埃文德爾堅決地說,「如果你不幫我,我自己一個人也得完成這個魔法。」

  

  「好吧好吧,誰年輕時沒瘋狂過幾次呢?」巫妖怒其不爭地搖著頭,從袋子里爬了出來。

  

  ——

  

  黃昏堡的堅固程度聞名整個泰坦世界,魔族能在所有城市都失陷之後,靠這個最後的都城撐上這麼多年不是沒有原因的,卡珊黛爾當初同意全族前往魔族的領地也是考慮到這一點--當兩族人陸續撤離泰坦世界之後,靠著黃昏堡的防禦工事,只需要留下幾個法師操作那些古代魔導兵器,再加上少數的士兵,就足以抵擋住惡魔大軍的瘋狂反撲了--至少可以抵擋住一陣子,直到他們完成那個把泰坦世界點燃的魔法。

  

  帕洛斯已經帶領士兵們在城頭上守了兩天,光是他親手斬殺的惡魔都已經數不過來了,但敵人就像潮水一樣源源不絕。

  

  惡魔的攻勢從未如此瘋狂,因為對於它們來說這也是生死存亡之戰,如果那個魔法完成了,所有的惡魔將無一幸存,所以惡魔首領們不顧一切地在進攻,恨不得一口氣把所有的惡魔都趕到城頭上來,屍體在城牆下堆起了好幾米高,螞蟻一樣密集的惡魔在魔導兵器的轟擊下化為灰飛,但馬上又會有更多的惡魔補上空缺。

  

  一個傳令兵跑上城頭,帕洛斯剛砍死了一個爬上城牆的錘尾魔,喘著氣大聲問道:「傳送門關閉了嗎?」

  

  傳令兵有些緊張地說:「剛才已經關了!」

  

  「好,快去通知大法師們,發動魔法的時候到了!」帕洛斯大聲鼓勵周圍仍在拼死作戰的士兵們:「大家堅持住,勝利已經近在眼前了!」

  

  明知終點即是死亡,士兵們還是爆發出了歡呼,加倍振奮地抵御著敵人的進攻,他們當中只有少數是自願留下來的,大多數犧牲者是由抽籤決定,不得不服從命令來完成這趟自殺式的行動,但是當他們發現他們最尊敬的王也站在身邊與他們並肩作戰,士氣就完全不一樣了。

  

  瘋狂的攻勢已經持續了好幾天,但這最後的一小段時間還是顯得格外漫長,突然一股異常的魔法波動讓在場的法師們緊張起來,趕緊警告旁人:「小心,有人用了傳送魔法,在那裡!」

  

  他們還以為是哪個掌握了魔法的惡魔打算傳送到防線後面,好直接殺進結界內部去攻擊正在施法的大法師們,會魔法的惡魔非常稀少,但也不是沒有,帕洛斯趕緊從本來就捉襟見肘的防線上又抽調了幾個士兵,轉頭去防備那個隨時可能出現的惡魔。

  

  但是出現在那裡的卻不是惡魔,而是埃文德爾。

  

  那一瞬間帕洛斯還以為是自己太過想念埃文德爾,以至於出現了幻覺,隨即法師就因為這個世界的渾濁空氣開始咳嗽,在帕洛斯搞清楚狀況之前,就已經條件反射一般地走上前去拍著法師的背幫他順氣了。

  

  埃文德爾現在非常生氣。

  

  在來的路上,無數罵人的話在他的心中翻騰,要不是時間緊迫,他真恨不得見面就先揪著帕洛斯罵上一個小時再說,可等到真的見到帕洛斯,他的腦子里卻只剩下了一個想法--太好了,他還活著。

  

  而帕洛斯看起來比他更加生氣,並且很震驚,甚至還帶著幾分惶恐,他的語氣衝得就像是要跟法師吵架:「你怎麼來的?!你知不知道這裡馬上就要變成另一個太陽了,你怎麼能來?!」

  

  帕洛斯還是第一次這麼大聲地跟埃文德爾說話,法師的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做了魔王果然就是不一樣了,都敢對我大吼大叫了。」

  

  「你不要轉移話題!」話雖這麼說,帕洛斯的氣勢卻明顯地弱了下去,埃文德爾也不是為了跟他吵架來的,拿出材料開始爭分奪秒地在地上畫下返回費諾世界的魔法陣:「離開始燃燒還有多少時間?」

  

  帕洛斯已經讓其他士兵都回防線上去了,他擔心地回頭看了一眼宮殿的方向:「魔法陣應該已經啓動了,大概還需要十分鐘的時間充能。」

  

  「應該還來得及……」埃文德爾加快了手下的速度。

  

  帕洛斯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要來?這太冒險了。」

  

  「我知道很危險,但我必須來帶你回去。」埃文德爾沒好氣地說,「一言不合就來送死,覺得自己很偉大是嗎?」

  

  「我不是來送死,這裡需要有人防守……」

  

  「有區別嗎?」埃文德爾頭也沒抬地打斷了他的話。

  

  帕洛斯就不說話了,沈默了一會兒以後他才難過地說:「你當時疼成那樣,一想到都是因為我才讓你受那些苦……我就覺得我的罪孽永遠也無法償還。」

  

  要不是手頭太忙,埃文德爾幾乎想要扶額嘆氣:「所以你覺得你乾脆利落地去死掉就能還清了?你知不知道我寧可承受劇痛也要治好那道傷疤,就是為了以後不再觸景傷情,我在試著忘掉過去的傷害,試著重新和你在一起,可你呢?受了點委屈就跑來送死,要是我再晚點得到消息,豈不是要抱憾終身?」

  

  聽到埃文德爾還想跟他和好,帕洛斯整個人都像被雷劈了一樣,這驚喜來得太過突然,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可你那個時候的態度,我還以為你永遠也不可能原諒我了……」

  

  「我那時疼得死去活來,你總不能指望我對你這個罪魁禍首還能做到和顏悅色溫柔可親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菲爾斯=w=

  

  黑皮盜賊作為隊伍里的搞笑擔當,好像戰鬥力並不怎麼樣,其實他在暗殺方面還是挺厲害的,只是在這個不是正面剛就是法師開掛的隊伍里,他的暗殺技巧沒有太多發揮的餘地。

  

  這個角色的靈感來自於遊戲《龍騰世紀:起源》里的刺客澤萬,長得黑,不好看,嘴賤又沒節操,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意外地很萌,像我這個一向對盜賊型角色沒什麼愛的人都被萌翻了,當時就設定了這樣一個角色,甚至在我三萬字內必棄坑的階段裡還寫過以他為主角的硬盤文,當然,已經坑了,畢竟我對盜賊類角色的愛還是不夠強烈也不夠持久,而且既然設定了這樣的身世,就注定了他的戀愛觀應該是想睡就睡多睡幾個不吃虧型的,雖然主角是當不成了,配角還是可以當一當的嘛=w=

  

  菲爾斯的陣營是中立邪惡,不管在地底迷宮還是來到地上世界以後,他至少在表面上都還是比較守規矩的,私下裡可就不知道在謀劃些什麼了。他是隊伍里唯一的邪惡陣營,這並不是說他一定隨時殺人放火,也不一定會背叛朋友,而是他做事的時候放在首位的永遠是自己的利益,不管對法師的忠誠還是對隊友的關心,都不是出於美德和善意,而是因為這樣對自己更有利,當利益相關時他完全可以濫殺無辜毫不手軟,這才是刺客的生存之道。

 

 

134 光明重現(九)

  

  帕洛斯無言以對, 只能道歉:「……對不起,我……」

  

  「算了,回頭再跟你算賬,把還活著的士兵都叫過來站到這個魔法陣里,時間不多了!」

  

  作為一個法師, 埃文德爾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不遠處積聚起來的龐大能量正在漸漸接近爆炸的臨界點, 這個魔法的原理比較類似於費諾大陸的法師們無意間發明出來的自爆術,一個普通法師用自曝術就能炸掉半個城, 五個不朽者級別的大法師共同注入的力量就算炸掉整個泰坦世界也不在話下。

  

  他必須抓住爆炸之前那稍縱即逝的機會發動傳送魔法陣逃離這裡,不能太早,否則惡魔衝過防線以後可能會阻止那個自爆魔法,也不能太晚, 晚一秒就是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

  

  埃文德爾討厭魔族, 但既然這些人都是帕洛斯的手下,他也不介意順手多救幾條命,只可惜發動魔法陣的那五個大法師是必死無疑了,在魔法完成的瞬間他們就會首當其衝地成為炮灰,就連強大到能在兩界通行無阻的卡珊黛爾都沒辦法輓救自己的性命,埃文德爾更是無能為力。

  

  那些已經準備好送死的魔族士兵們聽說還能有機會活下去, 都振奮起精神一邊禦敵一邊往後退去,惡魔大軍見狀爭分奪秒地湧了上來, 操作魔導兵器的法師們在離開時砸碎了魔導兵器的晶核,讓那些魔導兵器在不久之後發生了劇烈的爆炸,把湧上來的惡魔大軍炸上了天, 然而這也沒有讓惡魔大軍的攻勢延緩多少。

  

  離開了易守難攻的城牆,魔族士兵們組成的防線很快就有了奔潰的趨勢,甚至有惡魔衝到了埃文德爾身邊,但隨即就被帕洛斯斬殺。

  

  眼看形勢危急,帕洛斯只能親自衝上去先頂一波再說,可沒等他跑出幾步,他就感覺腳下的大地在震顫,眼前的景象發生了驚人的變化,黃昏堡外圍屹立了幾千年的懸崖和城牆突然長出了岩石的尖刺,這些爭先恐後冒出來的尖刺將正在攀爬懸崖和城牆的惡魔刺了個對穿,帕洛斯在這個位置都能聽到惡魔首領在城下發出的憤怒咆哮聲。

  

  這突如其來的尖刺減緩了惡魔大軍進逼的步伐,也讓魔族的士兵們有了喘息的餘地,加緊乾掉了那些已經爬上來的惡魔。

  

  「怎麼樣,你還撐得住嗎?」帕洛斯退回來擔憂地看著埃文德爾,他知道這種給土石重新塑形的魔法消耗的魔力有多麼驚人,當初他們遇見骸骨之王的時候,伊妮莉亞公主僅僅是升起了一個兩三米的泥土高台就耗盡了魔力,而埃文德爾現在所做的事情和那個時候相比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

  

  埃文德爾的臉色明顯地有些蒼白,先前開啓傳送門就幾乎耗盡了秘法之輪當中儲存的法力,這個魔法對他來說確實太勉強了些,但現在的情況甚至容不得他有片刻的喘息,埃文德爾說:「沒時間了,我必須馬上發動魔法陣。」

  

  帕洛斯趕緊用魔族語招呼士兵們都過來,於是所剩不多的士兵都擠到了魔法陣中,周圍的空氣有些不穩定地扭曲著,傳送術在成功和失敗的邊緣游走了幾次,好在最終他們的身影還是從泰坦世界消失了。

  

  等到後續的惡魔大軍爬過布滿尖刺的城牆,潮水般地衝向黃昏堡的神殿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一道熾烈的白光衝破了神殿的屋頂,巨大的力量爆發開來,將周圍的一切都化為了齏粉。

  

  ——

  

  施法過度帶來的精神虛弱和傳送術造成的失重感讓本來就身體不太好的埃文德爾幾乎暈過去,但一雙強壯有力的胳膊及時地托住了他,埃文德爾還沒來得及緩過一口氣,就被一陣強光幾乎閃瞎了眼睛。

  

  那一瞬間他差點以為自己的魔法失敗了,直到強光過後,他發現自己還活著,才意識到剛才的強光只不過是另一個世界那場大爆炸在這個世界的投影。

  

  他已經回到了費諾大陸上,周圍到處是枯萎得只剩枝丫的樹木,亮得幾乎要讓人感到不習慣,一副光禿禿的骨架在魔法陣旁邊嘀咕地說:「你可真是命大,這樣都還能活著回來,剛才魔法陣差點崩潰,我還以為你死定了呢。」

  

  埃文德爾終於松了口氣,這個魔法確實是太冒險了,可能成功率還不到一半,之前他全副心思都只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把帕洛斯帶回來,直到這會兒才開始感到有些後怕。

  

  帕洛斯比他更後怕,甚至都有些語無倫次起來:「這真是……太危險了,要是你晚了一點,哪怕幾秒鐘,都回不來了,你怎麼能這樣冒險……你怎麼能……要是你沒能來得及回來可怎麼辦?」

  

  埃文德爾語氣平淡得就像是在說著一件特別理所當然的事情:「那我就和你死在一起。」

  

  帕洛斯愣住了,彷彿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他的喉嚨,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哪怕是在知道自己是魔族之前,他也從來不敢相信埃文德爾對他的感情有多深,充其量就是有幾分喜歡他年輕的肉體和順服的態度罷了,可是生死關頭對方竟能為了救他冒這樣的險,這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帕洛斯再也難掩心中的激動,一把將埃文德爾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疲憊又虛弱的法師只覺得肺里的最後一口空氣都要被他勒出來了,只能發出了無奈的抱怨:「呃……至少先脫掉胸甲再抱啊……」

  

  帕洛斯這才不好意思地放開法師,可是滿心的歡喜和愛意無處宣洩,他也顧不得周圍的人會用什麼樣的目光看他們了,捧起埃文德爾的臉就吻住了他的嘴唇。

  

  埃文德爾幾乎有些想嘆氣,他還有很多帳沒跟這小子算呢,但現在實在是沒力氣罵人,而且好不容易死裡逃生,是該高興一下,那些生氣的事情就留到之後再慢慢算吧。

  

  於是法師縱容了帕洛斯的舉動,甚至還主動伸出胳膊抱住對方的脖子,反客為主地加深了這個吻。

  

  劫後餘生的魔族士兵們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但都明白是這個人類法師從絕地之中救下了他們的命,當終於確信他們已經安全地來到了新世界,不用去死以後,這些人就齊聲為魔王陛下和法師歡呼起來,他們是如此地喜悅和激動,甚至連巫妖的存在都被無視了。

  

  要不是已經沒有了眼球,費斯坦提斯真想翻個大白眼。

  

  ——

  

  之前的兩天里大部分人都得到了通知,這幾天要盡量待在室內,尤其不要往天上看。

  

  但仍然有一些人不聽勸告,以至於被那突如其來的劇烈強光刺瞎了雙眼,其中有些灼傷太嚴重的人甚至再也沒能恢復視力。

  

  在那劇烈的閃光之後,人們終於再次看到了久違的白晝,氣候也在幾天之內就從嚴冬來到了酷暑,冰雪迅速消融下去,比過去的太陽更加炎熱的火球高懸在天空中炙烤著大地,人們脫去禦寒的厚重衣物,一直脫到一絲不掛,仍然被熱得喘不過氣。

  

  神魔兩族都警告過會有一段氣溫異常的時間,也說過這樣的酷暑只會是暫時的,幾個月後溫度就會慢慢恢復正常,然而和人們真正面臨的威脅比起來,酷暑反而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問題。

  

  傳送門雖然關閉了,仍有一部分爆炸的余威透過那些大大小小的空間裂隙影響到了這個世界,高溫點燃了裂隙附近的樹木,成片成片枯萎的森林被火焰吞噬,濃煙遮天蔽日,大火一直持續燒了很多天,直到下了一場久違的大雨才算完。

  

  還有混血惡魔在那不可避免的毀滅來臨之前不要命地擠進裂隙里去賭那一點微小的幾率,即使大部分的惡魔都永遠地迷失在了時空之中,來到費諾大陸的混血惡魔依然數量驚人,更有消息說許多惡魔首領也逃到了費諾大陸,如果不能盡早消滅它們,讓這些混血惡魔像地精或者狼群一樣在野外扎根下來形成種群,費諾世界可能會像泰坦世界一樣完全被混血惡魔淹沒。

  

  更別提如今大地上所有的草木都已枯萎,牲畜和野獸也死得所剩無幾,飢荒的陰影已然蔓延開來。

  

  但不管怎麼樣,這場足以讓整個費諾大陸陷入末日的危機總算是過去了,人們在焦枯的土地上播下種子,看著綠綠的嫩芽冒出來,無不感激涕零地跪下感謝太陽神的庇佑。

  

  作者有話要說:  越到結局越懶得寫……_(·ω·」∠)_但大家還是要唧唧留言哦,人人給我一點愛,讓我堅持到完結

  

  今天來818我們高大威猛英俊強力的小受受

  

  寶寶一直都是騎士控,所以寫騎士還要什麼來由?不僅以前寫過,以後也會繼續寫,騎士型角色就是萌萌萌萌萌,懂的人就懂的!(。·ω·)

  

  帕洛斯的陣營是中立善良,雖然騎士一般都是守序善良陣營的,但我覺得既然他能為了自己心目中的正義背叛教會,遵從內心的真實情感,撕碎僵硬的教條勇敢和心愛的人在一起,這樣的角色怎麼也算不上守序陣營了。

  

  過去的魔王是一個心狠手辣殺伐果斷的狠角色,但小帕會一直保持著他的軟萌善良,這也正是埃文德爾決定放下過去重新和好的原因,他看得出來小帕和魔王即是一個人又不是一個人。魔王的身體騎士的內心,這個屬性也挺萌的不是嗎=w=

  

  當然一個品性高潔的人注定不會是一個多麼英明果斷的政治家,就像冰火里出場沒多久就死翹翹的狼家老爹奈德·史塔克一樣,法師的前任胡蘿蔔國國王都比他高明到不知道哪裡去了,所以以後小帕會是那種只出席一下重要場合,實際上不管事型的魔王,也方便隨時撂挑子跟法師到處旅行卿卿我我麼麼噠

 

 

135 光明重現(十)

  

  這個發展倒是有些出乎埃文德爾的意料--卡珊黛爾已死, 但光明神教會卻並沒有因此沒落下去,人們堅信大地能夠重獲光明是因為卡珊黛爾化身成為了新的太陽,只要天空中的那個大火球還存在一日,光明神就不會消亡。

  

  知道真相的人從一開始就知道真相,不明所以的無知大眾反而因為對那段黑暗時光的恐懼而變得更加虔誠了, 儘管實際上為此犧牲的並不止卡珊黛爾一個。

  

  也許就像他死去的老友教皇所說的那樣, 那些沒有受過教育的愚眾總歸是需要找一個虛幻的偶像來作為精神寄託的,就算沒有了光明神也一定還會出現別的什麼, 是不是比目前的教會更好還真難說。

  

  當初他們都看到了教會的黑暗之處,本來看法一致的兩個人卻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一個想從內部改變,一個想從外部推翻, 最後想從內部改變的被反噬了, 想從外部推翻的也因為這錯綜複雜的現實而妥協了,好像他們什麼都沒能改變,但又確實有一些東西不一樣了。

  

  教皇用幾十年的時間在信眾們心目中樹立起了很高的威望,借著聖殿騎士團長謀害教皇造成的惡劣影響,一些看到機會的政治家開始聯手打壓教會的勢力,而剛剛失去了精神領袖和聖殿騎士團長的教會無力抵抗, 只能妥協,聖殿騎士團的規模受到限制, 許多特權都被剝奪,法師學院和法師協會也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立,不再完全受到教會的管制。

  

  這些風起雲湧埃文德爾不用主動去打探也能知道, 畢竟現在有許多的勢力--比如法師協會、被削弱的教會、七大王國的一些勢力甚至是神魔兩族都想要拉攏他為自己效力,至少想跟這個強大的法師打好關係。

  

  但埃文德爾從泰坦世界回來以後就異常地低調,像前段時間那樣站在所有人注目的中心可不是他想要的生活,當最大的危機過去以後,他就遠離了米卡蘭這個是非中心,跟著帕洛斯來到了魔族的新家園。

  

  這個舉動讓不明所以的外人們都以為他已經被魔族拉攏,對此人們特別不解--哪怕法師對這兩個新來的勢力比較感興趣,也應該選擇神族才比較合理,畢竟從血統上來說他是神族的後裔,也有一些傳聞說埃文德爾這麼快就站到了魔族那邊,是因為魔族之王不惜親自出馬色誘法師,而喜好男色的法師立刻就毫無節操地投入了魔王的懷抱,從此狼狽為奸。

  

  也有傳聞說,這個法師跟聖殿騎士團的英雄、殺死了惡魔首領巴魯坦並且因此犧牲的帕洛斯也有一些不清不楚的關係,但是很多人都對這個傳言嗤之以鼻--那個聖殿騎士的楷模、聖潔的教會英雄怎麼可能跟男法師有一腿呢,這肯定是不懷好意的人對英雄的誣蔑。

  

  而帕洛斯本人根本不打算對外宣稱自己就是那個犧牲的英雄,他現在正忙於建立魔族的新家園,一點都不想節外生枝。

  

  自從得知神魔兩族都要搬到費諾世界來,七大王國的使者們就為了他們的安置問題開始了長時間的扯皮,最後終於達成了一個大家都能勉強接受的協議,有的國家割讓出了一些兩國交界處的土地給他們安家,有的國家拿出錢財物資來代替割地,魔族得到的土地就是埃文德爾他們遇見小牧師塞西爾的那個三不管地帶,儘管那裡貧窮、荒涼,還因為海水倒灌變成了鹽鹼地,但對於從泰坦世界過來的魔族來說,這樣的環境也已經算好了,至於那裡的居民,能搬的都搬走了,實在無力搬走的就只能忐忑不安地留下來做了魔族的屬民。

  

  魔族要在這片土地上安置下來,身為魔王的帕洛斯自然就有很多的事情要忙,畢竟魔族幾乎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而他卻在這邊土生土長。

  

  博學的埃文德爾有時候會給他一些很有用的建議,但並不想參與到具體的建設中去,法師跟到這裡來主要還是為了隔絕那些沒完沒了的籠絡和討好,他就想找個清淨的地方呆著,好有充足的時間跟費斯坦提斯探討那些魔法上的新發現。

  

  魔族現在還只能住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里,但帕洛斯盡可能地給他提供了最為舒適的環境,禁止任何人來打擾他,自己卻恨不得時刻都粘在埃文德爾的身邊。

  

  埃文德爾這段時間里瞭解到了許多以前從未涉足過的魔法知識,正對著滿紙的魔法數據鑽研到渾然忘我時,營房的門簾就被掀了起來。

  

  埃文德爾知道來的肯定是帕洛斯,所以頭也沒有回。

  

  其實他們幾個小時之前才分開,帕洛斯卻表現得好像半輩子沒見了一樣,迫不及待地上前抱著埃文德爾的腰,整個人都貼在法師的背上,緊密得恨不得拿鏟子都刮不下來。

  

  「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粘人啊……」法師的笑聲里帶著無奈,帕洛斯不說話,只是沈默地把吻落在他的發間,貪婪地嗅著法師身上的氣味。

  

  即使如今已經不再是聖殿騎士,帕洛斯也還是不習慣理直氣壯地表達自己的感情,所以埃文德爾無從知道他的內心裡有多麼不安,即使外面仍有許多事情等待他去忙碌,他也一定要在每個黃昏不厭其煩地騎著馬趕回來,而每一次回到營地看到埃文德爾還好好地呆在這裡,他都會悄悄地松上一口氣。

  

  埃文德爾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瞭他把帕洛斯看得多麼重要,甚至可以為了救帕洛斯冒那麼大的險,照理說帕洛斯不應該這麼提心弔膽患得患失,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會一陣陣地後怕,一定要看著埃文德爾才能安心。

  

  身上粘著這麼一個大號人形掛件,埃文德爾也沒有心思繼續他的研究了,他笑著轉過身來跟帕洛斯接吻,兩人親暱了一會兒,埃文德爾跟他額頭貼著額頭,鼻子貼著鼻子地說:「天都沒黑就溜回來了,魔王這份工作看起來相當地清閒啊。」

  

  帕洛斯今天提前回來當然是有原因的:「你等一下!」

  

  他急急地出去從馬鞍袋里拿出一張皮質的藍圖在桌子上攤開,圖上是魔族碩果僅存的建築大師對於新都城的規劃,帕洛斯指著上面最新的一處改動說:「你看,我打算在這裡,在皇城的內部建一座圖書館,可以放下幾萬本藏書的那種。這一次他們把所有還能找到的書籍都搬過來了,上面記載著無數魔族積累下來的寶貴知識,包括許多已經失傳的強大魔法,但是現在大多數知識已經沒有人能解讀了,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研究一下。我還打算在圖書館旁邊造一座法師塔,你一直沒有固定的住所,以後可以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你的儲物袋里放不下的東西都可以留在這裡,還有一些大型的煉金設備,你需要什麼我都可以讓他們去造。而且在法師塔里費斯坦提斯先生也可以隨時出來,不必再小心翼翼地躲藏,在魔族的皇城中,教會的探子是絕對混不進來的。」

  

  一口氣講完了這些以後,帕洛斯抬起頭,熱切卻忐忑地看著埃文德爾,「你覺得怎麼樣?」

  

  埃文德爾知道帕洛斯不是在問他這個規劃怎麼樣,魔王滿眼寫著的都是--請你留下來好不好?

  

  他就像埃文德爾寫在百科全書里的某種鳥類,窮盡心思地築起一個華美的巢穴,收集各種漂亮的東西堆在巢穴里,就為了吸引伴侶留下。

  

  或許帕洛斯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埃文德爾從來不喜歡在一個地方長住下去,如今因為身體和精神的雙重虛弱在這裡享受了幾個月的寧靜時光,雖然每天都在研究中過得忙碌又充實,但一直面對著一模一樣的環境已經讓他感到有些無聊了。

  

  由於他在魔王的身邊並不需要額外的保護,他的隊友們也已經離開。

  

  阿爾凱帶著一些母親送給他的種子回到了詠歌森林,他很想知道自己的森林在漫長的黑夜之後變成了什麼模樣,如果那座森林已經沒有了生機或者像許多森林一樣毀於大火,他將在焦土上播下種子,繼續做他的叢林守護者,就像所有的森林遊俠一樣。

  

  在離開之前他留下了承諾--如果埃文德爾有需要,他隨時準備著為法師再度踏上旅途。

  

  獅鷲卡拉也跟著阿爾凱一起去了,它迅速地喜歡上了這個擅長跟動物打交道的遊俠,比起埃文德爾或者月溪森林的精靈們,它更樂意跟阿爾凱呆在一起。

  

  菲爾斯在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以後突然有些想家起來,他暫時告別埃文德爾去了月溪森林,打算跟父親還有弟弟妹妹在一起生活一段時間,不過他也說了,平靜的生活終究不是他的歸宿,也許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再次來找埃文德爾,沒有什麼比跟著法師旅行更讓人開心了。

  

  而埃文德爾也早就打定了主意,甚至規劃好了接下來的行程,如今對著帕洛斯期待的目光,他只是笑笑:「很好啊,就照這樣建吧。」

  

  這個回答顯然讓帕洛斯很高興,兩人興致勃勃地討論了一些法師塔的細節,等到帕洛斯把這些都記下來了以後,埃文德爾才告訴他:「還有件事,我要去一趟銀溪城。」

  

  「啊?」帕洛斯想不到說了這麼多,結果埃文德爾還是要離開,「為什麼……這麼突然……」

  

  埃文德爾笑了:「你這是什麼反應?我只是需要跟精靈族交換一些消息和法術研究上的進展,最多就是離開個把月,又不是不回來了。」

  

  說著他還伸出食指輕佻地挑起了帕洛斯的下巴:「再說了,有個這麼誘人的魔王陛下在這裡,我怎麼捨得不回來呢?來,給本法爺笑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我這個拖延症還能再拖五百年_(·ω·」∠)_

  

  最後開扒的是法師,身為主角的埃文寶寶沿用了一個我一貫非常喜歡的人設:專注於獲得知識和探索未知的學者,這個世界上雖然是像我們這樣的咸魚佔了多數,但終究還是因為有像埃文德爾這樣的人在文明才會向前發展嘛,給他比個心~

  

  埃文德爾屬於混亂善良陣營:法師毫無疑問是個善良的人,但對於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他有一套自己的標準,至於別人怎麼看——愛怎麼看怎麼看。

  

  還有一些設定我沒有在文中寫出來,比如埃文德爾其實是個雙,只要是有趣又充滿活力的靈魂,他是無所謂男女的,所以拒絕美麗的精靈公主並不是單純的性向原因,而是真的覺得跟對方不合拍,另外那個時代能識字有見識還能破除偏見和身份限制勇敢地跟法師在一起的女性本來也是稀罕物種吧哈哈哈。

  

  順便那些動不動就要抱走法師抱走騎士抱走遊俠的小讀者們,要先練練臂力和腰力了哦,法師一米八,聖殿騎士小帕一米八二,身高跟法師差不多但是視覺上顯然更加高大威猛一些,穿上盔甲妥妥超過二百斤,魔王一米九(還不算角),阿爾凱因為是精靈雖然有一米八七但實際上反而比法師輕一些,大家還是瞅准勉強一米六,不到八十斤(精靈嘛)的菲爾斯下手吧,他會很樂意、很配合地被妹紙們擄走的=w=+

 

 

136 終章

  

  面對著法師一如既往的下流調戲, 帕洛斯卻有些笑不出來:「不要叫我魔王陛下,這個身份並不是我自己想要的。」

  

  「為什麼這麼討厭這個稱謂,是因為它會讓你想起你乾下的蠢事嗎?」埃文德爾的手指改挑為捏,不容對方轉頭躲開他的目光,「逃避沒有意義,你得永遠記得你的冷酷和對陌生人苦難的漠視讓你做下了什麼混賬事,你活多久就得記多久, 明白了嗎?」

  

  「……嗯。」法師的話讓帕洛斯為自己的逃避感到了幾分羞愧, 他堅定地看著埃文德爾說, 「我永遠都不會變成過去那個伊達瑞斯,我發誓。」

  

  埃文德爾並不怎麼相信口頭的承諾,不過他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反正兩人都還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見證這個誓言,他現在說這些也並不是想要折磨帕洛斯, 法師換了更溫和曖昧的語氣:「好了,不提那些了, 我們將會有一段時間不能見面,應該趁著現在好好珍惜時光, 對不對?」

  

  說著他的手指已經順著帕洛斯緊張的喉結往下移動, 劃開了魔族風格的常禮服衣襟,這件沒有扣子只靠腰帶固定的寬松衣服被輕易地左右分開,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胸膛。

  

  魔族的膚色都比較偏白,這幅身體又在不見天日的地方躺了二十多年,如今雖然已經養出了一些肌肉, 皮膚卻還是帶有幾分顯而易見的蒼白,並且會在他激動或者害羞時變成可口的粉紅色。

  

  就跟過去那個聖殿騎士的身體一模一樣。

  

  帕洛斯現在就在害羞,皮下充血的部分從耳朵根開始蔓延開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過臉頰和脖子,身為魔族之王的身份一點都沒有改變他這種羞澀的性格,他窘迫地提議道:「你還沒有吃晚飯,要不還是……」

  

  「我可以先吃你,再吃晚飯啊。」埃文德爾邪笑著說,「晚飯不會跑,興致可是會溜掉的。」

  

  帕洛斯也不是真的在抗拒,很快就配合地被埃文德爾壓倒在床上,他很想就這樣沈溺於肉體的慾望,不去想即將到來的離別,即使明知道分別只是暫時的,他依然感到難過和不安。

  

  但他不能丟下一切跟著埃文德爾走,自從以伊達瑞斯的身份重生起來,沈甸甸的責任就壓在他的肩頭,他沒有任性的資格。

  

  ——

  

  第二天埃文德爾踏上旅途的時候帕洛斯沒有送他,儘管昨晚被他折騰到半夜,帕洛斯卻還是很早就起床離開了,也許是身為魔王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也許只是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

  

  埃文德爾倒是無所謂,他騎著馬輕快地小跑在曠野間的小路上,其實現在應該算是秋天了,但天氣還是比較炎熱,周圍不再像剛恢復光照時那樣一片焦黃、死氣沈沈,許多頑強的雜草已經長了出來,大地被一片片斑駁的綠色覆蓋著,一些小樹苗也開始抽芽,甚至還有鳥兒停在剛長出的細嫩樹枝上發出啾啾的叫聲。

  

  野外的生命以令人驚嘆的頑強熬過了這段黑暗的日子,大地正在慢慢地復蘇,這一切都讓埃文德爾心情良好。

  

  月溪森林在漫長的黑夜中遭受了尤為慘重的打擊,許多活了幾百上千年的老樹都死去了,精靈們只能像人類一樣砍下腐朽的樹木種植蘑菇來度過這一段幾乎找不到獵物糊口的日子,許多建立在樹上的村莊不得不舉村搬遷。

  

  更糟糕的是,恰好有一道通往泰坦世界的裂隙出口就在月溪森林境內,泰坦世界燃燒起來的瞬間傳遞過來的高溫使得裂隙的周圍發生了森林大火,雖然精靈族的法師們及時地撲滅了火災,但有一大批數量不明的混血惡魔借著這次混亂逃竄到了森林深處,至今也沒有被剿滅乾淨。

  

  這些都是伊妮莉亞來信告訴埃文德爾的,法師也不知道精靈公主是怎麼說服了她那個頑固的父親,借著這一次末日危機的勢頭,精靈族和人類之間的官方往來明顯地多了起來,而且精靈族的使者三天兩頭往魔族的新都城跑,顯然也想和這兩個外來的勢力打好關係。

  

  先前伊妮莉亞透支自己的魔力和生命力保住了許多本來會滅絕的動植物,為此她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當埃文德爾再次見到她的時候,發現精靈公主原本如同緞子一般的黑色長髮變成了灰白色,神情也還是有些憔悴,即使過去了這麼久都沒能恢復過來。

  

  在最初的驚訝過後,埃文德爾就神色如常地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見了,伊妮莉亞。」

  

  精靈族的公主嘆了口氣:「雖然知道你對我沒有興趣,但還是很不希望讓你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呢。」

  

  埃文德爾溫和地說:「你完全沒必要在意這個,這樣的發色一點都無損於你的美貌,而且讓你少了幾分少女的天真爛漫,多了幾分穩重和睿智,這才是精靈族未來的女王應有的風範。」

  

  伊妮莉亞臉上終於有了一點笑意:「你可真會安慰人。」

  

  埃文德爾搖搖頭:「這不是安慰,我只不過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你所做出的犧牲才真正令人動容,如果立場對調,我自問做不到你這個地步。」

  

  伊妮莉亞謙遜地說:「我當時只是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埃文德爾問:「你保留下來的許多物種在別的地方已經完全滅絕了,你願意將珍貴的種苗分享給其他種族和國家嗎?」

  

  其實埃文德爾來之前就想好了許多勸慰之詞,不過伊妮莉亞根本沒給他發揮口才的機會:「我也正是這樣打算的,我還打算借著這個機會,讓精靈族再次跟外界展開貿易來往,包括神族和魔族--不過有件事情我倒是挺想不通的,埃文德爾,你跟我說過你和魔族之間的仇怨,我一直以為你找到機會就會狠狠地收拾他們,但外界卻傳聞說你和魔族之王走的很近。」

  

  埃文德爾笑著說:「是不是還說我和他有一腿?」

  

  伊妮莉亞掩著嘴輕笑起來:「有的,不過我們都沒有當真。」

  

  她看著埃文德爾的神情,語氣又有些不是很確定起來:「這該不會是真的吧?」

  

  「是真的。」埃文德爾承認了。

  

  「啊……這可真是……」伊妮莉亞又掩住了嘴,這一次是因為吃驚,「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從他作為人質被帶過來,到你跟著他離開,你們一共才認識了那麼短的時間……」

  

  「我認識他的時間並不短,你還記得上次跟我來過銀溪城的聖殿騎士帕洛斯嗎?」

  

  「記得,聽說他殺死了惡魔首領巴魯坦,自己也因此傷重而死,是個了不起的英雄。」

  

  「他其實沒有死,這背後還有一個很長的故事,你聽我從頭跟你說……」

  

  ——

  

  埃文德爾離開銀溪城的時間比他預想的還要早,十多天以後,他就踏上了回程的路。

  

  傍晚時他在一處水源地紮營,幾個混血惡魔發現了這個落單的年輕人,本來以為這會是一頓不錯的晚餐,卻被法師用一個虛弱詛咒和恢復原型的娜塔莉迅速地解決了。

  

  雖然只用了一個魔法,埃文德爾卻仍然感到疲憊--不止是伊妮莉亞在遭受施法過度帶來的後遺症,當時為了開啓連通兩個世界的傳送門,他也耗盡了從「夢魘之主」那裡吸取來的法力,之後的跨界傳送更是讓他油盡燈枯,至今都沒有恢復到最好的狀態。

  

  儘管已經很累了,他卻還是得自己生火、扎帳篷,刷了鍋子給自己煮上晚飯。埃文德爾獨自旅行了這麼多年,當然什麼都會乾,只是有隊友在身邊的時候他可以理直氣壯地偷懶,把這些事情都交給其他人來做。

  

  在遇見過合拍的隊友以後,他才知道一個人的旅途有多麼辛苦和無聊。

  

  埃文德爾終於決定再次召集他的隊友們,阿爾凱和菲爾斯都不是問題,只要打一聲招呼,他們就會二話不說跟法師走,問題是帕洛斯,魔族那邊肯定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身為魔王的帕洛斯去引導和協調,帕洛斯也不是那種會丟下自己的責任一走了之的人,他恐怕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無牽無掛地踏上旅途了。

  

  但埃文德爾也不想一直呆在魔族的皇宮里,當一個足不出戶的研究者,那從來就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也許可以這樣,讓帕洛斯留在魔族的新都城當他的魔王,埃文德爾帶著另外兩人出去冒險。每過一段時間,就回到帕洛斯為他準備的法師塔里休息一陣,研究一下路上發現的新事物,也研讀一下魔族帶來的那些古老書籍——帕洛斯把這麼重磅的誘餌拋出來,要說不心動那是不可能的。等到呆得無聊了,再繼續踏上下一段旅途。

  

  雖然這樣肯定會讓他的行程受到諸多限制,但有什麼辦法呢,他難得找到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手的人,總要為此做些妥協的。

  

  法師正在計劃著下一站該去哪裡的時候,在高處警戒的娜塔莉向他發出了警報。

  

  埃文德爾詫異地看到全副武裝的帕洛斯騎著一匹高大的黑馬,匆匆地出現在營火的照亮範圍內,當看到埃文德爾時,他明顯松了口氣,跳下馬三步並作兩步地趕上來,一把將埃文德爾抱在懷裡。

  

  好歹這一次他還記得自己穿著胸甲,沒有用力地勒緊法師。

  

  埃文德爾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感到驚嚇還是驚喜了:「……難道說你是特意來接我的嗎,出迎的距離稍微有點遠了吧?」

  

  「不是,我、我太想見你,所以就來找你了。」帕洛斯有些局促地放開他說,「你不在的這幾天里我經常睡不著,就把那些需要我去做的事情都提前做了,能想到的我也都交代了,以後我想和你一起四處旅行,可以嗎?」

  

  埃文德爾笑了:「魔王大人這是打算和我私奔?」

  

  帕洛斯一板一眼地糾正道:「不是私奔,你知道魔族已經被長老議會統治了幾十年,議會帶領他們經歷過各種困難和危機,有沒有我這個魔王坐鎮其實沒什麼區別。倒是我,記憶殘缺不全,對魔族具體的內務又一籌莫展,自身也很不成熟,我需要更多的歷練,所以我跟其他人商議了一下,決定還是跟著你四處去走走,就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不知道為什麼,帕洛斯的語氣里始終還是有點不怎麼理直氣壯,彷彿埃文德爾一開口就會拒絕他一樣。

  

  看他這個小心翼翼的樣子,法師又起了壞心,故作挑剔狀地上下打量著他:「可是帶著一個魔族上路好像會多很多麻煩啊,尤其你還這麼惹眼,穿得這麼華麗,角又這麼明顯。」

  

  帕洛斯更努力地推銷自己:「但是帶上我也可以幫你省下很多事的,我可以幫你背行李、扎帳篷、撿柴、守夜、收拾書稿,我還能幫你嚇退那些不懷好意的壞人,省得你每次都要親自用魔法來教訓他們,你就當雇了個不要錢的傭兵,只要管飯就行。」

  

  法師臉上的笑意更深:「聽起來好像很划算的樣子,如果還額外提供暖床服務的話,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帕洛斯的臉居然再一次紅了起來,他有些窘迫地點了點頭:「……行吧。」

  

  於是埃文德爾愉快地說:「那還等什麼,趕緊過來。」

  

  ——

  

  這一次的末日危機,以及之後的一系列災難--大範圍的飢荒、生物滅絕、混血惡魔入侵、權力動蕩造成的戰亂等,被後來的人們統稱為第三次大災變。

  

  後世的吟游詩人們不斷地傳唱著那段時間里上演的勇敢與犧牲、卑劣與背叛,最後就像所有那些英雄史詩的結局一樣,英雄們的努力獲得了回報,太陽重新出現在了天空中,並且這個太陽將會持續存在兩萬年。

  

  也就是說,兩萬年以後還是會再出現一個「永夜將至」的危機,不過那就是後人需要擔心的事了。

  

  到了那個時候,不管是長壽的埃文德爾,還是來到費諾世界的這一批魔族和神族,都已經化為了塵土,也許又會有第四次、第五次大災變,即使埃文德爾把自己變成了巫妖,把帕洛斯變成了他的死亡騎士,也未必能夠逃過。

  

  不過那又如何呢?就像埃文德爾在他先祖的墓穴里看到的那句墓誌銘一樣--萬物有生必有死,世界有開創必有終結。

  

  至少在那個注定的結局到來之前,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呢。

  

  -全文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冰語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