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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子轩》作者:风流书呆

 

简介:

《薛子轩》的扫雷试阅: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打脸狂魔结局时,

周周把主神摧毁的数据库修复并保存了,

故事就发生在周周重新建立的虚拟世界里。

薛子轩vs反派周周,可以当做一个新的故事来看,反派逆袭渣攻重生文,爽文he

以及薛子轩爱的是周周这个人,这个灵魂,跟他会不会弹钢琴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1章 忽然来访

   

    “警告,警告,请宿主马上回去等待任务,否则抹杀!”冰冷无机质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坐在拖拉机上的少年不为所动,直到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才颤抖着开口:“海子哥,你在路边停一下,我不进城了。”

    “咋啦?忘东西了?海子哥带你回去拿,不碍事儿。”开拖拉机的年轻男人爽朗开口。

    这里是一片黄土高原,缺水、缺电、缺粮、缺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寒冷刺骨的西北风和漫天尘土。县里总是说扶贫,但扶了几十年,也不见这山旮旯里富起来。老人们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地劳作也收不了多少粮食。青壮年受不住穷,能跑的都跑了,把年幼的孩子丢在乡下孤守。

    久而久之,这里的村庄和土地变得一片荒凉,除非必要,村里人很少出去,外面的人也极少进来。少年等了好几个月才等来运沙枣的海子哥,本以为能逃出生天,却还是被阻止了。

    “忽然想起家里的谷子还晒在外面,这时候都下午了,也不知道要忙乎到什么时候。海子哥你要送货,先走吧。别为了我耽误时间。”少年语气平静,但拢在袖子里的手却微微发颤。系统说的抹杀可不是开玩笑,身体的疼痛早已过去,灵魂的撕扯却在继续,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坚决要离开这里,下一秒就会魂飞魄散。

    “没想到你也毛毛躁躁,丢三落四的。行,海子哥这就送你回去。”男人调转车头,“突突突”地往村里开,车轮搅起漫天黄土,被凛冽的西北风慢慢吹散。

    少年咬紧牙关朝手腕看去。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见他手上还戴着一块类似于手表的东西。它叫“反派系统”,直接与少年的灵魂绑定,如果少年没能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灵魂就会被抹杀。

    少年盯着不停闪烁红光的表盘,表情凝重。只要红光不熄,惩罚就不会停止,逃避任务是重罪,按照惯例,疼痛感将会持续一两个小时。但怪异的情况发生了,表盘上的字符忽然扭曲了一下,然后彻底黑屏,身体和灵魂的疼痛也似潮水般顷刻间散去。

    少年微微一愣,装作整理袖口,实则不着痕迹地拨弄表盘,想看看它是不是死机了。死了才好,他已经受够了所谓的“反派系统”。也不知撞了什么霉运,他本来在星网里逛得好好的,忽然就被弄进一个“主神空间”,强行与系统绑定,送到各个平等世界做任务。

    说是做任务也不尽然,最后的结果能否成功,主神并不在意,只要他不试图逃避,都能得到奖励。所以说他觉得自己更像是在走剧情,因为系统给他定位的是“反派”,反派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被主角灭掉,也因此,他做了许许多多的任务,或许起初很顺利,但最后总是会功亏一篑。

    上个世界,他死得很憋屈,剧情走完后主神奖励给他五个点数,点数越多,灵魂力量也就越强,积攒到十万点就能离开主神空间回到现实世界。换个人,或许会对这番话深信不疑,但少年不同,他很聪明,非常聪明,他只经历了几次任务就发现,这些所谓的点数并非主神奖励给自己的,而是自己在每一次的轮回中慢慢积累的力量。

    也就是说,主神将他投入异度空间,让他经历各种磨难,以增强他的灵魂力量。这让他想起了蛊虫、猪猡、牲畜,总之无论是什么,都是养肥了待宰的物种。他相信等自己积累到十万点数的时候,前景一定不美妙,所以他必须自救。

    至于具体该怎么办,目前还在摸索当中,手腕上的系统是一道枷锁,同时也是突破主神桎梏的关键。每完成一个任务,系统都会将他带回主神空间,并且与主神进行连接,以获得下一个任务的资料。少年趁系统将精神丝探入主神系统的瞬间,也把自己的精神丝融合进去。

    现在,虽然他的灵魂还完全在系统的控制当中,但凭借那一丝精神力,他同样可以感知到系统的内部状况。等他摸清它的动作方式,黑掉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按了好几个按钮都不管用,可见系统真的死机了,这是极其罕见的情况。要知道每一个系统的运转都直接受控于主神,系统停摆也就意味着主神那边出了问题。究竟是哪路大神竟然能破坏主神的中枢系统?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少年暗暗仰慕这位不知名的大神的时候,并不知道灭掉主神的那个人,正是未来的自己。而他的命运,也从这一刻发生了改变。

    还来不及欢喜雀跃,表盘“嗞啦嗞啦”响了两声,又重新启动。少年明亮的眼眸迅速暗淡,狠狠甩了一下手腕。好在之前的惩罚已经取消了,令他避免了长达几个小时的折磨。

    拖拉机“突突突”开到村头,再往里去就是狭窄的一人宽的小路,男人靠边停稳,拍了拍灰头土脸的少年,笑道:“行了,快回家吧。”

    “哎,我走了,哥你路上开慢点。”少年跳下车,嘴巴一咧,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男人点头答应,利索地掉头开走,车轮扬起许多黄沙,被风卷着扑到少年脏兮兮的脸上,令他连打了几个喷嚏。

    “呸,今儿吃了这么多沙子,饱了,回去不用吃饭了。”少年吐出满口沙尘,一脚深一脚浅地慢慢朝家走。

    说是家也不尽然,不过一口窑洞加一个灶台而已,只少年一个人住。少年本名叫作周允晟,这具身体叫黄怡,是个留守儿童。六岁的时候,周允晟被系统传送到这个世界,以黄怡的身份活了十年。十年间发生了很多事,先是原身的爹妈出车祸死了,然后爷爷奶奶受不了打击也跟着去了。两年前,负责抚养原身的外公外婆先后离世,把这口窑洞留给外孙居住。

    原身还有两个舅舅一个姑姑,争着抢着要孩子的抚养权,但周允晟都不同意。早不养晚不养,撞死原身爹妈的人送来七万块钱之后个个都想养,为了什么不言自明。周允晟不是软包子,等着狗来叼,将存折揣进兜里就准备离开小柳村,但到底还是被系统拦了回来。

    推开摇摇晃晃的木板门,坐在冰冷的土坑上,他垂眸沉思:系统不让自己离开小柳村,看来这里有剧情要走,但究竟是什么呢?难道这个世界的命运之子在小柳村,等着自己去打压陷害?

    周允晟抹了把脸,感觉这个猜测很荒谬。小柳村的人口结构很简单,除了老人就是孩子,青壮年全都去了外地打工。不是他自视甚高,村里的孩子,最优秀的便是自己,其余人可没有冲出小柳村,冲向世界,最后问鼎巅峰的潜力。

    再往大里说,周允晟从不认为自己比那些所谓的命运之子差分毫。若非反派系统总是发布一些脑残智障的任务让他做,变着法儿地让主角刷成就,他哪会混得那么惨。要知道他在现实世界也是呼风唤雨一般的人物,在虚拟世界更能问鼎皇座。

    曾经的辉煌不能想,想起来就恨得牙根发痒,周允晟揉揉腮帮子,跳下炕去厨房找吃的。锅里什么都没有,烂得快散架的柜子里倒还有半包面粉和一兜白菜,可以做一碗面片汤喝。

    周允晟洗干净双手,把面粉倒进盆里和水搅拌,完了放在一边,“嗒嗒嗒”地剁白菜。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像是有很多人在靠近。

    “怡子,城里来人看你了!快出来!”一道尖利的嗓音响起,紧接着,厨房的门被推开,一群人呼啦啦地闯进来,把正在切菜的周允晟拖到隔壁堂屋。

    “谁来了?我在城里可没亲戚……”余下的话全卡在嗓子眼儿,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周允晟必须承认,自己被吓住了。他破败不堪、满是灰尘的土窑里,竟然站着一名身穿银灰色高定西装的男子。

    男子很年轻,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身高足有一百八十八公分,只需再垫垫脚,就能顶到屋顶。听见响动,他侧身看来,一双狭长的凤目满是忧郁和冷漠,俊美至极的五官似一道光束投入周允晟眼帘,令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满室生辉,什么叫作美如冠玉。

    他愣在当场,不由自主地把沾满面粉的双手藏在身后。他喜欢男人,而眼前这个,恰恰是他最喜欢的类型,高贵优雅,气质独特,像一束月光般温柔,又像微风般怡人,然而淡漠的双眼又暗藏着冰雪般的冷傲。

    之前坐拖拉机时吹了冷风,以至于鼻子有点堵,此时竟流下一串鼻涕,周允晟一面在心中为美男子点赞,一面习惯性地擦去,看见对方由淡漠变成厌恶的目光,心脏微微一缩。无论这人是来干什么的,对他都没有好感,看来应该是剧情人物。

    身为一个反派,与绝大部分的剧情人物都是敌对关系,这点认知周允晟还是有的。他马上调整好心态,咧开嘴,冲男人憨厚一笑。

    男人撇开视线,淡淡开口:“带他走。”

    “好的,薛先生。”跟随他同来的一名中年男人点头应诺,笑呵呵地上前解释情况。

    周允晟这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还有一个双生妹妹,由于身体虚弱养不活,被父母送给了一对家庭条件优渥的夫妇照顾。那对夫妇正是俊美男子的父母。现在妹妹长大了,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身世,便哭着求着想把孪生哥哥接过去做伴。夫妇俩不忍心拒绝,这便让大儿子来找人,于是俊美男子才会出现在周允晟破破烂烂的窑洞里。

    周允晟摆出一副震惊的表情,实则在心里揣度这忽然出现的俊美男子和他口中的妹妹究竟是什么身份。有70%的可能是命运之子,还有30%的可能是重要男配女配,是炮灰的可能性为零,因为男人的长相太完美了,一看就不像炮灰。

    恰在这时,系统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任务来了:“请宿主跟随两人离开小柳村。”

    终于刷出新副本,周允晟浑身轻松。他故作惊喜地问了许多问题,诸如妹妹好吗?住在哪里?去多久等等。

    俊美男子有些孤傲,一直沉默不语,还有些洁癖,始终戴着一双洁白的手套,不肯碰屋里任何一样东西。见助理还在耐心回答少年问题,他沉声道:“先走吧,有什么话路上说。”

    “好的薛先生。”助理连忙答应,也不征求少年意见,张口就让他拿上证件和行李。在他们看来,小柳村穷困不堪,能离开这里去往大城市生活,谁能抵挡得住这等诱惑?

    周允晟还真抵挡不住,他过惯了富裕的生活,在小柳村困守十年已经到了极限。而且原身父母死得冤枉,肇事者用几个钱摆平了原身的爷爷奶奶,签下私了协议,却摆不平他。原身父母在外辛苦工作那么多年,赚的钱自己没留下多少,绝大部分寄回来供周允晟读书,他总不能知恩不报。

    俊美男子来自于帝都,而原身父母也是在帝都打工时被撞死的,这次去正好可以查明真相。心里打定主意,周允晟也不耽误,立即收拾了几件衣服和证件,跟随二人离开。

    直到村头,一辆黑色的SUV依靠在路边,被一群老人小孩围着看稀奇,嘴里发出啧啧赞叹。即便没见过什么世面,他们也能从巨大的车身和光亮的金属漆判断出它不菲的身价。

    哟,路虎揽胜巅峰创世加长版,三百万打头,美男子家境不错嘛。周允晟并非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眼就看出汽车品牌,对将要前往的人家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不说豪门巨族,应该也是颇有余财,难怪那么讲究。

    他装作与别的孩子一样,又兴奋又好奇地围着车子转圈,惹得助理先生呵呵直笑。俊美男子虽然为人冷漠,性格孤傲,但该有的涵养一点儿也不少,等他转够了才拉开车门,淡淡开口:“走吧。”

    “哎。”周允晟答应一声,艰难地爬上车门。由于营养不良,这具身体发育非常迟缓,都已经十六岁了才一米六几,身材也十分纤细,仿佛风一吹就倒,脸上更带有两团高原红,样子很丑。

    助理先生见他吭哧吭哧爬了半天才以半滚的姿势瘫在后排座上,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脸的惊奇,忍不住又笑开了,眼里不自觉流露出几分鄙夷。

    俊美男子依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命他赶紧开车。小柳村渐渐远去,周允晟趴在车窗上,看着舅舅和姑姑跟着车子追出去老远,边追边喊:“怡子,存折呢?你去城里享福,用不到钱,把存折留下啊!你弟弟妹妹还要读书呢!”

    读个屁书,过完年就让他们去沿海打工,工头都联系好了,当我不知道呢。周允晟心里门清,却不说破,冲舅舅姑姑频频挥手,笑得一脸纯良憨厚。

    几个小时后车开进省城,又从省城转飞机,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后终于到达帝都。俊美男子全程无话,周允晟想与他交流交流,顺便打探底细,话题都被助理先生岔开了。他显然不想让少年打搅俊美男子。

    看来我是个不受欢迎的存在啊,那为什么又要不远万里将我带回去呢?周允晟暗自思忖,已然明白自己身上必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从小分开,且十几年不见,这样的兄妹,即便是孪生的,又能有什么感情?一听说自己的存在就哭着喊着接回去,却对死去的父母只字不提,这情况怎么看怎么诡异。

    想到这里,周允晟对这家人的戒备心提升到顶点,却又在下一秒泄了气。再戒备又能如何?有反派系统在,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他都得闯,而且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流动的霓虹灯火,周允晟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车子穿过繁华都市,进入树木丛生的郊区,行过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抵达一个高尔夫球场。俊美男子的家就坐落在球场的别墅区,这样的风景,这样的地段,有钱也买不到。

    周允晟不得不对男子的家世重新做出评估,不是豪门也是巨富,孪生妹妹果然是这个世界的命运之子,出生在那样偏僻的小山村,还被这样显赫的家庭找到并收养,气运逆天。不过为了减少麻烦,很多人喜欢收养偏远地方的孩子,甚至去国外抱养的也比比皆是,这一点不难理解。

    车子绕过喷泉花园,稳稳停靠在大门口。周允晟跳下车时,系统适时发布了第二个任务──融入新家庭。换一句话说就是处理好与这家人的关系,获得他们的认同。周允晟立刻露出彷徨害怕的神色,一步一挪地直到俊美男子身边,轻轻握住他戴着纯白的手套的手。

    俊美男子显然没料到少年会做出这种举动,立刻甩开他,用冰冷厌恶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不准碰我,这是你必须遵守的第一条规矩。”

    原来还要遵守规矩吗?那么你们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一只小猫小狗?下人仆佣?抑或达成某种目的的工具?周允晟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更深刻的认知。他退开两步,低下头,用过长的刘海遮掩自己同样冰冷厌憎的表情。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客厅,助理跟着提行李。

    “少爷,欢迎您回来。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洗漱洗漱就能开饭。”一位两鬓斑白、身姿挺拔的老人走到门口相迎,语气十分恭敬。直起腰时,他看向周允晟,视线久久停留在他单薄的胸膛上。

    “这位就是小姐的兄弟?”

    “是的,带他回房收拾收拾,太脏了。”俊美男子拧眉吩咐。

    “好的,黄先生,请您跟我来。”老人伸手相邀。

    周允晟拘谨地点头,快速扫了客厅一眼,没发现所谓的孪生妹妹的身影。自己今天会抵达的消息,早在下飞机的时候助理就打电话通知了这家人,如果他们对自己足够重视,一定会坐在客厅里等待,更甚者,还会站在门口迎接。

    但是没有,除了俊美男人,这个家的主人一个都没出现。而这位疑似管家的老人看他的眼神很古怪,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他的目光停留在他胸膛时,那冰冷刺骨的感觉令他瞬间汗毛倒竖。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周允晟很不喜欢这种跳入陷阱却无力攀爬的状况。但有反派系统在,他只能逆来顺受,只能任人宰割,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思及此处,他胸中翻涌出一股浓烈的怨恨和不甘,面上却依然带着小心翼翼又诚惶诚恐的卑微表情。

    管家将他引到二楼的客房,说道:“你以后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提,我是福伯,薛家的管家。”

    “薛家?”周允晟小声询问,“我妹妹姓薛吗?她叫什么?现在在哪里?”

    管家似乎对他的多话很不满意,冷淡道:“等你打理干净就能见到小姐。浴室的设备会用吗?不会我来教你。”

    周允晟知道他们定然已经把自己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涨红着脸摇头。小柳村连自来水都没有,一个月洗三回热水澡都是奢侈,现代化的洗浴设备他怎么可能见过?

    福伯目中流露出一丝鄙夷,走进浴室,把种种设备演示给他看,然后从衣柜里取出一套休闲服,说道:“夫人帮你准备了四季的衣服,你带来的东西不能用,我让人丢掉。”

    说丢就丢,你懂不懂尊重人?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周允晟心里恼恨,面上却露出怯生生的表情,似是十分羞耻地点头。

    福伯对他的逆来顺受很满意,关上房门快步离开。

    等脚步声远去,周允晟撩起过长的刘海,挑高一边眉毛,讽刺地笑了。他佝偻的脊背瞬间挺直,面上的卑微尽数退去,这里翻翻,那里看看,摇头道:“布置得跟宾馆套间一样,看来主人家不想在我身上花费过多心思,也不准备长期留客。我一个穷孩子,能带给他们什么好处?那笔赔偿款?”

    说到这里,他先就嗤笑了一声。能花几个亿买这种豪华别墅的人家,怎么会看上七万块钱的赔偿款?简直荒谬。肯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他一边沉吟一边翻箱倒柜,终是没找到自己最需要的东西——手提电脑。

    在现实世界,他的职业是黑客,顶级黑客。只要给他一台电脑和一个网络信号接收器,他就能上天入地,呼风唤雨。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虽然比不上他所在的星际时代,但电脑早已普及。若是诚心收养一个孩子,帮他准备房间时怎么能忽略掉这种最基本的配置?

    所以说周允晟一眼就看出,这家人接他回来的目的必然不是善待他,而是另有所图。如果有一台电脑,他现在就能上网,根据现在这个地址和一个“薛”的姓氏,把这家人的底细查个底儿掉。

    “算了,查到又有什么用,反正要上赶着送死。活在这里的唯一乐趣大概就是能时不时给命运之子添点堵。”周允晟自嘲一笑,放弃了搜查,走进浴室泡澡。

    在黄土窑里住了十年,吃够了粗糙的棒子面,睡够了坚硬的土坑,最后能在这种金碧辉煌的别墅里住那么一段时间,也算是够本了。他心志非常坚毅,即便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也从来不服输。他一直在想办法挣脱系统的控制,这次不行就下次,下次不行就下下次,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能把所谓的主神踩在脚下。

    想必主神也知道,他在虚拟世界的代号是Deieide——弑神者,杀死神明的人。这场游戏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赢家,尚且没有定论。将打湿的手帕蒙在脸上,他低低笑出声来。

    一个小时后,管家前来敲门,脸上带着不满的神色,许是觉得他一个客人,洗澡的时间竟然比洁癖严重的少爷还长,让夫人、少爷、小姐坐在客厅里干等,具是不知好歹。

    “福伯,这套衣服好像是女孩子穿的。”周允晟拉开房门,扯了扯身上白色的休闲服。不要以为他来自于偏远乡村就觉得好糊弄。这过于紧身的窄腿裤,上衣掐腰的剪裁,还有袖口的小碎花,只有女孩子才这么穿。

    福伯面色不变,许是觉得他因为衣服太女气才久久不敢出门,不满的情绪稍减,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是男女同款的服饰,你和小姐是孪生兄妹,夫人说穿一样款式的衣服才显得亲昵。现在流行中性风,大家都这么穿,不用在意。”

    “是吗?”周允晟半信半疑,拽着衣服下摆,亦步亦趋地跟随福伯下楼。

    俊美男子早已等在客厅里。他无论是站着、坐着,还是行走中,腰背总是挺得很直,双手交叠,自然地摆放在膝盖上,仪态和容貌完美得像一尊雕像。听见脚步声,他抬眸看过来,漆黑双眸平静无波,不悲不喜。

    一名花季少女坐在他身旁,双手紧紧挽着他胳膊。奇迹般地,他竟忘了自己的洁癖,对少女包容有加,宠溺非常。

    这位大概就是我的孪生妹妹了?周允晟玩味地猜测,视线在对方秀美的脸庞上转了转。分明是异卵双胞胎,两人的长相却像足了八九成,唯独眉眼略有不同。少女的眉毛细细弯弯十分精致,眼睛是丹凤眼,颇为内敛。少年的眉毛是斜飞入鬓的剑眉,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惑人心神,便是怎么收敛,也无法掩盖它的光彩。

    然而双颊的两团高原红和蜡黄粗糙的皮肤令少年本该精致完美的容貌瞬间失色不少,再加上他拘谨怯懦的姿态,越发显得格格不入。

    少女征征看了他一会儿,虽然极力掩饰,但兴奋的表情到底消退不少,目中还隐隐流露出惊惧厌憎。听说孪生兄弟到家时,她原本非常期待,然而看见对方的第一眼,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很害怕,很惶恐,更有滔天的恨意急急涌上心头,令她差点失态。

    她用力挽住哥哥,像溺水的人挽住一根浮木。一个念头莫名其妙浮现在脑海,告诉她这个人有可能抢走她的一切,家人、爱人、朋友,甚至生命。

    赶他走!快点赶他走!她在心里疯狂呐喊,却也知道这情绪来得太过诡异,到底还是按捺住了。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俊美男子早已察觉到她的不安,伸出手搂住她瘦弱的肩膀轻轻拍抚。

    周允晟更是一眼就看穿了她对自己的戒备和憎恨,心里暗暗琢磨起来。

    客厅里一时冷场,恰在此刻,一名身穿华服 中年女人顺着旋转楼梯缓步而下,柔声问道:“这就是静依的兄弟?长得挺像的。”

    “你好,我是黄怡。”周允晟怯生生地打招呼。

    “坐吧。”女人走进客厅,吻了吻少女面颊,又要去吻男子,被对方避开了,只得遗憾地耸肩,然后招呼管家上茶。

    “我是薛李丹妮,这家的女主人,你可以叫我薛姨。这是薛静依,看长相就知道是你姐妹。对了,你俩谁先出生?”女人亲自为少年斟茶,看似热情的举动里却暗藏着许多漫不经心。她的教养让她无论面对什么人,无论心中怎样不屑一顾,都不会失礼。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很想有个妹妹,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周允晟用力憋红脸,把一个渴望亲人的孤独少年演绎得淋漓尽致。

    “好吧,你是哥哥,静依是妹妹。”女人掩嘴失笑,指着俊美男子继续介绍,“这是薛子轩,我儿子,你可以叫他‘哥哥’。我们听说你已经没有亲人了,所以打算收养你。留下来给静依做个伴好吗?她一直很想你。”

    周允晟低下头,良久不语。小柳村缺水,没法经常洗澡,更没有帮人打理仪容的理发师。谁若是觉得头发碍事了,用剪刀随便剪剪也就成了,所以他的头发不但乱七八糟,还半长不短,此时严严实实盖在脑袋上,看不见表情。

    女人正准备坐到他身边,屈尊纡贵地劝说,却见他忽然抬头,露出一双通红的、溢满泪水的眼睛。

    “谢谢薛姨。我、我以为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以为今后只剩下我一个。现在忽然有了妹妹,有了家,我很开心。谢谢你们,你们是大好人……”他语带哽咽,难以为继,于是再次低下头,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薛李丹妮早猜到少年的反应,却也懒得浪费感情去安慰,冲管家使了个眼色。管理躬身上前,带少年回房洗脸。

    薛静依和薛子轩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类似于欢迎的话,前者内心挣扎,后者冷眼旁观。等少年离开了,薛静依才涩声道:“妈妈,我没想到我的兄弟是这样的。我还没做好跟他相认的准备。之前的十几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妈妈,我好难受,好害怕。”所以你们能不能把他送走?但最后这句话,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她不想让养父母和兄长认为她是个罔顾亲情的人。

    “静依,我们接他回来是为了你好,你千万别胡思乱想。不管你是不是我生的,你都是我最疼爱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妈妈爱你。”薛李丹妮连忙把女儿抱进怀里拍抚。

    便是冷清得没有一丝人气的薛子轩,此时也流露出怜惜的表情。他摸摸妹妹顺滑的发丝,无声安慰。

    周允晟佝偻着背回到房间,关照洗手间的门,再抬头时,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感动激荡的情绪,唯余冰冷的嘲讽。至今见到的所有人,没有一个真心欢迎他的到来。薛李丹妮大约以为他是个土包子,眼里的算计半点不加掩饰。而他的孪生妹妹薛静依,更是莫名其妙地憎恨他。反倒是薛子轩不冷不热不远不近,视他如无物的态度更令他放松。

    把我当什么了?傻子?这么多猫腻藏都不愿藏?他撩起一捧冷水浇在脸上,漫不经心地回忆相见时的每一个细节。

    忘了说,他不但智商超高,更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只要闭上眼睛,方才客厅里发生的一切都会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不会漏掉哪怕一个细枝末节。薛李丹妮和薛子轩略过不提,薛静依倒是有点古怪,她唇色发白,指甲泛紫,呼吸短促,看上去十分虚弱。一名年轻的女子与管家站在客厅门口,随时关注她的情况,像是很不放心。不远处的博古架上摆放着一个医药箱,随手就能拿到。

    由此可见,她的身体一定出了什么问题,白血病?心脏病?或者其他?这正好解释了薛家为何着急忙慌地把他带到帝都。他身上果然有他们需要的东西,更确切地说,是器官。

    想到这里,周允晟冷冷笑开了。见多了阴谋倾轧,尔虞我诈,他习惯用最险恶的角度来揣度旁人的心思。而事实证明,他总是对的。

    更何况他现在加载了一个反派系统,危险系数成倍增长,便是麻烦不来找他,他自己也要主动往上凑,为孪生妹妹提供器官这种事虽然狗血,但发生的几率高达百分之七八十。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需要他提供什么?骨髓?肾脏?肝脏?抑或心脏?前面几样好说,后面那个,可是他一条命呢。周允晟脸色漆黑,眸光冷凝,已然明白自己究竟身处怎样的修罗场。

    他垂眸盯着手腕上的智脑,真想把这玩意儿毁了,大家一了百了。智脑上浮现着一行字,那是之前发布的任务,只要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它在提醒他,不要想着逃避,否则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抹杀,神魂俱消。

    总有一天,我要让主神亲身体会被抹杀的滋味。他眯眼冷笑,扯掉盥洗架上的毛巾擦脸,慢慢走出房门。

    管家见他打理干净了,点头道:“下去吧,大家都在等你用餐,先生也回来了。有一点需要提醒你,少爷有非常严重的洁癖,所以你最好注意一下仪容,今天穿过的衣服,明天不能再穿。最重要的是,不要随便碰触少爷,他受不了。”

    “可是妹妹挽着他,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周允晟委屈开口。

    “你跟小姐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福伯却没说。他不耐烦应付一个将死之人,更不会施舍多余的同情心。

    对,我是地下的泥,薛静依是天上的云。云总是纯洁美丽,不可亵渎,泥却能随便让人践踏。如果我能反抗,总有一日,我要让你们也尝尝被人随意践踏的滋味。周允晟垂头,用浓密的刘海遮住他眸子里的煞气。

    管家将他带到饭厅,一名长相富态的中年男人已坐在主位上,显然是薛家的家主。他刚回来,脱下的西装外套正挂在椅背,衬衫袖子挽起半截,头发略微凌乱,和蔼的笑容和不拘小节的举止与其余三个高傲刻板的薛家人完全不同,很能博得旁人的好感。

    “这就是小怡吧?跟静依长得真像。隔了这么远,名字里却都带得一个相同的读音,果然是缘分啊。来来来,快坐。我是薛瑞,静依的养父,以后你就叫我薛叔叔。别拘谨,当这里是自己家,想吃什么吃什么,瞧你瘦的,今后得好好补补。”他边说边把少年拉到自己身边落座,频频往他碗里夹菜,热情爽朗的态度令人颇为受用。

    若说薛家的其他三人是高不可攀的天山雪莲,这薛瑞却是见人就笑的弥勒佛,十分具有亲和力。被人算计了还得不到一个好态度,周允晟总归心里憋着气,见到薛瑞才算是心理平衡了。

    他腼腆地笑了笑,很快就对薛瑞叔叔长叔叔短地叫起来,然后埋头大口大口吃饭。

   

    2章 暗恨滋生

   

    客厅的氛围算不上好,只有薛瑞一个劲儿跟周允晟攀谈,其余三人沉默不语,用餐的姿态也高贵非凡,越发将周允晟衬托成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席间薛瑞有意无意地打听他老家的情况,得知他没什么亲人,跟两个舅舅一个姑姑都闹翻了,眉眼间露出放松的神态。

    小柳村远在西北高原,道路不通,从那里来到帝都,等同于来到另一个世界,便是少年在这里出了事,西北的亲人又怎么能知道?知道了也帮不上任何忙。这就是权势、财富和地位带来的好处。身处于社会底层的人,永远也无法反抗来自于社会顶层的压迫。

    当薛瑞试探少年的时候,却不知道少年也同样在试探他,且从他的态度中察觉到很多有用的信息,对自己未来将要遭遇什么,越发有了确实的猜想。

    这餐饭在众人的各怀鬼胎中结束,薛李丹妮带着薛静依上楼练琴,薛瑞叫住薛子轩,问他收养手续办好没有。薛子轩明显怔愣了一瞬,然后露出嘲讽的表情,一句话不说便转身离开。这让薛瑞非常尴尬,他以为儿子能把少年带回来,也能配合他演一场温情脉脉的大戏,却没料他连样子都懒得装。

    薛瑞装模作样地咳了咳,苦笔道:“你哥哥是个艺术家,脾气有点古怪,这些俗务他一般不插手。你的收养手续我改天叫助理去办,办好了明年送你去上学。我担心你们那里的学习进度跟帝都不一样,所以今年先在家里自习,明年新学期开始了再去,你觉得怎么样?”

    周允晟能说什么?自然只有点头说好的份儿。他告别薛瑞老狐狸,缩肩弓背,畏首畏尾地上楼,途中被薛子轩叫住,递给他一个牛皮口袋。

    “你的证件。”他淡淡开口。

    周允晟双手接过,态度惶恐。之前怕他中途逃跑,身份证、户口簿这些东西都存放在助理处,现在他既已羊入虎口,这些证件再拿着也没用了。至于刚才薛瑞说的收养手续,从薛子轩毫不掩饰的嘲讽表情就能看出,这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罢了。他们只想把他骗来,根本没有收养他的打算。

    薛瑞是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如果这件事能妥妥当当地摆平,他绝对不会弄这么多鬼蜮伎俩。损肾脏、肝脏抑或骨髓,对生命不会造成威胁,反复劝说之下少年不可能放着唯一的亲人不管。

    周允晟将心比心,觉得自己是对方,必定会大打亲情牌,先晓之以情再动之以理,最后诱之以利,不过一个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半大少年,轻而易举就能拿下。

    但他们什么都不说,一面隐瞒薛静依真实的身体状况,一面假意收养他,还有迹象表明,他们正试图抹消他存在过的痕迹。这代表什么不言而明。很显然,他们想要的那个器官,恐怕不是割一刀那么简单,而是要他的命。

    想到这里,周允晟接过牛皮口袋,冲薛子轩甜蜜地笑了。谁也不知道,他正怀着怎样的恶意诅咒薛家人。如果没有反派系统,如果可以肆意妄为,他一定会送他们下地狱!

    “谢谢哥哥。”少年的双眼很黑很亮,分明绽开一抹极其纯良的笑容,却无法博得薛子轩任何好感。他越过对方径直上楼,冷声警告:“第二条规矩,不准叫我哥哥。”

    不肯承认我的存在吗?因为我是个必定要死的人,所以不会在我身上浪费多余的怜悯之心?抑或你薛子轩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周允晟盯着青年修长挺拔的背景冷笑,他早在短短一天一夜的相处中把对方看透了。他的的确确是个没有同理心,没有是非观,更没有道德感的怪物。所有人在他眼里都只是一个个模糊的黑白剪影,他把自己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离开来,没人能走进他的内心,包括所谓的家人。

    两人交谈了短短一瞬又分道扬镳,一个站在二楼的走廊目送,一个缓步上楼,这场景被悄悄打开房门观望的薛静依尽收眼底。她趴伏在门缝上,脸色青白。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那样刺眼,令她仅是匆匆一瞥就心生恐惧。她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冲出去将他们扯开。

    太古怪了,为什么会这样?她按压心脏,急促呼吸,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现在很后悔,当初为何要偷听爸爸和福伯的谈话?又为何在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孪生兄弟时兴奋地冲进去,哭着喊着要把他接回来?

    那些期待的心情,在看见黄怡的一瞬间消失殆尽,唯余满心厌憎,这厌憎并非来源于卑贱的血缘、类拟于污点的出身,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直觉。

    她很想告诉父母,让他们把黄怡立刻送走,却又知道就算要送走他,这话也不该由自己来说。她不想让父母失望,更不想让哥哥以为她无情无义。算了,以后再想办法吧。她咬唇,正要关门,却见黄怡走过来,隔着门板问道:“妹妹,我能进去跟你说会儿话吗?”

    “很晚了,我要睡了。”薛静依连表面的平和都不愿意伪装,“砰”的一声甩上房门,差点撞扁少年的鼻子。

    周允晟久久站立在原地,仿佛非常受伤,直过了好几分钟才转身,迈着僵硬的步伐回到自己房间。悄无声息地关紧房门,他委屈的表情瞬间变成漠然,目中闪烁着森冷晦暗的光芒。他垂眸看向智脑,第二个任务还停留在控制面板上,这表示任务进度依然为零。

    想也知道,它发布的任务,周允晟是绝对不可能成功实施,否则还有主角什么事?反派的真谛是被推倒,而不是成功上位,任务失败才是常态。说是任务,其实是一个个坑,只等着他往里跳之后,命运之子再往上填土,其结果往往是他被活埋。

    融入薛家,看上去容易,实则根本没有可能。如果他们要的果真是他一条命,就绝不会在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投注感情。现在的状况已经很明朗了,薛家把他当成一个容器在培养,先好吃好喝地供着,等时机到了便送去宰割。唯一令周允晟感到困惑的是薛静依的态度。

    他敢肯定,摘取自己器官的计划,薛家人绝不会告诉薛静依。想也知道,哪里会有父母这样告诉孩子——女儿啊,你看你就要死了,所以我们把你孪生兄弟找来给你移植器官,用他的命换你的命,你可千万别多想。

    谁能不多想?尤其薛静依还是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身体不好,受不了刺激。告诉她这种事无异于加重她的心理负担,会极大的损害她的健康。然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对自己强烈的憎恨又从哪里来?

    周允晟略略一想也就释然了。也许自己本身的存在,对薛静依来说就是一个污点,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你并非真正的薛家公主。

    “看来这位孪生妹妹也不是个善茬啊,心胸极其狭隘。真搞不懂薛家人干吗要把我接来。秘密软禁在外面也就是了,等到手术那天再带到医院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不是更干净?”周允晟摇头,想不明白其中关窍,却也知道肯定出了什么状况,才导致薛家人不得不把自己接回老宅。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该怎么完成任务二。

    在大家全把他当成死人的情况下博得好感,这难度不亚于登天,唯一的突破口薛静依也对他讳莫如深,退避三舍。薛家的日子不好混啊。

    在反派系统的监控下,周允晟自然不敢逃避任务,只得硬着头皮上。他像跟屁虫一般围着薛静依打转,试图用亲情感化她。但他毕竟是要死的,若是与薛静依处出感情来,薛家人就该头疼了。

    于是福伯立刻阻止了少年的举动,将他领到无人的角落慎重警告:“黄先生,小姐身体不好,需要安静的空间。如果你没事的话不如多看看书,不要打搅她。”

    周允晟露出愧疚的表情,追问道:“静依怎么了,生产了吗?”

    “没生病,天生体弱而已。”福伯不肯多说,催促少年赶紧去复习功课。

    周允晟顺着竿子往上爬,羞赧道:“福伯,我想要一台电脑可以吗?没事的时候我就上上网,再不去烦妹妹了。”

    福伯求之不得,料想他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除了浏览网站,玩玩接龙,大概什么都不会,当即让助理送来一台笔记本电脑。

    电脑是安装好的,插上插头就能用,助理简单教了一下,又调出几个单机小游戏,见少年很快沉迷其中便不疑有他地离开。其间福伯几次开门查看,见少年趴在床上如痴如醉地玩空当接龙,面上鄙夷,心里却很满意。到底没见过什么世面,好掌控。

    确定福伯不会再来,周允晟锁死房门,十指“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只留下一道道残影。电脑屏幕出现各种各样的信息,有薛瑞的、薛李丹妮的、薛子轩的,还有薛静依的。这家人从小到大的资料,原原本本记录在网络上。

    小柳村没通水,没通网络,没通公路,不说与世隔绝,但也相去不远。那里的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很少与外界交流,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电视机。但就算是那种早已淘汰的老旧彩色电视机,对贫困至极的黄家来说也是昂贵的奢侈品。周允晟记得自己十岁以后就再没看过电视,因为姑姑结婚,把电视机当成嫁妆带走了。

    所以从另一个层面来说,福伯对他的评价很准确,他的确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竟不知道薛家人来头这样大。

    “豪门巨族,真正的豪门巨族,妈的,果然是命运之子,家世背景这么强大。”只花了几分钟就看完薛家人所有资料,周允晟摇头喟叹。薛家在帝都都称得上一流世家,势力横跨军政商三界,薛瑞虽然与薛家的掌舵者关系疏远,但也算得上嫡支,所建立的薛氏财团实力非常雄厚。

    薛李丹妮和薛子轩则是闻名世界的艺术家,一个是小提琴大师,一个是钢琴大师。尤其是薛子轩,十二岁扬名,至如今二十六,在音乐界已博得“钢琴皇帝”的赞誉,其达成的艺术成就堪与上世纪的众多钢琴大师比肩。

    反观薛静依,履历要平凡得多,参加过几个不大不小的钢琴比赛,取得过不上不下的名次,实在算不上出类拔萃。

    周允晟草草浏览,视线久久定格在一张诊断书上——先天性心脏病,如果不进行心脏移植手术,活不过二十五岁。原来如此,原来真是是想要我的心脏啊。他按压胸口,感受着胸膛里传来的强而有力的跳动,嘴角缓缓上扬,绽放一抹冷历的微笑。

    融入薛家,怎么融入薛家?把我的心脏无私奉献给他们吗?嗯?他盯着手腕上的智脑,表情狰狞,第一万次涌上同归于尽的想法。

    “监测到宿主情绪失控,启动一级惩罚程序。”智脑直接与宿主神魂相连,立刻将他大逆不道的想法镇压下去。

    怎么只是一级惩罚?以前不是十级惩罚吗?周允晟面色微凝,似有疑惑。他常常挑衅系统,一是为了探测系统的底线,以图找到破绽;二是为了用剧烈的疼痛来提醒自己,不要在无尽的轮回中丧失自我而忘了初衷。他的初衷无关乎能否回去,而是找到主神并将它抹杀。

    这样的想法对系统来说是不能容忍的,它往往往往会开启最高惩戒,让他经受二十个小时的灵魂撕裂的痛苦。但现在,它似乎变得仁慈了,竟然只让他经受一个小时的肉体的疼痛。

    最大逆不道的想法只换来最轻微的惩罚,系统很不对劲!周允晟心中存疑,却又很快按捺下来。经过几次轮回,他已经知道什么想法可以让系统感知,什么想法一定要深藏心底。

    骨头碎裂般的剧痛如期而至,周允晟咬紧牙关忍耐,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立即调出空当接龙的界面,然后打开反锁的房门。

    “福伯,吃饭了吗?”少年笑容纯净,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正经受怎样痛苦的折磨。

    福伯摆手:“还没到饭点,办理收养手续之前必须去医院做体检,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你换一套干净衣服就下去吧。”

    “好,我马上就来。”周允晟立即关上房门,找出一套休闲服换上。他乱糟糟的头发已经修剪整齐,但长度不变,依然是垂到肩膀的中长发,皮肤经过一个星期的保养已变得白皙细嫩,光滑如玉,配上精致的五官,真有些雌雄莫辩,惑人心神。

    薛静依的齐臀长发也被剪掉了,换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发型,两人穿上同款式的衣服站在一起,乍看竟有八九分相似,不熟悉的人绝对无法把他们区分出来。

    想起薛静依剪头发那天哭得肝肠寸断的场景,想起她对自己难掩仇恨的表情,周允晟就想笑。薛静依有什么资格恨他?薛家人之所以剪掉她的头发,只是为了让她与孪生兄弟更相似罢了。

    他们不得已将他接回老宅,必定要千方百计掩盖他存在的痕迹。所以他们把他打扮成薛静依的模样,不允许他随便出门,不允许他与薛静依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他们试图把他变成薛静依的影子,只要时机成熟,这道影子就可以消失,永永远远,彻彻底底。

    薛静依恨他带给她耻辱,他更恨她掠夺自己的生命。然而薛静依的恨意可宣泄,他的恨意却只能深埋心底,还必须义无反顾地成全他们。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被人肆意践踏,残忍谋杀?周允晟胸口翻搅着滔天恨意,跨上车时却笑得非常纯良,因为大忙人薛子轩正坐在后排座上看曲谱。发现少年想坐在自己身边,他头也不抬地开口:“坐前面。”

    周允晟涩然一笑,本已跨上后排座的脚收回来,爬上副驾驶座,乖巧地系好安全带。

    “哥哥……”亲昵的称呼却换来对方冷酷的一瞥,周允晟连忙改口,“薛先生今天怎么有空?”

    薛子轩自然不会回答。难堪的沉默中,助理将车缓缓开上盘山公路。周允晟只得扭头坐正,闷不吭声地看着窗外。这次去医院干什么,他心里门清,说是体检,实则是给薛静依的换心手术做配型,一旦配型成功,一条腿就算迈进了鬼门关。

    明明已经洞察他们的阴谋,明明有避开监控安然离开的能力,却什么都做不了。等待死亡的恐惧感,远远没有内心的屈辱感和无力感沉重,这令周允晟本就不怎么美好的心情越发压抑。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他相信自己早晚有一天会爆发,更会变态。

    胡思乱想中,汽车抵达一家私人医院。周允晟刚看过薛家的详细资料,知道他们掌握着这家医院56%的股份,是最大股东,拥有许多特权。

    果然,他们直接搭乘来到顶楼,由心脏科主任亲自接待。周允晟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乖乖地任由两名护士摆弄,临走时主任把薛子轩拉到一边说话,冰冷的目光时不时在他胸膛扫过,似乎已经把他当成了一具可以随时解剖的尸体。

    周允晟冲他绽开招牌式的纯良微笑,心里却隐藏着无尽的黑暗与憎恨。

    体检后隔了半个月,忙得不见人影的薛瑞和在国外巡回演出的薛李丹妮忽然回来了,夫妻俩携手走进家门,有说有笑显得非常高兴。向来眼高于顶的薛李丹妮甚至冲迎出客厅的周允晟绽开一抹温柔慈爱的笑容,还摸着他半长不短的头发赞了一句"好孩子“。

    不到半个小时,薛子轩也回来了,平静的面容看不出端倪,但漆黑的眼眸却放射出愉悦的光彩,与往日古井无波的模样大相径庭。

    福伯今日也很殷勤,亲自下厨给周允晟做了几道家乡菜,别说,味道还很正宗。与薛家人热情洋溢的态度相比,薛静依便显得越发冷淡疏离,她偶尔投过来的目光像锥刺一般锋利。

    这是把我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以为我的到来会夺走你的宠爱?真羡慕被家人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大小姐,需要担心的问题永远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会胡乱猜忌。周允晟暗暗喟叹,对薛家人前倨后恭的态度了然于胸。想必今天配型结果已经出来了?很成功?

    吃完晚饭,回到房间,他打开电脑黑进医院,果然看见一份医疗鉴定书,“配型成功”四个鲜红的大字十分醒目。难怪今天全家团聚,盛情款待,态度比自己初来乍到那天热情百倍,只因为自己从一个可能有利用价值的人变成了确实的心脏供体。为了女儿的长命百岁,薛家人当然得好吃好喝地养着自己。

    一群畜生!他盯着电脑屏幕,眼珠渐次爬满血丝。

    从这天开始,薛家对周允晟的监控更为严密,偌大一座别墅,只有管家、助理和护士小邓在管理,三天两头要举办一次的大小宴会也取消了,唯恐外人发现他的存在。他们将他软禁起来,甚至不允许他单独跨出大门一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月,见任务二没有完成的可能,系统并未实施任何惩罚,紧接着发布了任务三——学会弹钢琴。这对学习能力绝强的周允晟来说轻而易举。

    薛静依前一阵病发过一次,差点丧命,现在正休学在家。她从四岁开始学习弹奏钢琴,在音乐方面颇有灵性,为了不致手生,每天早上九点到十点都是她雷打不动的练琴时间。

    要学会弹钢琴,首先必须拥有一架钢琴,周允晟接到任务的第二天就等在琴房门口。薛静依穿着一件纯白的连衣裙,外罩嫩绿色羊毛开衫,苍白秀美的容颜和单薄纤细的身体使她看上去格外楚楚可怜。

    在看见少年的一瞬间,她温柔浅笑的表情立刻被冰冷厌憎取代。薛家人在的时候她还会稍微掩饰,一旦周围没人,她绝不会给这位孪生兄弟好脸色。

    周允晟仿佛没发现她对自己的排斥,笑着迎上去:“静依,我能看看你弹钢琴吗?”

    “不行!”少女断然拒绝,因为心里太过抵触,本就拔高不少的声音竟带上了破音。她原来打算把少年当成透明人对待,但现在,当他站在琴房门口,她内心的恐惧和排斥忽然达到极限,令她差一点就扑上去将他撕碎。

    薛家的任何地方,他想去便去,但唯独不能踏入琴房!绝对不能让他碰我的钢琴,绝对!不知道这种执念是如何产生,但薛静依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走进琴房,转过身冷冷开口:“以后不准进这里,否则我就让爸爸妈妈把你送回乡下。”她以为这是对少年最严历的惩罚,有谁从地狱来到天堂,还想再回去?

    但这句威胁对周允晟来说显然没有任何作用。在他看来,薛家才是地狱,而曾经待过的、穷困闭塞的小柳村,才是真正的天堂。他上前两步正想说话,薛静依却重重甩上房门,细微的“咔嗒”声传来,她把门反锁了。

    什么玩意儿?周允晟盯着原木门,脸色铁青,直过了几十秒才收起愤怒的情绪,缓缓朝房间走去。打开电脑,调出几个学习钢琴的视频看了看,他很快就知道该如何弹奏,只差在实物上演练。

    他天生就喜欢这种带键盘的、蕴含规律性的东西,别人要练十几二十年才能运用自如、炉火纯青,他却只需看几遍,这就是天才与凡人的差别。他还花了二十分钟编了一个弹钢琴的软件,迅速从刚入门的菜鸟成为指法圆融的高手。连指令最复杂的手动机甲都能操控的人,又如何会被一架古老的乐器难住?

    用软件弹了一曲《至爱丽丝》,他点击智脑提交任务,但系统告诉他,只有用真正的钢琴弹完一曲才算是完成任务。

    “所以说我必须偷偷溜进琴房弹奏?要是被发现了,肯定会被送走吧?”周允晟摩挲下颚,觉得这个任务很有趣。

    “宿主不得离开任务场所,否则抹杀!”系统适时发出警告。

    “开个玩笑而已,那么认真干什么?”周允晟漫不经心地摆手,留在系统内部的一丝精神力却冲破了第一层防御,进入第二层。

    这天,家庭医生照例来给薛静依做体检。因为女儿身体不好,薛瑞把地下停车场改建成一个小型的医疗间,里面应有尽有,设备齐全。若是女儿出事,根本用不着送去医院,在家里就能做急救,甚至动手术,薛家聘请的医生和护士二十四小时待命。

    当初周允晟完全可以在地下室进行体检,但薛瑞担心他产生怀疑,坚持让儿子带他去正规的医院。

    福伯、助理、小邓全跟去照顾小姐,家里十分安静。周允晟打开房门左右探看,确定四周没人,这才悄悄溜到三楼。

    由于家庭医生早来了半个小时,薛静依走得匆忙,竟忘了锁门,以至于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一架白色的三色钢琴摆放在宽敞的房屋中间,落地窗半敞着,白色纱幔被微风轻轻撩动,带出一股清新的香气。璀璨的阳光经由琴盖反射到纯白墙面上,投下一片菱形的淡金色光影。

    这是一个无比静谧、无比明亮的空间,站在此处,浮躁的心绪自然而然就沉淀下去。周允晟不受控制地往里走同,轻轻地、缓慢地抚摸这架古老的乐器。

    对来自于星际纪元的他而言,钢琴早已消失,人们需要什么声音,用智脑合成便可,演奏家这一职业只存在于历史。能亲眼看见,能亲手触摸,甚至能亲手弹奏只存在于史册中的乐器,令他对这架钢琴不可遏制地产生了喜爱与敬畏。

    他坐下,打开琴盖,小心翼翼地按了几个音符,听见清脆的叮咚声,脸上首次绽开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他端正坐姿,十指轻触琴键,根据记忆弹奏了一曲《清晨》,这是薛静依最常练习的曲目。

    刚演奏完第一乐段,房门被猝然打开,薛子轩和薛静依站在门口,一个神情莫测,一个目眦欲裂。

    “你以前弹过钢琴?”薛子轩率先走进来,他刚结束一场巡回演出,行李还提在手上。

    周允晟摇头:“没弹过,听几遍就会了。”

    薛子轩面露异色,薛静依却扶着门框,似乎摇摇欲坠。她当然知道来自于穷乡僻壤的少年不可能学过钢琴,他此前连钢琴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也就是说,他是个天才,听几遍就能准确弹奏曲目的天才。而哥哥,只会被富有音乐才华的人吸引。

    你给我马上滚,滚出我的家!她在心里狠狠咒骂,面上却极力忍耐。薛子轩直到钢琴边,淡淡开口:“再弹一次,完整的。”

    周允晟连忙答应,从头开始弹奏,并不时偷觑薛子轩神色。他眼睑微合,神情肃然,拇指按揉太阳穴,仿佛在思忖,又仿佛在隐忍。弹到第二乐段时,他终于露出不耐的表情,猛然合上琴盖。

    周允晟的十指差点被压断,高昂的、混乱的琴音在空旷的室内久久回荡。他用力出出指尖,红肿破皮的伤痕在苍白肌肤的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他疼得直抽气,用愤怒疑惑的目光进青年看去。

    “以后再碰钢琴,我会打断你的手。”他撇下这句话,举步离开。

    “为什么?”周允晟咬牙询问,十指因为疼痛而不受控制的颤抖。

    “你的琴音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说这句话时,他语气难掩厌恶。

    房门“砰”的一声被甩上,琴房内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周允晟站起来,拧眉盯着早已红肿不堪的手指,脸色青白变幻。

    而之前还目眦欲裂、愤怒异常的薛静依,此时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微弯的眼里全是愉悦,缓缓说道:“我记得之前警告过你,不要进琴房,否则就让爸爸妈妈把你送走。不过算了,看在哥哥已经教训过你的分上,这次就原谅你。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你怎么做到的?这是我听过的最糟糕的评价。”

    她开心极了,所有的不安惶恐,在看见哥哥差点压断少年指骨时变成了释然和解脱。仿佛这一幕,她已期待了很久。天才?不过如此。

    周允晟并不回应她的讽刺,略一点头便匆匆离开。回到房间,智脑传出任务完成的提示音,但这并不能熄灭他心中的怒火,反倒让他阴狠地笑出声来。

    “你早就预测到这种情况对不对?我是反派,我的任务就是被主角一次又一次地打击?妈的,我到底哪里弹得不好?”他打开电脑,用软键弹了一遍《清晨》,强忍疼痛说道,“看看这指法,看看这音准,看看这节奏,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出神入化!到底哪里不好,你倒是说说看?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嗤,听都听不懂!”

    智脑不可能给予任何回应,周允晟咒骂了一会儿便平静下来,正准备蒙头睡一觉,福伯板着脸推开房门。

    “听说你今天擅自闯入琴房,惹怒了少爷?”他目中满是鄙夷和厌恶,冷冷警告道,“这个家你哪儿都可以去,就是不能进入琴房,如果下次再犯,我就禀明先生和夫人,让他们送你回乡下。”

    一个两个都拿这句话来威胁我,有本画你们现在就送我回去,老子求之不得!你们敢吗?不敢就别他妈叽叽歪歪!周允晟心中冷笑,面上却摆出怯懦的神态,缩在床角不敢动弹,仿佛真被吓住了。

    薛家的条件比起小柳村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便是在薛家当一条狗,也比待在小柳村好过。福伯以己度人,认为少年必定舍不得离开,见他知道怕了,这才把一个医药箱扔过去:“自己包扎一下,我没空。”

    周允晟唯唯应诺,取出药膏涂抹在红肿的手指上,指关节还能活动,看来没断,但会不会骨裂就不得而知,除非薛家人愿意带他去医院拍张X光片。但想也知道这事不可能发生,莫说十指断裂,便是四肢全废,只要心脏还健康,他们便不会搭理。

    变态,畜生!他在心里默默问候薛子轩几百遍,然后接着问候薛家祖宗十八代。

    从这天开始,福伯派遣助理寸步不离地跟着周允晟,然后把他的一举一动上报给薛瑞。擅自碰触钢琴到底让薛家人对他产生了反感,薛李丹妮严禁女儿与少年接触,说他没规矩,手脚不干净。

    当然,这些都是借口,她最担心的是女儿在朝夕相片中与孪生兄弟培养出感情,日后他莫名消失会惹得女儿伤心。若非女儿偷听到丈夫的谈话,硬要把兄弟接回老宅照顾,他们原本打算将他软禁在别处,等动手术的时候再带来。

    薛静依表面抗拒,做出回护兄弟的样子,内心却暗暗高兴。她觉得自己找到了将少年赶出薛家的办法,她可以让父母和哥哥越来越讨厌他,直到忍无可忍,但具体该怎么办,目前还没头绪。

    周允晟明显感觉到薛家人对他的态度改变了。他们把他当成一个容器,一颗活动的心脏,一只小白鼠,就是不把他当人。薛子轩甚至不愿意与他同桌进食,让福伯将他的饭菜单独送到房间。

    他的头发越来越长,衣服越来越女气,长期被软禁导致他的皮肤呈现病态一般的苍白,走出去,活脱脱是第二个薛静依。而家庭医生开始频繁造访薛家,用中西医结合的方式为薛静依调理身体。

    兄妹俩是孟买血型,放眼全华国,只有四十个人拥有同种血型,可想而知,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心脏供体该有多艰难。实在无法可想,薛李丹妮才同意丈夫去寻找女儿远在西北的亲人,哪料到她的直系亲属全死了,只有一个孪生兄弟还留在世上。

    孪生兄弟、孤儿、相同的血液、健康的心脏、卑微的出身……一个个标签浮现,预示着一种可能,让女儿完全恢复健康的可能。希望的曙光乍然出现,夫妇俩如何肯错过,自然忙不迭地把人找回来,并积极调养女儿的身体。为防夜长梦多,这颗心脏还是迟早取出来才好。

    周允晟也跟着每天做检查,务必确保身体健康。看见他包扎简陋的手指,家庭医生倒是很有闲心,帮他拆开重新包了一遍,却也没提拍片子的事。心脏没出问题就好,手脚健不健全无所谓,反正都快死了。

    薛子轩最近很忙,不常回家,当然也有家里来了陌生人,让他感觉极其不适的原因。半月之后有一场非常重要的演出,他正与乐团的同事进行排练。

    OK,这一遍没有问题,下次试试不用节拍器。”乐队指挥摆手让大家解散。

    薛子轩从钢琴前站起来,走出去两步,忽然昏倒在地。

    “呀,不好了,薛先生晕倒了,快快快,快打120.”众从连忙围过去,也不敢碰他,纷纷拨打急救电话。

    当薛家人收到消息时,薛子轩已经昏迷两个小时,一直未有苏醒的迹象。医生为他做了全面检查,没发现任何异常,只好将他留在医院观察。

    薛李丹妮远在国外,薛瑞匆匆回家给儿子收拾衣服和日用品,与福伯说话的时候忘了压低声量,又让女儿听见了。薛静依吓得差点昏倒,哭着喊着要一起去医院。

    周允晟十指还没消肿,不能玩游戏也不能编程,正点开一部电影看得津津有味,听见楼下的吵闹声,原来不相理会,直到薛静依凄惨地哭起来才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开门查看。

    “薛叔叔,发生什么事了?”他站在楼梯口,满脸担扰。

    “没什么事,你回房去吧。”薛瑞强颜欢笑。薛静依也不吵闹了,默默擦眼泪。

    周允晟识趣地回房,贴在门板上偷听了一会儿,这才知道薛子轩莫名昏迷了,现在正躺在医院。

    “死变态,你也有今天。”他眯眼,阴恻恻地笑了。

   

    3章 重返人间

   

    在美好的梦境中,薛子轩慢慢闭上双眼,本以为会永远离开人世,却不知为何来到一个广袤无垠的空间。这里挂满璀璨的星辰,密密麻麻的小行星组成的宽广银河在他脚下穿过,而他则站在虚无的空间中浮浮沉沉,寻寻觅觅。

    起初,他觉得这里大概是所谓的奈何桥、幽冥界,人死后该去的地方。所以他耐心地等待,等待那个先他一步逝去的人来到此处,与他再见一面。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哪怕只是擦肩而过,能远远看他一眼,已经足够告慰薛子轩绝望至破碎的心灵。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也许等待了几十年、上百年,抑或几千几万年,他终究没能等到他。他渐渐从期望到绝望,又变得心如死灰。原来最残忍的诅咒不得心爱之人的憎恨,而是上天入地永不复见。

    哪怕一辈子得不到他的原谅,也好过永生永世的分离。薛子轩渐渐变得疯狂,想要挣脱虚无空间的束缚,去往心爱之人所在的世界。在反反复复的冲撞中,他隐隐约约有了一种玄奥的感知,此处,并非他想象的幽冥界,而是一个异度空间。

    脑海中似有若无的牵引告诉他,这个世界存在神明,而他是神明。他疯狂地吸收破碎星辰的力量,终于有一天,这个空间开始摇晃、撕裂、崩塌。

    薛子轩将所有的力量包裹在体表,试图抵抗空间坍塌造成的吸引力。他看见自己周围的星辰一个个碎成齑粉,宽广的银河化为光带流向空间裂缝,一股强大的威压笼罩在虚无空间中,那是主神,他在召唤他的造物转化为最原始的形态为他所用。

    于是未破碎的星辰和银时瞬间解体,变成由01组成的一串串数据流,疯狂涌向主神的所在。

    薛子轩也受到了召唤,主神希望他变成最原始的形态反哺自己。直到此时,他才忽然明悟,也许这里并非什么异度空间,而是一个虚拟世界,自己也不是什么拥有灵魂的高等生物,而是一串简单的数据。

    他并不笨,相反,还极其聪明,当虚无空间尽数化为一串串数据流时就已意识到,主神出了问题,他正遭受攻击,濒临毁灭的边缘,所以需要庞大的能量作为支撑。如果他毁灭了,自己能否挣脱束缚前往别的世界?

    薛子轩不知道前路如何,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必须找到最爱的人,哪怕死,也要与他死在同一个世界。不管他是什么,有没有灵魂,有没有生命,只要最爱的人曾经真实存在,那么他也就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那个人,他得到了永存。这股信念令他变得无比强大,竟然挣脱了主神肆无忌惮的掠夺。忽然之间,主神消失了,一股柔和温暖的力量笼罩此处,令碎成粉末的星辰重新拼凑,令流失的银河重新归位。

    说不上为什么,当这股力量触及薛子轩的身体时,他流泪了。就像被最爱的人拥抱在怀中,就像回到与他朝夕相处的每时每刻,强烈吸引着他。

    薛瑞公司有事,先走一步,留下福伯和薛静依在医院照看儿子。这是一个豪华套间,卧室,会客厅,厨房,洗手间,样样俱全,外带一个宽敞的阳台。福伯正在厨房里熬粥,薛静依坐在病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哥哥,他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

    忽然,心脏监测仪发出短促的“滴滴”声,打破了一时静谧。

    “福伯,不好了,快去叫医生!”薛静依六神无主地大喊。

    福伯立即关火,从厨房匆匆跑进卧室,摁亮床头的急救键。医生护士不到五秒钟就迅速赶来,正准备实施急救,不停鸣叫的各种仪器瞬间安静,与此同时,床上躺着的俊美无俦的青年,慢慢睁开双眼。

    他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听见医生焦急的呼唤,这才迟缓地偏头,朝握着自己右手的薛静依看去。没有焦距的双眼忽然凝实,那目光如此冷冽、森寒、暴戾,令薛静依差点失声惊叫。

    “你怎么在这里?”薛子轩还没弄清楚状况,却反射性地收回右手。他初醒之后想见的人,绝不包括薛静依。不,应该说他谁都不想见,只想找到小怡,找到他最爱的人。为什么连死了,这些人都不让他安宁?他撇开头,看见站在人群外围的福伯,目中更添几分厌憎。

    薛静依被他充满憎恨与排斥的语气吓住了,捂着胸口退后两步,不自觉地摇头。哥哥仿佛一夕之间变了个模样,变得她都不认识了。

    几名医生围着病床展开各种检查,其中一人翻了翻薛子轩的眼皮,轻微的刺痛令他浑身僵硬。他盯着他们,表情渐渐从迷茫变成疑惑,又变成不敢置信和惶恐不安。

    “我没事了,你们都出去。”他哑声开口,态度坚决。

    各项指标恢复正常,医生们见他情绪不对,便想着等他缓一缓再送去体检科做进一步检查,于是纷纷离开。

    薛子轩等人走了立即翻身坐起,摊开自己掌心查看。没有,白皙的掌心什么都没有,那条令他感激涕零的伤痕,已经完全消失了。或者说,它现在还未出现。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哪怕只是一个虚幻的随时会苏醒的梦,也足够令薛子轩激动落泪。他立即跳下床,赤着脚,穿着病服,匆匆往外跑。

    “少爷,您去哪儿?少爷您忘了穿鞋,地上凉。”福伯拎着一双拖鞋追出去。

    薛静依这才回神,惨白着脸紧紧跟在后面。她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哥哥初醒时的问话——你怎么在这里?那语气中没有期待、高兴、怜爱,唯余慢慢的厌憎,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由于身体虚弱,时常发病,弄得全家上下跟着受累,她从小便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力求让自己更懂事更贴心,以避免被他们厌弃。然而病情越重,家人的疼爱越甚,让她不安的心情慢慢消减。尤其是哥哥,对外人冷漠如冰,对自己却温柔体贴,不得不令她倍感骄傲。

    但就在刚才,哥哥看她的目光竟暗藏着恨意,为什么?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个问题萦绕在脑海中,令薛静依惶恐不已。

    薛子轩急速跑过走廊,下到楼梯间,从十九层一直跑到医院的大厅,疯狂的表情和无措的举止引来许多人驻足观望。保安察觉情况不对,连忙上前阻拦,频频用通话器询问十六楼的神经科有没有病人跑出来。

    薛子轩奋力挣扎,却被两人合力扭住胳膊。

    “你们干什么?快放开他!”匆匆赶回国,连行李都来不及放的薛李丹妮出现在大厅,一眼看见被人群围在中间,狼狈不堪的儿子。

    他头发乱了,衣服破了,脸上带着疯狂的表情,漆黑双目溢满泪水,仿佛随时会掉下来。她几乎不敢相信那是她的儿子,无论在哪儿都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儿子。他那么激动,那么暴躁,牙关咬得死紧,即便隔了很远,也能看见他额头暴凸的青筋。

    “母亲?”听见熟悉的声音,薛子轩安静下来,转头看去,表情越发茫然。死去的人一个个出现在眼前,让他更为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回来了,回到过去,回到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

    被牢狱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母亲,此刻正穿着昂贵的定制套装,快速朝他走来,保养得宜的脸庞不见一丝皱纹。她还是那个贵妇人,享誉全球的小提琴家,而不是人们口中的杀人犯。

    乍然相见,薛子轩感到惊诧的同时,又深深地憎恨。他放弃挣扎,用漠然的目光看着她,眼中的泪水一瞬间蒸发的一干二净。

    保安看见派头十足的薛李丹妮,看见跟在她身后,帮着提行李的一串助理,知道这人来头很大,立刻放开青年,退后两步。

    “神经科没有病人跑出来,你们再查查别的科系。”通讯器适时传来回复,令薛李丹妮黑了面色。但她什么都没说,伸手去搀扶站立不稳的儿子。

    薛子轩肌肉紧绷,内心抗拒,但并未表现出来。他定定看了母亲一眼,察觉到脚底的寒凉,这才失声苦笑。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如何能让小怡看见?几百上千年都等了,不差这一刻。

    他顺势将胳膊从薛李丹妮怀中抽出,朝电梯走去。门开了,福伯和薛静依从里面跑出来,看见他,面上满是惊喜。

    “少爷,把鞋子穿上吧。”福伯将拖鞋放在地上。

    “哥哥,你怎么了?”薛静依怯生生地询问。

    薛子轩完全没心情跟他们说话,事实上,薛家所有人,他一个都不想理会。他忘不了他们造下的罪孽,忘不了他们布下怎样一个杀局残害他最爱的少年。他连自己都无法原谅,更遑论他们?不,至死也不原谅。

    他穿好鞋,沉默地走进电梯,视而不见的态度令福伯和薛静依感觉十分尴尬,又暗暗忧心。薛李丹妮也很担忧,一上到顶楼就要求医生给儿子会诊,结果自然是没有问题。

    “脑电图和心电图出来了,很正常。您若是不放心,还可以再住一段时间观察观察。”主治医生提出建议。

    薛李丹妮正要答应,薛子轩已冷声否决:“不,马上帮我办出院手续。”说这话时,他低头看了看手表,确定这个时候,小怡已经被他接到薛家。他脑子空白一片,没有此世的记忆,却把少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镌刻在骨髓里。

    如果他拥有灵魂,那么一定也书写在灵魂的最深处。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真实的,但只要这个世界有少年存在,是真实还是虚幻,又有什么关系?

    “再住一段时间吧?半月之后的演出我已经帮你推掉了。别的都是虚的, 只有健康最重要。”薛李丹妮苦口婆心地劝阻。

    “是啊哥哥,你看看我,想干什么都干不了,就是因为身体不好。难道你想变成我这样?”薛静依自嘲地苦笑。

    薛子轩不为所动,打开衣柜亲手收拾行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小怡呢?他在哪儿?”

    “小依不就在这儿,你傻了?医生,我儿子真的没问题?”薛李丹妮误以为儿子口中的“小怡”是指女儿薛静依,本就不怎么放心,此时心情越发焦躁。人就在眼前还问,这一晕,莫不是晕坏了脑子?

    医生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哥哥,我在这儿呢。你昏迷的时候我一直陪着你。”薛静依强捺羞涩,走上前挽住哥哥手臂。得知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她内心的喜悦远远超过恐惧。没有血缘关系,她就能光明正大地与哥哥在一起,这份悖德的感情,终于有了安放之处。

    被她碰触的那条手臂像缠上一条毒蛇,冰冷而又恶心。薛子轩立即推开她,提着行李退后两步,沉声道:“我说的是黄怡,他在哪儿?”

    薛静依脸色涨红,十分难堪,盯着被甩开的手,好半天没说话。薛李丹妮不耐烦地道:“你没头没脑的,忽然问起他干吗?他还在别墅里关着呢,跑不了。”

    意识到对方毕竟是女儿的兄弟,那样说会让女儿察觉不妥,薛李丹妮抿了抿嘴,转脸去看福伯。福伯点头,表示别墅里有人专门看管少年,绝对跑不了。

    看见他们的反应,薛子轩心直往下沉。一切已经开始了吗?残忍冷酷的杀局、肆无忌惮的利用、虚情假意的对待,还有致使少年永远离开他的那场偶遇。想起薛闯,想起他与少年震撼世人的婚礼,薛子轩心脏一阵绞痛,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要出院,立刻!”他不再整整齐齐地折叠衣服,而是将它们揉成一团,胡乱塞进行李箱。

    这举动绝不是洁癖严重的儿子能干出来的。薛李丹妮越发担忧,却拿固执的儿子没有办法,只得让助理去办出院手续。

    一辆豪车稳稳停在医院门口,司机下车,为雇主打开车门。薛子轩率先坐进去,看见随后跟进来的薛静依,语气漠然:“去坐前排。”他说不清自己对这位妹妹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爱已经消磨干净,恨也没了心力,原来绝不可能,唯有漠视。

    如果可以,他不想与她出现在同一个时空,同一个位面。然而他回来了,那么只能当她不存在。他不想再与她产生一丝一毫的关联。

    薛静依大受打击,泫然欲泣地看着他。楚楚可怜的表情非但没得到薛子轩的内疚,反而让他想起上辈子,这位妹妹是如何用虚弱的表象掩盖罪恶的念头,又是如何果决地实施了那场谋杀。

    如果不是她,他和小怡绝不至于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然而他自己也同样罪不可赦,所以算了吧,谁也没有指责谁的资格。

    眼眶微热,薛子轩再次有了落泪的冲动,但他忍住了。在长达几十年的忏悔与等待中,他早已学会了怎样从崩溃中挣扎,怎样让自己徘徊在绝望的边缘而不至于跌落。只要那个人还活在距离他十分遥远的地方,只要能通过电视和网络,零星得到有关于他的信息,他就能一直一直活着,一直一直守护。

    所以在得知他离世的第二天,他也彻底心灰意冷,重归虚无。

    现在,他回来了,而少年也在这里,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比这更美妙的奇迹。薛子轩用力握拳,才不至于让自己因为狂喜而痛哭失声,但越来越粗重的喘息终究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儿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我们回医院?”薛李丹妮忧心忡忡地开口。家里的医疗间是专门为女儿建造的,只有治疗心脏病的仪器和药物,像儿子这种莫名昏迷和情绪失控的病症,还是住在医院更为保险。

    “司机开快点。”薛子轩不答,反而沉声催促。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脸色白成这样还不肯看医生,你是想让妈妈担心死吗?”薛李丹妮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儿子。见惯了他的冷淡自持、平静淡然,却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狂乱失措、惶恐不安。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母亲,我没事。我想回家。”回家,见到心爱的少年,他就能好,比任何时候都好,破碎的心脏能重新拼凑,空虚的灵魂能重新填满,因他而生又因他而死的爱情,又能开出无数锦绣斑斓的花朵。

    如果能插上一双翅膀,他现在就想飞到他身边,将他紧紧地、牢牢地抱在怀里,揉入胸膛,嵌入骨血。

    薛李丹妮被儿子眼中一闪而逝的狂热震住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个面容微微扭曲的青年是那个连亲生妹妹死去,也未曾皱一下眉头,掉一滴眼泪的儿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是因为谁才变成这样?抑或,这种失常只是她的错觉?

    汽车越驶越近,一栋带花园的别墅矗立在绿茵如织,草木繁盛的高尔夫球场深处,车轮碾过铺满碎石子的匝道,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薛子轩握紧双拳,咬紧牙关,呼吸越发短促,眼眶越发干涩。

    他反复做着深呼吸,恐惧与期待的情绪混杂在胸腔中,令他倍感压抑。什么叫近乡情怯,此刻的他终于明白了。曾经奉上灵魂也妄想拥有的重来一次的机会,终于实现时,他竟觉得那样沉重,胆怯,不敢靠近。

    “到家了。子轩,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说不能出院你偏不听!小王,回医院!”薛李丹妮下车后等了许久也不见儿子有动静,连忙弯腰往里看,却见他面容苍白,额冒冷汗,似乎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我很好,不用去医院。”薛子轩哑声开口,仔细听,嗓音里还带着颤抖的哽咽。他快速眨眼,把急速涌上眼眶的酸意压回去,然后迈步下车,往前走了一段又停住,眸色沉沉地盯着笼罩在璀璨日光下的豪华别墅。

    “哥哥进去吧,外面冷。”薛静依乖巧地依偎在他身边,柔声劝慰,并伸出双手,试图挽住他胳膊。

    薛子轩不等她靠近便避开了,继续向前走,先是小步慢行,紧接着大步疾奔,快到门口时两三下跳上台阶,推开沉重的实木门。

    客厅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厨房里传来助理和护士聊天的嬉笑声。听见开门的声响,他们走出来查看,并露出惊喜的表情。

    “薛先生您醒了?”

    “少爷您出院了,我正在熬粥,您要不要来一碗?呀,夫人和小姐也回来了。”护士小邓连忙上前帮薛李丹妮提行李,又把脸色惨白的薛静依扶到沙发上坐好。

    薛子轩对两人视而不见,在楼下转了一圈,没发现自己要找的人,不免抬头朝二楼看去。恰在这时,一名少年出现在楼梯口,正探出脑袋往下看。

    “薛、薛先生,你回来了。”周允晟的视线与薛子轩深不见底的眼眸轻轻一触又立即分开,嗫嚅地打了一声招呼,心底却暗自叹息:怎么就出院了?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嗯,我回来了。”这一世我会好好保护你,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这句话曾反复出现在薛子轩的梦境中,然而当梦境成为现实,他却发现自己哽咽得难以为继。他不受控制地跑上楼,将单薄瘦弱的少年狠狠摁入怀中,用颤抖的胳膊将他死死箍住。

    “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他把脸埋入少年温热的肩窝,不让他看见自己泪流满面的表情,不让他看见自己的忏悔与罪恶。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此时此刻的自己,除了感受少年的呼吸、心跳、体温,再也没有别的奢求。他拼命压抑着痛哭的欲望,狂喜与悲伤充斥心间,令他止不住地颤抖。连带的,少年也被他摇晃得抖起来。

    周允晟感觉肩窝湿漉漉的,耳边断断续续响起压抑的抽噎声,素来高高在上的人却不顾一身狼狈,正抱着他默默流泪,那浓烈的悲伤那么明显,那么沉重。楼下,薛家人都愣住了,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想上楼,却又唯恐刺激薛子轩。

    周允晟忽然间很想笑,这是什么情况?一出院谁都不理,只管抱着自己哭,脑子进水了?他根本无法体会青年的哀伤,也不可能对他产生同情。什么样的委屈,能比挖心更残酷?自己都没哭,他有什么资格?

    他强忍厌恶,低声询问:“薛先生,你怎么了?”

    对方并未理会,只抱着他的双臂更加用力。他感觉腰都快被勒断了,只得用隐痛不已的手指头戳了戳他头皮,再次追问:“薛先生,有什么事最好说出来,别闷在心里,薛阿姨和静依都很担心你。”

    薛子轩终于停止了哭泣和颤抖,抬起头,用通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少年,修长的手指在他半长不短的顺滑发丝中穿梭,终于缓缓地、浅浅地绽开一抹微笑。他不会认错,这的确是他的少年,十六岁的清澈如水的少年。

    所有的惶恐不安,在将他抱入怀中的这一刻,尽数化为感激与感动,薛子轩撩开他腮侧的发丝,在他白皙的脸颊轻轻一吻,带着无尽痛悔与虔诚的一吻。

    不说楼下的薛家人惊呆了,连向来机敏的周允晟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伸手盖住脸颊,眼睛瞪得溜圆。

    薛子轩轻松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瞬,当他触及少年缠绕着绷带的手背,顿时重新陷入慌乱:“你的手怎么了?”这双被誉为世界瑰宝的双手,何曾受过一丁点伤害?

    直到这一刻,那些隐藏在脑海深处的,有关于这一世的记忆才纷至沓来。他怀着谋杀一条年轻生命的险恶用心接走少年,他拒绝少年的碰触,拒绝亲昵的称呼,甚至拒绝与他同桌吃饭。最后用力盖上琴盖,压伤了少年的双手。

    他简直无法相信那个残忍至极的人,就是曾经的自己。他轻轻捧着这双手,指尖在微微颤抖,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它碰碎了。他痛彻心扉,感同身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是他的全部,是他的生命,怎么可能不感同身受?怎么可能不痛彻心扉?

    他以为自己来得不算晚,却没料终究还是晚了,自责与痛悔折磨得薛子轩无法呼吸。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将少年半拖半抱地带下楼,哑声道:“去医院。”

    “好好好,去医院。小王呢,赶紧让他去车库取车。”薛李丹妮这才回神,不顾形象地跑到门口大喊。儿子太反常了,一回家就抱着黄怡痛哭,虽然没发出声音,但他不停颤抖的肩膀和脊背,连她见了都觉得无比心酸。

    她敢肯定,这两个人平时没有一点儿交集,哪怕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关系却比陌生人都不如,儿子若是遇见伤心事,不可能与黄怡有关。但他谁都不要,谁都不理,偏偏抱着黄怡不撒手,这情况实在是没法解释。所以一定要去医院,把脑子好好检查几遍。

    薛静依盯着几乎搂抱在一起的两人,指甲掐进肉里,弄出几道血痕。尖锐的刺痛感由掌心直接蔓延到心脏,令她一阵眩晕。但她拼命压抑住了,她不能晕倒,不能让黄怡单独与哥哥相处。

    这份执念从黄怡到来的那一天,就莫名其妙地扎根在脑海,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除。黄怡果然是个不祥的人,他想从她身边夺走任何东西,都无法令她动容,唯独哥哥不行。哥哥只能是她的。

    一行人刚走到门口,司机便把车开了过来,慢慢停靠在喷泉池旁边。微风吹起沁凉的水滴,纷纷扬扬洒落在众人面颊上,薛子轩习惯性地抬手,帮少年遮挡。

    “小怡,对不起,哥哥错了。”他松松握着少年缠满纱布的手,不敢用力,也不敢放开,只能无力地道歉。

    周允晟一直处于恍惚中。他看着憔悴不堪的青年,目光十分陌生,仿佛一夕之间不认识他了。事实上,现在的薛子轩的确一反常态。他穿着一套皱巴巴的休闲服,头发有些凌乱,下颚长满青色的胡茬,素来古井无波的漆黑双眸,此刻溢满真切的关怀与深沉得看不懂的情绪。

    曾经那个如松如竹、孤傲不群的音乐家,此刻只是个处于惶恐不安中的普通人。他向自己道歉,还自称哥哥?我耳朵没出错吧?

    周允晟想掏一掏耳朵,缠着纱布的肥大手指却只碰到耳廓便被挡在外面。他想离这个神经失常的人远一点,却被硬塞进后排座,被对方禁锢在怀中。

    薛子轩通过记忆得知,虽然自己来晚一步,但心爱的少年还未与薛闯遇上,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想起薛闯,他内心满是恐惧,不自觉把少年扣进怀里,双臂从他腋下穿过,牢牢锁住他细瘦的腰。

    周允晟闻见青年身上传来的古龙水香气,极其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后脑勺立即被对方摁住,强硬地压入肩窝。香气越发浓郁,灼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这姿势实在是太过亲昵,令他倍感不适。

    不用检查,铁定是脑子坏了。看见我像饿了几百年的狼看见肉,眼睛绿油油得渗人。周允晟又是龇牙又是撇嘴,满心的不耐与幸灾乐祸。

    薛李丹妮也想跟着上车,却见儿子空出一只手臂,“砰”的一声关紧车门,对司机沉稳下令:“去医院。”

    “少爷,夫人和小姐还没上来呢。”司机转回头提醒。

    “不用管他们,开车。”薛子轩已完全恢复冷静,因痛哭而泛红的眼珠此时一片漆黑。他本就是没有同理心和是非观的怪物,在虚无空间中飘荡了几百近千年,感情越发淡漠。这世上,唯一能令他心脏跳动的人,唯一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的人,现在正被他紧紧拥抱在怀中。别的人或物,于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司机被他冰冷的眸光刺了一下,连忙踩下油门开上匝道。薛李丹妮追在后面喊了几声,还被铺满碎石子的小路崴了脚,疼得直冒冷汗。看见儿子不为所动,越去越远,她一瘸一拐地走回来,连声催促:“小周呢?再去取一辆车,动作快点!这孩子疯了,真疯了!”

    专门负责看管周允晟的助理小周拔腿朝车库跑去。薛静依和管家一左一右搀扶着薛李丹妮,均是满脸担忧。

    “妈妈,哥哥他究竟怎么了?”薛静依快哭了,眼眶红彤彤的。事实上,看见哥哥抱着少年压抑低泣时,她的心也在抽泣,也在绞痛,花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晕过去。哥哥醒来后的一系列变化令她心慌意乱,坐立难安。

    “我也不知道,这回一定要把他留在医院观察几天。”薛李丹妮疲惫地扶额。

    一个小时后,汽车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停稳。周允晟几乎是怀着被救赎的心情去开车门。一路上,他先是被青年抱在怀里,挣扎两下后被摁入怀中,脑袋搁在他肩窝,后来觉得胸口发闷,呼吸困难,忍不住又挣扎了两下,便被直接抱到膝上,叉开双腿坐在青年怀中,背部抵着他坚硬的胸膛。这姿势,像年轻的爸爸抱着不满五岁的顽皮儿子,生怕他在车里乱蹦乱跳,抑或推门摔出去。

    周允晟极其不自在,挣扎了一下又一下,每一次挣扎过后,都会被青年再抱牢一点。看上去十分消瘦的人,身体里却蕴藏着如此可怕的力量,差点把他的腰勒断。这简直是变相的谋杀。

    后来他干脆自暴自弃,彻底放松身体软倒在青年怀中,对方反而放轻了力道,用小心翼翼的姿态将他环抱着,下颚搁在他肩头满足地喟叹。他呼出的热气把他的耳垂都烫红了。

    说老实话,若非知道这人想挖走自己的心脏,单凭他俊美非凡的外貌,修长挺拔的身形,至尊至贵的气度,周允晟没准儿会对对方动心。好不容易熬到医院,他不着痕迹地松口气,迫不及待地将手搭放在门把上,却又被硬生生拽回去。

    薛子轩受不了少年离开自己的怀抱。他害怕这次重生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不知什么时候,梦就醒了,自己依然漂浮在无尽的虚空中等待。所以他需要确定少年的存在,需要把他时时刻刻禁锢在身边,因为他没有时间去浪费。

    察觉到少年试图离开自己,他环着他纤腰的手臂瞬间收紧,打开另一侧的车门,以强硬的姿态将他抱下去。少年已经十六岁,身体却还未发育完全,个头娇小,身体单薄,轻轻松松便能被他托举在背弯里。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感觉青年的手掌贴在自己臀肉上,周允晟面红耳赤地提醒。与一个男人如此亲密地接触,他还是第一次,总有点不适应。

    薛子轩脚步未停,直接走进电梯,按了顶楼的键。司机小王陪伴在他身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少爷连自己亲爹亲妈、亲妹养妹都没抱过,却抱着这个小土包子,像得了无价之宝一般不肯撒手,果然脑子坏掉了。

    医生早先接到薛李丹妮打来的电话,看见走进办公室的薛家大少,并未感到惊讶,而是吩咐护士带他去照脑部CT

    薛子轩放下臂弯里的少年,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一只手缠着他腰,沉声道:“我没有问题,帮小怡照一个手部CT,尽快。”

    “他的手怎么了?”医生正是被薛家买通做换心手术的那位,自然知道少年只是个供体,早晚要死,不过手残了而已,治不治根本没必要,面上不由自主带出几分不耐。

    薛子轩这才想起医生与薛家的关系,二话不说便带领少年离开。司机小王喊了几声,见他头也不回,只得赶紧跟上。

    “少爷,怎么又不看了?”一行人上车后,小王疑惑不解地询问。

    周允晟被安放在青年膝头,老大地不自在,一边偷偷挪动屁股想找一个舒适的坐姿,一边在心里腹诽青年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这都过了多久了才想起给他看手,话才说一句又走,装也不装彻底,糊弄谁呢?

    薛子轩察觉到少年坐立难安的状态,见他挪得越来越远,快要掉落在座椅上,双手从他脚弯穿过,用抱婴儿的姿势将他侧身抱在怀中,顺手脱掉他脚上的鞋子。

    周允晟面色一黑,完全没法动弹了。动个屁,鞋子都没了,想跑都跑不了。

    薛子轩这才轻轻笑出来,摸了摸少年因为沮丧而鼓起的双颊,吩咐道:“换一个医院。”

    “可是咱家的医院就是最好的,为什么不在这里看?”小王将车开上狭窄的车道,速度刻意放缓。

    “去市人民医院。”薛子轩并未解释。重生一次,曾经所有牵连进那场谋杀的人,他都不想再见。况且,把心爱的少年交给一个没有医德的医生照看,他怎么放心?

    小王觉得今天的少爷特别反常,特别强硬,与以往那个高贵而不流俗的钢琴家完全是两个人。

    原来不是不看,而是换一家医院。为什么?这家医院不是薛家的产业吗?医疗水平也是顶尖的。周允晟满头雾水地瞥了青年一眼。

    “那家医院的医生没有医德,日后我们看病都不去那里。小怡,抱歉,真的很抱歉,原谅我……”薛子轩接收到少年的疑问,语焉不详地解释,末了伏在少年肩头,无比哀伤而又无比满足地叹息。

   

    4  精神失常

   

    到底不是自家医院,没有专属停车位,小王在停车场里转了很久才抢到一个,终于满头大汗地将车子停稳。

    周允晟扭扭屁股,想从青年膝头跳下来,又怕弄脏袜子,而且现在已经入冬,外面天寒地冻,一脚踩出去非得把脚底板冻脱一层皮。思及此处,他暗骂薛子轩歹毒,故意把他的鞋子扔到前排座,让他想捡都捡不回来。

    “别乱动。”薛子轩拍拍少年肉乎乎的屁股,沉郁的眉眼终于透出一丝明朗。他将少年摆放在座椅上,开门下车,弯腰在副驾驶座底下摸索。

    小王看得一头黑线,弄不明白少爷干吗要把小土包子的鞋扔到前座,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不过腹诽归腹诽,他还是极其敬业地趴过去,帮着一块儿找。藏得够深的,都卡住了。

    周允晟盘腿坐在后面,看着两个大男人吭哧吭哧忙活,心里的怪异感越发浓重。薛子轩这回出院,真是坏了脑子,莫名其妙对他好起来,为什么?难道自己哪里露出破绽,让他警觉了,所以这会儿采取怀柔政策,好打消自己的疑虑?

    但是不应该啊,在薛家人眼里,黄怡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小子,人都已经被扣在薛宅,便是知道真相也跑不了。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讨好他,直接暴力威胁就成。

    所以说薛子轩对自己这么温柔体贴,图什么呢?周允晟百思不解的时候,薛子轩终于把鞋子从座椅下掏出来,半蹲在车门外,柔声道:“小怡,穿鞋。”

    “哦,我自己来。”周允晟立即回神,探出半边身子。

    “你手包成这样怎么穿。我来吧。” 薛子轩盯着少年裹满纱布的双手,状似不经意地问:“这些天你都是自己洗脸洗澡,穿衣吃饭?”

    “嗯。”周允晟一只脚被青年强硬的拽过去,面上怯懦,心里却恶意满满,真想抬起来,狠狠踩扁青年的俊脸,但终究是忍住了。

    薛子轩一边为他穿鞋,一边吩咐:“以后不要自己动手,想干什么跟我说,我来。” 这双曾经被誉为世界瑰宝的手,不能再遭受任何伤害,尤其那伤害还来自于他。

    眉眼再次沉郁下去,薛子轩加快了动作,但系鞋带的时候依然显得非常笨拙。周允晟状似受宠若惊地答应,实则心里很不以为意。他猜这位少爷大概是想豢养一只宠物,心情好的时候悉心照顾,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一脚踢开,只不知道这股新鲜感能维持到几时。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就算是出于某种目的,抑或心血来潮,总会在付出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带上几分真心,日子不长倒没什么,日子长了,能把自己也算计进去。若没有反派系统的辖制,周允晟本可以利用薛子轩这份善意,慢慢诱惑他,软化他,以达到摆脱困境的目的。

    然而那只是妄想,一旦他试图离开薛家,甚至产生扭转局面的想法,都将承受系统最严酷的惩罚。所以这条路根本走不通,也因此,他没心情陪薛子轩玩耍,只能虚以委蛇。

    少年沉默不语的走到自己身侧,从上往下看,他精致的侧脸那样恬淡可爱,温柔乖巧,令薛子轩满足地笑起来。这样平和而又静谧的片刻,仿佛又回到上一世,还未经历过背叛与谋杀,鲜血与痛苦。

    究竟是怎样的奇迹才能造就眼前的一切?他衷心感谢将他带回来的力量,甚至感谢那已经陨落的神明。

    走个路也看看看,看你妈个头!还把眼珠子看红了,你是不是有病啊?青年把自己的腰越勒越紧,几乎半抱着往前走,脚尖都不能沾地。周允晟为了稳住身形,不得不搂住对方并不怎么强壮的胳膊,心里疯狂腹诽。

    “系统,检测看看,薛子轩是不是被人魂穿了。” 他在脑海中与系统沟通。

    “一个空间只有一名系统持有者,宿主多虑了。如果外来灵魂未经允许侵入本世界,会遭受主神的抹杀。” 系统冷冰冰的解释。

    周允晟消停了,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扫了青年一眼,继续挂在他身上往前走。有人愿意当代步工具,何乐而不为?死前能好好奴役这位贵公子一把,算自己赚了。怀着这样的心情,他不再细思这人的转变,反倒心安理得的享受起来。

    薛子轩明显感觉到少年对自己的抗拒在减少,他甚至主动攀住他胳膊,把全身的重量放在他身上。这令薛子轩欣喜若狂,越发殷勤地忙来忙去,上下打点,反倒是小王,成了彻彻底底的闲人,只需在少爷排队时帮忙照看一下少年。

    “你说你,只是手指伤了,又不是脚断了,犯得着吗?少爷对你太好了,日后可得感恩啊。” 小王非常敬业的给少年洗脑,目中隐隐流露出一丝不屑。

    周允晟点头应诺,心里冷笑道:嗯,感恩,照顾我一回两回,就要我拿心脏去换,这个恩,你怎么不去感?

    思忖间,薛子轩已挂了号,打了电话开了后门,直接带人上楼。骨科的主任医师已经等在诊室,问明情况,开了单子便去拍片。结果很快出来,骨头没伤到,用药膏把瘀血揉开,再过几天就能恢复如初。

    “医生你确定?真的不会影响手指的灵活性?” 薛子轩拿着片子反复询问。

    “确定,真没事,回去喝点骨头汤什么的补一补就好了。这些纱布也帮他拆掉,整天缠着反而不利于淤血消散。我刚才帮他揉过一回药,你要不相信,过几个小时再看,那淤青一准儿会消。” 主任医师被他问得哭笑不得,恨不得拿起扫帚把人撵出去,同一句话问了五六遍,有意思吗?

    司机小王也觉得丢脸,更有些匪夷所思。眼前这个上下打点,婆婆妈妈,念念叨叨的青年,真是薛家犹如天山雪莲一般高傲冷漠的大少爷?这画风转变得也太大了,令人接受不能。

    周允晟全程闭嘴,被动配合,只在薛子轩看过来时递一个或感激,或纯净,或忧郁的小眼神。感激时,对方会露出愧疚难当,心痛自责的情绪;忧郁时,对方越发感同身受,抱着他不停拍抚安慰;纯净时,这个就有点不好说了,对方似乎,似乎很痴迷?

    想到这里,周允晟抖了抖,暗道自己一定是看错了。胡思乱想间,走廊外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嗒嗒”声,显得非常急促,不过几秒,薛李丹妮和薛静依便出现在诊室外,身后跟着福伯。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要不是小王打电话,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她秀眉微蹙,指了指楼上说道,“我已经约了脑科的刘主任,你上去拍几张ct,若是情况不明,今天就直接住院。”

    刚才还缠着医生不断询问的薛子轩瞬间冷脸,他将光片收进牛皮口袋,挽住少年细瘦的胳膊,柔声道:“医生说没事,下去取了药我们就回家。”话落从薛李丹妮和薛静依中间穿过,连个眼角余光也吝啬赠予。

    薛李丹妮几次被儿子当透明人对待,称呼也从“妈妈”变成了冷漠疏离的“母亲”,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还未接受心理治疗时的状态。那个时候他谁都不认,谁都不理,满心满眼只有钢琴,似乎钢琴才是他的全世界,让她既心疼又难过。

    但现在,这种心疼难过,远远超过了往昔。因为他把对待钢琴的态度,转移到了黄怡身上,仿佛他变成了他的全世界,乃至于生命。

    薛李丹妮在儿子身上花费了那么多心力,对他的关爱,甚至比患有心脏病的女儿还多,又怎么可能不了解他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

    自从醒来之后,他的目光总是停留在黄怡身上,不曾有片刻转移,走哪儿都抱着搂着,像对待一件价值连城又易碎的宝贝。这种转变如此莫名其妙,匪夷所思,她都有点怀疑,儿子是不是被黄怡下了蛊?

    “你去哪儿?你给我回来!妈妈让你去检查,难道是害你吗?” 看见儿子自顾自离开,薛李丹妮慌忙追上去。

    薛静依紧紧跟在后面,跑了一天,她的身体已濒临承受的极限。但她不能倒下,哪怕眼眶和鼻头被酸意充斥,哪怕内心被嫉妒侵蚀,她也绝不能倒下,绝不能让哥哥带着黄怡越走越远。

    不,也许我错了,我应该倒下,看看哥哥会选择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还是一个相识不过几月的陌生人。这种想法如醍醐灌顶,令倔强的薛静依瞬间放下坚持。她扶着走廊的墙壁踉跄几步,拼尽力气大喊一声“哥哥”,然后软倒在地。

    “静依,你怎么了静依?医生快来啊!” 薛李丹妮连忙跑到女儿身边,焦急地大喊。

    “小姐,小姐你醒醒,你的药呢?” 福伯没在薛静依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找到急救药,顿时吓得脸色发白。所幸这里是医院,很快就有医生和护士闻讯赶来,将人抬到移动病床上。

    小王听见响动转头一看,当即慌了神,急促道:“不好,小姐发病了。”

    周允晟也侧过身子,踮起脚尖,朝围观的人群里看,果见薛静依奄奄一息地躺在移动病床上,一名医生正坐在她腹部,一下一下做着胸外按压。几名护士将病床推向电梯,高声呵斥堵住过道的行人。

    小王连忙避开,等病床经过时跟随在六神无主的薛李丹妮和福伯身后,准备随时帮把手。薛静依并未陷入完全昏迷,眼睛半眯着,经过哥哥身边时艰难的转头,死死盯着他。她已经无法自主呼吸,额头沾满冷汗,有一些顺着腮侧滑落,有一些挂在眼角,像是在哭泣。

    她干枯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无声呼唤着什么,仔细看,似乎是在叫“哥哥”,手臂抬起又重重落下,终究没能拽住不远处的兄长的衣袖。

    本就酸意上涌的眼眶再也兜不住泪水,她颤抖着哭起来,嘴唇急动,一声一声唤着“哥哥”,却因为戴着呼吸机,本就微不可闻的音量尽数被吸入氧气管。

    这副濒死绝望的模样当真可怜到极点,连周允晟看了都觉得不忍心,更遑论薛李丹妮。她怨气十足的呵斥:“你还愣着干什么?没见你妹妹在叫你吗?快过来拉住她的手。” 女儿最虚弱的时候谁都不要,只要儿子,这一点薛家人都知道。

    周允晟收起多余的同情心,快速瞥了青年一眼,然后微感惊诧。薛李丹妮说错了,薛子轩哪里是在发愣,他双目漆黑,眸光清冷,一只手圈着自己肩膀,一只手插在衣兜里,站姿虽然笔挺,肌肉却非常放松,显然正处于极度的镇定当中,完全没有亲人病重的焦急与惊慌。

    这还是那个对谁都冷漠如冰,唯独对薛静依温柔宠溺的薛子轩吗?他究竟怎么了?周允晟不相信一个人会在一夕之间产生如此巨大的改变,定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大事。然而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人会是重生的。

    薛子轩上辈子便知道,病痛与虚弱是薛静怡最有力的武器,无论她犯了什么错,只要捂住胸口,做出难受的表情,别人就会无条件的原谅她,并且把她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久而久之,她把别人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甚至连孪生兄弟的生命,也能毫不犹豫地夺取。

    所以这辈子,他并不打算再纵着她。体弱如何?濒死如何?这都是命,她生来必须承受的命,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唯有她自己能够承担,却不能把掠夺当成延续生命的手段。

    现在的她的确很可怜,但是谁又来可怜他的少年呢?他才是最无辜的人,这样想着,薛子轩将少年紧紧揽入怀中,遮住他凝望向病床的眼睛。

    薛李丹妮和薛瑞担心薛静依与少年处出感情,他又何尝不担心?这辈子薛静依总会死,到了那个时候,与其看着少年哀伤哭泣,不如现在就隔绝他们。

    温热的手掌横隔在眼前,挡住了匆匆滑过身边的移动病床,周允晟往后缩了缩,卷翘浓密的睫毛轻轻挠着青年掌心,令他低声一笑。

    这时候还笑得出来?畜生啊!周允晟为薛子轩的冷血无情咋舌。

    躺在病床上的薛静依看见哥哥向自己投来的冷漠眼神,本就绞痛的心脏仿佛彻底碎裂。她用尽力气喊了一声“哥哥”,然后陷入昏迷。

    薛李丹妮凄厉的叫起来,顾不上冷眼旁观的儿子,一个劲儿催促医生快点施救。福伯和小王跟在后面推床,进入电梯时,他们回头看去,发现少爷正站在走廊的另一头,用深沉难测的目光盯着他们。

    不等电梯门合拢,他抱紧怀里的少年,转身离开,步伐缓慢而又沉稳。福伯和小王不由对视,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心寒彻骨和不敢置信。少爷的感情缺失症似乎更严重了,连小姐也无法再激起他丝毫的情绪,这样的少爷,令人恐惧。

    周允晟忍了又忍,终是没能忍住,低声问道:“你不跟去看看吗?”

    “不用去,薛静依死不了。”她要是不折腾自己,活得比任何人都长。上辈子,无论受了多大的刺激,她都能挺过来。她脑海里每天转着那样阴暗恶心的念头,背着所有人完善谋杀的每一个细节,呆在森冷的地下室日日夜夜观摩血腥的手术视频,这些举动,连正常人都无法承受,久了还有可能发疯,但她却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把身体调理得一天比一天强壮,直至能够亲手实施谋杀,直至能够经受换心手术的风险。

    这样的人,薛子轩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她产生怜悯之心。“柔弱可怜”这4个字,用来形容她简直是个笑话。若非她自己放弃生存的希望,也不会衰竭而亡。

    “她不会有事,” 不方便向少年解释更多,他揉了揉他半长不短的头发,笑着安抚。

    “可是看上去很严重,我们真的不去看看?她得的什么病?”周允晟假作焦虑,顺便试探一二。

    “先天性心脏病。”薛子轩坦言相告,却并不打算深入探讨这个话题。

    “我们还是去看看吧,我真的很不放心。”周允晟拽住青年衣袖,露出乞求的神色,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去看薛静依。要知道她是黄怡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薛子轩的情感缺失症,只有面对少年时才会不药而愈,他因为他而感到悲伤,哀愁,痛悔,却也因为他才知道什么是喜悦,感动,幸福。他是他的所有,所以他无法拒绝少年的任何要求,只得无奈地叹口气,带领他朝急救室走去。

    周允晟觉得自己跟薛静依的待遇弄反了,忍不住摸摸脸,怀疑系统误把薛静依的主角光环安在自己头上。这种想法一闪而过,令他玩味的眯了眯眼,却并未当真。

    两人走到急救室时,红灯还没熄灭,薛李丹妮疲惫的靠坐在椅子上,福伯背着手走来走去,小王躲在楼梯间吸烟。

    听见脚步声,薛李丹妮抬头看去,欣慰的喟叹道:“你来了。” 儿子终于来了,终究放不下妹妹,她也放心了。如果女儿出了不测,儿子的感情缺失症进一步加重,她不知道这个家,还能不能算一个完整的家。

    薛子轩沉默不语,牵着少年在离她很远的另一端坐定,面无表情的等待。

    周允晟可不敢像青年那样,老神在在的坐着。他现在扮演的是一个渴慕亲情的孤儿,对妹妹自然十分在乎,急急走到门边,询问福伯:“静依怎么样了?会不会有事?”

    福伯用锋利的目光刺了他一眼,仿佛非常不满他的出现,却又不能苛责什么,对方毕竟是少爷带来的。

    薛李丹妮就没有那么多顾虑,尖声呵斥:“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小王呢?赶紧让小王送他回去。”她绝对不能让少年知道女儿的真实病情,更不能让他听见与换心手术有关的字眼,否则会平添许多麻烦。

    “阿姨,我想留下来看看妹妹。”周允晟露出委屈的表情,小脸煞白,眼角含泪,立刻便让薛子轩心如刀割。他早已发过誓,这辈子,绝不会让少年遭受任何伤害。

    “薛静依到底是小怡的亲生妹妹,他比我们都有资格留在这里。”他徐徐开口,站起身,把少年抱入怀中,手掌按住他后脑勺,将他委屈的小脸压入自己胸膣,顺势吻了吻他柔软的发顶。

    “可是静依的病……”薛李丹妮想到少年来自于信息闭塞的农村,知道心脏病,却未必知道心脏病还能通过换心手术治疗,于是及时住嘴。

    薛子轩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搂着少年坐回原位。小王听见夫人的喊声,把吸了一半的香烟杵灭,急急忙忙跑进走廊,连声问“怎么了”。

    “没事。”薛李丹妮憋屈地摆手。

    薛子轩闻见他身上浓郁的烟味,拉着少年起身,说道:“给我一支烟。”

    “好。哎? ”小王反射性掏出香烟,意识到问自己话的人是向来烟酒不沾的少爷,当即愣住了。

    薛子轩却早一步接过香烟,强硬地箍紧少年肩膀,将他半拖半抱地弄进楼梯间。

    “介不介意我抽烟?”背部抵着墙壁,薛子轩娴熟的夹着香烟,朝少年晃了晃。

    “不介意,你抽吧。”周允晟奇怪地看他一眼。薛子轩的详细资料还留存在脑海中,对方从不吸烟,从不喝酒,从不亲近女色,更谈不上涉毒涉赌,是个堪称圣人的完美存在,与眼下这个颓废阴郁的青年完全是两个人。

    要不是系统的检测能力非常强大.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把薛子轩掉包了。

    怀疑他被掉包的还有随后跟来的小王和福伯,小王手里拿着打火机,不知道该不该给少爷点燃。福伯奉夫人之命前来询问少爷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是昏迷,又不是失忆,怎么整个人都变了。

    楼梯口非常狭窄,薛子轩把少年拉到最里侧,将自己的外套铺在台阶上,让他坐着,自己却堵住门,仿佛生怕他趁自己抽烟时跑了。确定少年绕不开自己,他才看向犹豫不定的小王,淡声道:“火。”

    小王立即把火苗递过去,见少爷一只手挡风,一只手夹烟,小口抽着,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从鼻端喷出一股浓郁的烟雾,这动作娴熟无比,压根不是刚学抽烟的菜鸟,而是一杆老烟枪,心里不免疑惑。

    福伯憋不住了,低声道:“少爷,您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抽多了对身体不好,还是戒了吧。”

    薛子轩沉默不语,显然把福伯当成了透明人。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他已经记不住了。在无尽的绝望中,在看不见尽头的苦痛和等待中,唯有入喉的辛辣和侵入脑髓的丝丝飘然能带给他片刻安宁。

    夜深人静的时候,当巨大的思念折磨得他痛不欲生,他甚至想过借助毒品和酒精来让自己获得解脱。但是他害怕先一步离开人世,害怕黄泉之下也与心爱的少年错过,所以他把自己的身体保护得很好。

    吸烟,是他唯一的纾解方式,在烟雾缭绕中他可以慢慢回忆过去,细细品味每一个心动的瞬间,反复感受曾经拥有的幸福和快乐。他已孑然一身,除了回忆,什么都没有。

    窒息的感觉粹然袭来,打断了薛子轩的思绪。他恍惚意识到,那 个在绝望中挣扎的自己已经回来了,这一世,他还有挽回一切的机会。低低笑了一声,他弹掉指尖的烟灰,紧挨着少年坐下,占有欲十足地搂住他消瘦的肩膀,亲昵地摇晃了两下。

    席地而坐,吞云吐雾,脸上带着疲惫而又欢愉的表情,从贵公子到农民工,这画风转变得实在太快,令周允晟大开眼界。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现在这个薛子轩,反而看得比较顺眼。当然,这只是跟薛家其他人比,他自然不会忘了对方把他带回帝都的目的。

    福伯捂着胸口,好半天说不出话,显然被气到了。他何曾见过少爷抽烟?何曾见过他席地而坐,不修边幅?他还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让黄怡当垫子,也不嫌脏,真是魔怔了。伹他也知道,少爷患有情感缺失症,你便是再生气,再责难,他若不想理会,就可以完全不把你看在眼里。

    所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谁也管不着他。福伯只能用迟来的叛逆期安慰自己,冲小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盯紧点,转回去继续陪着夫人。

    “你要不要来一根?” 小王不像福伯那般管的宽,抽出一根香烟,递给少年,自己嘴里也叼了一根。

    周允晟不反感别人抽,但自己绝对不碰,正想摆手推拒,薛子轩沉声开口了:“小怡从不抽烟,别教坏他。” 但是他很擅长剪雪茄,这是为了照顾薛阎才刻意学会的。

    想起上辈子,薛子轩的心情再次陷入低谷,站起身,走到少年身后的台阶坐下,两条大长腿岔开,将他夹入怀中,用胳膊牢牢箍着,冷凝的面色这才和缓,狠狠吸了一口香烟,又吐出来,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不堪的回忆也从心底深处释放。

    周允晟满头黑线,挣扎了两下却被抱得更紧,只能选择妥协。他觉得薛子轩一觉睡醒,不但得了情感缺失症,还得了肌肤饥渴症,一秒钟不抱着自己就会死。这一点毫不夸张,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极其强硬的势头,俨然要把自己时时刻刻禁锢在他身边。

    忍了又忍,他还是没忍住,提出一个良心的建议:“薛先生,要不你去照一张脑部ct?” 能去神经科看看就更好了。

    “叫哥哥,”薛子轩附在他耳边低语,含着浓郁烟味的热气吹得周允晟耳廓通红。

    他揉了揉耳朵,嗫嚅道:“你不是让我叫你薛先生吗?”

    “之前那个薛子轩是傻逼,你可以不用搭理,叫哥哥,叫哥哥我就去照片。” 薛子轩柔声诱哄。

    叫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周允晟从未把薛家的任何人放在心上。他故作羞涩地犹豫了片刻,终于低不可闻地叫了一声。

    薛子轩快活地笑起来,眼里浓得化不开的阴鸷尽数散去。他杵灭香烟,搂着少年往外走,把脏了的外套扔在地上,并不打算再要。

    小王愣了愣,随即追过去,问道:“少爷,您真去拍照啊?” 夫人小姐死劝活劝都不奏效,小土包子叫一声哥哥就搞定了,少爷得有多喜欢对方?还真不是逗对方玩儿啊?

    薛子轩不答,推开电梯里的人群,把少年禁锢在最里侧的角落里,两只胳膊撑在他身旁,避免了陌生人的接触,他低头俯视少年可爱的发旋,问道:“小怡担心我?”

    周允晟语音不详的“嗯”了一声,电梯里人多,挤挤攘攘的,但青年却为他支撑起一个独立的空间,除了对方灼热的呼吸,不受任何干扰。但正因为这带着古龙水香味的呼吸,反倒令他更为不自在。他必须承认,青年俊美无俦的外表,修长挺拔的身形和尊贵儒雅的气质非常迷人,再加上他忽然转变的,温柔中却又带着强势的态度,足以令任何人为他沉迷。

    他简直就是移动的荷尔蒙,对周允晟这个纯粹的同性恋来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对,致命的吸引力。要是被他迷住了,什么时候就糊里糊涂把自己的心脏当成礼物送出去。周允晟面上羞涩,心里却警惕万分。

    薛子轩显得很高兴,嘴角一直挂着灿烂的笑容,连素来漆黑的眼眸都明亮了几分。

    检查的结果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周允晟有些不相信,路过神经科时很想把人拉进去,却又忍住了。发疯就发疯,他奉陪到底,如果这人对他用了真心,不舍得他死了,结局会如何?一定很有趣!

    “检测到宿主试图改变世界命轨,启动一级惩罚程序,启动一级惩罚程序。” 系统冷冰冰的金属音在脑海中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身体撕裂的剧痛。

    周允晟脚步微微一顿,然后仿若无事地继续往前走。改变世界命轨会导致这个平行世界彻底崩塌,其严重程度甚至超过抹杀命运之子,然而系统却只给了最轻微的一级惩罚,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周允晟已经能百分之百肯定,系统出了问题,更甚者,是主神出了问题,难道主神与系统之间的联系切断了?这是否代表自己有机会逃脱二者的掌控?

    这个想法令周允晟心头一片火热,连带的,身体的疼痛也得到极大的缓解,他与薛子轩回到急救科时,薛静依已经脱离危险,被安排在顶楼的贵宾房。

    薛李丹妮被病弱的女儿和忽然叛逆的儿子折磨得憔悴不堪,听见开门声,连头也没回。小王为了缓解气氛,低声道:“夫人,少爷去拍了脑部ct,医生说没有问题。”

    “是吗?让我看看。” 薛李丹妮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儿子,接过片子仔细查看,福伯也凑过来,戴上老花镜研究,其实他们哪里看得懂,不过图一个安心罢了。

    周允晟走到病床边,盯着薛静依沉睡的脸庞,小声询问:“她怎样了?”

    薛子轩跟过去,用更为复杂的目光看着昏迷中的少女。

    “没事了,休息几天就能出院,这种病主要还是靠静养,只要不劳累,不情绪浮动,就能长命百岁。” 福伯哪能让少年知道小姐的真实病情,谎言张口就来。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薛阿姨,你和福伯先回去吧,我守着妹妹。” 他主动请缨。

    薛子轩眸光微闪,终是没能拒绝,想守就守吧,只要他安心就好,日后再想办法把两人隔离开。

    薛李丹妮和福伯却不领情,耐着性子哄劝他回去,还频频冲小王使眼色,让他把人拖走。小王刚伸手,就被少爷挡开,两人半搂半抱地出了病房,在走廊里纠缠了一会儿,少年到底年纪小,身体瘦弱,被少爷夹在臂弯里带走。

    薛李丹妮只想让黄怡走,哪知道儿子也跟着离开,连昏迷中的妹妹都不顾,当即气得浑身发抖。

    “子轩,你留下,妹妹醒来没看见你会伤心的。”她追出走廊大喊,路过的护士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薛子轩听而不闻,只是摆了摆左手,倒是少年频频回头,面露不舍。薛李丹妮看着两人走进电梯,下到一楼,这才回到病房,颓然的靠坐在椅子上。

    “你说他为什么忽然间对黄怡那么好?好的过头了!难道他不知道黄怡是静依的心脏供体?” 薛李丹妮疲惫开口。

    “少爷许是无聊了,想找个乐子,” 福伯猜测道。

    “但愿如此。”薛李丹妮点头,心里却隐隐不安。

    薛子轩把少年带到停车场,小王自觉跟下来送人。点燃引擎后,薛子轩命令道:“去附近的商场。”

    “少爷您想买什么?打电话让人送就好了。” 小王慢慢把车开出去。

    “给小怡买几件衣服。” 他扯了扯少年身上不男不女的休闲服,眼里暗藏许多嘲讽。这辈子父母依然没改换策略,还是打算把少年变成薛静依的影子。但他们绝想不到,最终,却是薛静依成了少年的影子,他那样出类拔萃,独一无二,总有一天,会绽放璀璨夺目的光彩。

    薛静依站在他身旁,只会沦为陪衬。所以她才会嫉妒到疯狂,嫉妒到恨不得杀了对方。血腥的记忆再次涌上脑海,似乎每一次想起薛静依,就能激起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所以他才要避免与她相处,否则他担心自己会趁她还未伤害少年时,先一步将她扼杀。

    就在刚才,当他盯着薛静依昏迷的脸庞时,差一点就伸出手,关掉她的呼吸机。这念头出现得并不突兀,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是非观和道德感,杀一个人,对他而言,等同于踩死一只蚂蚁,但他不想让少年发觉自己残忍无情的一面,所以忍住了。

    这辈子,只有薛静依安安分分,不再对少年抱有敌意,他不会动她。手上的刀疤没有了,但心里的罪孽还在,为了心爱的少年,他愿意改变,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哪怕只是表象。

    周允晟并不知道短短的几分钟,薛子轩经历了怎样可怕的心路历程。他装作受宠若惊的摆手:“不用了,薛阿姨帮我买了很多衣服,每天换着穿都不带重样。”

    “那些衣服不适合男孩子,你看看大街上的少年,谁会穿成你这样,还留着中长不短的头发,难看。” 薛子轩将少年镇压下去。他忘不了少年穿着纯白长裙,在酒宴上被薛阎肆意抚摸的场景,哪怕隔了一世,他现在想起来依然忌妒得双眼发红。

    那般暴露的女装,这辈子绝对不能出现在少年的衣橱里,头发也必须剪短,务必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男孩。如此,刻意亲近他的人应该会少很多,薛阎也不会再对一个男孩一见钟情。

    怀着这样隐秘的想法,薛子轩先把少年带到理发店剪头发,然后挑选了一水儿的男装,各种风格各种款式,小王跟在后面,大包小包提都提不动,只能让售货员帮忙送去薛家。

    “少爷,您把黄怡打扮成这样,让人看见了,问起来,我们不好说啊。” 挖心可是谋杀,把受害人打扮的这么显眼,不是平白招惹麻烦?小王总觉得不安,等少年进去试衣服的时候小声提醒。

    薛子轩冷凝的视线定格在小王脆弱的咽喉上,沉声道:“忘了我把小怡带回来的目的,她以后是我的弟弟,我的亲人。” 还会是我的情人,我的爱人,我的珍宝。

    小王摸摸凉飕飕的脖子,干涩道:“那小姐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薛子轩忽然间笑起来,仿佛这个问题很有趣,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小怡合该把心脏给薛静依?难道就是他欠薛静依的?笑话!

    简短交谈几句,他沉默了,不再搭理小王。事实上,除了心爱的少年,他不想搭理任何人,也不在意任何人。

   

    5   转机初现

   

    周允晟此时正坐在试衣间内,垂眸盯着手腕上的智脑,就在刚才,一级惩罚程序已经结束,智脑上的倒计时从00:00:01跳转成00:00:00,也就是说,一个小时的剧烈疼痛,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但这仅仅只是系统想让他看见的表象而已,实际上,周允晟智商奇高,大脑的运算能力绝不下于最顶尖的计算机,不用刻意留意,他也知道,一个小时的惩罚应该何时结束。

    少了两秒,这次惩罚少了两秒,看似微小的误差,却隐藏了极大的问题。自从上次在小柳村,智脑死机一次过后,他经历了两次一级惩罚程序,第一次少了一秒,当时他只以为是系统仁慈,所以并未往心里去,这次却少了两秒。

    这意味着什么?为何惩罚变得如此轻微,时间也在不着痕迹地缩短?难道说系统果真与主神切断了联系?系统运转所需要的能源直接来自于每一次任务结束后回到主神空间时主神的赐予。如果它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在具有一定智能的情况下,必定会为了自己的存活而节约平时所需的运转能量。

    也就是说,它对宿主的控制,在一天天的削弱。而这次任务之后,自己可能再也不用回到那个囚笼一般的主神空间,再也不用完成那些狗屎的任务,但代价是,他也永远无法回到现实世界,只能一辈子停留在这个虚拟空间。

    是这样吗?周允晟思考了很多种可能,但内心的希冀让他选择了最美好的一种。回不到现实又如何?那里并没有任何让他留恋的东西,而在这里,他拥有身体,拥有灵魂,他的身体会疼痛,灵魂会得到自由和解脱,有比这更美好的未来吗?

    没有!所以回不回去,真的无所谓。周允晟盯着微光闪烁的智脑,低低笑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会好好与智脑“相处”,看看它究竟是什么状况。

    这样想的同时,他暗中输入智脑中的那一丝精神力已攻破第二层防御系统,进入第三层,便是智脑与主神没出问题,相信彻底摆脱他们,也只是时间早晚。

    将额前过于浓密的刘海扒拉到脑后,周允晟背抵试衣间的墙壁,长舒口气,这才取下挂在钩子上的新款牛仔裤,慢腾腾的穿起来。

    薛子轩突如其来的热情也是困扰他的一大原因,他竟然把他的头发剪短了,还带他买了一堆男装,就不怕变了模样的自己回到薛家老宅,会被周围的人看见?要知道,住在附近的都不是普通人家,脑子里多的是弯弯绕绕。而且出于商业利益和竞争关系,想必暗中盯着薛家的人不在少数。

    自己的忽然出现和忽然消失,肯定会引起有心人的关注。若他们往深里想想,或干脆调查清楚,薛家必定会有大麻烦。谋杀可不是小事,闹开了,足够薛家人身败名裂。

    不过管他呢,薛子轩本人都不担心,作为受害人的周允晟也乐见其成,薛家的麻烦自然是越多越好。

    思忖间,他换好衣裤,推门出去。售货员围着他一通夸奖,什么花儿一般的少年,小鲜肉,美颜盛世,怎么肉麻怎么来,叫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把刚才试过的衣服全部包起,谢谢。” 薛子轩脸色有点黑,但依然彬彬有礼地递出黑卡,末了向另一名售货员借了一把剪刀,将吊牌剪掉。

    “就这样穿着吧,不用脱了,很好看。” 他话不多,但语气却十分真挚,漆黑眼眸里荡出层层笑意和浅浅温柔,模样非常迷人。

    周允晟快速瞥他一眼,点头应“是”。

    刷完卡,签了字,薛子轩左手拎着一个巨大的购物袋,右手牵着少年,走出商场,小王也拎了几个大袋子,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薛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们意欲谋杀一位无辜少年的罪行,所以辞退了园丁,仆佣,厨师,修理工等人,只留下忠心耿耿的福伯和几个心腹,为的正是这场筹谋已久的换心手术。

    护士小邓熬了白粥,已经送去医院,家里只留下助理小周。偌大一栋别墅,唯有客厅亮了一盏灯,其余房间黑漆漆的,与附近几栋灯火辉煌的宅邸比起来,越发显得冷寂。

    车子拐上碎石子铺成的匝道,隔了老远,薛子轩就看见记忆中的老宅,整个人不免陷入黑暗的回忆。在那里,他第一次意识到世界是彩色的,第一次明白何谓心动,第一次知道除了音乐,世上还有一种造物能令自己那般热爱。然而,更多的苦痛和绝望却也纷至沓来,猝不及防。

    只要闭上眼,薛静依紧握的刀尖,似乎就近在咫尺,浓郁的血腥味也扑面而来,薛子轩立刻摇头,把不堪的记忆甩出脑海。

    就在此时,一辆汽车迎面驶来,极其罕见的车牌号令他浑身巨震。他本就苍白的面色瞬间变得铁青,把趴在车窗上眺望夜景的少年强行摁入怀中,一只手轻轻盖住他莹白如玉的脸颊。

    “怎么了?”周允晟的脑袋被压在青年坚硬的胸膛上,呼吸有些发堵,忍不住挣扎了两下。

    “别动。”薛子轩哑声开口,嗓音里暗藏恐惧,那是薛阎的车,他竟然也在这里,不,绝不能让他看见少年,这辈子,他必须把少年藏好,不让任何人夺走。

    车渐渐驶近,小王也认出家主的车牌号,远远按了一声喇叭。对方回按一下,就是这一下,令薛子轩呼吸暂停,心脏狂跳,“怦怦怦”的响声连周允晟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了?” 他再次询问,嘴唇却被青年用手指轻轻摁住。

    “不要动,也不要说话,小怡,不要离开我好吗?” 薛子轩将少年紧紧抱着,大拇指贴在他柔软的唇瓣上,手掌将他精致的脸庞遮住大半,沙哑的嗓音带上了几分哽咽。这一刻,他是如此恐惧,这比上一世,少年知道真相后更为恐惧。

    什么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未得到和已失去,而是将要得到之时却骤然失去,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他曾体验过一次,这辈子,不想体验第二次。

    他知道车窗贴着车膜,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但他依然担忧的无以复加,车子渐渐驶近,他的肌肉也跟着绷紧,好在对方只按了一声喇叭就开走了,并未停下来寒暄。

    车尾灯消失在匝道拐角,薛子轩回头凝望许久,这才松开怀里的少年,帮他理了理额角的乱发。

    周允晟分明感知到,刚才那一刻,青年的神经已绷到极限,他的心跳那么快,呼吸那么浅,嗓音因为恐惧而显得破碎不堪,他究竟在害怕什么?他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庞,是担心自己被人看见?

    之前装的那般温柔体贴,最后还不是露了馅儿?何必给人希望,又硬生生将这份希望摔碎呢?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是真的想要去相信青年释放的善意,想要相信他能带自己脱离困境,但他还是让他失望了。

    既然害怕别人认出来,又何必帮他改头换面。这些艺术家的脑回路果然与常人不同,周允晟垂眸冷笑,对青年的戒备心不减反增。

    薛子轩丝毫不知道少年在想些什么,他似是劫后余生般搂着他,缓缓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命令小王开快点。

    车子在喷泉池边停稳,他牵着少年快速下车,对迎出来的小周视而不见,径直带人上楼去了。

    “薛少怎么了?脸色很难看,检查结果不好?” 小周满脸疑惑。

    “检查结果没有问题,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可能受了刺激,小姐还躺在医院呢,他看一眼就走了,还有闲心带小土包子去剪头发买衣服,实在是反常。” 小王比划一下脑袋,暗示雇主可能精神方面出了岔子。

    “你不说我还没注意,薛少把小土包子打扮成这样问过薛先生没有?要是让附近的人看见,并且怀疑起来,薛先生的麻烦可就大了。” 毕竟是谋杀,小周不得不紧张。要知道附近的住户,有几家与薛瑞存在竞争关系,时常盯着薛宅的一草一木,忽然间多了一名与薛静依长相神似的少年,怎么不惹人疑窦丛生。

    “薛先生还不知道,晚上有的闹了。” 小王摇头叹气。

    薛子轩将少年带到自己房间,反锁房门,拉紧窗帘,这才打开壁灯,从床底下抽出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你要干什么?”周允晟歪着脑袋看他。

    薛子轩打开衣柜挑选衣物,一件一件折叠整齐放进箱子,柔声道:“收拾东西搬去外面住,你跟我一起。”碰见薛阎后他才意识到,住在这里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

    “为什么忽然要搬走?”周允晟状似懵懂,实则心里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肯定是不能见人的,不如软禁在外面,等薛静依动手术的时候直接带去医院。难怪这人对他如此温柔体贴,原来是为了防止他离开薛静依后出现情绪反弹。

    因为我想把你藏起来,不让某些人看见,这句话,薛子轩没法对少年倾诉,只是走过去,双手捧住他脸颊,慎重道:“小怡,我想保护你,所以要带你离开,相信我,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薛家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包括我。隐去未尽之语,他继续整理衣物和日用品。

    半真半假的谎言最难拆穿,因为撒谎的人会用真实的那部分催眠自己,让自己也深信不疑,骗过了自己,自然也骗过了别人。周允晟知道他说的没错,薛家的确不是好地方,但要保护他之类的话,说说也就罢了,千万不能当真。

    但是欺骗归欺骗,能离开偏僻的薛宅,去往交通更为发达的市区,周允晟求之不得。若是能在动手术之前攻破反派系统的防御,脱离他的掌控,从市区逃出去,总比从山区逃出去容易得多。

    这个念头刚浮现,智脑便开始发出警告:“检测到宿主试图离开任务场地,请宿主留下,否则将启动二级惩罚,否则将启动二级惩罚。”

    以往开口闭口就是抹杀,要么便是十级惩罚,现在“抹杀”两个字几乎不再提,阵法也是从最低级开始启动,这样仁慈的系统,周允晟觉得相当陌生,也相当有趣。

    一个习惯了灵魂撕裂般剧痛的人,对一两个小时的身体疼痛,早已产生了强大的免疫力。系统所谓的警告,听在周允晟耳里等同于笑话。

    他嘴里说着:“我觉得这里很好,静依在这里,我想留在她身边。” 心中却跃跃欲试。

    系统并未马上开启惩罚,它还在观望事态发展。

    薛子轩知道少年对薛静依有多么留恋,他是为了她才跟随自己来到帝都。他想了想,安慰道:“静依可能要在医院住很久,老宅地处偏僻,来往不便,我们住进市里,每天都能去看她。我在医院附近有一栋公寓,来回只要20分钟。”

    其实薛静依从不会留在医院太久,薛宅的医疗器械比医院更为高精齐全,还有医生护士24小时待命,在薛家疗养,比医院舒服太多,但他绝不会告诉少年真相,他留在这里,总有一天会遇见薛阎。那是他的噩梦。

    周允晟“认真”考虑片刻,点头答应了,好心问道:“要我帮忙吗?” 没有这位大少爷的允许,他可不敢随便碰他的东西。

    说起这个,他才恍然忆起,青年今天的表现很不正常,他会抽烟,会席地而坐,会抱着他不撒手,还会亲手帮她穿鞋,仿佛病态般的洁癖一夕之间不药而愈,然而,洁癖真的那么容易克服吗?

    薛子轩心里十分熨帖,如此乖巧懂事的少年,他有多久未曾见过?想起来,似乎过了好几个世纪,但似乎又只是在昨天。真好,能重新见到年少的他,感觉实在太好。

    “帮我把这几件衬衫叠起来。” 他取出几件白衬衫,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容。

    “我先洗个手,”周允晟跑进浴室,按压洗手液,双手果然如医生描述的那样,揉了药膏,淤青很快就散了,除了轻微的刺痛,看上去和平常一样。

    薛子轩笑容微窒,少年谨慎小心的态度,一瞬间让他清醒过来。他差点忘了,这辈子的薛子轩曾如何伤害过少年,又是如何在少年心底留下浓重的阴影,以至于他不敢叫自己哥哥,不敢与自己同桌吃饭,甚至连自己的物品都不敢碰触。

    他的乖巧懂事,何尝不是变相的冷漠疏离。这项认知令薛子轩倾刻间从重生的狂喜跌入恐慌的地狱。他面色灰败,看着衣柜里一成不变的白衬衫,忽然觉得无比厌恶。

    稳了稳心绪,他走进浴室,握住少年沾满泡沫的双手轻轻揉搓,然后放在水龙头下清洗,再用帕子细细擦拭。

    “饭前饭后洗手,这是良好的生活习惯,但只是叠个衣服就完全没有必要,我的确患有洁癖,受不了别人的碰触,这其中却绝不包括你,小怡,对我而言,你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能坦然接受。” 他一字一句轻柔诉说,为了彰显话中的真实性,把少年白嫩的双手贴合在自己脸颊上,缓缓蹭动,并露出痴迷而又眷恋的表情。

    没有人知道,这双手会创造出怎样的奇迹,它们曾经是世界的瑰宝,也是他至死的渴望。多少次午夜梦回,他紧紧握着这双手,用最卑微的姿态,乞求少年的原谅。

    现在,由细嫩掌心传导过来的体温告诉他,那些梦境已经变成现实,他虽然犯了一些错误,却还有挽回的余地,无数感激涌上心头,他垂眸,在残留着洗手液馨香的掌心烙下一个滚烫而又虔诚的吻。

    周允晟被青年类似于告白的话镇住了,直至对方亲吻自己掌心才猛然回神,暗暗忖道:原来薛子轩不仅想骗我的心,还想骗我的身。他是gay吗?怎么看不出来?

    不过,无论对方心里打着怎样的主意,对他而言都没有影响。他只要离开薛宅,再想办法摆脱系统的掌控,日后就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至于这场感情游戏,最后谁骗了谁,又是谁输谁赢,现在还是未知数。

    这样想着,他发挥了百分百的演技,迅速将手抽回来,白皙的脸蛋渐次染上红晕;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合拢,遮住眼底的羞涩;嘴唇一开一合,似是有话想说,却拼命压抑,模样显得十分慌乱无措。他撇开头,脚步挪移,试图逃离此处。

    薛子轩再也无法压抑满腔热爱,将他死死抱进怀里,粗重的喘息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血液在沸腾,重生后的不确定感,终于化为实实在在的拥有。他知道少年有可能会胆怯退避,但是他不想再等了,11秒也不想再等,几十年的苦痛绝望,以及此后几百近千年的寻觅,他的耐心,早已消耗得一干二净。

    “小怡,小怡,小怡……” 他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呼唤着怀里的少年,脸颊埋在他颈窝,用力嗅闻他的气息。

    周允晟起初还答应几声,后面便开始不耐烦,“嗯嗯啊啊”地敷衍,歪着脑袋,垂着眼睑,暗暗骂了一句“疯子”。

    薛子轩花了十几分钟才平复激荡的情绪。事实上,自从醒来之后,见到少年,他一直踩在云端,如梦似幻,从未有过踏实感。一只手勒紧少年纤细的腰,一只手摁在他后脑勺,强硬地在他脸侧印下一个吻,薛子轩这才恢复冷静自持的常态。

    “刚才那些话不管你听不听得懂,你一定要记住,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见少年脸蛋通红,目光闪躲,薛子轩笑着拍拍他发顶。

    周允晟心中不屑,面上却露出感激的表情。

    薛子轩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下到2楼,把少年的证件带上,衣柜里不男不女的服装全留在薛宅,让薛静依自个儿慢慢穿,今天买来的那些男装还未发货,可以让售货员改送去市区的公寓。

    “好了,看看还有什么忘了带。” 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前,薛子轩柔声提醒。

    “我能带上这个吗?”周允晟指了指摆放在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他现在一分钱没有,总得为离开薛家后的生活做打算。别人顶多用电脑上上网,办办公,他却能用它创造旁人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

    “当然可以。”薛子轩立即把电脑拆开放入箱子,一切收拾妥当,两人携手下楼。

    看见一手拖着箱子,一手牵着小土包子的少爷,小王和小周非常惊讶,连忙问他要去哪儿。

    薛子轩不答,也没让小王开车,自己拿着钥匙去取车,让少年等在门口。外面已是繁星点点,灯火辉煌,草丛里偶尔有悉悉簌簌的虫鸣传来,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美好。

    周允晟坐在行李箱上,心情十分明朗。离开薛宅之后,他必须先想办法摆脱系统,然后弄一笔跑路费,等生活安定下来,在筹划该怎么报复薛家这些畜生,至于薛静依,让她慢慢等死也就够了。

    一张计划表在脑海中逐渐成形,强烈的情绪波动再次引起了系统的警惕。它发出尖锐的嘶鸣声,用冰冷无感情的嗓音说道:“检测到宿主试图毁灭平行世界,系统将代表主神执行抹杀程序。现在宿主还有三十分钟时间悔改,30分钟过后,程序将立刻启动。” 话音刚落,表盘开始倒计时。

    周允晟经由侵入系统内部的那一丝精神力感知到,它已经启动了自毁程序,三十分钟的蓄力过后,它随时随地都会爆炸。系统与宿主的灵魂绑定在一起,它若是爆炸,宿主也会魂飞魄散,这次可不是开玩笑。

    它虽然变得仁慈了,但主神为他制定的最高准则却不受任何影响,一旦有人试图破坏这个世界原本的平衡,就会遭到无情的抹杀。而现在,周允晟的想法触犯了他的底线,被他认定为异端。

    妈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周允晟暴跳如雷,立刻从箱子上跳下来,在原地踱步。薛子轩已经打定主意带他走,作为一个傀儡,一个只负责提供新鲜心脏的容器,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如果撒泼,打滚,跪地哀求,能让薛子轩同意他留下,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去做,但是这些招数有用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薛子轩既然为他改换了面貌,必定已经想好该如何安置他,薛宅里只能有一个薛静依,根本没有所谓的孪生兄弟。

    他越想越气恼,看了看智脑上显示的剩余时间,终于有了命悬一线的感觉,什么叫不作不死?这就是了。

    冥思苦想中,薛子轩的座驾缓缓驶来,如果无法在半个小时中让他改变主意,周允晟知道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但他并未泄露内心的焦虑,而是拖着行李箱,仿若无事地走过去。

    恰在此时,又一辆车开进大门,堵住薛子轩的前路,薛瑞抱着薛静依下车,福伯和小邓从后备箱取出折叠轮椅,迅速打开,薛李丹妮也随后跟下,手里抱着一条毛毯。

    “这么晚了,你们去哪儿?”薛瑞沉声询问。

    正往轮椅上铺毛毯的薛李丹妮也停下动作,满脸惊怒:“你怎么穿这身衣服?哪儿来的?你还剪了头发,谁允许你这么干?”她恨得咬牙切齿,活像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将少年生撕了。

    薛瑞把女儿轻轻放在轮椅上,拍了拍激愤的妻子,示意她为女儿盖毛毯,这才走上前,冲跨下车的儿子问道:“你要带他去市区住?”

    他一看见模样大变的少年,便知道,对方在薛宅住不得了。若非迫不得已,他原本也不想把少年带回来,儿子能送他离开自然最好,随便找一个公寓软禁者,也比养在薛宅安全。他从未想过儿子会宁愿舍弃妹妹,也要保住一个陌生人,所以他不像薛李丹妮那般愤怒,反倒觉得儿子的顾虑更周全。

    薛子轩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许久不见的父亲,现在的他年富力强,意气风发,正是最得意最辉煌的时候,也是最残忍最冷酷的时候。他一定认为自己打算把少年带到别处软禁,所以态度才会如此平和。

    软禁?怎么可能?他的确会把少年藏起来,杜绝旁人的觊觎,但同时也会亲手为他插上翅膀,让他自由翱翔,越飞越高。

    但这些念头,却绝不能让父亲和母亲知道,因为薛子轩明白,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钢琴家,除了不菲的积蓄,什么都没有。他需要人脉,需要势力,需要掌握薛家乃至于薛氏财团的话语权。如此,才能保护好心爱的人,才能与充满变数的未来抗争。

    薛阎的强势介入让他痛失所爱的同时,也明白了权势和财富的威力,他早已经做不回曾经那个为音乐而生,为音乐而死的钢琴家,这一世,他为少年而生,也将为他而死。

    “对,我带他去市区,住在这里不方便。” 他略微颔首,语气淡漠。

    “行,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薛瑞二话不说便同意了,还慈爱地拍拍少年发顶。

    一切跟周允晟预料的一样,他们果然打算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软禁自己,现在该怎么办?跪下来死乞白赖?

    自毁程序已经蓄力完毕,随时都会爆发,表盘上的倒计时也在飞快地跳动,周允晟偷偷瞥了手腕一眼,感觉膝盖有些酸,很想跪,他勉强站稳了,嗫嚅道:“哥哥,你不是说住在市区方便照顾住院的妹妹吗?现在妹妹回来了,我们还走吗?”

    薛子轩尚未回答,薛瑞便接口了:“当然要走,没几个月你就要开学了,我帮你联系了一所学校,住在市区上学更方便,静依身体养好了也会住过去,到时候你们又有伴了,你看静依现在,经不得疲累,也经不得吵闹,你留下什么忙都帮不上,不如早点过去适应环境。以后在学校,静依就拜托你照顾了。”

    话说到这份上,周允晟也没辙了,他状似腼腆地点头,内心却惨嚎不断,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去拉车门。

    薛子轩从后面搂住他的腰,手掌摆放在他头顶,柔声提醒:“小心撞头。”末了将行李收入后备箱,从另一边上车,点燃引擎。

    一直沉默不语的薛静依开口了:“哥哥,送完黄怡你快点回来陪我,我难受。” 话落捂住胸口,仿佛随时会晕倒。

    在医院里醒来的那一刻,她以为会看见哥哥焦急的脸庞,但是病床边围满了人,却唯独没有哥哥的身影。他走了,他竟然在她生死不明的时候离开了,怎么会这样?

    在黄怡与自己之间,他选择了黄怡。他趁自己昏迷的时候带他去剪头发,买衣服,却完全没有想过,他最疼爱的妹妹,正处于昏迷当中。

    薛静依难过得快要死掉,心脏却没有任何反应,因为它早已在反反复复的疼痛中变得麻木。好在回到家,得知哥哥准备把黄怡送走,她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她让小邓把轮椅推到车边,探着脑袋往车窗里看,再次撒娇道:“哥哥快些回来,我等你。” 至于孪生兄弟,却连一句再见也欠奉。

    周允晟对她冷漠的态度不以为意,他知道,自己能否留下的关键,就在薛静依身上。揉揉酸软的膝盖,他纯良的问道:“哥哥把我送下山就回来吗?我一个人住在外面?”

    “怎么会?小周也跟着去。”薛瑞冲助理摆手。

    小周连忙跑过去,钻入后排座。

    薛子轩的眸色异常森冷,却还是压下满心不耐,温柔的抚了抚少年略带婴儿肥的脸颊,笃定道:“不会让你一个人住,哥哥陪你。” 话落看向窗外,柔和的表情已被漠然取代:“小周下车!薛静依,你回去好好养病,我们走了。”

    薛静依感觉不对,十指扣住车窗,急道:“什么意思?哥哥你不回来了?你要跟黄怡一块儿住市里?”

    等小周胆战心惊的下车后,薛子轩慢慢升上车窗,既不回答,也吝啬给个正眼,操控座驾朝大门开去。

    薛静依害怕十指被车窗夹住,不得不收回来,改为握紧门把手,哭喊道:“哥哥你别走,别丢下静依,静依难受,静依今天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 被你折磨死了!

    她脸色煞白,眼眶通红,头发被夜风吹得乱糟糟的,像厉鬼一样,边哭边叫,还频频用手拉动把手,试图把车门打开。

    薛瑞等人被她疯癫的模样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她的轮椅已经被车子带着往前走,身子也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在碎石子路上。若是在这种道路上被拖行一段距离,非死即伤。

    薛瑞和薛李丹妮追上去,一边敲击车窗,一边高声命令儿子停下来,福伯更是不要命地拦在车前,表情既怒且惊。

    周允晟脸贴在车窗上,盯着薛静依的一举一动,见此情景,连忙哀求薛子轩停车。

    薛子轩本打算将薛静依当成透明人,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可以不搭理薛静依,薛静依却会死缠着他不放,愤怒的情绪渐渐翻腾,上涌,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憎恨,那些试图遗忘的恶念,一股一股的往外喷发。

    他忍无可忍,猛然按了一下方向盘,紧接着按第二下,第三下。尖锐刺耳的喇叭声响彻夜空,惊得居住在附近的宠物狗陆续吠叫。

    薛瑞等人再次吓了一跳,薛静依却仿若未闻,她的注意力只集中在手上,她死也不会放开哥哥的座驾,宁愿被他拖拽着成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也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他与黄怡离开。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偏执,有些病态,但她改不了,也不想改。她一定一定要守住哥哥,直到死亡那一刻。

    薛子轩绝不会当着少年的面杀人,哪怕他现在早已被恨意冲昏了头脑。他烦躁地扒拉头发,随即又温柔似水的摸摸少年白嫩的脸颊,轻声道:“在车上等我。”

    下车,绕到薛静依身边,他压抑的低吼:“薛静依,你疯了!”

    周允晟趴在车窗上观望,心情十分微妙。面对自己的时候,青年温柔体贴,轻声细语,是个十足十的绅士,面对旁人却冷漠疏离,爱搭不理,显得高高在上;面对曾经万分宠溺的薛静依,竟陡然变得冷酷无情,狂躁厌憎,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这人,莫非得了……精神分裂症?思及此处,周允晟似是醍醐灌顶般拍了一下额头,?????薛子轩还真是病的不轻呢。

    “哥哥,求求你留下来,没有你我真的很害怕,你知道吗?也许今天,也许明天,我就要死了,你难道不心疼我吗?你难道舍得连我死了都不见我最后一面?哥哥,求你留下陪我走完生命最后的路程,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薛静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何曾想死,若是能永远陪伴在哥哥身边,她怎么舍得死,哪怕拼尽全力也要活下来。但是她必须把自己说得凄惨无比,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需要拿自己的生命来乞求哥哥一个怜悯的目光,她怎会变得如此卑微?

    黄怡,这一切都是黄怡的到来造成的,如果没有他就好了。薛静依顺势跪倒在地,死死抱住哥哥双腿,脸上涕泗横流,心里却涌上强烈的恨意。

    薛氏夫妇心疼坏了,连忙跑过去搀扶她,还对我动于衷的儿子斥骂不休。

    撒泼、打滚、跪地哀求,这些都是自己预想的招数,现在全被薛静依用上,这场伦理大戏,真够精彩!周允晟趴在车窗上看的津津有味,脸上却带着慌乱和心疼的表情。

    薛子轩垂眸盯着薛静依漆黑的发顶,内心充斥着快意,也萦绕着悲哀和厌憎。“你难道舍得连我死了都不见我最后一面”,这话她根本没必要问,因为上一世,他就是这样做的。他没有见她最后一面,因为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她率先解脱,他却留在绝望的深渊中苦苦挣扎,究竟谁更可怜?谁又更可恨?其实都可怜,也都可恨。

    他弯腰,掰开她铁钳一般坚硬的指骨,将自己的双腿解救出来,然后将她抱到轮椅上,淡漠开口:“回去吧,不要再闹了。” 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像是在安抚一只小猫小狗。

    “不要!我不让你走!我会死,我真的会死!”薛静依疯了一样,身体随之抽搐起来。

    “药药药,快去拿药!” 薛李丹妮也哭了,眼泪打湿精致的妆容,让她显得极其狼狈。

    薛瑞拽住儿子,恶声恶气地斥道:“静依都这样了你还走,你是不是人?你有没有心?” 转而想起儿子的情感缺失症,他瞬间哑口,眼底涌上哀痛之色。儿子确实没有心,这怪不得他,只能怪他们没能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

    福伯和小邓取出放置在车里的医药箱,一阵胡乱翻找,平时放在最显眼位置的药瓶,现在竟然怎么找也找不到,好不容易找到了,打开盒盖时手一抖,药片洒了一地。

    临到此时,周允晟觉得火候总算到了,连忙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踉跄跑过去,伸出手却不敢碰抽搐中的少女,只能改为抱住青年劲瘦的腰,哭求道:“哥哥,我们不走了好不好?静依病得这样严重,我想守着她,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薛静依哭得再凄惨,也无法激起薛子轩丝毫怜悯,然后少年只是红了眼角,晶莹的泪珠尚未滚落,只凝聚在目中荡出一层水光,便叫他心如刀绞,痛不可遏。他连忙反手搂住他,用指腹将他眼角的泪意抹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妥协道:“行,我们不走了,别哭,她会没事的,她会好起来的。”

    他真的拿怀中人毫无办法,他想留下,他只能陪他留下,他想高飞,他只能亲手为他插上翅膀,若是能得到他的心,他愿意付出一切。

    福伯闻听此言松了口气,这才平稳地取出几片药,塞进小姐嘴里,小邓连忙帮着喂水。

    抽搐中的薛静依隐约听见这句话,心脏似被割裂般剧痛,原来她的眼泪,哀求,乃至于性命,竟比不上黄怡简简单单一句话。

   

    6  不忘初心

   

    薛家人一阵兵荒马乱后,总算将半昏迷的薛静依抬入卧室,小邓为她吊上吊瓶,做了简单的护理,然后给医生打电话,那边说很快过来。

    薛子轩打算搬离薛家的计划彻底失败,却只能勉强压抑着焦躁的心情,柔声吩咐少年回房洗脸。面对薛静依时他可以无动于衷,心硬如铁,却见不得少年流半滴眼泪。

    周允晟关上浴室门,瞬间就腿软的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天知道,刚才揪揪缠缠的一二十分钟里,他一直处于命悬一线的状态。系统以往只是言语威胁,真正启动抹杀程序还是第一次。当它蓄力完毕后,他明显感觉到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寒意和恐惧,若非心理素质过硬,他早就瘫软了。

    好在薛静依没让他失望,撒泼打滚的技术委实一流,连性命都不顾,就为了把薛子轩留下,她对这位养兄的感情,怕不仅仅是亲情那样简单。

    那薛子轩对自己的感情呢?真的有人在昏迷过一次之后,忽然间对一个人爱入骨髓吗?没错,他只能用这4个字来形容薛子轩对自己的态度,哪怕他并不相信,并且还保持着高度的怀疑,却依然会在不经意间,为他流露出的深情厚爱所打动。

    一团乱麻啊,周允晟越理越觉得乱,干脆什么都不想。你爱我,我爱你,你却爱他,这些爱来爱去的小游戏,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遥远,相比于薛静依,他才是活了今天没有明天的人,爱情,亲情,幸福,快乐,这些对普通人而言平平常常的点缀,于他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

    便是现在,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念头,也是该怎么利用薛子轩的这份虚情假意来摆脱困境。是的,他不相信忽如其来的恨,所以也不相信忽如其来的爱。他想不出薛子轩有什么理由能爱上自己,爱上一个24小时之前还万分反感的人。

    轻轻嗤笑一声,他曲起双腿,踩在马桶盖上,手腕微抬将黯淡下去的表盘置于眼前查看。成功留在薛家后,抹杀程序也就随之取消,对他而言,不过一场虚惊,对系统来说显然损失重大。

    虽然它极力掩盖了,从正常运转的表盘和操作后台也看不出端倪,但不要忘了,周允晟的一丝精神力已悄然入侵系统内部,只要花费些心思,还是能探知到异状。

    启动一次抹杀程序,系统需要调用非常庞大的能量,程序取消以后,那些能量也不会回流,而是倾刻间逸散。若是能完成任务,回到主神空间,浪费再多能量,对系统都不会造成妨碍,但现在不同了,它回不去了,能量自然是用一点少一点。

    更不幸的是,它并不知道宿主也猜到了这一点,并且在不断的撩拨和刺探一下,有意无意地消耗它的能量,并趁它一次比一次虚弱之时,将一丝精神力持续往前推进,直至攻破所有防御,到达核心,然后用自己的意志取而代之。

    这个过程原本是极其漫长的,周允晟还曾设想过,能真正攻破智脑防御体系的那一天,也就是自己的灵魂力量强过系统的本源力量的那一天,那需要几千几万次的轮回,几千几万年的积累。

    然而现在,他兴奋地察觉到系统与自己之间的差距在不断缩小,只要持续消耗下去,系统的力量早晚敌不过他的灵魂之力,那时,碾碎系统便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就在刚才,他的精神力趁系统陷入虚弱之时连续攻破了7层防御体系,前面还有多少层不得而知,但已经够了,周允晟已经能预见自由的,开阔的,美好的未来。

    他现在能做的,便是继续与系统作对,在不踩到它底线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的让它不得不惩罚自己。那肯定很痛,但用一点疼痛换取所有的未来,疼痛也就变成了狂欢。

    周允晟用手掩面,低不可闻地笑了,然后打开水龙头,慢条斯理的洗脸。

    等候在外间的薛子轩也想了很多。他再也不是上辈子那个目下无尘,孤高清傲的钢琴家。他经历过家破人亡的痛楚,身败名裂的耻辱,更因为痛失所爱而沉溺在绝望中。

    他一辈子都在等待,与此同时也曾奢望过,当自己强大到薛阎那样的程度时,能否将心爱的少年夺回来。当然,他也深深明白,这只是妄念,全市买不到爱情,尤其是那样专注的,炽热的爱情。

    但若是有了权势,却能守护爱情,如果他当初有反抗父母的能力,有保护少年的能力,有隔绝薛阎的能力,他绝对不会沦落到那般境地。

    伤了手,不能再弹奏钢琴,这种打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用音乐天赋交换少年的性命,他甘之如饴,日后,当他看着掌心的伤疤时,甚至是心怀感激的。

    然而现在,那条伤疤还未出现,也永远不会出现,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喜悦,从睁眼到现在,他甚至从没想过,用这双手再去碰触钢琴。

    那个爱琴如命的薛子轩,早已经消失了,现在这个薛子轩,他的情和命,全部属于少年,想到这里,他低不可闻地笑了,走到浴室门口,轻声道:“小怡,我让福伯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周允晟洗完脸,推门出来,忧心道:“福伯还有心思做饭?”

    “难道薛静依晕倒了,大家也要不吃不喝不睡的陪着她苦熬?她又不是世界的中心,大家都要围着她转,没心情也要做饭,否则薛家白给他开那么高的工资做什么。” 薛子轩平淡的嗓音里透出一丝寒意。

    这位管家,上辈子可是帮助薛静依谋杀少年的关键人物。他从小看着薛静依长大,对对方的感情不亚于薛父薛母,他跟他们一样,只把薛静依当然看,别的孩子合该为她牺牲一切。

    薛静依的疯狂、福伯的残忍、父母的冷漠无情,一张张熟悉万分的面孔,如今已在薛子轩的眼里变的面目可憎。回来之后,他尽量选择无视他们,然而一旦发现他们还像上辈子那般,意图伤害他最心爱的人,他也会毫不留情的反击。

    他克制着心中的憎恶,前往薛静依的卧室寻找福伯。薛家其余人全聚在此处焦急的等待。薛静依每一次发病都闹得惊天动地,他们早就习惯了时刻围在她身边,不错眼地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消失。

    对此,薛子轩只觉得可笑。薛静依心理素质之强悍,恐怕高过在场所有人,她为什么频频发病?说穿了,不过是自己折腾自己罢了。

    薛子轩站在门口,冲福伯招手,发觉身旁的少年意图走进去探望,立刻握住他手腕,低声道:“别去添乱,里面人够多了。”

    周允晟乖巧应诺,心中却腹诽这位大少爷防自己像防贼一样,殊不知,他防备的是薛静依,不过未能表达清楚罢了。

    “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福伯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语气里透出几分焦躁和敷衍。

    “去准备晚餐,我们饿了。”

    “可是小姐现在还昏迷着,您有什么事等她醒了再说吧!” 福伯摆手推拒,果然没有烹饪的心情。

    周允晟偏头去看青年,眸光纯净清亮,心里却颇有些幸灾乐祸。原来这位薛家真正的继承人,地位却比不过一个被收养的孤女,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薛静依的确病重,但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优势?至少所有人的心,都会寄放在她虚弱的身体上,许许多多的疼惜和怜悯,足够让他们忘了她的血缘和出身。

    薛子轩不欲与福伯争辩,深深看他一眼,牵着少年缓步离开。

    周允晟心里乐呵,面上却小心翼翼的道:“我就说福伯没有心情做饭,妹妹病得那样重,大家都很着急,你上去陪妹妹吧,我来熬粥,等会妹妹醒了正好能吃。”

    他想不透薛子轩究竟是什么意思,不但对自己态度大变,连对薛静依的态度也是,他似乎把他们的位置对调了,该疼宠的人变成厌憎,该厌憎的人反而疼宠,简直莫名其妙,精神失常。

    “他们忘了谁也不会忘了薛静依,她要是饿了,多的是人给她熬粥做饭,你不用操心。家里太乱,我们出去吃。” 薛子轩从玄关处的抽屉里取出一把车钥匙,半拖半抱地将少年带走,他喜欢少年挂在自己身上,踮着脚尖往前挪移,嘴巴微微撅着,既想挣扎又莫可奈何的模样。

    他还是像上辈子那般可爱,不,更可爱了,只因这样的他,全部都属于自己。

    薛子轩心情愉悦,开车在少年在市区最繁华的地带兜风,完全忘了还躺在病床上的薛静依。周允晟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和五彩斑斓的霓虹,这样的景象,无论看多少次,依然觉得新奇有趣,迥异于科技高度发达而显得越来越没有人情味的星际都市。

    “想不想去夜市逛一逛?” 薛子轩含笑提出建议。

    “哥哥也逛夜市?”周允晟觉得很新奇,他以为这位大少爷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雅士。

    “没逛过,偶尔尝试一下也不错。” 薛子轩洁癖严重,不喜与人太过接近,但只要少年陪伴在身边,让他触手便能企及,那么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忍受的?他可以为他放弃音乐,自然也可以为他改变秉性。

    “那我们下去逛一逛吧?”周允晟漂亮的桃花眼睁得圆溜溜的,那股渴望的劲头儿,那股仿佛立马就要打开车门往下跳的蠢蠢欲动,令薛子轩忍俊不禁。

    “好,我找个地方停车。” 少年最近吃好睡好,脸颊养丰硕些,看上去粉粉嫩嫩非常可爱,薛子轩捏了捏他腮侧的软肉,对指尖细腻的触感爱不释手。

    找了一家商场把车停好,两人往人头攒动的步行街走去,圣诞节快到了,两旁的橱窗贴满雪花,写满merry christmas的字样,行人中有带着鲜红圣诞帽的,有带着发光的鹿角的,还有人站在街边兜售花朵和各种圣诞小商品。

    薛子轩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过于严重的洁癖症而焦虑,他素来不喜吵闹,更不喜接触人群,但是当把少年抱入怀中,用两条手臂圈紧他,防止陌生人的碰撞时,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只觉得满足而又宁静,他甚至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一辈子都走不完。

    说老实话,周允晟现在很不舒服。青年从背后搂住他,双臂交叉,箍住他腹部,一百八十八公分的高度非常具有压迫性,使他整个人都窝在他怀中,被迫跟随他的步伐前行。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紧贴青年前胸,嵌合的那样严丝合缝,这直接影响了他的动作,导致他走几步绊一下,走几步绊一下,不得不把全身的重量压在青年的两只胳膊上。

    他看似搂着他,实则等于抱着他在街道上漂浮,脚尖沾地即离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周允晟仗着青年从背后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一会儿撇嘴,一会儿翻白眼,对他的肌肤饥渴症很是鄙夷。

    薛子轩却乐在其中,岔开两条大长腿,贴着少年,黏黏糊糊往前挪移。

    “先生,买一朵花吧。” 一名少女拦住两人去路。她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连体婴一样的两人。青年高大俊美,贵气非凡,少年娇小精致,灵气逼人,两人一个宠溺一个傲娇,互动的感觉和谐友爱,叫她看得心肝儿都快化了。

    发觉两人越走越近,她不受控制的跑过去,热情兜售自己的花。

    “抱歉,我们不买花。”周允晟摆手拒绝。

    薛子轩更为干脆,一句话都不说,便带着少年往前走,他从来不搭理陌生人。

    少女大概很想做成这单生意,抑或想与小鲜肉和美男子多说两句话,十分殷勤地追上去,喋喋不休的推荐:“不喜欢玫瑰花吗?我这里还有康乃馨和桔梗,康乃馨的花语是亲情与思念,桔梗的花语是绝望的爱……” 说到这里她察觉自己失言了,连忙补救道:“啊,虽然很绝望,但是当桔梗盛开的时候,预示着幸福会再次降临,所以它也代表着不死的爱,永恒的爱……”

    少女显然对花很有研究,一说起来就刹不住,眼看两人越走越快,像是急于摆脱自己,她放弃了,怏怏不乐地停下步伐。

    但奇迹般的,薛子轩回头了,沉声问道:“你说桔梗的花语是什么?”

    “永恒的爱!” 少女眼睛一亮,立马从花篮里取出一朵桔梗花,在美男子眼前晃荡。

    “不是这个,绝望的爱后面是什么?” 薛子轩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少女思忖片刻,恍然大悟道:“桔梗花虽然代表绝望的爱,但是传说中,当桔梗花盛开的时候,幸福还会再次降临,所以它也代表希望,代表重生。”

    幸福还会再次降临吗?薛子轩粲然一笑,用几张大钞交换了这朵迎风飘摇的紫色桔梗,小心翼翼的塞进少年手里。

    周允晟莫名其妙,但好在青年没在众目睽睽之下买玫瑰花送给自己,一朵桔梗花而更容易接受,他捏住花,垂头轻嗅白色的花蕊。

    少女手忙脚乱地推拒:“一朵桔梗只要5块钱,先生,你给的太多了!”

    “不多,很值得,谢谢你。” 薛子轩微笑,桔梗的花语,仿佛预示着他的命运,重生后的当天能得到“幸福再次降临”的祝福,没有什么比这句话,这朵花,更为贵重。

    他很少笑,所以真心实意的笑出来时,俊美非凡的脸庞好似在发光,容色也温柔得不可思议,周允晟快速瞥他一眼,几秒钟后又瞥一眼,不得不承认自己差点被迷住。

    他有些受不了青年的温柔体贴,悉心照顾,那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青年将他带到帝都的初衷。

    什么样的人,能够一边觊觎着他的心脏,一边做出如此暖心的举动?好吧,青年得了精神分裂症,所以能毫无违和的在温柔哥哥与冷血杀手之间转换,面对一个脑子有病的人,周允晟感觉很无力。他捏着桔梗,继续窝在青年怀中飘荡,脸上带着茫然与挣扎。

    他多么希望,青年给予他的温暖,完全发自于内心,而非残忍的利用或心血来潮的戏弄。轮回了几世,他渴望安定,渴望自由,更渴望疲惫的时候,能有一个相依为命的肩膀。

    这是属于他的肩膀吗?他偶尔也会奢求,但很快却又恢复平静。在没能摆脱反派系统之前,他没有资格拥有任何东西。

    感觉到怀中的人由兴致勃勃变成心不在焉,薛子轩偏头去看他,柔声问道:“是不是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

    “嗯,吃完饭早点回去吧,我担心静依。”周允晟有气无力地答道。

    薛子轩眸色微沉,但到底没说什么,改搂抱为牵手,带领少年进入一家非常高档的法国餐厅。由于受到节日气氛的感染,餐厅里宾客满座,衣香鬓影,没有预约,一时间竟找不到位置。

    好在薛子轩是常客,贵宾卡递过去,侍从马上为他们安排了一个双人座。

    周允晟捏着鲜花,被俊美无俦的男人搂着腰,刚及对方肩膀的高度使他看上去有种小鸟依人的暧昧感。一路上,不停有人看过来,认出钢琴皇帝后,莫不表情惊诧,交头接耳。

    薛子轩的高冷在圈子里出了名,今天的他却温柔浅笑,体贴入微,还宝贝一般紧紧护着少年,行为举止与以往判若两人。

    钢琴皇帝不会是恋爱了吧?对象还是一个小男生?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个gay!不出一天,诸如此类的流言就会在上层圈子里传遍。

    周允晟越发弄不懂青年打算干什么。他原以为对方为自己改头换面是想重新找一个地方软禁。但眼下,他带着他公然出入高档场所,态度不见回避,反倒更体贴入微,这高调的举动与他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

    他难道不怕有心人探查自己的身世,继而戳破薛家的阴谋?周允晟反复忖度、却压根就没考虑过青年对自己的感情是真实的,而非别有用心的利用。

    胡思乱想间、两人已经坐定,侍从弯腰送上两张菜单。

    周允晟这才回神,匆匆瞟了一眼就把单子挪开,面红耳赤地低语:“哥哥,我看不懂。”事实上,他的精神力与智脑相连,智脑内存储着有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信息,包括各个国家的历史和语言。别说法语,便是非洲土著语,他只要调动系统的数据库,就能瞬间掌握。但黄怡来自于偏远闭塞的乡村,能说好普通话已经很不错了,又哪里懂外语。

    薛子轩探出手、捏了捏他绯红的脸颊,笑道:“哥哥带你点。”没想到上辈子精通十门外语的小怡,也有如此窘迫的时候。但他知道他是何等地聪明绝顶,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能成长得比任何人都优秀。

    “今天的主打菜是什么?”他用标准的法语与侍者交流。

    “白汁烩小牛肉,配菜的甜品是巴黎车轮饼。”

    薛子轩点头,目光在餐单上搜寻,几秒钟后指着一行小字,吩咐道:“给我们来一份情侣套餐。”

    花几千块钱专程吃一頓情侣套餐,两名男子究竞是什么关系已经昭然若揭。侍者却没露出任何异样表情,继续问道:“先生想要配什么酒?”

    “一杯阿尔萨斯黑皮诺,一杯热牛奶。”

    “好的,请您稍等。”侍者捧着菜单下去了。

    薛子轩抬眸冲少年微笑。周允晟也纯良一笑,内心却纠结万分。点情倍套餐是什么意思?欺负我听不懂法语?

    恰在这时,一对儿穿戴奢华的男女用完餐后起身离开。他们在薛子轩的座位前站定,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

    “子轩,听说你病了,现在好点没有?”

    “我现在很好,谢谢关心。”薛子轩礼貌地颔首。

    “这位是?”男人迟疑开口,女人却在细看少年后发出惊愕的声音:“子轩,这是谁啊?长得跟静依好像!”

    像到这种程度,说没有血缘关系她都不信。难道他们猜错了,这位不是薛少的小情儿,而是薛总的私生子?但是不对啊,哪有私生子跟原配的儿女感情这么融洽的?薛子轩看上去文质彬彬,实际上却非常不容易接近。

    “这是黄怡,薛静依的孪生兄弟,也是我的弟弟。”薛子轩平淡叙述,“薛静依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她是薛家收养的孩子。”

    这样一说,两人立马明白了,原来那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不是薛家的种。

    “小怡,叫方哥方嫂,他们是我的朋友。”薛子轩没有朋友,但为了将来,他愿意从现在开始多交几个朋友。

    “方哥方嫂,很高兴认识你们。”周允晟乖巧地问好,心里却暗暗打鼓。他越发看不懂薛子轩。从这两人的态度可以推测,他们与薛家颇有渊源,把自己介绍给他们,等同于让外界知道自己的存在,那薛家的换心手术怎么进行?

    薛子轩到底想干吗?他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琢磨这个问题。

    两人对薛少的用词很是受宠若惊。朋友?帝都的上流圈子,哪个敢说自己是薛少的朋友?这位可是天山雪莲一般的人物。

    他们立马热情起来,攀谈了一会儿,又邀请两人参加几天后的宴会,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心满意足地离去。

    薛子轩看着两人相携的背影,神情怔忡。现在的薛家还未落魄,薛氏财团依然是不可撼动的业界龙头,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和权势,然而这些都不属于他,旁人对他的恭维和敬畏,不过看在薛瑞的面子上罢了。

    一个钢琴家,哪怕享誉全世界,在某些人眼里也是蝼蚁一般渺小的存在,只需弹弹指尖就能碾压。所以他需要权势和财富,去守护心爱的少年。

    这对曾经那个爱琴如命的薛子轩而言也许很难,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却很简单。上辈子,为了等待少年的原谅,他不敢远离,不敢死去,因此遭受到薛阎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在争斗的过程中,他学会了尔虞我诈、阴谋算计,也学会了如何周旋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

    他将薛家仅剩的产业转移到国外,慢慢经营扩张,最终重新在华国站稳了脚跟。当然,这里面,不乏薛阎看在他救了少年的面子上故意放水。但无论如何.他必须感谢他教会了自己很多东西,譬如守护、譬如狠辣。

    思忖间,侍者将菜品一一端上桌。薛子轩立刻回神,为少年铺好餐巾,摆好餐具。

    “哥哥,我不会用刀叉怎么办?”周允晟憋红了脸询问。

    薛子轩忍俊不禁,附在他耳边柔声道:“我怎么吃你就怎么吃。当然,要我喂你也可以。你的手虽然瘀青散了,应该还有些疼吧?”

    话落,他舀了一勺土豆泥焗牛绞肉,送到少年嘴边,殷切地看着他。

    青年的一举一动体贴万分,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更是柔情满溢,仿佛正注视着自己最心爱的人。沐浴着如此热辣的目光,周允晟憋红的脸这会儿竟真的羞红了,微微垂眸,不敢与他对视。

    “张嘴。”薛子轩语气中暗藏笑意。

    察觉到周围人怪异的目光,周允晟无法,只得强忍羞臊把土豆泥吞掉,含糊道:“哥哥,你自己吃吧,我跟你学一遍就会了。你看, 我的手全好了,一点儿也不痛。”话落举起双手,轻轻摇晃。

    本打算故意出个洋相,让薛子轩这朵天山雪莲也跟着丢脸,哪知道对方压根就不要脸。他敢打赌,要是自己装相卖丑,对方一定会拿着刀叉,一口一口地喂过来。

    “系统,这人真的没被魂穿?你再扫描一遍,仔细点。”他在脑海中下令。

    系统也检测到数据异常,浪费了一点能量,将薛子轩从头到尾扫描了好几遍,用冰冷的电子音回复道:“报告宿主,此人魂体契合,确定是本世界的造物。”

    周允晟模仿青年的举动切掉一块牛排,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一双桃花眼在他身上扫来扫去,隐含探究。若是可以,他真想撬开青年的脑袋,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 ”薛子轩被少年专注的目光看得战栗不止,裸露在外面的脖颈、双手,浮起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这绝对不是反感厌恶,而是太过酥麻兴奋造成的生理反应。'

    如此专注的、纯净的目光,是他奢求了一辈子的东西。

    “哥哥用餐的时候特别好看。”周允晟适时拍了个马屁。当然,他内心也是这样想的。青年到底出身大家,又从小受到艺术的熏陶,一举一动平添许多雅致的韵味儿。尤其他还长得面如冠玉、风度翩翩,是多少女人心目中的完美男神。

    毫不夸张地说,满餐厅的上层人士、社会精英,在容貌和气度上能胜过青年的,几乎没有一个。

    薛子轩从不在乎旁人的诋毁和赞誉,但是现在,他愉悦极了,一只手绕到少年背后,搭放在椅子上,将他半环在臂弯里,凑近了去亲吻他粉白莹润的脸庞。

    这个吻如蜻艇点水般一触即离,力道很轻,温度却灼人。周允晟从不知道自己的脸皮竟然那样薄,立马便红得烫手。他睁圆湿漉漉的桃花眼,低声道:“你干吗?好好的,你亲我干什么?”

    薛子轩盯着他微笑:“当喜欢一个人到极致的时候,看见他就会有亲吻他的冲动。”

    妈的,又表白,你是表白狂魔吗?周允晟再次被调戏,恨不得泼对方一脸红酒。但为了避免00C,他拼命按捺住了。黄怡是个有点自卑,有点缺爱,还有点胆小怯弱的少年,他如果听见这句话,最真实的反应一定是羞涩,而不是愤怒。

    周允晟放下刀叉,用两只手捂住脸颊,只剩一双快溢出水的眼眸露在外面,慌乱而又无措的小模样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薛子轩低低笑了,只要与少年待在一起,每一分每—秒都无比快活,每一次呼吸都能嗅到甜美的香气,每一口进食都能尝到幸福的滋味。这样的生活,与上一世的绝望比起来,无异于极乐之巅。试问他怎么舍得放手?自然死也不会放手。

    “好了,亲吻是西方人表达亲昵的方式,你看。”他捏捏少年红的滴血的耳垂,示意他往右看。

    隔壁坐着一对儿外国情侣,边进餐边聊天,不知女方说了什么,男方笑眯眯地亲了亲她脸颊。

    忽悠,接着忽悠,男人亲女人那是平常,男人亲男人能算吗?而 且你还瞒着我点了情侣套餐,送上来的提拉米苏切成心形,你当我二傻子呢?腹诽到这里,周允晟泄气了,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薛家人的心目中,大约真跟二傻子一样。

    他看了几眼,这才慢慢放下捂脸的双手,小声道:“原来是这样。”话落拿起刀叉,准备赶紧把这顿情侣大餐消灭掉。,“哥哥喜欢你才会亲你,那你喜不喜欢哥哥? ”薛子轩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循循善诱道。

    妈的,你还没完了是吧?你个诱拐犯,死基佬!骂到这里,周允晟意识到自己也是基佬,不由噎了噎。他抬起头,用溢满朦胧水雾的眼眸朝对面的青年看去,无声地哀求。

    薛子轩被他看得浑身发热,一只手覆盖在他后脑勺上,继续追问:“小怡喜不喜欢哥哥?嗯?”最后那个尾音潜藏着无数期待。

    周允晟作为一个缺爱的被好心人收养的孤儿,能说自己不喜欢养兄?他艰难地点头,然后下意识地舔了舔唇瓣。

    薛子轩眸色一暗,覆盖在少年后脑勺的手掌微一用力又很快松开。他刚才差点就把少年压向自己,不管不顾地撕咬他红润的唇瓣。天知道,他是多么渴望他,渴望得心都碎了。

    青年一瞬间施加的压迫,周允晟不可能错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一面低不可闻地说“喜欢”,一面慢慢靠近,在青年脸上飞快一吻。

    薛子轩本想偏头,让这一吻印在嘴唇上,但思及少年羞怯的性格,只得勉强按捺。他不想现在就把他吓跑。

    脸颊沾了一点濡湿的痕迹,还带着牛排和酱料的的气味,却丝毫没让薛子轩感觉到恶心。恰恰相反,他现在非常满足,非常愉悦。此时的少年是喜欢他的,只要想到这个,他便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再次吻了吻少年面颊,他退回去,用十分缓慢的速度进餐。周允晟却动作飞快,吃完正餐和甜点,抱着牛奶杯小口小口抿。看着周围的宾客一个个离开,餐厅从拥挤变得空荡,周允晟怀疑青年会吃到天荒地老。

    薛子轩已经尽力在延长两人相处的时间,但它还是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餐厅快打烊了,他才结了账,搂着少年离开。

    停车的地方离餐厅还有一段距离,周允晟想快点走,腰腹却被青年托着,倚靠在他怀中一步一挪地前行。两人像连体婴一般貼得死紧,投射在地上的倒影完完全全融合为一体。

    薛子轩将拢在袖中的桔梗花插入少年胸前的口袋,偏过头,吻了吻他冰冷的面颊。

    周允晟知道,一旦开了闸,泻出的洪水就收不回了。薛子轩得了便宜,这不,吃起嫩豆腐来越发顺手,动不动就凑过来亲一口,没完没了。

    他极想一巴掌把他拍开,却不得不强忍,于是分心找了个话題:“你什么时候把花带出来的?我还以为丟在餐厅里了。”一朵花而已,用得着走哪儿都带着吗?

    “这朵花是我买给你的第一份礼物,意义不一样,怎么能随便乱丟。 ”薛子轩满足地喟叹,目中更浮上许多愧疚。上辈子,直到惨剧发生,他都未曾送给少年任何礼物,不是不够爱,而是不知道怎么去爱。

    这辈子,他愿意去学习,去改变,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奉献给怀中的少年。

    周允晟不屑地撇嘴,动作却十分轻柔地抚了抚紫色的花瓣。这也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天空飘下纷纷扬扬的雪花,温度骤然降低很多。路人有点兴奋大叫,有的竖起衣领步履急促。薛子轩搂着冷得瑟瑟发抖的少年走了几步,路过一扇橱窗,看见模特身上的一件长款男式大衣,伫立观望了一会儿,然后走进去询问价格。

    七八千的售价对薛家大少而言不算什么,他很快刷了卡,让售货员剪掉吊牌。

    周允晟瞅了瞅大衣,觉得这种带貂毛领的风骚款式与青年很不搭。他穿的衣服素来是髙级定制,又低调又奢华,而且全世界只此一件。

    但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无论多么暴发户气质的衣服,配上薛子轩那张贵气逼人的脸,格调立马提升好几个档次。他穿上大衣,在售货员痴迷的目光下走出商店。

    “这样就暖和了。”将衣襟敞开,把少年完全包裹在怀里,他顶着一头雪花,沉声低笑。

    厚重的布料隔绝了四面八方的冷风,还有青年适宜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其间夹杂着古龙水的香气。这个看似不可靠的怀抱现在却那么温暖、宽阔、静谧。周允晟往怀抱的更深处钻去,极力忽略不断轻颤的心弦。

    薛子轩连人带衣捂得严严实实,一步一步稳稳地朝座驾走去。打开车门,开启空调,两人都舒服地叹了口气,却又隐隐觉得失落。

    回到薛宅已是半夜一点多钟,福伯还等在客厅。

    “少爷,先生在书房等您。”他迎上前,给两人递了两条干燥的毛巾。

    “我知道了。”薛子轩面无表情地点头。面对外人的时候,他还是那个血液冰冷、心脏坚硬的薛家大少。然而转身看向少年,他立马柔柔笑了,弯腰为他脱鞋。

    “我自己来。”周允晟面红耳赤地推拒。

    “袜子湿了,赶紧回房泡脚。”薛子轩动作极快的脱鞋子,还摸了摸少年脚底板,仿佛从未染上过洁癖症。

    福伯越看越心惊,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活像调色盘。

   

    7章 隐退上位

   

    周允晟在福伯厌憎的目光中匆匆跑回房,洗了个热水澡,本打算直接滚上床睡觉,想起大少爷的吩咐,撇着嘴端来一盆热水,不情不愿地泡了一会儿。

    还別说,一股热气由脚底的经脉传导至全身,那感觉比单纯洗澡要舒服多了。泡完之后双脚红彤彤的,又热又软毛孔舒畅,几乎一钻进被窝,微微蹭动几下,脑海就涌上一股强烈的睡意。

    周允晟打了个哈欠,嘴里嘟囔着“真暖和”,心里想着的,却是大雪纷飞中,青年用宽厚胸膛和强壮臂弯为他支撑起来的静谧而又安静的怀抱。

    陷入酣睡之前,他忽略掉内心的留恋与不舍,反而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沉迷,不要放松警惕。

    与此同时,薛子轩走进书房,淡声道:“父亲,你找我?”

    “把门关上。”薛瑞一边抽烟一边摆手。

    薛子轩将门反锁,走过去,极其自然地拿起摆放在桌上的香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找我什么事?”用打火机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他面无表情地询问。

    儿子的脸庞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缭绕在烟雾后,如雕刻般俊美的脸庞,此时显得那样冰冷慑人。他狭长眼眸中情绪不再是淡漠忧郁,而是一种极其危险的野性、阴鸷,甚至暴戾。他仿佛一夜之间历经沧桑,从一个不染尘俗的音乐家,变成了眼前这个深沉难测的上位者。

    薛瑞的感觉没错,上辈子,薛子轩便是凭一己之力,把几欲分崩离析的薛氏财团,重新推上国际财阀的行列。他强迫自己去成长,去争夺,去追逐,他不但在音乐上拥有极高的天赋,于经商上也无师自通。人一旦把自己逼到极限,爆发出的能量往往是惊人的。

    重生而来的他,无论气度还是能力,已经能够完全压制住薛端。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原本的斥责瞬间变成试探,薛瑞扯开一抹慈爱的笑容。

    “不知道什么时候。”薛子轩吐出一口烟雾,修长白晳的指尖被明明灭灭的小火苗印出一点暗红,在灯光昏黄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刺眼。

    他原本就是个存在感极强的人,走到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但现在,他无须表演,只需沉稳端坐,就能把这一方空间,变成自己的王国。

    在儿子面前,薛瑞竟觉得老大不自在。他杵灭烟蒂,苦口婆心:“少抽点,对身体不好。我过一段时间也准备戒烟了。”

    薛子轩所而不闻。他知道该如何保养身体,这一世,他还会像上辈子那样,在少年闭上双眼的翌日离去。他总要比他多活一天,这样才能守护他到底,哪怕这份守护他并不需要。

    房间里陷人一片尴尬的沉默。薛瑞忽然觉得,眼前这人是如此陌生,陌生得都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交流。

    定了定神,薛瑞端起架子斥道:“你带黄怡去哪儿了?知不知道你妹妹还在生病?”

    “她哪天不生病?难道她生病了,所有人都要不吃不喝地陪着?”

    薛子轩吐出一口烟雾,微眯的眼眸里全是嘲讽和不以为意。

    薛瑞疲惫摆手:“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依赖你,醒来看不见你哭了很久,差点又昏过去。今天她已经复发过两次,不能再受剌激。你以后多陪陪她,多关心她,等她身体养好就能动手术。日后,她健健康康的,我们也就不用再操心了。”

    薛子轩狠狠吸了一口香烟,吐出的浓密烟雾遮挡住了他眼中的暴戾。他多想揪住父亲的领带,质问他为何能如此心安理得,难道薛静依的命是命,少年的便不是了吗?

    他们可知道,那人已然是插在他胸口的尖刺,是融入骨血的依托,更是刻入灵魂的眷恋。他们想剜他的心,要他的命,亦等同于要自己的命。

    勉强压下与父亲撕破脸的冲动,薛子轩沉声道:“你说完了吗?”

    薛瑞被他满不在乎的态度气到了,正要拍桌子训斥,又听他说道:“我准备隐退,正式接手家族生意。”

    “你说什么?”薛瑞急忙追问。

    “我要隐退,然后接手家族生意。”薛子轩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他明白自己的敌人有多强大,所以迫切地渴望权势。

    “好,我马上找人安排。”薛瑞什么都顾不得了,儿子只对音乐感兴趣,完全没有继承家业的打算,这一直是他的心病。大房、三房、四房那头盯得紧,一旦他垂垂老矣,对薛氏财团的掌控力削弱,这份千辛万苦抢来的若大家业,便会沦落为狼群争食的猎物,最终被撕咬瓜分得一干二净。

    那样的前景,他只需要想想便觉得心脏绞痛,没病也能活生生憋出病来。之前他还考虑着该如何劝说儿子学习经商,更曾暗搓搓地琢磨过,若儿子不行,就找个情妇再生一个,日后精心培养。

    然而薛李丹妮的娘家也不是吃素的,真有私生子找上门来分家产,他们能把帝都闹得天翻地覆。愁人啊,薛瑞一直在发愁,但忽然间,儿子开窍了,最大的问题迎刃而解。只要儿子不是草包,他有绝对的把握将他培养成为合格的继承者。

    “你想从基层干起还是直接空降?”薛瑞拿起手机,边拨号码边询问。他希望儿子选择从基层做起,那样最能看出他的潜质。

    薛子轩沉声低笑。上辈子,把分崩解体的薛氏财团转移到国外并将它发展成国际大财阀的人,何需从基层做起?他现在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薛家其他人也许觉得薛静依的病情很严重,需要经过长期调理才能承担换心手术的风险。唯有他知道,她的生命力究竟有多么强悍。

    一旦她想通了,不再自己折腾自己,痊愈的速度只能用“惊人”二字来形容。所以他必须在她好转起来之前,把薛家内内外外的势力完全掌握在手心。

    “直接空降业务部。”将烟蒂压入烟灰缸,用力碾了碾,薛子轩的语气中透出不容置疑和斩钉截铁。

    “我建议你从人力资源的基层做起,先摸清公司的现状。业务部人多口杂,藏龙卧虎, 你降不住。”薛瑞苦口婆心地劝说。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还是希望他少走些弯路。薛氏财团并非他的一言堂,还有大房、三房、四房,包括本家的人,尤其是业务部,充斥着各种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儿子醉心于艺术,何曾领教过商场的诡谲?

    他若是不慎被人算计,从高处跌落的惨败足够他一辈子抬不起头,股东也会对薛氏财团的未来失去信心,从而给其他三房以可乘之机。所以,薛端宁愿他从最底层做起,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往上爬,便是偶尔失败,也还有重新站起来的能力。

    “降不降得住我心里有数。就去务业部,职务是总经理,你帮我安排一下。我把乐团那边的工作交接完,三天后去公司报到。”不等薛端点头,他站起身直接走人。

    儿子连乐团那边的工作都打算辞去,看来是动真格的。薛瑞老怀大慰,心道总经理就总经理,大不了安排几个心腹协助他就是了。这时候非跟他拧着,指不定明天又反悔。

    这祥想着,他赶紧拨打电话,把儿子任职的事安排下去。

    薛子轩离开书房后径直前往少年的房间,刚走下楼梯, 就见薛静依蜷缩在拐角的阴影中,脸埋在双膝之间,似乎睡着了。大冷的天,外面还飘荡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她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棉质睡裙,光裸的手臂和脚踝露在外面,冻起一层鸡皮疙瘩。

    薛子轩放轻脚步,从容路过,竟没想着一为她披上一件外套,然后抱回房间。他对她的所有疼爱与怜惜,早在上辈子便消磨得一干二净。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反反复复地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图的是什么?她越是想要以此来博取同情,他便越是厌恶她。

    薛静依如薛子轩料想的那样,并没有睡着,不过装个样子罢了。她像个小可怜一样蜷缩在阴暗寒冷的角落,哥哥再心硬,这会儿也该软化了吧?也该像往昔那般将地拥人温暖的怀抱,送往柔软的床榻,然后她就能顺势“醒过来”,握住他的手,诉说今天的委屈与难过。

    但是哥哥竟然选择了默默走开!他怎么能?怎么忍心?他难道不知道她的身体承受不了炎热与寒冷,悲伤与痛苦吗?他难道不担心她在走廊里睡一整晚,第二天感冒发烧,病情加重吗?

    不管薛静依心中有多少震惊怨怼,事实是,薛子轩静静走开了,将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彻底忽视。

    薛静依无法,只得强忍悲愤地抬起头,轻声唤道:“哥哥,你回来了。我等了你一晚。”

    “你可以穿着厚厚的睡袍,坐在暖炉前等我,也可以在开了中央空调的卧室里等我。大晚上的,你穿着睡裙缩在角落,准备干什么?再生一场病缠住我?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别人又怎么会爱惜你?”薛子轩站定,用冷厉的目光朝少女看去。

    “对不起。妈妈和福伯让我早睡,所以我不敢在客厅里等。在房间里,我又担心听不见你回来的脚步声。哥哥,我向你保证,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爱惜自己。你别生气了好吗?我做错了哪里你告诉我,我一定改。”薛静依犹犹豫豫地走上前,试图去拉扯哥哥衣摆。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仿佛缀在哥哥的衣摆上,就能一辈子与他相随。

    薛子轩退开两步,淡声道:“你回去吧。”做错了一定改?这种话也只能骗骗盲目疼爱她的父母。薛静依若是认定了什么,便是踩着一地鲜血和尸骨也会奋力前行。

    “我不回去,我想跟你谈谈。”薛静依仰起小脸,表情泫然欲泣。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薛子轩转身离开,头也没回地道,“身体是你自己的,你喜欢践踏是你的事, 也许别人会心疼,但我不会。你好自为之吧。”这是他最后的忠告,如果这辈子她依然往老路上走,他对她不会心存丝毫仁慈。

    薛静依捂住嘴,痛苦得难以言喻。不会心疼自己,哥哥竟然亲口承认,他不会心疼自己。 这句话带来的寒意,远远胜过外面的冰天雪地,薛静依瞬间冻僵了。直到很久之后,她才迈开脚步,缓慢走回卧室,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般神情漠然地钻入被窝,闭上眼睛 。

    她本以为自己的心脏会被这句话撕裂,但是诡异的,她没感觉到任何不适。冥冥之中,她仿佛变得更为坚强果决,只要哥哥不离开自己,多残酷的打击她都能承受。

    “哥哥,你说你不会心疼我,一定是骗我的对吧?这是激将法,一定是激将法,免得我总是不爱惜自己。好,我听你的,我好好养身体,你别生我的气。我知道,你是疼惜我,你是疼惜我的……”自言自语中,她微笑闭目,沉沉入睡。

    薛子轩并不知道薛静依扭曲了他的本意,当然,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乎。他睡不着,哪怕楼下就是少年的房间,也睡不着。上辈子,只要能与少年站在同一片天空下,不远不近地望着他,他就会满足。

    然而现在,他渴望拥有更多更实在的东西。什么叫欲壑难填?这便是欲壑难填,看得见是想触碰,触得到时想拥抱,拥入怀时想亲吻,亲吻时,又想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占有,一直一直占有。

    压抑不住心里和身体的燥热,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根香烟点燃,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面吞云吐雾,一面静看外面的皑皑白雪。

    雪花飘落时发出“扑簌簌”的响声,让夜晚显得更为静谧,而浓烈的孤寂感也跟随辛辣的烟雾侵入鼻腔和肺管,领薛子轩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他用力吸了两口,将只燃掉顶端的香烟狠狠碾灭,然后走到少年的房门外伫立。足足过了十几分钟,他才将手掌搭放在门把手上,轻轻转动。

    门打不开,临睡前少年落了锁。薛子轩扶额,低声叹息,而后不顾天寒地冻,三更半夜,硬是把福伯叫醒。

    “少爷,大晩上的,您找钥匙干什么?”

    “喏,这是一楼房间的钥匙,这是二楼房间的钥匙,这是三楼房间的钥匙。先生的书房是指纹和虹膜锁,您想进去得找他要权限,我也没办法。这三串钥匙少爷您拿去吧,不用还给我,家里人手一份,您一直没问,我就忘了给。”福伯分别拿出三串钥匙。       薛子轩接过钥匙直接走人,试了好几次才找出正确的一把。

    睡在狼窟里,周允晟哪敢放下警觉心,听见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立马翻身下床,躲在门后。走廊的灯光从门缝中投射进来,拉出一条长长的金线,然后便是一道高大的身影遮住光线,徐徐走进。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还有熟悉的古龙水的清香,十分好闻,令周允晟紧绷的神经立马松懈下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对这人的防备心已经削弱不少,自己却一无所觉。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他打开灯,用手挡住刺眼的光芒。

    “你躲在这儿干什么?怕进小偷?”薛子轩闻声转头,看见少年只穿着一套単薄的睡衣,光脚站在地上,连忙走过去将他抱起来,轻轻放进被窝。

    “嗯,我真的以为来小偷了,要不是闻见你的味道,信不信我拿闹钟砸你?”周允晟困得不行,声音嘟嘟囔囔的,还略带一些小沙哑,把一句抱怨的话,硬是说出了撒娇的味道。

    他翻了个身,把藏在身后的手露出来,握紧的拳头里攥着一个闹钟,铁质的,完全可以当板砖用。

    薛子轩被他可爱的语气逗得直笑,看见闹钟,越发笑不可抑。他钻进带着少年融融体温的被窝,一面将手臂枕在他脑后,一面接过闹钟端正摆放在床头柜上。

    “抱歉,吓着你了。”他吻了吻少年泛着粉红色泽的面颊,柔声道,“快睡吧,明天跟我去乐团。”

    躺在少年身边,躁动的心依然躁动,却没有之前的孤寂与沉郁。他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巨大的、难以承受的幸福感令他头晕目眩。

    这是真的吗?另一只手抚上少年脸颊,感受指尖的细腻与温热,他轻快地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周允晟被他摸得发痒,一面左右摆头,一面迷迷糊糊地嘀咕:“去乐团干什么?你干嘛非要挤在我床上,我的床太小。”

    一米五的床,不够大少爷把腿伸直,他还非得往他捂热乎的地方钻,简直过分。心里满是怨气,他勉强睁开雾蒙蒙的桃花眼,瞪视对方,嘴巴不自觉噘起。

    薛子轩再次被他逗笑了。他从不知道少年睡迷糊的时候这样控制不住脾气,像炸了毛的小猫,随时会挠上一爪子。但他更喜欢眼前这人肆无忌惮地宣泄不满的少年。他见过乖巧的他,愤怒的他,悲哀的他,绝情的他,唯独没见过躺在软枕里,睡得迷迷糊糊的他。

    这份真实与鲜活,骄矜与可爱,令他的心都融化了。

    周允晟原以为自己会失眠,但也许是青年的肌肤饥渴症强迫他迅速熟悉了对方的气息与怀抱,他反而比以往睡得更沉,第二天醒来时,天已经大亮,窗户上结满细小的水珠,通过水珠,依稀能窥见外面的一片纯白。

    他翻身坐起,摸了摸旁边的被褥,凉的,薛子轩早就起床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他走进浴室洗脸刷牙,忽听楼下传来巨大的摔打碗盘的声间,还有女人失控的尖叫。

    妈的,不会是薛静依又发病了吧?直接病死就好了,我也解脱了。他幸灾乐祸地暗忖,却也知道谁死了,命运之子都不会死。

    仅凭这样险恶的想法,系统就有必要实施惩罚。它们寄生在宿主的灵魂当中,所掌控的不仅是宿主的性命,还包括他的思想与行为,这才是周允晟最不能容忍的。

    但此时此刻,系统却毫无动静,仿佛并未检测到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周允晟微微怔愣了一瞬,马上就低声笑开了。没有多余的能量了吗?除了正常的运转,已经没有能力再对自己实施惩罚了吗?很好,离完全摆脱系统的那天又进一步。

    他正准备调动精神力,继续黑入系统的防御体系,客厅里又响起新一轮的打砸声,还有薛瑞与薛李丹妮激烈的争吵。

    他烦躁的扒拉头发,不得不走出去查看究竟。薛静依站在楼梯拐角,目光冷漠地看着下面,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长及脚踝的棉质睡袍,乍一看像颗珠。

    “静依,发生什么事了?”周允晟轻声打招呼,上下看她一眼,问道,“你好些了吗?”还真是好多了,很少看见心脏病发作的人,第二天能下床走动的。命运之子果然都是打不死的小强。

    “我好多了,谢谢你。小怡,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今后你能多陪陪我吗?老实告诉你,我的病很严重,不知道哪一天,我晕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薛静依忽然走上前,拉扯少年衣摆,脸上带着哀戚与恳求。

    周允晟连忙抱住她好一阵安慰,一再保证会陪伴她照顾她云云。嘴上说得好,然而内心里,他对薛静依忽如其来的亲近却保持着高度警惕。要知道,这是他来到薛家后,第一次得到薛静依的好脸。

    她图什么?薛家这对儿兄妹到底图自己什么?真他妈的烦人!周允晟不耐极了。

    楼下,吵闹声越来越激烈,他顺势松开薛静依,探头看去。只见薛李丹妮和薛瑞隔着餐桌互相指责,地上满是碎瓷片和食物的残渣,薛子轩坐在餐桌的另一端,小口小口嗓饮咖啡,姿态十分闲适。

    察觉到打探的目光,他抬看来,发现是心爱的少年,没有表情的俊美脸庞立刻春暖花开,冰雪消融。

    “别吵了,我做出的决定,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他放下杯子,沉声开口。

    薛李丹妮尖声喊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子轩你怎么可能放弃最爱的钢琴?是不是你爸爸逼你的?啊?这个老东西什么都不懂,只懂钱钱钱,钱是世界上最庸俗的东西!”

    “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与任何人无关。我很爱钢琴,但不是最爱,母亲你说错了。”他冲躲在角落的福伯招手,“过来收拾东西,然后再做几分早餐。”

    福伯点头应诺,战战兢兢地清理一地狼藉。薛李丹妮还不死心,围着儿子苦苦劝慰,见他态度坚决,终是气急而去。

    见儿子并未改变主意,薛瑞松了口气,连忙拿起外套,追着老婆去了。老婆一家虽然是艺术世家,但隶属于军队,岳父岳母都是少将级别,在军政两界很有一些人脉,千万不能得罪。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薛子轩迈步上楼,直接无视满目浓情的薛静依,伸手抚了抚少年唇角,语气里饱含宠溺:“在刷牙?含着一些泡泡就跑出来了。”

    周允晟点头,想开口询问刚才的事,又觉得自己没那个资格,于是回房继续洗漱,却发现衣摆被薛静依掐得死死的,挣都挣不开。

    他用疑惑的目光看过去,薛静依却虚弱一笑:“哥哥,我一个人害怕,你多陪陪我。”话虽这么说,眼睛支直勾勾地盯着薛子轩,也不知道这一声“哥哥”喊的究竟是谁,又希望谁能陪她。

    临到这会儿,周允晟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打算采取迂回战术,通过纠缠自己来亲近薛子轩。这女人怎么就那么烦人呢!明明病得如此厉害,最好不要乱动心绪,她还整天七想八想地蹦跶,她是嫌自己命太长?

    局外人能看出端倪,薛子轩自然也能。他语气十分不耐:“薛静依,不要闹了。”话落冲端着早餐急忙跑上楼的小邓下令,“带她回房,看紧点。昨天晚上她穿着睡裙在走廊里坐到半夜。”

    小邓吓了一跳,连忙掰开薛静依五指,硬是要带她回去测量体温和血压。薛静依本来还在挣扎,显得很是愤怒怨怼,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就变得十分乖巧,还心满意足地笑了:“哥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爱惜身体。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哥哥的心意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薛子轩面无表情,周允晟却抖了抖鸡皮疙瘩。薛静依最后那个笑容太病态了,看着令人倍感压抑。她莫非也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

    胡思乱想间,他被薛子轩半拖半抱地弄回房间,握住他的右手慢慢刷牙,然后拧了一条热乎乎的毛巾仔细帮他擦脸,殷勤周全的态度像对待五岁幼童。

    所幸周允晟适应力极强,从最初的窘迫羞恼,慢慢变成了心安理得。两人吃完早餐,走到玄关处换鞋。

    “真的要带我去乐团?”周允晟坐在矮凳上,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嗯,今后你跟着我,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知道吗?”薛子轩半蹲在少年身前,为他穿鞋。

    “可是我以后还要上课。”

    “上课的时间不算,下课了我来接你。”

    周允晟无言以对,青年的态度非常坚决,仿佛真要把他带到外界,让更多的人认识。那薛静依的换心手术怎么办?不做了?

    思及此处,他立刻掐灭这点奢求。与其把希望寄托在莫名其妙的人身上,不如靠自己。

    薛子轩熟练地帮少年穿好鞋,理了理裤脚,这才坐在他身边换鞋。恰在这时,探望完小姐的福伯下楼,焦急地询问:“少爷,您打算把他带去哪儿?”

    薛子轩不言不语,甚至没去看他,穿好鞋,将少年搂进怀里,直接推门出去。

    “少爷,不要去人多的地方。你别忘了小姐……”余下的话,福伯不好言明,走上前,拽住少年胳膊,强硬道:“你留下来照顾小姐吧,她刚才一直在念叨你。”

    心爱的少年忽然被拉离怀抱,那一瞬间,薛子轩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和杀意。他憎恨别人抢夺少年的举动,憎恨失去他后的空荡感,连带的,也憎恨整个薛家,包括自己。

    “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忘了,我虽然叫你福伯,但你只是薛家聘请的佣人,你没有权力干涉雇主。”他立刻夺回少年,双手搂得死紧,一字一句道:“没有下一次。”

    周允晟一脑门黑线,心里嘀咕着:这位大少爷的肌肤饥渴症,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没事了,我们走吧。这个家里没一个好人。除了我,你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薛静依。但是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嗯?”垂眸看向少年时,他狰狞的表情瞬间被柔情款款所取代,还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少年鼻尖。

    好吧,精神分裂症更严重。周允晟表示他已经放弃抵抗了,反正薛表依还很虚弱,承受不了手术的风险,暂时看着这些人演戏也挺惬意。只是,他必须好好想想该怎么安排结局,是HE还是BE?嗯,自然是自己HE,薛家BE,这样才两全其美。

    福伯被少爷凶狠暴戾的表情吓坏了,怔愣中,那辆黑色的豪车已经驶远。

    薛静依站在二楼,目光冷凝地盯着空荡荡的大门。

    接到薛子轩的电话,团长一直在办公室等待。

    “这位是?”两个寒暄过后,他看向被青年一直锁在臂弯里的精致少年,诧异地叫了一声,“哎?他怎么跟静依长得那么像?”

    “这是黄怡,薛静依的孪生兄弟。”薛子轩坦然相告,“薛静依是薛家收养的孩子,跟我没有血缘关系。”

    “原来如此,这是寻亲来了?”团长满脸好奇。

    “小怡的父母过世了,我把他带在身边照顾。今后他就是我的亲人。”薛子轩揉了揉少年额头,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是该这样,到底是静依的兄弟。”团长唏嘘了一会儿,这才拿出一沓文件让青年填写。之前,薛瑞已经跟他恳谈过一次,让他不要阻了儿子前程。人家毕竟 是豪门大少,还是独子,不继承家业又该如何?弹钢琴说出来高雅,在薛父眼中怕是不务正业。所以今天他也没准备多劝,利利索索把事儿办了。

    薛子轩连签字的时候还要分出左手搂抱自己,令周允晟想上个厕所还要征求对方同意,面上不由带出几分哀怨。

    薛子轩随时随地关注着少年的情绪,见状捏捏他翘起的嘴唇,柔声道:“乖,等会儿带你去参加IT展,最近出了几款新型笔记本和手机,听说还有一辆全自动驾驶的汽车,技术含量非常高,有望带来汽车领域的科技革新。你喜欢吗?”

    等待了一辈子,除了上一世的薛阎,他也许是最了解少年的人。对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都一一记在脑海,不敢或忘。

    周允晟果然很感兴趣,眼睛亮了亮,点头道:“喜欢。那你快点填资料,我们早点去。”

    “好,那你乖乖的,别乱走。”薛子轩凑过去吻他粉白的面颊,然后继续填资料。

    团长看傻了,悄悄揉搓眼皮,担心自己出现了幻觉。眼前这个柔肠百结,深情款款的人,果真是面冷心冷的薛家大少?他对怀里的少年又亲又抱,又哄又劝,黏黏糊糊的态度比热恋中的小青年还夸张。

    不敢置信,当真不敢置信。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不停转换,暗暗忖度他们的关系。

    薛子轩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别人爱怎么想,随他们去吧。飞快填完资料,他带领少年驱车赶往会展中心。

    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程度远不如星际纪元,但也有其独特之处。周允晟从不会低估任何一种科技,只会不断地学习和借鉴。他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一副“拓展现实眼镜”,一会儿戴上一会儿脱掉,颇为爱不释手。

    “喜欢吗?”薛子轩笑着询问。

    “喜欢,很有趣。”周允晟点头,把镜框架在青年鼻梁上,让他也感受感受。

    薛子轩立刻拿出黑卡,递给导购员。

    “你要买给我?”周允晟瞪圆眼睛。

    “你喜欢就买。”薛子轩不以为意地摆手。

    这么爽快?周允晟指着摆放在展厅中间的那辆火红色超跑,问道:“我喜欢这个你也给我买?”事实上,他对奢侈品不感兴趣,但如果是科技含量极高的奢侈品,却又另当别论。

    这辆超跑是一款概念车,还未大批量投产,是这个时代对全自动驾驶技术的探索。它囊括了所有最先进的设备,外观和内置也都是顶级的,价格在七八百万之间浮动,不算最昂贵,但也绝对不便宜。

    整个展厅的新产品,周允晟最喜欢的无疑是这辆车。他有个毛病,看见中意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得到,所以才会厚着脸皮试探。

    但他毕竟是开玩笑,薛子轩再怎么演戏,也不会把老本赔进去。做一次换心手术花费一百万已经顶天了,他若想迷惑自己,给点小恩小惠就行,完全没必要投入七八倍的金钱。

    如果他真这么干了,周允晟倒是愿意相信他那些煽情的台词。感情这玩意儿对他来说太虚无缥缈,但若是换算成金钱,认知自然会更直观。

    薛子轩低低笑了。少年敢于向自己索要如此昂贵的礼物,代表着他已经接纳自己,他现在心情很愉悦,前所未有地愉悦,发现几个买家正与导购员交流,立即搂着少年走过去。

    那边还在讨论配置和价格,这头,薛子轩已经把黑卡递了过去:“付全款的话,我能不能现在就把这辆车开走?”

    导购员吓了一跳,心道这谁啊?买车跟买大白菜似的。

    周允晟也一脸惊讶,连忙挽住青年手臂,面红耳赤地说道:“你真的买吗,可是我没有驾照,买了没用。”比起驾驶,他更享受改装这辆汽车的过程。他喜欢把半成品一点一点打磨成完美的艺术品。当然,他完全没料到薛子轩会答应,所以反倒有些不敢要了。

    “没事,不会开我教你。”薛子轩安抚性的摸摸少年发顶,再次要求导购员刷卡。

    能买得起这种豪车的人只是少数,大家处于同一个阶层,多少能混个脸熟。其中一名买家认出薛子轩,笑着打了一声招呼。其余人也没必要非与薛大少爷争,车的确好,但更好的不是没有,何必闹得脸红,于是纷纷离开了。

    导购员得了一大笔抽成,自然把事儿办得妥妥的,不出半小时,薛子轩和周允晟便坐在配置豪华的车内,极速往家驶。

    今天的一切,彻底颠覆了周允晟的想象。他看着前方,一脸魂游天外的迷茫表情。就这么买下来了?上我的户?八百五十六万,那可是八百五十六万啊,够买几颗心脏?他指尖动了动,还真掐算起来。

    若是可以,他真想揪住青年衣领,大声质问:你究竟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越好,我越害怕?不是怕死,而是怕守不住自己的心。

    这份宠溺与纵容,温柔与体贴,还有那宽阔厚实的胸膛和牢固的臂弯,他很想要,很想很想要!

    薛子轩察觉到少年情绪低落,伸手捏捏他肉嘟嘟的颊,笑问:“怎么子?是不是很想开?”

    周允晟迅速打起精神,点头道:“嗯,很想开,但是不敢,怕把车碰坏。它太贵了。”

    “没事,碰坏了可以再买,但前提是千万别把人碰伤。”说到这里,薛子轩严肃补充,“以后你考了驾照也不能开着车乱跑,去哪儿最好有我陪着,如果我没空,隔四个小时必须打电话报备。”

    “不,隔三个小时。不行,隔两个小时。每两个小时必须报一次平安。还记得刚才在3D展映厅里我们看的那部电影吗,《飓风营救》?别以为那是编剧夸大,外面的世界只会比电影更黑暗,你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

    眼看高冷美男一秒钟变成话唠,周允晟的迷茫无措渐渐消散,变成了细微的感动和哭笑不得。或许,这一次轮回,他可以有一点小小的期待?

   

    8章 耗不死你

   

    薛静依站在阳台上等了一天,从早上到傍晚,始终不见哥哥那辆黑色的座驾从匝道驶来。

    “小姐,回房睡一会儿吧,你站一天怎么吃得消。”福伯心疼得眼眶泛红。

    “哥哥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薛静依沉声询问。

    “没有,要不,我给少爷打个电话吧。”

    “不用了,我自己打。”薛静依拿起手机拨号。

    电话响了两声,被掐断了,再打,直接变成了无法接通。她不信邪,连连拔打了十几个,这才无奈地放弃,整个人像失了魂的木偶,摇摇欲坠。

    福伯连忙上前搀扶,心中对少爷充满了埋怨。这人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呢?莫非中邪了?不行,得跟先生和夫人说道说道,找个高人驱邪。

    当福伯脑补得越来越严重时,匝道尽头传来引擎的轰鸣,一辆火红色的超跑快速驶近,眨眼就冲到薛家铁门外,来了个漂亮的漂移摆尾,然后稳稳停住。

    门卫没认出这辆车。薛家人性格内敛,买的车也十分低调,像眼前这种骚包到快着火的款式,只有东区那帮纨绔子弟才看得上。

    这谁啊?他嘀嘀咕咕上前,看见坐在驾驶座的薛大少,眼珠子鼓了鼓,立马跑回去开启铁门。

    “哥哥,这辆车一看就不是你的风格。你看他们的样子,活像见鬼了一样。”八百万砸下来,周允晟对青年的态度终于有了好转,偶尔也会流露真性情,跟他调侃几句。

    薛子轩显然很享受这种亲昵,探出一只手揉揉少年后脑勺,但笑不语。

    站在二楼阳台的薛静依看见这一幕,推开福伯,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去看看是谁来了。”

    福伯打电话去门卫那里询问,得知回来的是少爷,脸色有点微妙。怎么出去一趟就换了这样一款车,开起来轰隆隆的,外形也奇怪得紧。

    “小姐,是少爷。”他话音刚落,薛静依便急急忙忙跑了出去,那急切的样子,敏捷的动作,真不像身体虚弱的先天性心脏病患者。

    路过卧室时,薛静依顿了顿,走进去加了一件厚厚的羽绒外套,穿上雪地靴,戴上遮耳帽,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这才下楼出门。

    火红色的酷炫超跑停在结满冰凌的喷泉池旁,越发显得醒目。坐在驾驶室里的两人并未有下车的打算,一个正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个单手支腮,表情宠溺地笑睨对方。

    “好玩吗?不过现在还不能开。这种超跑性能十分优越,制动时间很短,几乎一踩油门,车身就飙出去了,所以新手上路非常危险,尤其现在下着雪,路很滑。我车库里有一台奥迪,我先拿那辆车教你,教会了才能动这辆。”薛子轩不厌其烦地叮嘱,见少年埋着头,正专心致志地研究自动驾驶系统,对自己不过“嗯嗯啊啊”地敷衍几声,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更多的却是疼爱。

    “有没有在听哥哥说话?嗯?”他倾身上前,捏了捏少年肉嘟嘟的粉腮。

    “听见了。”周允晟不得不抽空睇他一眼。

    “听见什么了,重复一遍。”薛子轩搂住他的肩膀,嘴唇贴在他耳尖上,不断呼着热气。

    周允晟怕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含糊道:“现在不能开,等有驾照了才能开。”

    看看,压根就没在听,一通胡说,但好在也是那个意思。薛子轩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一只手搭放在少年肩头,占有性地环住他,一只手扶额,痴迷地凝望。

    “大哥,二哥,怎么不进去?”薛静依弯腰敲打车窗,笑容非常灿烂。她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之前可以不给黄怡一个好脸,意识到对方颇有利用价值后,立马就能亲亲热热,毫无芥蒂。大哥二哥,连称呼也改得如此自然。

    周允晟被她雷了一下,薛子轩却连眉头都不皱。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薛静依的个性有多么隐忍,又有多么偏执。她可以一边微笑一边把锋利的刀尖捅进自己兄弟的身体里,那还是她在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

    “我们再玩玩。静依,这是哥哥给我买的车,好看吗?”周允晟也不是什么好鸟儿,看透薛静依对养兄的悖德之情后,几乎是变着法儿地刺激她。

    薛静依面色微凝,强笑道:“好看,大哥的眼光向来很好。”

    “好是好,就是太贵了,八百多万,我都不敢开。”周允晟一脸的受宠若惊,本就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此刻溢满水雾,仿佛真的很无措。

    薛子轩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他有意无意地炫耀?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反感,反而以拳抵唇,掩饰嘴角的微笑,只因他知道少年不是在炫耀跑车的昂贵,而是在炫耀自己的宠爱。

    他喜欢这份宠爱,想要这份宠爱,甚至意图霸占,所以才会借此排挤薛静依。他这副模样,大概就叫作争风吃醋吧?

    薛子轩终于抑制不住地低笑出声,捧住少年脸颊,轻轻吻了一记。

    又来了,继表白狂魔之后又成了亲吻狂魔,这人已经病入膏肓,可以彻底放弃治疗了。周允晟心中腹诽,面上却适当露出腼腆羞涩的表情。

    薛静依强笑道:“哥哥买给你的,你就放心收下,反正以后我们是一家人。”话落往车里瞟了一眼,发现只有两个座,不得不放弃挤进去的打算。

    “天冷,你们玩一会儿就进屋去吧。”她柔声催促。

    周允晟还没研究透这辆车的所有性能,自然不愿意下来。薛子轩很享受与少年独待在狭窄空间中的踏实感与亲密感,更不愿意离开。

    他没搭理薛静依,对少年说了一声“你玩你的”,然后想摁下车窗,掏出一支香烟点燃。浓浓烟雾冲薛静依扑面而来,令她一面咳嗽一面倒退两步。

    做好晚餐走出来喊人的福伯见此情景责备道:“少爷,您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我就不说您了,但您明知道小姐身体不好,您还让她吸二手烟,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先生来了烟瘾也是一个人躲在书房抽,从不把气味带出来。”

    “你谁?”薛子轩冷冰冰的问句堵得福伯哑口无言,尴尬不已。

    薛静依连忙摆手:“没关系的,哥哥爱抽就抽吧。”她话没说完,薛子轩已经踩下油门,绕过别墅朝车库驶去,留下一股呛人的尾气。

    福伯这才回神,痛心疾首地念叨:“少爷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谁教坏了他。”

    周允晟安安分分坐在副驾驶座,一路无话,心中却反复评估薛子轩对薛静依和福伯的厌憎到底是做戏还是真实情感的表露。他有什么理由恨上两人?说不通啊!

    他还在琢磨,车已经亭好了,薛子轩掏出手机,让助理把停放在展厅外的黑色座驾开回来。电话挂断后,他笑问:“还玩吗?”

    “还想玩,但是没工具。”周允晟舔了舔唇,目露渴望。他想把这辆车拆了再按自己的想法重新组装。改装机械是他的第二大爱好,想当年,他为了躲避政府通缉,还曾伪装成机甲设计师,在产帝国最大的机甲制造厂里干过一年,差点成了他们的首席。

    薛子轩盯着少年粉红色有舌尖看了几秒,然后艰难地移开目光。

    “要工具?你想把车拆了?”他嗓音沙哑。

    “可以吗?”涉及自己的嗜好,周允晟忘了伪装,扑上去,搂住青年胳膊摇晃。

    薛子轩定定看着他,眸色深暗,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可以,你就算把它烧了也可以。它是你的,随你处置。”我也是你的,同样随你处置。

    隐去最后一句话,他温柔地抚摸少年面颊。

    周允晟非常欣赏青年的豪气。迄今为止,对方无疑是他最喜欢的薛家人,没有之一。他决定了,就算以后摆脱系统的桎梏,对薛家展开报复,看在这辆车的分上,看在对方的温柔与照顾,他一定会放他一马。

    “那我真拆了?我真的真的会马它拆掉的。”周允晟一再重复。

    “行,随你拆。”薛子轩莞尔,推开车门后将少年拉出来,敞开风衣,将他裹在怀中,一步一挪地慢慢游回去。

    薛静依坐在正对大门的沙发里,目光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脚步声,她瞳仁立刻凝实,朝前看去,然后心脏便是狠狠一抽。

    只见哥哥与黄怡紧紧抱着,正站在玄关处低声说话。也不知道黄怡说了什么,哥哥一面低笑,一面用鼻尖去磨蹭对方鼻尖,削薄的嘴唇差点碰到对方的嘴唇。她几乎能想象到他们呼吸交缠时是多么地温馨偎贴,目光相融时是多么地柔情满溢。哥哥甚至弯下腰,亲手为黄怡换鞋,手掌握住他脚尖,似乎想捂暖。

    便是这样殷切的态度,也换不来黄怡的感激,他蹬了哥哥一脚,害得哥哥差点摔倒。哥哥非但没恼,反而低声笑起来,笑得那样爽朗愉悦。

    这样温和可亲的哥哥,从未在薛静依的记忆中出现过,他只存在于她最美好最隐秘的幻想里。她曾经勾画的、与自己陷入热恋的哥哥,就是这副模样。

    陷入热恋?这四个字像闷雷一般敲打在薛静依心头,令她差点惊叫起来。她明白了,忽然之间,她什么都明白了,对黄怡的憎恨,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急忙掏出一粒速效救心丸,含在舌根下,等心脏的剧痛稍微缓解,这才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招呼两人吃饭。

    薛瑞和薛李丹妮今天大概不会回来了。薛李丹妮在娘家还有的闹,但结果不会改变,李家人没有理由阻止外孙继承家业。

    薛静依坐在两人之间,看着他们你来我往,亲密无间的举动,漆黑的眼底偶尔闪过淬毒的光芒。察觉到哥哥似有若无地瞥了自己一眼,他连忙低头,默默进食。

    一餐饭终于吃完,她放下碗筷,哀求道:“二哥,陪我练练钢琴好吗?”

    周允晟忘不了薛子轩差点压断自己十指时撂下的狠话。薛静依这个时候约他去弹琴,企图心不要太明显。

    “我不去了,让哥哥陪你吧。”他干脆拒绝。在双手受伤之后,他对钢琴仅有的一点兴趣已经耗光了。

    薛子轩呼吸微窒。前世的过往太沉重,冲淡了今生的记忆,其实他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情景,只知道少年的琴音令他厌恶,然而那怎么可能?少年在未来,将成为光耀整个新世纪的伟大钢琴家,不知有多少人为他的琴音深深迷醉。

    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他急于求证,拉起少年朝琴房走去。薛静依诡秘地笑了笑,缓缓跟上。

    重新站在钢琴前,薛子轩心绪起伏,神情难辨。他坐下,将十指摆放在琴健上,却许久没按下一个音符。隔世而来,掌心的伤疤可以抹消,心里的伤疤却永远存在。他对钢琴的热爱与专注,再也没有办法找回来,因为他有一更热爱、更专注的东西。

    吐出一口浊气,他终于放下最后一点留恋,唤道:“小怡,过来弹一首曲子。”

    周允晟摇头,非但没上前,反而退后两步,把双手藏在背后。这人有精神分裂症,天知道会不会听着听着就把自己的手碾断。他上次撂下的狠话,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去吧,再试一试。你真的很有音乐天赋,我不骗你。”薛静依低声怂恿。

    薛子轩愧悔当年,疾步走过去,将少年抱在怀里一声接一声地道歉。如果能早一点到来,他绝不会做伤害少年的事。

    周允晟真的不想再碰这玩意儿,但偏偏久未吭声的系统忽然发布了第四个任务——在薛子轩面前弹奏一曲。

    根据以往的经验,系统每次发布的任务都是一个陷阱,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他总会遭受到命运之子各种各样的打击。所以新任务一出现,他就知道没好事。

    他推开薛子轩,转身就走,态度十分坚决。他正愁该怎么耗干系统,机会就来了。逃避任务绝对会受到五级以上的惩罚,需要调动的能量可不少。

    少年本该成为光耀世界的钢琴家,却因为自己的暴行而对演奏产生了恐惧心理。这项认知令薛子轩心痛如绞。他一会儿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一会儿又隐隐约约地想着:这样也好,如果少年离开那个万众瞩目的舞台,自己是不是就能把他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是不是能阻止薛阎与他的相遇相识?

    自私的想法只一个闪念就消失无踪,薛子轩握住少年双肩,将他按坐的琴凳上,恳求道:“小怡,为我弹一首好吗?就一曲。”

    周允晟不为所动,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青年,无声述说自己的抗拒。他不是在跟薛子轩较劲,而是在与系统争锋。

    系统接边警告了好几遍,素来平板的电子音出现剧烈的起伏,仿佛被宿主恶意罢工的行为惹怒了。但怒气再大,它为了自保也只能尽量节省能量,启动的是三级惩罚,而非既定的五至七级惩罚。

    身体撕裂的疼痛席卷而来,周允晟扶额,挡住眼前畅快至极的笑意。他觉得自己大概也得了病,一种名为“自虐证”的病,系统惩罚得越狠,他就越愉悦,从身到心地愉悦。

    薛子轩见少年不言不语地坐在钢琴前,一只手摆放在膝盖上,正因为恐惧(其实是疼痛)而微微颤抖,一只手扶住额头,遮挡苍白的面容。他佝偻的身影显得那样单薄脆弱,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裂。

    薛子轩心疼了,再也不敢逼近他。他反复责问自己——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你怎么能伤害他最宝贵的双手,在他对音乐刚燃起热情的时候?你扼杀了一个天才你知道吗?你确定自己是来弥补一切错误,而不是铸成更大的错误?

    薛子轩,你该死!

    他心痛得无以复加,半蹲下去,将少年紧紧抱在怀里,十指穿梭在他柔软的发丝间,哽咽道歉,赤红的双目满是痛悔。

    薛静依死死盯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神情怨毒。她原本想让黄怡弹奏一首曲子,好叫哥哥看看他爱上的是怎样一个徒有其表的草包,但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黄怡太狡猾了,他不但不肯弹,还做出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他想干什么?激起哥哥的同情与怜爱?

    好吧,他成功了,非常成功。在此之前,薛静依从没想过,哥哥会爱上一个毫无音乐细胞的人。她对他太了解了,他的耳朵与眼睛,乃至于心灵,只为音乐敞开。如果不能弹奏出打动他的音乐,那么永远也无法走进他的心里。

    但这项认知,在这一刻彻底颠覆。薛静依颓然靠倒在墙壁上,隐约想起一句话——所有的标准,都是为了不爱的人准备的。当你遇到令自己心动的人,你能包容他的一切。她又输了,但是没有关系,下次还可以继续。

    周允晟并不知道自己又一次成功打击了命运之子,他此刻正沉浸在一种微妙的渴望里。以往每一次惩罚,他都是咬着牙默默忍耐,从未奢想过能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让自己暂时休憩。但现在,他被青年紧紧搂在怀中,力道那么大,似乎想把他揉入身体,共享一切,包括悲与欢,喜与怒,泪与血。

    他松开牙关,放软身体,慢慢地、慢慢地朝他靠了过去。也许这个怀抱的确不怎么安全,但至少现在,它是温暖的,非常温暖。

    静静拥抱了一会儿,两人十分默契地离开琴房。薛静依孤零零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走到钢琴前,双手猛然摁下琴键,发出一串狂躁的音符。不知谁家猫儿躲在附近,被吓得凄厉尖叫。

    周允晟闻听响动脚步一顿,薛子轩却毫无反应,将他强行拉走。

    疼痛还在持续,但情况却非常乐观。每次,当周允晟逃避任务的时候,系统都会代为接管他的身体,擅自把任务做下去,然而这次,它却一直没有反应。

    果然能量越耗越少了吗?周允晟心情很愉悦,回到房间后打开电脑,准备刷一刷新副本。

    “擦药。”薛子轩将笔记本电脑合上,手里摇晃着一管药膏。

    “已经好了,你看,瘀青都消失了。”周允晟摊开白晳如初的双手。

    薛子轩并不搭理,拧开盖子,将药膏细细涂抹在他手背,然后轻轻地抹开,一字一句慎重说道:“小怡,你应该继续弹钢琴,无论什么曲子,你听一遍就会,这种天赋不能浪费。相信我,你是为钢琴而生的。”因为我曾见证过你的辉煌,也曾被你的琴音深深蛊惑,如果那样的天籁之音因为我的残忍举动而消失,我会恨自己一辈子。

    现在的薛子轩已经无法承受太多自责。他将脸颊埋在少年掌心,掩饰自己通红的眼眶。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我的琴音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让你恶心。你错了,我没有什么音乐天赋,我之所以听一遍就会弹奏,是因为我拥有超强的瞬时记忆。”周允晟指了指自己聪明绝顶的大脑,强调道,“凡是带键盘而又富有规律的东西,包括电脑,包括乐器,我都是一学就会。我绝不是为钢琴而生,我就是我,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无权替我决定。”

    因为知道迟早能摆脱系统的掌控,他现在对薛家人也不会太客气。

    薛子轩猛然抬头,用一种陌生的、全新的目光凝视少年。是啊,凭什么他们一定要重复上辈子的老路?他知道这就是自己心爱的少年,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高兴或不高兴时的小动作,他都铭记于心,不可能错辨。

    他还是他,却又并不是他,现在的他可以说是一个全新的个体,没有那些痛苦不堪的记忆,只有满心憧憬。为什么在他的人生之路还未正式开启的时候,他要为他强行安排呢?为什么他们不能重新创造一个只属于他们的美好未来?

    上一世,他因为琴音而爱上少年,但撇去那些外物,撇去那些耀眼的光环,他最终热爱的,还是原原本本的他。无论这一世他到底会不会弹奏钢琴,他爱他,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想通一切,薛子轩抱紧少年,释然地笑了。

    “好,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会替你做任何决定。小怡,你是自由的。”他附在少年耳边,慎重许诺。

    我当然是自由的。周允晟心内附和,面上也笑开了。他觉得薛子轩其实人挺不错,非常上道。他要不是薛家的大少爷,他大概会去追求他。

    “那你能不能帮我找些工具?我想把车子拆开重新组装。”什么叫得寸进尺?这就是了。

    薛子轩压根没想过拆开后能不能装回去的问题。别说一辆跑车,便是少年说要把薛家拆了,他大概还会在下面递梯子。

    “我让助理购置一批专业的工具,你要是喜欢改车,我让人把车库扩建一下,给你弄一个工作间。对了,再买一些机械类的书籍。”他拿出手机,拨通助理电话。

    弹钢琴的事儿就这样过去了,孱弱的系统拿宿主毫无办法。薛静依同样无计可施,只能整天跟在孪生兄弟后面,寻找机会。当然,她最大的目的还是为了亲近哥哥,谁让哥哥与黄怡是连体婴,走哪儿都黏在一起。

    薛瑞和薛李丹妮翌日早上相携回来,关系已经缓和很多。听说儿子买了一辆跑车,也没觉得好奇。他连隐退这种事都干得出来,别说烧钱了。

    薛瑞现在的宗旨是,只要儿子愿意守住家业,他想干什么都随他去。

    夫妻俩半步不停,拿上行李又匆匆出门,一个飞去欧洲处理生意,一个飞去南亚巡回表演。他们前脚刚走,一辆卡车后脚就到,把薛家大少订购的改装汽车的设备送了过来。从这天开始,周允晟终于找到了生活乐趣,几乎没日没夜地待在工作间忙碌。

    薛子轩已经走马上任,头天去就给公司元老一个下马威,雷厉风行的态度和狠辣干练的手腕令人刮目相看。

    薛瑞得知儿子优异的表现,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逢人便说儿子不但继承了母亲的音乐细胞,还继承了自己的经商头脑,实在是优秀。于是他也不忙着回国,反倒把手头的几个大案子全权交给儿子处理,为他彻底接管公司铺路。

    薛子轩并不推辞,他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除非碰见薛阎那样的对手,否则没人能让他吃亏。短短一个月,他已经促成两项非常重要的合作案,彻底在公司站稳脚跟。他隐退的消息也发布到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都在关注他的转型,绝大多数粉丝希望他认清自己,回归音乐,但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有句话说得好——你的敌人决定了你的高度。曾经在商场上与薛阎那样的巨擘相互过招而不落败,现在的薛子轩,足以应对一切挑战。

    按理说,刚接管公司的继任者应该是忙碌的,有加不完的班,开不完的会,还有没完没了的人情往来,但薛家大少却是个例外。他一到点儿就走,把未批复的文件直接带回家处理。

    “今天小怡在干什么?”上车后,他一面松开领带,一面询问司机。

    小王只负责每天下班的时候来接一趟少爷,其余行程自然有公司的助理负责。他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看着黄怡,满足他的一切要求。还有,不要让他跟小姐接触。

    这都是少爷的原话,小王起初以为他是为小姐着想,免得换心手术过后,小姐为黄怡的失踪伤心。但现在再看,却又不像那么回事儿。

    少爷非但不让黄怡接触小姐,自己也绝不与她多说一句话,完全将她当透明人看待,这可不是爱护的表现。

    小王心里暗自嘀咕,嘴上却麻溜地回话:“今天小怡把跑车的底盘拆掉了,说是换一个微动系统。您回去看看吧,那车都被他拆成了一堆零件,他还老夸口,说改装后如何如何牛逼,我看悬。那车压根没投产,放到4S店都没人会修,除非联系制造商,把他们的专家找来。找专家重装又得花一大笔钱吧?”

    小王边说边摇头,暗道这些人真是有钱任性。

    薛子轩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重申道:“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盯着薛静依,不要让她老缠着小怡。”

    看看,什么叫盯着薛静依?这是把小姐当犯人看呢。小王心里老大不满,但到底不敢与boss对着干。现在谁不知道薛大少已经接手薛家,他短短一个月的表现足以亮瞎人眼。以后整个薛氏财团都是他的,他爱捧谁捧谁,别人没有说话的份儿。

    与此同时,周允晟正躺在车底换零件。薛静依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蹲在旁边,指着工具箱问东问西,仿佛对改装车辆非常好奇。

    “你真能把它装回去吗?你什么时候学的机械?这个是什么,长得好奇怪。”

    “让一让,我要出来。”周允晟挪了挪小滑车。

    薛静依连忙让开,看见满身油污的少年,忍不住退后两步,掩住口鼻。

    “你要是觉得气味太冲就离开,不要让在这里碍手碍脚。”一个月里又消耗系统几次,精神力持续接近核心,现在的周允晟说话越来越硬气。薛静依爱装,明明恨不得他去死,还要跟前跟后地套近乎,他看了就烦,恨不得一脚把这女人踹到天边。

    “那我站远点,不会碍你的事。屋里只有你跟我,你要是不理我,谁又会与我说话呢?”薛静依垂头,满脸落寞。

    然而周允晟却不为所动。薛静依要想活下去,就得挖他的心脏。他是反派,她是主动,他们天生就站在对立的两端,不可能和平共处。一旦摆脱掉系统的掌控,他不说非得报复薛静依,但绝对会冷眼看着她去死。所以,他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可言。

    撇撇嘴,周允晟正想再次撵人,一辆豪车驶进车库,薛子轩穿着一套银灰色的高定西装,迈步下车。

    看见像个小花猫一样的少年,他启唇微笑,目中满是宠溺,复又看见薛静依,脸色瞬间冷厉:“福伯和小邓呢?怎么不把人看好?”

    小王连忙跳下车,谄媚道:“少爷,我这就扶小姐回房。”

    “哥哥,你回来了。今天工作辛苦吗?我让福伯给你熬了一盅燕窝粥,现在应该能吃了。”薛静依乖巧地笑,晶亮眼眸里溢满期待。

    看见她既体贴懂事,又脆弱可怜的模样,小王真为她不值,本打算将她拽出去,走到近前却下不了手。当他同情薛静依的时候,却从来没想过,对方的存活是建立在谋杀少年的基础上。薛静依有病,与少年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少爷,要不您送小姐回去吧?”小王有心做个和事佬,改善改善兄妹俩的关系。他记得他们之前很亲密,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看见薛静依渴盼而又伤怀的表情,周允晟觉得碍眼极了。他走过去,用脏兮兮的指尖拉扯薛子轩衣摆:“哥哥,留下来帮我打下手,我还有两个零件就装完了,等会儿一起过去喝粥。”他记得扯衣服是薛静依的习惯动作,她恨不得把自己当成薛子轩的挂件,走哪儿都黏着。所以他也要跟着学,膈应膈应对方。

    薛子轩立马笑开了,他喜欢少年对自己的依赖,更喜欢他霸占自己的动作。脱掉外套,扯掉领带,卷起袖口,他柔声道:“我对机械没有研究,只能给你递个工具,你别嫌弃我笨手笨脚就行。”

    “我嫌弃谁都不会嫌弃你。”话外音便是只腻歪薛静依。

    薛静依鼻头红红的,快哭了,叫小王看得心疼不已。他连忙好声好气地劝慰,却见小姐眼珠一瞪,像是被吓住了。小王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心里忍不住喟叹:变了,真的彻彻底底地变了。

    不怪他们惊讶。薛子轩患有严重的洁癖症,连陌生人的碰触都受不了,便何况脏污。然而眼下,少年正搂着他劲瘦的腰,将满脸黑乎乎的机油蹭在他胸口,嘻嘻哈哈地玩闹。他非但没有退避三舍,继而火速奔回屋洗澡,反倒把把少年搂得更紧,让他蹭起来更方便。

    这样也就罢了,只能说他与少年特别投缘,但面对旁人的时候,甚至包括薛父薛母,他的洁癖症依然严重,而且态度严苛得令人发指。

    这独一份的宠爱与包容,若是还不能叫小王认清现实,那他就白在薛家干了十几年。换心手术大约会取消吧?但看少爷能不能扛得住先生和夫人的压力。

    这样想着,他再不敢随便开腔,将游魂一样的薛静依带出去,刚走到车库门口,就见一群人从地下室里钻出来,满头水泥灰。

    “哎,你们干吗的?”他走上前询问。

    “薛先生雇我们来改建地下室。”其中一人答话。

    “地下室不能动,里面有……”手术间!意识到小姐还在身边,他隐去最后三个字,匆匆跑进去查看。没有了,所有的手术设备都没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东面的墙壁被敲开,与其他几个杂物间连成一片,地面还挖了几条修车的沟槽,像是要改造成一个更大的工作室。

    这是为了谁,不言而喻。看来少爷是动真格的了,他果真不打算救小姐!小王精神恍惚地跑出来,看见站在阳光下,苍白的透明的少女,喉头哽了哽。

    他本想问问这些人,拆除手术间的事有没有通知先生、夫人或管家,忽又想到,以少爷现在的性子,怎么能容忍别人干涉?自然是一意孤行的。

    他摆手放工人离开,不由庆幸小姐什么都不知道。存活的希望明明就摆在眼前,却被硬生生夺走,那滋味一定很绝望。

    两人回到主宅休息。半个小时后,薛子轩和周允晟忙活完了,似连体婴一般抱着进门,坐在玄关处换鞋。

    跟薛子轩混熟了,周允晟那些小孩心性便掩不住,拎起他一只拖鞋,远远扔出门去,然后眯着桃花眼坏笑。薛子轩爱死他这副骄矜的小模样,将人抱进怀里揉搓,又是蹭鼻尖又是咬耳朵,嘴唇在他腮侧连连亲吻,甚至好几次擦着嘴角而过。

    闹完了,他把笑得气喘吁吁的少年放开,出去捡鞋,一路走一路笑,欢喜得像个孩子。

    薛静依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拳头握得很紧,紧到肉里。小王赶走给福伯打下手的小邓,悄悄把手术间被拆除的事儿说了。

    “什么,他们把手术间拆了?不是说只改建车库吗?”福伯大惊,拎着锅铲跑出去,看见小姐也在客厅,只得按撩住满腔怒火,悻悻回转。

    半小时后,洗漱干净的两人来到餐厅,福伯站在门口欲言又止,见少爷始终没看自己一眼,终于憋不住了,说道:“听小王说,您让人把地下室……拆了?这事儿先生和夫人同意了吗?”

    薛子轩一面为少年剔鱼刺,一面冷冷开口:“这是我的家,我想拆哪里无需任何人过问。福伯,我已经警告过你,没有下一次,所以你可以走了。”

    “少爷,您什么意思?”福伯震惊异常。

    薛静依抬头朝哥哥看去,一脸的不可置信。福伯可是他们的家人啊?哥哥为什么能说出这种话?

    坐在厨房里吃饭的小邓、小周、小王也都挤到门口探看。连福伯都想赶走,少爷真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唯独周允晟吃得津津有味。他当然知道所谓地地下室有猫腻,否则薛家人会这样紧张,但那又如何,他对这点没兴趣,能看见老东西吃瘪就行了。谁让他总是拿看死人的目光看他。

    “慢点吃,当心还有刺儿没挑干净。”薛子轩揉揉少年发顶,复又看向福伯,重申一遍,“我的意思是你被辞退了,今晚就走。”

    “先生和夫人……”福伯犹不死心。

    “我会给他们打电话。你知道,薛家尽早是我做主,你现在不走,来日照样要走,我不喜欢别人对我指手画脚。”

    福伯环顾四周,发现大家在少爷的威压下不敢开腔,又想起对儿子百依百顺的薛瑞,终是哽咽应诺。看着福伯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小王深深埋下头,竟对boss产生了恐惧。

    他只花了短短一个月就完成了艺术家到上位者的脱变。他有能力有手腕,还有世界上最冷硬的心肠,薛家一定会是他的,更甚者,还会成为他的一言堂,到时候,怕是连先生和夫人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9章 儿女是债

   

    福伯噙着泪慢腾腾走出房门,小王、小周和小邓迎上去帮人提行李。薛静依隔着博古架木愣愣地看着,一脸的茫然无措,仿佛还没弄明白状况。

    当福伯走到门口,哽咽叮嘱她保重身体时,她才像触了电一般跳起来,尖声嘶喊:“福伯你真的要走了吗?”她原以为那是哥哥的气话,福伯不是下人,而是他们的家人,从小照顾人们长大的家人啊!

    然而所谓的照顾,也只是照顾她一个罢了。对于患有情感缺失症的洁癖症的薛家大少,他总是避而远之的,感情不过如此。

    “我不要福伯走!哥哥,你是开玩笑的对不对!你快让福伯留下!”她眼泪汪汪地朝薛子轩扑去,却被他厌恶地推开,然后用餐巾纸反复擦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周允晟捧着碗,旁若无人地吃饭。

    薛静依好半天爬不起来,干脆蜷缩在地上哀哀哭泣,一面哭一面求。福伯等人连忙跑入餐厅,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想把她扶起来又怕碰碎了她,急地满头大汗。由此可见,薛静依这个养女才是薛家的宝贝,薛子轩这个亲生的反倒像外面捡来的。薛子轩闹出再大的动静都没什么,薛静依却只要喊一声疼,所有人都会围着她转。

    这待遇,标准的命运之子啊。周允晟夹起一块回锅肉,酸溜溜地暗忖。薛子轩也继续优雅地进食,对蹲在自己脚边的一群人视若无睹,更听不见少女凄惨的哭声。

    福伯又气又痛,哀求道:“少爷,您让我走我立刻就走,养老金也不要了,您过来看看小姐吧,告诉她不要伤心。小姐从小最听您的话,您一句顶我们百十句。您看看她,哭得都快背过气了,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少爷,算我求您,啊?”

    话落冲小周大喊:“快给吴医生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

    薛子轩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一字一句说道:“福伯,你可以走了。”

    一句话噎得福伯哑口无言,定定看他好半晌方颓然离去,临到门口,他回头质问:“少爷,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薛子轩听而不闻,甚至连个眼角余光也没给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若不是这些人联手谋杀自己的少年,若不是他们把他送到手术台上,试图掏挖他的心脏,自己绝不会变成这样。自己本可以成为一个情感健全的人,本可以拥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但是毁了,全被他们毁了!

    不过幸运的是,他又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想到这里,薛子轩绽开一抹温柔缱绻的微笑,轻轻揉了揉埋头苦吃的少年的发顶。

    周允晟也抬眸微笑,对薛子轩这神经病的好感度持续攀升。

    薛静依最依赖的人除了哥哥便是福伯,现在哥哥厌恶她,福伯又被赶走,她直觉得没法活了,一口气喘不上来,翻着白眼晕死过去。客厅里自然又是一派兵荒马乱。

    若是往常,周允晟好歹还会装装兄妹情深的样子,但现在,他既然知道自己早晚能摆脱反派系统,竟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随便扒了两口饭就上楼玩电脑。

    薛子轩亲手切了一个果盘,摆得漂漂亮亮,准备拿上去供少年享用。小王等人暗暗摇头,为少爷的冷血无情感到咋舌。

    在医生的救治下,薛静依转危为安。她躺在巨大柔软的床铺上,由于太过虚弱,盖上被子连人都找不见。小王越看越痛心,拿出手机给薛瑞和薛李丹妮打电话,将少爷不着调的举动一一详述。

    电话那头,薛父薛父暴跳如雷,分别订了最近一班的飞机票,匆匆往国内赶。

    “少爷,您要不要去看看小姐?她昏迷中还在叫您的名字。”小王挂断电话后斟酌片刻,走到黄怡房间门口叫人。

    “你是不是也想走?”薛子轩放下手里的文件,语气十分冷酷。

    “不,”小王摇头道,“小姐的情况真的很糟糕,少爷您不理她还好,但千万别再刺激她,她受不住。我多一句嘴,虽说您和小姐没有血缘,但好歹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分放在那里,是外人能比的吗?”

    薛子轩埋头看文件,似是什么都没听见。小王心内叹息,终是不甘心地走了,关上房门的最后一刻,他看见对方捻起一颗草莓,喂进专心玩电脑的少年嘴里,目中没有冷酷,唯余满满柔情。

    原来他并非情感缺失,而是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一个人身上,所以在不相干的人看来,才会那般冷漠无情。什么叫不相干的人?除了自己,大概连小姐、先生、夫人,也是一样吧。

    小王的怨愤丝毫未曾影响到薛子轩,翌日,得知薛瑞和薛李丹妮接到电话已经在赶回国的途中,他直接开了一张支票,让小王走人。

    本还心存侥幸的小王这下蒙了,提着行李走出老远还回不过味儿来。在薛家供职,不但每月有高额的工资和奖金,还能随便使用车库里的各种豪车,条件十分优渥。正是因为得到这份工作,他才能买得起市中心的房子,娶得到心中的女神,供得了儿子上最好的学校。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一个没文凭没能力的破司机,上哪儿再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养家糊口?思及此处,小王终于被迟来的懊悔打击得五内俱焚,但他很快又笑开了,暗忖还能拿谋杀的事狠狠敲薛家一笔。薛瑞为了女儿,薛子轩为了黄怡,两头都得付钱。得,日后的生活来源不用愁了,兴许还能发一笔大财。

    薛子轩到底是个毛孩子,办事不牢靠。家里的老人,那是能说赶走就赶走的吗?也不怕惹来一身骚。反复琢磨了大半天,小王心肝脾肺肾,哪儿哪儿都舒坦了,大步流星地走下山。

    与此同时,薛子轩正带着周允晟在一间高定服装店里试礼服。

    “薛少,您稍等,我去拿衣服。”店员端上两杯热茶,目光在少年过分精致的面容上转了一圈。

    薛子轩颔首,弯腰为少年脱鞋。他知道他懒,能坐着绝不站着,有坐的地方还不算,还得把鞋子蹬掉,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儿搭在座沿上,怎么舒服怎么来。

    果然,周允晟十分默契地曲起双腿,蜷缩在沙发上,左右挪动屁股,还是觉得窝在青年怀里最舒坦,将他一只手撩开,直接往他胸膛上靠,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玩得不亦乐乎。

    薛子轩低低笑了,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他腮边的发丝,嘴唇贴在他粉白的腮边,像随时都会吻上去。

    两人亲密无间的姿态不但吸引了店员,还吸引了顾客。都是一个生活圈子里的人,大多互相认识,然而他们只见过独来独往、清高孤傲的钢琴皇帝,何曾见过如此温柔缱绻、眉目含情的青年?

    大家辩认了半天,硬是不敢上去打招呼,就怕搞错了。恰在这时,店员捧着两套同款式同颜色的西装走出来,笑着引两人去试衣间。

    周允晟收起平板电脑,问道:“你真的要带我去参加宴会?先说好,我什么都不懂,可能会给你丢脸。”薛子轩想干什么,他已经懒得去探究了,只顺其自然便成。

    “没关系,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觉得丢脸。”薛子轩早打听过,薛阎现在不在国内,所以才敢把少年带出去。但他很不喜欢这种状态,他希望能光明正大地拥有少年,而非现在这样躲躲藏藏,像是偷了别人家的宝物。

    掩去眉间的郁气,他亲手帮少年换衣,边边角角抚平。店员几次靠近都被他挤开,只得站在一旁干看,心道这人是谁啊?薛少的小情人儿?瞧这殷勤的样儿,啧啧。

    改好衣服,两人参加了晚上的酒会。只要有人问起,薛子轩必定会把少年的身世坦然相告,且走哪儿都环着少年的肩膀,爱护之情溢于言表。现在的他周旋在尔虞我诈的名利场时,并不像初出茅庐的新手,反倒极其干练老辣,叫一众老狐狸都觉得悚然,一个劲儿地暗叹后生可畏。

    不出一天,全帝都的上层圈子都知道薛静依是从外面抱养来的,薛家心善,得知她的孪生兄弟无依无靠,也一并接来抚养。薛瑞和薛李丹妮下飞机后得到消息,气得脸都绿了。

    儿子不但拆除了手术间,辞退了福伯和小王,还把黄怡那野种当成薛家的干亲介绍给外人,他想干吗?

    “你是不是想造反?啊?”回到家,饭也顾不上吃,薛瑞把儿子叫到书房,厉声质问。

    “薛家迟早是我的,我有必要造反吗?”薛子轩点燃一根香烟,不急不缓地抽了一口,似想起什么,他低笑两声,目中满是嘲讽。

    “你才接手薛家多久,就认为薛家是你的了?告诉你,就算你翅膀再硬,那也是我的儿子!你这么干,有想过你妹妹的死活吗?”

    薛子轩此睇一眼七窍生烟的薛父,平谈开口:“没想过。她是死是活,那是她的命,关我什么事?又关小怡什么事?”

    “你个孽子,这种无情无义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说,你是不是看上那小杂种了?”薛瑞气得几欲吐血。他万万没想到洁身自好的儿子,临到头来给他弄了一个同性丑闻。在车上听见助理的报告时,他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不过想到黄怡那张精致妖异的脸庞和儿子近来的反常,他又觉得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请你放尊重一点,父亲。”薛子轩杵灭香烟,漆黑眼底流泻出一丝怒火,“如果小怡是杂种,那薛静依是什么?小杂种?”

    “好哇,果真是翅膀硬了。你给我滚出去,明天不用去公司了!告诉你,就算你翅膀再硬,我也能把它打断!还没掌权就对妹妹这样。要真让你当了家,恐怕连我和你妈也没有说话的地儿。”说到这里,薛瑞冲门外大喊:“小周,小周,去把那小杂种送到市里去,找一个地方关起来!”

    薛子轩眸色阴森地瞥他一眼,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一个文件袋扔到桌上,淡淡开口:“你现在就试试看,能不能把我的翅膀打断。”

    薛瑞被他看得遍体生寒,不由自主地打开文件袋翻阅,然后愣住了,面容渐渐扭曲。好,真是他的好儿子,接管公司不到两个月,却已经把所有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这份文件,不但囊括了他偷税漏税、非法融资、商业欺诈等罪证,还有大房、三房、四房那些人亏空公款的详细条目。

    手里握着这份文件,他想收拾谁就收拾谁,压根不用顾虑,更甚者,他要想毁了薛氏财团,也是轻而易举,朝夕之间。

    怎么会?他毕竟是薛家的继承人,不会这么狠。薛瑞刚这样安慰自己,那头,薛子轩就开口了:“父亲,你说薛氏财团现在究竟是谁的?我想要它,它自然蒸蒸日上,我不想要它,它也能顷刻间分崩离析。是现在就离任退休,还是放过小怡,你怎么选?”

    这些罪证,上辈子薛阎打击薛氏财团的时候就曾公布过,这辈子,他自然能轻易弄到手。他知道薛瑞本质上是什么人,他看重的只有家业、权力和地位,妻子儿女都要靠边站。

    上一世他能为了巴结薛阎而放弃薛静依,这辈子也能为了屁股底下的座位,再次放弃薛静依。薛子轩知道,他的选择不会变。

    果然,薛瑞静默良久,终于颓然开口:“子轩,你长大了。爸爸没想到你能成长得这么优秀,你是爸爸的骄傲。”装模作样地喟叹一番,他摆手道,“好了,你回去吧,爸爸累了,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薛家早晚是你的,你别急。”

    薛子轩面无表情地点头,推门出去。

    在门外待命的小周立刻迎了上来,踌躇道:“少爷,还要不要送……”余下的话全强行咽了回去,只因青年的眼神太过阴森锋利,像是要将他凌迟。

    小周胆怯了,略一点头,飞速遁走。

    掩上房门时,薛子轩状似不经意地道:“还有一件事忘了提。福伯和小王知道得太多,父亲最好处理干净。”

    能跟薛阎周旋一辈子却没被彻底打压的人物,又岂是泛泛之辈?处理这些边边角角,压根无需他亲自动手,谁起的头,便该谁善后。

    薛瑞一面摆手说知道了,一面点燃香烟大口抽吸,目中满是阴狠算计。他拿儿子和黄怡没有办法,难不成还对付不了几个小喽啰?福伯如果忠心,他可以放了他,小王那人贪欲过重,却是不能留下后患。

    薛子轩处理完薛父,转而去处理薛母,来到薛静依卧室,发现母亲没在。

    “哥哥你来看我了?快过来坐。”薛静依拍拍床沿,表情欢喜雀跃。只要哥哥肯来看她一眼,她能立刻把福伯抛到九霄云外。

    薛子轩听而不闻、视若无睹,反手掩上房门,去薛李丹妮的卧室,同样找不见人,眉头一皱,匆匆跑了出去。

    薛静依脸上的灿笑慢慢扭曲,最终凝固成怨毒。

    薛李丹妮探望完女儿,听见丈夫和儿子在书房里争吵,愤怒之下去找小杂种算账。不敲门就径直入内,看见焕然一新的客房,她委实愣住了。

    原本空荡荡的房间,现在多了两面巨大的书架,放满了有关于机械方面的书籍。一米五的单人床换成了两米的双人床,一个高低两用的书桌摆放在窗边,两台笔记本电脑置于其上,一台关着,一台开着。把薛家搅得天翻地覆的小杂种,此刻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双手“噼里啪啦”敲击键盘。

    这是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房间,看上去温馨舒适,却让薛李丹妮的心脏持续紧缩。她走到浴室门口,匆匆瞥了一眼。果然,里面的所有物品都是成双成对,情侣款的水杯、情侣款的毛巾、情侣款的拖鞋、情侣款的牙刷……凡是能凑成对儿的,都是情侣款。

    她哽了一口气,越发显得脸色青白,表情狰狞。

    周允晟知道薛李丹妮进来了,却不想搭理对方。他现在完全没有必要与薛家人演戏,反正薛静依身体还虚着,他们得好吃好喝地供着他。等薛静依养好身体,可以动手术了,他大概也摆脱了系统的掌控。

    什么?你说万一没摆脱呢?傻啊,再刺激刺激薛静依,让他继续躺尸呗。拿捏一个病秧子还不容易?

    薛李丹妮要是知道少年的真实想法,估计会气炸肺。当然,她现在已经快爆了,走到书桌边,正欲开口叱骂,儿子却进来了。

    “母亲,父亲有事找你。”薛子轩缓步而入。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薛李丹妮一脸怒容。

    “攸关薛家生死存亡的事。”薛子轩敞开房门,做了个撵人的手势。

    薛李丹妮迟疑了,看了看小杂种,又看了看儿子,转身离开:“我待会儿再找你们算账!”

    然而没有所谓的“待会儿”,薛李丹妮进入书房没多久便脸色苍白地退出,走路一脚深一脚浅,仿佛失了魂。这人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吗?他怎么能这么狠?怎么能这么狠!

    最近周允晟过得舒坦极了,也不知道薛子轩背地里干了什么,他原本以为薛父薛母匆匆赶回国是为了处理自己这个“小妖精”,但其实没有。只除了到家的当晚,他们态度比较恶劣之外,翌日,他们便将他当成透明人,来个眼不见为净。

    这种态度无疑是最受周允晟欢迎的,他也不耐与他们虚以委蛇薛静依这回病得不轻,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勉强下地。他现在每每看见她站在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灿笑,就会觉得毛骨悚然。她的笑容是亮的,眼睛却是凉的,非常瘆人。

    还有,她越发地黏人,便是用“死皮赖脸”来形容也不为过,无论周允晟怎么恶语相向,都没法把她赶走。

    不过在欺负薛静依的过程中,他也不是全无所获,每当他举止稍微过分一点,譬如暗中把薛静依的速效救心丸换成维生素丸,就会受到系统严厉的惩罚。意图谋杀命运之子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便是系统再想节约能量,再想装死,也不得不运转起来。

    剧烈的疼痛中,周允晟会把速效救心丸重新换回去,恶趣味地告诉系统,他只是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有那么几次,系统被他气得死机,重启时,表盘暗淡了很多。

    它一天比一天虚弱,而周允晟的精神力,也一层一层地推进核心。

    这日,周允晟躺在车底,把最后一个零件安装上去。薛静依让小邓在车库的角落摆放了一个小沙发,正盖着毛毯蜷缩在上面。

    她双手托腮,看着这辆完美如初的火红色超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黄怡亲手拆掉,双亲手组装的。她原本以为它会变成一堆破铜烂铁。

    “改好了吗?”她轻声细语地问。

    周允晟不搭理她,钻出车底后自顾自脱掉脏兮兮的工作服,准备进入驾驶室点火。他秉承了薛子轩的做法,对薛静依采取三无政策——无视、无闻、无话。

    薛静依抿嘴笑笑,仿佛孪生兄弟只是在跟自己闹脾气,端的是大度包容,贞静贤淑。然而很快,她就维持不住表面的淡然,只因那台车,竟然动起来了!黄怡这个小土包子,竟然真的把它改装成功了!

    薛静依从小在富贵已极的薛家长大,见识自然非同一般,怎么可能不知道改装一台顶级超跑,且还未投产的概念车,需要多高精的技术。便是制造商的专家团队来了,也没有把握在短短的两个月里改装成功。

    但黄怡做到了,这只能说明他是天才,真真正正的天才。

    薛静依嫉妒得眼睛发红。不知道为什么,她尤其受不了把“天才”这两个字安在黄怡头上,仿佛他合该平庸,合该被自己压制,那才是正确的人生轨迹。

    她撩开毛毯,缓步走到跑车旁边,状似好奇地问道:“真的点燃了啊,看来发动机这块儿没问题。那其他部件呢?你要不要试一试?”去吧,开出去,撞死在外面才好。黑暗的念头一旦涌起就停不下来了。

    周允晟如何感知不到她的恶意,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正想开到哥哥公司里去,你来不来?”

    听说要去探望薛子轩,薛静依纠结了。她已经很多天没与他说过话,若是有黄怡在,他好歹还能给她一个正眼。

    “可是你没有驾照。”她目露挣扎。

    “那有什么关系。我跟哥哥学了两个月的车,技术很好。”周允晟不是吹牛,他连机甲和星舰都能玩得飞起,更何况这种最原始的交通工具。

    薛静依还在犹豫,他却迈步下车,直接将她推进副驾驶座,绑好安全带,呼啸着开出车库。前后只过了十几秒,薛静依发现自己已经在去往市区的路上,两边的景色看都看不清,仅是一片浮光掠影匆匆而过。

    盘山公路蜿蜒曲折,更有车辆不时迎头撞来,惹得她惊叫连连,冷汗直冒。

    “小怡,慢点开!”她试图去握周允晟摆放在操纵杆上的手。

    “想一块儿掉下山崖,你就随便碰我。”周允晟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车辆摆尾漂移的尖锐刹车声也随之传来。

    薛静依被惯性狠狠甩在车门上,半边胳膊全麻了。她不敢再碰少年,捂着胸口哀泣:“小怡,你慢点开,我求求你慢点开。我心脏不好,会死的,一定会死的!”眼泪鼻涕立时糊了一脸。

    周允晟踩下油门,笃定道:“放心,你死不了。”你可是这个世界的命运之子,怎么可能轻易死掉?

    速度瞬间飙升,令薛静依紧紧贴在车座上,随时都会窒息。她闭上双眼,不敢看外面的景象,越发哭得不能自己。直到此时,她才算窥见了少年内心的冰山一角。自己对他满怀恶念,他对自己又何尝不是?

    然而为了哥哥,她只能在心里想想,表面还要讨好亲近,他却能肆无忌惮施加伤害,甚至将自己逼到濒死的边缘。

    她拿什么跟他斗?他太狠了,心狠,手也狠,更不乏聪明绝顶的头脑。在这一瞬间,薛静依对黄怡不可遏制地产生了恐惧。

    同一时刻,周允晟也接到系统的警告:“检测到宿主正在伤害命运之子,请宿主马上停下,否则本系统将实施半个小时的电击惩罚。”

    半个小时的电击惩罚?什么鬼?与一到十级的惩罚比起来简直像挠痒痒。此时此刻,周允晟衷心感谢系统之前对自己的调教。它让他历经苦痛,却也让他无坚不摧。

    他没搭理系统,一再踩下油门,触电的剧痛窜入四肢百骸,令他痛快地大笑,兴奋地大吼。他打着呼哨翻山越岭,风驰电掣,差点把薛静依活生生吓死在座位上。

    最后,系统为了命运之子的生命安全,在电击了十分钟后不得不草草取消。周允晟神清气爽地把车开到薛氏财团楼下,熟练地打开薛静依随身携带的小包,取出一料速效救心丸,塞到她舌根下。

    “好玩吗?下回我再带你飙车。”他眉眼含笑的样子像个恶魔。

    薛静依捂着胸口,好半天没法动弹。她腿软脚软,浑身都软,唯独心脏怦怦直跳,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你不怕被警察抓到?”她艰难开口。

    周允晟不以为意地挑眉。这辆车的车牌号、车窗、车漆都经过特殊处理,从监控里看只能捕捉到一个黑影,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担心。

    “你要是没力气了就在车里躺着,我上去找哥哥。”他朝电梯走去,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工具箱。

    薛静依怎么可能放弃接近薛子轩的机会,便是爬也得从车里爬出来。她打开车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少年后面。两人乘坐电梯来到一楼,由于薛静依参加过许多钢琴比赛,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前台很快辩认出她的身份,直接放他们通行。

    助理不在,没人拦门,两人直接进入办公室,发现薛子轩与一名坐轮椅的男人正在喝功夫茶,桌子上摆放着一整套茶具。

    看见当先而入的少年,薛子轩表情凝固了一瞬却又很快收敛。他压下满心恐惧,招手唤道:“小怡,坐哥哥身边来。”

    “哥哥,我也来看你了。”薛静依紧跟着开腔,试图提醒哥哥自己的存在,看清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时,不自觉瑟缩了一下,低声叫人:“叔公好。”

    男人便是薛氏宗族现在的族长薛阎,年龄不大,辈分却很高。

    “嗯,”薛阎瞥她一眼,“你看上去倒是不怎么好,病情又加重了?”

    “没什么,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薛静依强笑摆手。

    薛阎不过随口一问,哪里会管她的死活,偏头看向自顾自在的薛子轩身边坐定的少年,笑问:“这就是你的干弟弟?”

    他刻意加重了“干弟弟”三个字的读音,仿佛有些不屑,还有些反感。

    周允晟打开工具箱摆弄里面的零件,对这种戴着有色眼镜的人不屑搭理。

    看见两人互动,薛子轩忽然之间心平气和了。他将少年楼入怀中,一面弯腰为他脱鞋,一面笑语:“叔公语会了,小怡是我的家人。”

    薛阎挑眉,不予置评,点了点桌上的文件袋说道:“你如果有意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恭候。”

    “好的,我送叔公。”薛子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推他出去,两人行到门口,薛阎不疾不徐地告诫:“听薛老二说你最近闹得很不成样子。男人嘛,玩玩可以,千万别走火入魔,到了年纪还是得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传宗接代,这才是正经。”

    薛子轩定定看他一眼,颔首道:“叔公,我有分寸。”话落将人交给等在外面的薛老四。

    目送一行人走入电梯,他这才关上房门,低低笑了。薛阎竟然告诉他传宗接代才是正经?这真的是上辈子那个傲睨万物、狂放不羁的薛阎?他竟然轻视小怡?他竟然觉得一个人就该循规蹈矩地活着?

    可笑,真的可笑!薛子轩觉得荒谬极了,同时也轻松极了。他走回双人沙发坐下,拿起文件袋拆封。周允晟顺势把腿搭放在他膝盖上,不满地嘟囔:“那人是谁啊,太惹人厌了。”

    薛子轩又是一阵轻笑,捏捏少年柔软的脚心,叹息道:“那是薛阎,薛氏宗族的族长。”

    周允晟点点头不再追问,继续摆弄箱子里的零件。

    薛静依坐在两人对面,把喝过的茶水倒掉,重新烹制。

    薛子轩并未抬头,拿起手机给小周打电话:“薛静依在我这儿,你带小邓来接她。”

    “哥哥,我能跟你一块儿下班吗?我很久没见你了,真的很想你,我们等会儿带小怡去潘家园吃饭吧?”薛静依放下茶具,眼睛被渴望的泪水打湿。她快受不了哥哥的冷待了,心脏真的真的,快碎掉了。

    薛子轩一页一页翻看文件,偶尔捏捏少年不停晃动的顽皮双足,对少女的眼泪和哀求不为所动。这些东西,他上辈子早已经受够了。她的眼泪是毒液,虚弱是武器,连哀求都隐藏着别有用心。等忙完这一阵,他会把她送得远远的,最好此生不再相见。

    小周和小邓迅速赶到,把哭哭啼啼、踉踉跄跄的薛静依带走,直接送到医院。一直沉默安装机械的周允晟这才抿着嘴笑了。

    薛子轩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瞥他一眼,末了拿来了条毛毯盖在他腿上,然后继续翻阅文件。许久之后,他扔掉手里的纸张,无声笑开。

    如果说之前只隐隐约约有了预感,看完文件,他已经百分百能够肯定,刚才那人不是薛阎,确切地说,不是跟他斗了一辈子的薛阎。

    连几百个债仅人都摆不平,还得向自己这个小辈寻求合作,这可不是薛阎的实力。而且现在的薛家,远没有达到上一世的高度。

    方才那个薛阎狠毒有余却大气不足,行事方面偏于保守,缺乏锐气,薛家在他手里不会没落,但也不可能更近一步。无论是行为模式还是个人气质,他都与印象中的商业霸主相差甚远,他们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薛子轩所有的担心和恐惧,都在一瞬间消失。他不好奇此人是谁,也不好奇上辈子的薛阎去了哪儿。他只需确定,少年还是自己的少年就够了。

    心中百感交集,他把半躺在沙发上的少年抱入怀中,绵贯密密地亲吻。

    周允晟早已经习惯了亲吻狂魔偶尔的抽疯行为,一面躲避雨点般的吻,一面熟练地组装零件。若非助理敲门说有事,他严重怀疑自己的脸皮会被对方亲掉一层。

    助理进门时,boss正捧着少年双颊,响亮地亲吻他鼻尖、额头、眉眼等处。少年白皙嫩滑的面皮反射出湿漉漉的光芒,可见少年被荼毒。这还不算,boss甚至拉开少年的高领毛衣,在他粉嬾的脖颈上咬了一口。

    冰山boss秒痴汉,助理有些接受不能,拿着文件呆呆站在原地,连门都忘了关。若非少年推了boss一把,不耐烦地说了句“边儿去”,助理敢打赌,boss一定会亲到天荒地老。他看上去高兴极了,笑得那样纯真灿烂,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薛子轩意犹未尽地放开少年,转而翻阅助理带来的文件。见他没时间骚扰自己,周允晟加快速度,终于把半尺高的小机器人组装完毕。薛子轩对他十分大方,把自己的副卡给他用,爱买什么买什么,完全没有上限。

    正所谓投挑报李,眼看对方快过生日了,他用余下的零部件给他做了一个小玩具。他现在还不能肯定薛子轩对自己怀抱着怎样的感情,但已经确认他不会伤害自己,因为没人会为了一个心脏供体花费那样多的时间和金钱。

    等助理拿着签好的文件出去,他把鸡蛋形的小机器人摆放在地上,冲薛子轩招手:“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什么?”薛子轩围着小机器人转了一圈。

    “这是我提前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发泄型的小机器人。你要是觉得压力过大,或者生气暴躁,可以肆无忌惮地踢打它,它不会坏掉的。”周允晟点了点小机器人光亮的钛合金外壳,笑容诡异,“对了,它叫反派系统。”

    虽然小机器人的功能颇为魔性,名字也很怪异,但薛子轩依然觉得很高兴。他从背后搂住少年,轻轻摇晃两下,贴着他耳廓笑问:“它能启动吗?还是只能单纯地摆着看。”

    “能启动,我示范给你看。”周允晟一脚将反派系统踢翻,解释道,“它的启动方式全靠震感,外部没有启动键。你狠踹它一脚它就能动了。”

    果然,鸡蛋样的小机器人长出短手短脚,“咔咔咔”走了两步,忽然跪下频频磕头,用滑稽的电子音不断重复:“主人我错了,主人饶命!”

    薛子轩表情有些微妙。无可讳言,这部小机器人组装得极为精密,外形也非常独特,但性能真的很邪恶。

    周允晟却没意识到这一点,上前又是狠狠一脚。小机器人“丁零哐啷”滚了一圈,然后顽强地爬起来,不停扇自己巴掌:“主人我错了,主人饶命!反派系统一辈子给主人当牛做马……”

    检测到这一幕的真正的反派系统:“……”

    薛子轩看傻眼了,直到少年挣脱他双臂,硬扯着他上前踢踹才回过神:“小怡,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我舍不得。”他心疼地抱起小机器人。

    反派系统却不领情,诚恳地央求道:“请主人务必按照一日三餐的频率踹我,拜托了!反派系统给主人磕头!”

    一时间,薛子轩抱也不是放也不是,心道小怡真是顽皮,干吗把小家伙设定得这么贱。然而再贱再丧失,他依然喜欢得不得了。

    周允晟捂着肚子笑倒在沙发上,惹得反派系统连连发出警告,让宿主不要对系统进行人身攻击。但那又怎样,在不知不觉间,它早已失去了主动权,未来更将失去掌控权。

   

    10章 二人世界

   

    自从组装了反派系统之后,周允晟陆陆续续买了很多零件,打算再制造几个实用性强的。有些零件市面上没有,薛子轩直接帮他订购了几台机床送到薛宅,间接性地导致了车库的再三扩建。

    薛瑞在公司的威望持续走低。他的好儿子不但笼络了公司绝大部分精英骨干,还趁薛阎陷入融资危机的时刻收购了他旗下的一家重装机械制造公司。联系到黄怡目前正在自学机械学,他这次大手笔的并购是为了谁不言而喻。

    整个薛家都笼罩在低气压中。薛瑞已经后悔了,早知道儿子行事这么狠,一上台就将自己架空,他绝不会让他隐退。

    薛李丹妮也是处处不顺心,任谁下飞机后回到家,发现自己最喜欢的玻璃房被拆掉,改造成了车间,都会情绪崩溃。

    她站在车间门口怒斥,小杂种愣是一个字没回,一个目光没给,还打开“轰隆隆”的机床,淹没她的声音,叫她浑身无力。

    她小受到的教育导致她干不出冲过去撕扯的举动,只得咬咬牙离开,好容易等到儿子下班,立即走到玄关处诘问:“你怎么把我的温房拆了?”

    “我给你重新建一座。”薛子轩弯腰换鞋,漫不经心地道,“你的那些花儿我让园丁挪到东头的花圃,目前照顾得很好。我看中一个楼盘,御品阁,听说过吗?”

    儿子云淡风轻的态度领薛李丹妮冷静下来,点头道:“听说过,在南郊,靠山临水的别墅区,环境很不错。”

    “你喜欢就好,我已经把A1栋买下了,这是钥匙,里面有游泳池、后花园、玻璃温房、琴房,你最近有空的话收拾收拾,和父亲搬去那里住吧。”这栋房子原本就是他为自己和少年准备的,但薛阎既然已经构不成威胁,倒不如住在这里更方便。至少这里空间够大,还能把车间再扩建一下。

    薛李丹妮蒙了,好半天才哑声问道:“你在赶我们走?”

    “你们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带小怡住过去。”薛子轩换好鞋,走进客厅,看见蜷缩在沙发上的薛静依,补充道:“对了,我联系了一家瑞士疗养院,条件很不错,过几天你们送她走。”

    薛静依差点把手里的电视遥控器捏碎,薛李丹妮暴跳如雷:“你疯了!送走我们不算,你还要送走你妹妹?你是不是没有心,啊?走,跟我去医院,我叫医生帮你看看,是不是我生你的时候忘了给你安一个心脏。”

    说着说着,薛李丹妮竟哭起来。她已经不能承受更多变故了。薛静依连忙跑到她身边,抱着她拍抚安慰,泪汪汪的眼睛盯着兄长,哀声道:“哥哥,不要把我送走好不好?我一个人在国外怎么活?你这是想逼死我?”

    薛子轩不为所动,提着公文包上楼去了。

    周允晟做完零件回到薛宅时,迎接他的是薛李丹妮和薛静依怨恨的目光。他惊讶地挑了挑眉,却什么都没问,晃晃悠悠上了二楼。

    薛李丹妮被他不以为意的态度弄得口不择言:“早知今日,当初我们就不该把他接回来。我和你爸爸原本是想救你,哪料到却害了你,还害了你哥哥。”

    薛静依已完全恢复冷静。也许因为受到的刺激太多,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越来越强大。若是以往,闻听哥哥要把自己送走,她早就痛苦得晕死过去,现在却还安安稳稳地坐着,甚至能抓取到薛母话中的重点。

    “救我?他怎么救我?”她脑海中划过一个可怕的,却令人极端向往的念头。

    薛李丹妮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她怎么能在女儿面前谈论这种血腥的话题,于是连忙顾左右而言他,试图蒙混过去。

    但薛静依却铁了心要弄清楚,紧紧抠着薛母手背,咬牙询问:“妈妈,告诉我,请你一定要告诉我真相。你们把黄怡接回来,是不是,是不是要给我换心?”最后两个字很轻,却又很重,令薛李丹妮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女儿都已经猜到了,薛李丹妮只能坦言相告,包括她和丈夫如何寻找少年,如何处理他的身份,如何受到儿子的阻挠,最后不了了之。话落她以手掩目,不敢去看女儿表情。她不想让她直面这份罪恶。

    是的,她不得不承认,这是谋杀,这是罪恶。也不得不承认被儿子逼迫着放弃后,她感觉到的更多是轻松,而非愤怒。

    “静依,我和你爸爸另外给你找合适的心脏。当初是我们糊涂了,怎么会想到做这种事?他,他毕竟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薛李丹妮越说越愧疚。人就是这样,被蒙了心的时候什么都敢做,然而那股狠劲儿过了再来回想,却怎么都无法释怀。

    薛李丹妮到底不是薛瑞,没法彻底狠下心。想到自己曾意图谋杀少年,心中的怒火和怨恨反而慢慢消散了。罢,就当自己欠他的,现在两清了。

    这样一想,她很快便心平气和,捡起儿子留在茶几上的钥匙,真打算搬去山下住。看见女儿还在愣神,她安抚道:“静依别怕,我和你爸爸商量好了,这回从正常途经给你找心脏,绝对不干犯法的事儿。你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我们这不什么都没干吗?你看看黄怡,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还有你哥哥疼,也算我们薛家补偿他了。你不用去瑞士,跟我搬去御品阁,那儿条件不比这里差。”

    薛静依“嗯嗯啊啊”地敷衍,实则什么都没听见,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自己存活的希望,一直近在咫尺;原来黄怡的心脏,是属于自己的!

    周允晟回到房间,看见坐在沙发上翻阅文件的俊美青年,好奇地询问:“你惹到薛阿姨和薛静依了?她们看我的样子很可怕,像是要吃了我。”

    “过来。”薛子轩展开双臂,轻笑道,“不用管她们。”

    周允晟乖乖走过去,蹬掉拖鞋,蜷缩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定,然后在沙发缝里抠啊抠,终于抠出一个十二阶魔方,全神贯注地把玩。事实上,他对薛家的破事儿一概没有兴趣。

    薛子轩箍紧少年腰肢,平淡道:“我打算让父亲和母亲搬到别处去住,把薛静依送到瑞士疗养。以后只有我们住在这里,你觉得好不好?”

    “二人世界?当然好啊。”周允晟心不在焉地点头。殊不知他玩笑性的话语惹得薛子轩心情大悦,捏着他下颚便吻了过去。

    两人经常亲吻,却仅限于面颊额头等处,诸如情人般的舌吻湿吻,薛子轩目前还不敢造次。所以周允晟接受得也很坦然,甚至主动偏了偏头,方便青年动作。

    绵绵密密地吻了一会儿,青年继续处理文件,少年继续摆弄魔方。

    半分钟不到便把魔方还原,周允晟跳下沙发,把自己的工具箱拖过来,准备组装一架变形金刚。他半躺在沙发上,一边慢腾腾地拧螺丝,一边把双腿抻直,摆放在薛子轩怀里。

    也许是入了迷,他开始哼歌,双足跟随旋律左摇右晃,摆来摆去。这可苦了薛子轩,因为少年脚跟按压的地方,恰恰是他最敏感也最脆弱的胯部。

    “小怡,别闹。”他哑声提醒。

    周允晟听而不闻,感觉到脚底板有些硌,还轻轻磨蹭了两下。

    这可好,一点火星瞬间蔓延成燎原大火,烧得薛子轩理智全无。他一把拽住少年细瘦的脚踝,将他从沙发那头拖入自己怀中,一只手压住他后脑勺,一只手箍紧他的腰,深深吻了过去。

    这是一个舌吻,也是一个湿吻,滑腻的舌头钻入口腔,撬开齿缝,叫周允晟怔愣了一瞬。在他失神的片刻,薛子轩迅速加深这个吻,辗转变换着角度去舔舐他的上下颚,然后裹住他的舌头和嘴唇,细细吮吻,慢慢碾磨。

    温柔的试探过后,他疯狂地掠夺起来,大口大口吞咽少年口中的津液,一点一点堵住他的呼吸,在他几欲晕厥的时候却又猛然退开唇舌,待他张嘴粗喘的瞬间又猛然攻入。

    周允晟快被薛子轩狂放的亲吻弄疯了。他鼻端发出甜腻的呻吟,身体轻轻挣扎扭动,双手抵在对方胸膛,似乎想把他推开,又似乎想把他拉近。吻到最后,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一线银丝从他无法闭合的唇角缓缓滴落,显得淫靡极了。

    这是自己肖想了两世的少年,是曾经最向往也最瑰丽旖旎的梦境,同时还是最痛苦难耐的等待。得不到的时候,他只能选择默默守护,然而人就在怀中,泛着红晕的面颊和弥着雾气的眼眸如此可爱诱人,叫他怎么舍得放手?

    薛子轩从来不是品德高洁的圣人,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缺乏同理心和道德感 的他,其实是个恶魔。他耐心地守着少年,引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当少年主动往前扑的时候,他能干什么?自然只能敞开怀抱接纳。

    他抱着少年翻滚到地上,继续激烈地裹缠他的唇舌,不让他清醒,更不容他抗拒。他没有任何性经验,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唯一的幻想只有少年。在空虚而又痛苦的无数个深夜,他全靠那些浓艳的、激烈的、旖旎的情丝,来麻醉自己。

    所以即便全从未实践过,也知道该怎样勾起少年的情欲,该怎样带给她快乐,该怎样引诱他与自己一起堕落。

    周允晟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扯开,裤子被脱掉,硬挺的那处被掏出来握在某人掌心,时快时慢地撸动。他想阻止,但脑袋却一阵一阵地发晕,酥麻的身体更是软得不像样子。

    不要!他试图呐喊,嘴巴微张,发出的却是甜腻腻黏糊糊的呻吟。

    走开!他试图推搡,手臂伸展,却直接挂上青年修长的脖颈,像无依的幼兽往他怀里钻。

    日日夜夜的相伴,他早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青年的靠近,习惯了青年的拥抱,甚至习惯了他绵密而又缱绻的亲吻。

    慢慢地,他放弃了抵抗,把全部心神交给快乐到极致的感官。

    薛子轩察觉到少年在变软,他像一块甜蜜的奶油融化在自己怀中,这感觉美妙极了,令他忍不住低笑,一寸一寸品尝。他一边笑一边去嘬少年红艳艳的小嘴,然后微微抬腰,把自己肿胀坚硬的巨物掏出来,与少年的放在一起摩擦。

    两人衣衫不整,四肢交缠,配合着彼此的律动互相顶胯抽送,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周允晟也是初次,很快就一泄如注,水色眼眸没有焦距地看着压在自己上方的俊美青年。

    薛子轩动情地吻着他浓密的睫毛,撸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硬物一次次滑入臂缝,却始终徘徊在穴口,仿佛在试探,也仿佛蓄势待发。恰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薛静依站在门口,捂嘴尖叫。

    Shit!”薛子轩低咒一声,迅速用外套裹住少年,背转身,把自己不得纾解的巨物收回西装裤。

    “你知不知道‘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周允晟也立刻回神,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借助西装外套的掩护把裤子穿好。白色衬衫的扣子全被青年猴急地扯掉了,他拉开衣柜,随便找了一件卫衣套上,末了狠狠瞪视罪魁祸首。

    少年被情欲冲洗过后的眼眸又湿又亮,再如何凶恶的目光,也似调情一般动人。薛子轩心痒难耐,下腹更是一阵紧缩,将他搂入怀中用力亲了一口,这回不再是额头或脸颊,而是实实在在的舌吻,吻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少年红肿的唇瓣。

    薛静依身形不稳,欲哭不哭,呢喃发问:“你们刚才在干什么?你们,你们是什么关系?”

    薛李丹妮闻听响动也跑上楼,看见胯部肿胀的儿子,又看见明显被蹂躏过的少年,脸色瞬间扭曲。

    “子轩,外面那些传言是真的?你跟他在,在搞同性恋?”她简直羞于说出最后三个字。

    周允晟一点儿也不着急。他是典型的享乐主义者,能跟薛子轩这样的极品上床,他并不觉得自己吃亏。至于外人如何评判,关他什么事?食色性也,他只是遵循了人类的本能,没什么好羞耻的。

    他走到薛子轩身后,双手环住他劲瘦的腰,探出半颗脑袋张望,似乎非常惶恐,实际上却在暗自发笑。他倒要看看薛子轩怎么处理这种状况。

    薛子轩转头亲吻少年,表情柔软,看向薛母和薛静依时却又冷硬而强势。

    “坐吧。”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自己则抱着少年坐在狭窄的单人沙发里,一只手握住少年赤裸的双足缓缓揉捏,一只手掏出香烟,含进嘴里。

    周允晟十分默契地从他上衣口袋中摸出打火机,小心点燃。

    薛子轩吐出一口烟雾,慎重说道:“我原本也没打算隐瞒你们,更确切地说,没打算隐瞒任何人。我跟小怡的确在热恋。”

    周允晟万万没想到这厮会选择出柜,还说与自己是恋爱关系,能不能别这么无耻?好吧,他的确有意无意地跟他玩暧昧,还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游戏。但他似乎想错了,当他抱着游戏的心态与青年周旋时,对方显然当真了。

    他想否认,却被薛静依尖锐的叫喊声打断:“男人和男人怎么能在一起?而且他还是薛家的养子。哥哥,你们这是在乱伦!如果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你,怎么说薛家?”

    周允晟立刻收回了反驳的念头。能让薛静依不痛快,还能让薛家不得安宁,他非常乐意。被人骂几句罢了,又不会少块肉。这样想着,他主动环住青年脖颈,换来对方宠溺的低笑。

    没什么能比得到少年的认同与回应更让薛子轩高兴。他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今天全都变成了现实。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亲吻少年,拥抱少年,甚至彻底占有他,然后向全世界宣布——这是我的。

    他畅快地吸了一口烟,讽笑道:“我从不关心别人怎么看,当然也不关心你们怎么看。不要跟我闹,更不要去打扰小怡,没用的。”这辈子,谁也不能阻挠他追寻幸福,否则他会发疯,会展开无差别的报复。

    他直勾勾地盯着薛李丹妮,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尤其是你,母亲,如果你不怕别人说,著名小提琴家薛女士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你就只管对小怡下手。”

    薛李丹妮所有的疯狂想法因为这句话消散得一干二净。没错,她爱面子,什么都力争完美,包括荣誉和名望。这是她最大的软肋,之前那些流言,迫使她认下了黄怡的养子身份,若是再闹出敌人丑闻,她会成为上流社会的笑柄。那等同于让她被扒光衣服在众人面前裸奔,感觉羞耻,也生不如死。

    “我今天就搬出去。我不闹,你也别闹,给自己也给薛家留点脸面。”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静依叫了两声“妈妈”却没得到回应,终于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已经没人能阻止哥哥了。同样是收养的孩子,他爱上的人为什么不是我?本来不应该这样的!

    薛子轩杵灭香烟,神情莫测。之前那番半威胁的话只是敷衍,并非他的本意。这份感情他从未想过藏着掖着,反而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但心爱的少年就在身边,如果此刻执意与薛母闹起来,少年会被迫承受太大的压力,他还那么小,理当活得更自在更无忧无虑。

    所以他虚晃一枪,先把薛母和薛父打发走,日后那些流言、非议、压力,全都由他一个来承担。

    心里存着事,他有些不耐烦,见薛静依还赖在房里不肯走,冷声道:“回去收拾东西,明天我让人送你去瑞士。”

    薛静依抹掉眼泪,像个游魂一般飘飘忽忽地离开。临到门口,她回过头,锋利如刀的视线狠狠刺入少年胸膛,似要把他的心脏挖出来。

    周允晟何其敏锐,瞬间便捕捉到这一丝杀气,不由挑眉,暗忖她莫非知道了什么了?来不及探究,薛静依已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他这才看向青年,诘问:“我什么时候与你在热恋?”

    薛子轩慢腾腾地为他套上白袜子,低语:“一直都在,而且是以结婚为前提。”

    如果此时在喝水,周允晟一定会喷出来。他噎了好半天才狼狈指责:“你不要胡说,我什么时候答应跟你结婚?华国的同性婚姻是不受法律保护的!”

    “那我们就改籍,找一个承认同性恋婚姻的国度定居。我可以把薛氏财团转移到国外去。”薛子轩云淡风轻的语气像是在谈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非移民,转移资产等攸关身家性命的大事。

    事实上,对他而言,这些的确不算什么。上辈子他被薛阎逼得无法在华国立足,薛氏财团也被打击得一蹶不振,不得已之下,他改了国籍,并且把资产转移到国外。重生而来,他衷心感谢上一世的苦难与颠沛流离,那让他变得强大,同时也拥有了保护少年的能力。

    所以说,上辈子的他确实输得不冤,在面对家庭的威逼时,他只能一再退让,一再妥协。这辈子不一样了,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周允晟深深看入青年眼底,发现里面只有坚定和浓情,没有敷衍与玩笑,终于确定他说的是真的。如果说心里没有半点动容,那是不可能的,这份热烈的感情,宽阔而温暖的怀抱,一直是他隐藏最深的渴望。

    但他忘不了青年将他带回薛家的初衷,也无法相信他忽如其来,无根无由的热爱。如果一味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害怕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失望,甚至陷入绝望。青年已经为他们规划好未来,但他的未来,却没有青年的存在。

    说到底,他依然不相信他,或者说不敢去相信。

    周允晟抚了抚眼睑,不敢面对此时此刻,显得真挚无比的青年,低低说了一声“我去机房”,便逃也似的跑了。

    薛子轩还以为他被刚才的激情吓到,盯着他仓促的背影,笑容无奈而又宠溺。

    周允晟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天大的事也只能困扰他一时片刻,过了那个坎儿,立马就忘到脑后。在轰隆隆的机房里心活了大半天,回去时他已经忘了那些纠结,反而意淫上了薛子轩完美的肉体。

    上辈子,为了守护心爱的人直到生命终结,薛子轩养成了健身的好习惯。这辈子重生过来,他也没懈怠,短短几个月就把之前那副养尊处优的身体锻炼得十分强健,宽肩容肩窄腰大长腿、胸肌腹肌人鱼线,一样不缺。

    什么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这就是啊。周允晟边走边回味中午的激情,顿时有些扼腕。被主神抓到之前,他也是十六岁,一个男朋友都没谈过,后来进入轮回,整天围着命运之子转,更没有机会。

    眼看快吃到肉了,却被硬生生打断,错过薛子轩这样的极品,日后上哪儿再去找更好的?这样想着,他小腹不由紧绷,心头也火辣辣的。

    十六七的少年正是对异性或同性充满性幻想的时候,周允晟这种高智商少年也不能免俗,而且更有行动力。他“噔噔噔”跑上楼,打算在离开薛家之前无论如何要把薛子轩吃掉。

    推开房门,看见坐在书桌后认真处理文件的俊美青年,他却像泄了气的皮球,立马怂了,慢慢悠悠地走过去,哼哧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子轩哪能察觉不到少年的靠近,他脸颊红彤彤的,鼻头沾了少许污迹,看上去十分可爱,然而水汪汪雾蒙蒙的桃花眼却又那般惑人,叫他恨不得将他掠到身边狠狠蹂躏。

    下腹迅速肿胀,被打断的欲望此时汹涌归返,令他看不进任何东西,他放下文件,慢条斯理地脱掉外套,卷起袖子,哑声道:“去洗澡。”

    “啊?哦。”周允晟傻愣愣地答应,见他站起身,裤裆处隆起好大一团,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你想干什么?”他有点胆怯,但更多的却是跃跃欲试。

    “接着干中午没干完的事。”薛子轩将他搂入怀中抵语,太过灼热的鼻息满带情欲的味道。

    周允晟犹豫了大概两秒,舔唇道:“好吧,那我们赶紧的。”话落还用食指勾了勾青年的裤腰带。

    若非气氛不对,薛子轩当真会大笑出声。上辈子,经由私家侦探和网络关注少年的一举一动,他一直知道他其实没那么腼腆,反而很热情很直接,活得肆意而又张扬。但切身体会到他的热情直接,那感受却又完全不同。他爱极了此时此刻的他,恨不能将他团吧团吧,一气儿塞进肚子里。

    两人像连体婴一样搂着晃入浴室,打开莲蓬头,急切地撕扯着彼此的衣物。半分钟不到,他们已赤条条地抱在一起,在热水的冲刷下疯狂接吻。

    “害怕吗?”换气的空当,薛子轩哑声询问。

    “第一次,有一点。”周允晟意乱情迷地喘息。

    “我也是第一次,不过我不会弄疼你的。”薛子轩垂头啃咬少年修长脆弱的脖颈,低沉的嗓音蕴含着极度压抑的情潮。这样不分彼此的纠缠,肌肤相触的亲密,早在上一世,他就幻想过一遍又一遍。

    现在的他就像一座几欲喷发的火山,无论如何也不会停止,哪怕少年呼痛,哪怕少年抗拒,完完全全交给我,我会好好疼你,好好爱你,让你感受世上最美妙的欢愉。他沿着少年耸动的喉结吻到前胸,一面吮吸他肿胀的红唇,一面诱哄。

    周允晟被他吸得魂儿都丢了,玉茎更是被抚弄得不断吐出露珠,除了“嗯嗯啊啊”地点头,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薛子轩低笑,堵住他嫣好的薄唇,手上一个用力,让他痛快地喷射出来。

    周允晟腰肢一软,不由扑入青年怀中,两条细细的胳膊挂在他脖颈上,支撑全身的重量。青年将他翻转过去,趴伏在湿淋淋的墙壁上,一边将滑腻的沐浴露抹在他臂缝,一面细细密密地亲吻他白皙圆润的肩膀。

    忽然,一根修长的手指借着泡沫的润滑探入他紧致的蜜穴,然后一寸一寸往里推进。肿胀的同时更有些许酥麻的电流窜遍全身,叫他情不自禁低呼。

    “痛吗?”薛子轩停下动作,柔声安抚,“放松,试着接纳我。”少年的蜜穴又紧又热,由于过于紧张,正一收一缩地搅着他的指尖,那感觉真要命。他已能想象到,当自己的粗大进入时,该是何等地销魂蚀骨。

    “不痛,好麻 。”周允晟摇头,一面吸气一面软松身体,疲软的玉茎再次颤巍巍地立起来,他有感觉了,而且很强烈。

    薛子轩摸到他硬挺的阳物,不由低低笑了,将自己的粗大也塞入他臂缝,时快时慢,时轻时重地抽插,手指也没闲着,由一根变成两根,两根变成三根,从各个角度轻触少年的敏感点。

    “呜呜呜……”周允晟无助地呻吟,分明在摇头抗拒,臂部却诚实地高高翘起,将蜜穴往青年手里送。他大腿根部已被青年的硬物磨成了艳红色,看上去淫靡极了。

    薛子轩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他从不知道,被情欲摄住心神的少年,竟是这般艳丽无匹的模样。他摇摆着腰臂往自己怀里送,用湿漉漉的、波光潋滟的眸子渴求地望着自己,仿佛在邀请自己进入。

    指尖快速抽插了几十下,感觉蜜穴足够松软湿滑,薛子轩再也按捺不住,扶着自己的巨物一寸一寸刺探。

    “好大,好胀!”周允晟闷哼一声,膝盖随之酸软。

    薛子轩如何受得了他下意识的赞美,立刻勒紧他纤腰,狠狠往里一撞。“噗”的一声轻响,粗大硬物尽根没入,令两人齐齐发出畅快的呻吟。

    “疼吗?”薛子轩缓慢舔舐少年耳廓,勉强抑制住鞭笞(图片看不清楚)的冲动。

    “不疼,就是有点酸。”周允晟噙着泪珠摇头,脸蛋被热水冲刷得红彤彤的,看上去可爱极了。

    薛子轩狠狠咬住周允晟的唇瓣,大开大合地抽插起来。不知碰到哪个点,少年尖声嘶喊,瞬间瘫软下去。玉茎也一颤一颤地喷出白小浊。

    薛子轩立刻将他揽入怀中,侧转身体面对自己,把两只脚扛在臂弯,悬空抽送。

    周允晟背抵墙壁,全身的重量全都搭放在青年坚硬的巨物上。为了不掉下去,他不得不死死搂住青年的脖颈,臂肉不断下坠,却又一次次被他顶了上来,发出“啪啪”的脆响。

    太快、太深,太重了,第一次便受到这样猛烈的攻击,他显然有些承受不住,刚发泄过两回的玉茎又挺立起来,喷出透明的清露。

    “放我下来,我没力气了。”他双臂无力,眼看快攀不住青年脖颈,不得不颤声乞怜。

    “嘿,我们换个姿势。”薛子轩顾上不上关水,抱着浑身泛红的少年,一步一步踏出浴室,将他压在床上,双腿折成M状,继续挺动腰臀。

    “扑哧扑哧”的水声不断于耳,肠液与精液混合而成的白色泡沫不断被粗大的巨物存入又带出,沾湿了黑色的被套。

    周允晟眼尾已变成浓艳的桃红色,泪水迷蒙,欲哭不哭,呻吟不断的模样足以令圣人疯狂。很显然,薛子轩不是圣人,他盯着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的少年,在猛烈的抽送中,在快速的冲刺中,心满意足地攀到颠峰。

    周允晟也闷哼着射出一股清液,身体微微打着颤,似乎还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中。这次体验无疑是完美的,比他想象中完美无数倍,没有疼痛,没有流血,除了最开始的酸胀,接下来全是一波又一波快感。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用被子卷住自己,挺翘白嫩的臂肉却露在外面,一股浓稠的白浊沿着腿根缓缓流出,画面淫靡至极。

    薛子轩看得眼睛赤红,却顾忌到他是第一次,不得不压下再次汹涌的欲望,将他抱入浴室清理,两人躺在盛满热水的浴缸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声音俱是嘶哑。

    “你真的是第一次?”周允晟表示非常怀疑。这技术未免太棒了,若是以后离开薛家,他上哪儿找这么合心意的床伴?

    “现实里的第一次。”薛子轩低笑,指尖在少年岔开的双腿间抽动,将自己射进去的浓精一点一点抠出来。

    “你又硬了。”感觉到臀缝中卡入一根滚烫的烙铁,周允晟不自在地动了动。他今天泄了三次,不能再多了,否则真的会精尽人亡,于是果断地跨出浴缸,擦干身体,嫌弃道:“你自己撸,我还有事。”

    薛子轩盯着自己硬挺的巨物,满脸无奈。

    周允晟随便找了一件衬衫穿上,抱着笔记本上床。他脑海中反复回忆薛静依临走时盯着自己胸膛的那一眼,总觉得她知道了什么。

    在薛子轩的阻挠下,换心手术取消了,但他绝不会放松警惕。如果薛瑞和薛李丹妮不甘心放弃,抑或薛静依得知真相,他们有的是动机暗中下手。他深谙未雨绸缪之道,早在薛家人的电脑和手机里植入了监控程序,只要有心便能掌控他们的动向。

    趁薛子轩沐浴的片刻,他迅速入侵三人的电脑寻找线索。薛李丹妮不太上网,电脑里干干净净。薛瑞存了一些机密文件,几张艳照,一段小王勒索他的音频。薛静依此刻正在搜索资料。

    两人的电脑是同步的,那头看什么,他这边的屏幕也会跳出同样的网页。周允晟匆匆瞟了几眼,不由挑高一边眉毛。

    异卵双胞胎、基因、血型、配型、换心、成功率……一个个关键词蹦出来,已然揭示薛静依在打些什么主意。她果然知道了,而且决定夺得这颗心脏。

    周允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与薛静依相比却相差得远。至少他从未想过杀死对方,最残忍的恶念,也不过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毫无感情的人的命,谁能做到?

    然而薛静依却在得知真相的同时,连丝毫迟疑也没有便选择了谋杀。她此刻正在寻找可靠的黑诊所,但由于没有引荐人,被管理员拒绝了。

    所有网页一个个叉掉,她打算关机了。周允晟立刻拿起手机,调出监听程序。他知道薛静依一定会向外界救助,只不知对方是谁,薛瑞还是薛李丹妮?

    但是他两个都猜错了,薛静依最相信的人竟然是福伯。耳机里传来两人的对话声,福伯听完小姐的请求后立刻同意帮她寻找黑诊所。

    他到底在富贵至极的薛家待了几十年,手上很有一些人脉,一再保证联系到诊所绝对安全可靠,技术精湛。

    “嗯,好。不不不,不用你出钱,我自己存了一些积蓄,一百万应该够了。哥哥要送我去瑞士,到时候我正好可以躲起来动手术。”薛静依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冷静。

    “那心脏怎么办?”福伯问到最关键的问题。

    “我目前还没想好。”

    “我找人绑架他吧。”

    “家里安保严密,不方便动手,出门的时候他又寸步不离地跟着哥哥,身边还有很多保镖,更难接近。福伯,你不要冲动,不然就暴露了。我来想办法,想好了再联系。对了,我们不能用这个号,你马上去买新手机和新卡,我也准备新的。”薛静依考虑得面面俱到。

    福伯连声答应,然后挂断了。

    周允晟摘掉耳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的音频已存储的提示,诡异地笑了。正主儿终于加入这场角逐,接下来的游戏一定很有趣。哪怕现在就能摆脱反派系统,他也不想走了,他倒要看看,薛静依打算怎么弄到自己的心脏。而面对情人与亲人反目成仇的薛子轩,又会怎么处理。

   

    11章 钢琴比赛

   

    自从两个处男开了荤,事态便一发不可收拾,无论走到哪儿,在干什么,都能不知不觉地吻到一块儿,吻着吻着就滚上床,好几个小时下不来。

    薛子轩果然有精神分裂症,床下温柔体贴,风度翩翩,床上却像发狂的猛兽,总是能把周允晟肏得哼哼唧唧,欲哭 不哭。

    快高潮的时候,他喜欢用力堵住少年红肿的唇瓣,像过了今天没有明天一般地吻他,每一次都差点把他的魂儿吸出来。

    余韵过后,周允晟好半天没法合拢下颚,双腿与腰肢也酸软无力,不停抽搐。但即便如此,他对这个床伴却非常满意。他喜欢对方的温柔,也喜欢他的狂野,还喜欢他绵绵密密、没完没了的亲吻。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恋人,甚至没有固定的居所。说到底,他其实是个非常缺爱的孩子,你跟他来软的不行,来硬的也不行,上阴谋诡计分分钟被拆穿。接近他的唯一途径便是给他爱,许许多多的爱,给他安全感,不离不弃的安全感。

    他太需要这两样东西,但表面上却假装坚强,假装对此不屑一顾。在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候,薛子轩已经不仅仅是个可利用的工具或任务对象,而是心底最特别的存在。

    当周允晟尽情享受生活的时候,薛静依也没闲着,逐步完善谋杀的每一个细节。她以为这很困难,但真正实施起来才发现,自己仿佛很有天分,仅凭直觉便知道该怎么去按部就班,怎么填补漏洞。

    黑诊所那边向她开价三百万,这远远超出了她能承受的范围。她虽然是薛家的小公主,但平时不怎么花钱,能存下一百万已经很不容易,福伯把自己的养老金贡献出来也才二百万出头,余下的三分之一真不知上哪儿去弄。

    她交涉了很多次,诊所也不愿松口。这不但是一场换心手术,还是一场谋杀,术后留下的那具尸体全靠黑诊所处理,他们要这个价并不过分。

    薛静依只得另外想办法。她借口陪伴爸妈,在华国多留了三天,反复哀求他们让自己留下。在华国都难以向黄怡动手,更何况去了瑞士?她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薛父薛母自然不想女儿离开,并未通知儿子,自作主张将瑞士的疗养院取消了。薛子轩收到疗养院的退订函时脸色黑沉,他极度不喜欢薛静依,更不喜欢她与少年待在一起。

    “你不愿意去瑞士?”他走琴房,目光冷厉。

    薛静依弹错了一个音,却高兴地灿笑起来,这是哥哥性格大变后第一次主动与她说话。

    “我不想去。外面人生地不熟的,我不习惯。心脏病不是要静养吗?我要是天天心情不好,怎么静养?哥哥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我只要能待在你身边,天天看着你,比去任何疗养院都有效。”她变相表白。

    薛子轩掏出一支香烟点燃,表情很是不耐。薛静依心理有问题,这一点他上辈子就知道。严格来说,薛家没一个正常人。薛李丹妮过于追求完美,薛瑞过于追求财富权力,而薛静依则过分偏执。她认定的事,无论你说什么,都不能让她改变。

    所以他并不打算与她交流,直接命令道:“你想留下可以,搬去御品阁住,以后不要出现在小怡面前。”

    “不要。”薛静依反射性地哀求,见哥哥目光越发冷厉,连忙补充道:“再给我三天时间好吗?哥哥你看,我收到肖邦国际钢琴大赛的邀请函了,三天后出发去维也纳。这几天我想在家里好好练习,不想搬来搬去浪费时间。比赛回来我就走,绝对不打扰你和小怡。哥哥,我求你!”

    看见印着金色花体字的邀请函,薛子轩表情恍惚了一瞬。上一世的记忆汹涌而来,令他头脑涨痛。他的爱情爆发于此,也终结于此,这场比赛成就了少年,也断送了他们的未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邀请函,却被人捷足先登。

    周允晟原本在机房里捣鼓一个小零件,忽然接到系统发布的新任务——参加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什么鬼玩意儿?他心里暗自嘀咕,却不得不丢下手头的事去找薛静依打听情况。

    系统每一次发布的任务都与重大剧情有关,要么推动男女主的感情,要么改变男女主的命运。现在,系统对他的辖制已非常薄弱,参不参加完全看他心情,但这种关键点他还是要竭力掌控,否则对他的未来会造成不利影响。

    他抢先夺过邀请函随便瞟了两眼,然后假装自己看不懂英文,转手递给薛子轩:“这是什么?”

    “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邀请函。”薛静依扬了扬下颚,十分骄傲。

    薛子轩有些心神不宁,看也没看就把邀请函收入信封,还给薛静依,命令道:“回国后搬走,你不要忘了。”他环住少年,想强行将对方带离。

    周允晟目光有些涣散。他还在考虑要不要接任务。不接的话能刺激系统,接的话能刺激薛静依,这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我可以参加吗?”他犹犹豫豫地询问。

    薛子轩尚未回答,薛静依就尖叫起来:“不可以!你绝对不能参加!”她的心脏一阵又一阵抽动,仿佛随时会晕过去。直觉告诉她,一定不能让黄怡参加比赛,他会经由这次比赛,夺走属于她的一切。

    “你以为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是阿猫阿狗能随便参加的吗?每一个邀请人都是经过一次次审核选出的佼佼者。你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吗?你有参加过知名的比赛吗?你的考级吗?你有名气吗?你什么都没有,只会摆弄那些破破烂烂的零件,弄得一身油污回来。你这样的人也想参加最顶尖的钢琴赛事,简直笑话!”猛然袭上心头的恐惧感令她口不择言,忘了在哥哥面前维持温婉善良的形象。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无论她怎么伪装,薛子轩都已经把她看透了。薛静依还是那个薛表依,为了得到禁忌的爱情,什么都干得出来。尤其这辈子,周允晟对她的刺激并不比上辈子少。

    周允晟面不改色地任她嘲讽,等她说完了才看向薛子轩,宣告一般地开口:“我要参加比赛。”这人到底是钢琴皇帝,弄一後邀请函应该不难吧?

    “不可以!你没有资格参加!”薛静依发疯一般嘶喊。她绝对不能让黄怡登上金色大厅的舞台,绝对不能让哥哥的目光停驻在他身上!

    薛子轩没有搭理薛静依的叫嚣,轻抚少年面颊,低声询问:“为什么想参加比赛?”他的心很乱,不知该高兴或悲伤。

    少年的这双手无愧于世界瑰宝的美誉,哪怕这一世不再弹奏钢琴,也能转攻机械,它们能演绎最美妙动人的音符,也能制作最高尖精密的零件。无论走到哪儿,少年都能创造奇迹,亦能绽放耀眼夺目的光彩。

    但是他越耀眼,薛子轩就越不巡,仿佛手中沙,怎么握紧都会从指缝中漏掉。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去玩玩儿。”薛静依反对得如此激烈,本打算推掉任务刺激系统的周允晟反而想参加了。

    “那么严肃的比赛,是你说想玩就能玩的吗?你把钢琴当成什么?把音乐当什么什么?玩具?”薛静依一面反驳一面去看哥哥的反应。没人比她更了解哥哥对音乐的执着,如果谁侮辱了神圣的音乐,谁就会遭到她的厌弃。

    但是很遗憾,她记忆中的音痴已经不存在了。上辈子,失去少年和灵活的双手之后,薛子轩忽然间发现,音乐对他来说早已不是唯一。所以此刻的他并未动怒,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想去就去,我陪你。”他无法拒绝少年的任何要求,哪怕心里再怎么忐忑。

    薛静依愤怒而又不可置信,捏着邀请函老半天说不出话。

    周允晟则很高兴,踮起脚尖亲了亲薛子轩脸颊,却被他摁住后脑勺,热烈地吮吻。

    薛子轩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就拿到一张邀请函,代价是担任成人组的评委。他已经隐退,所有演出活动都取消,能在大赛上露个脸已是举办方的荣耀,更何况全程参与。

    “我从今天开始要好好练琴,你陪我。”周允晟拿着邀请函翻来覆去地看。

    “那当然。不过我要先跟你说好,以你现在的水平,恐怕走不到最后。”薛子轩知道少年很好强,要么不争,要么就争到底。但是现在的他真的没有夺冠的机会。

    “我的水平怎么了?我什么高难度的音都能弹,你不要小看我!”周允晟果然炸毛了,掀开琴盖,开始炫耀自己的指法。什么双音、双颤音、八度和弦、跳音、触音……能玩儿的不能玩儿的,全被他玩儿了一遍。

    他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舞动,似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花儿,快得叫人只能看见残影,忽而两手伸展,从高音弹到低音,忽而两手合拢,从低音弹到高音,脑袋一点一点,发丝也随之翻飞,看上去像个小疯子。

    一曲结束,不,其实这并非一首曲子,而是少年把所有高难度的指法练习融合在一起组成的调不成调的旋律,他扬起下颚,挺起胸脯,用傲慢的目光直视青年,仿佛在说——看见了吗,凡人,这就是我的实力。

    薛子轩勉强抑制住了涌上喉头的低笑。现在的少年就像一只骄傲地打着鸣儿的小公鸡,如果自己说他的啼鸣声不够嘹亮,他一定会扑棱着翅膀,啄咬过来。

    他的确技法高超,事实上,能把最微小的零件组装成精密的仪器,人完全有能力演绎任何高难度的钢琴曲。但问题是,他没有感情。

    从他指尖流泻的音符,更趋向于电脑合成的音频,而非一个演奏家对乐曲的领悟。

    薛子轩不知道这辈子的少年出了什么问题,或许是历为自己浇灭了他对钢琴的热爱,或许是对机械的研究让他更趋向于严谨刻板,又或者,他的心从未向任何人敞开,也从未接纳这个世界,所以他弹奏的乐音才会那么冰冷、精准、机械。他似乎把自己抽离出来,用旁观者的姿态看待周围的一切,包括薛家,包括自己。

    他坐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分明一伸手就能碰到,却似乎无论如何都抱不牢。这样的想法甫一出现,薛子轩就不敢再想下去。他从背后拥住少年,一面轻轻吮吻他修长的脖颈,一面柔声夸赞:“小怡的指法是世界上最棒的。”

    这话并非虚言,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将基础的哈农练习曲改编成难度超高的崭新曲目,少年指法早已经登峰造极,甚至比自己还略性一筹。

    但他在感情上的匮乏却是硬伤。薛子轩正在考虑该如何委婉地指出这一点,好叫怀里的宝贝不要炸毛。

    他不在乎他能否像上一世一般成为伟大的钢琴家,不在乎他的琴音冰冷无情,他爱上的是少年本人,不是人身上附带的光环。哪怕这辈子他连五线谱都看不懂,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人还在怀里就好。

    在十几年的等待中,在一次又一次的痛苦回忆中,他对自己的感情抽丝剥茧,寻踪觅源,终于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爱,又该如何去爱。上一世领悟得太晚,这一世却不快不慢,恰逢其时。

    想到这里,薛子轩将脸埋入少年颈窝,温柔地笑了。

    周允晟自然知道自己的技法是最精湛的,如果给他一个外科手术的视频,让他看一遍马上进手术室,他也能完美复制,更何况钢琴这种没什么难度的东西。

    “那你还说我不能走到最后?”他对这句否定耿耿于怀。比赛还没开始就打击自己的积极性,这个爱人怎么当的?

    呸呸呸,狗屁爱人,是床伴!他红着脸啐了自己一口。

    薛子轩见他噘着嘴,小脸气得通红,模样可爱极了,不由凑过去连连亲了几口,正要迂回解释,却听门口有人嘲讽:“因为你的琴音没有感情。还记得哥哥压断你手指那天说过的话吗?你的琴音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周允晟抬头看过去,却见薛静依站在门口,目中逸出怨毒的光芒。她见不得黄怡缠在哥哥身上下不来的轻狂模样。不是要透恩爱吗?那我就偏要提起你痛苦的回忆。

    周允晟不为所动。他的确不能介怀,但也不会随便被人牵着鼻子走。

    薛子轩立刻收紧手臂,把少年牢牢抱入怀里,嘴唇贴合在他耳畔,一声又一声地说着“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份记忆比上一世更为不堪,至少上辈子的自己从未伤害过少年。

    如要能早点苏醒该多好?如果时光能倒流……

    压下纷乱的思绪,他冷声道:“薛静依,你说够了吗?说够了就滚出去。”他对她的容忍度越来越低,连视而不见都做不到,恨不能她永远消失。

    薛静依咬唇,委屈开口:“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哥哥你自己说的。”

    薛子轩漆黑的眼眸流泻出浓浓的戾气。他并不知道,自己盯着薛静依的目光像是在看仇人,而非亲人。

    薛静依直面他的仇视,心痛如绞。她慢慢走到钢琴边,讽笑道:“我为什么要走?哥哥你别忘了,这架钢琴是我的,十岁生日时你送给我的,看,这里还印着我的英文名字,joy。”泛着紫色的指甲盖在琴盖上敲了敲。

    “送给我就是我的东西,我有权力处置,是吗哥哥?你不会想收回去吧?”薛静依觉得自己疯了,她一面想扑入哥哥怀中祈求垂怜,一面想把占据了他怀抱的少年撕成碎片。最终恨意占了上风,令她不断吐出刻薄的话语。

    周允晟似摸了脏东西一般把放置在琴键上的指尖收回,还用纸巾擦了几下。他现在一句话都懒得跟她说,反正已经撕破脸了,没必要再虚以委蛇。

    “送给你自然是你的。”薛子轩也无意与薛静依争辩,半搂着少年离开琴房。他想,从此以后自己大概不会再碰那架钢琴了,因为上面镌刻着一个罪恶的名字。

    两人走后,薛静依才慢慢趴伏在琴盖上,发出压抑的哀鸣。她并不想把哥哥越推越远,但是她控制不了内心嫉妒的魔鬼。

    薛子轩动作很快,当天就买了一架钢琴,让人送到薛宅,并且把薛瑞的书房改造成琴房。

    周允晟看见蹲在地上,亲自给钢琴调音的青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其实参加完比赛就再也不打算碰钢琴,买来有什么用?

    然而嫌弃归嫌弃,他摸摸用烫金字体印在琴盖上的“黄怡”两个字,傻乎乎地笑了。

    “这架钢琴比薛静依那架高极吧?”他骄矜地扬了扬下颚。

    薛子轩抽空瞥他一眼,发现他又露出小公鸡打鸣儿般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真可爱,从来不知道小怡竟然这样可爱。他放下工具,肯定地点头:“当然,绝对比她的好。”

    “那还差不多。”周允晟嘴角上翘,轻飘飘地冷哼一声。

    三天后,薛李丹妮带薛静依飞往维也纳,薛子轩不想与她们同行,刻意推迟一天过去。比赛在金色大厅举行,请来的评委全是世界级的钢琴演奏大师,其中最有分量的自然是薛子轩。与薛子轩有亲缘关系的两名参赛者也得到了极大的关注。

    圈内人或媒体对薛静依破为熟悉,知道她很有灵气,水平在所有选手中处于中上游。而黄怡是谁,水平如何,大家却都一无所知。

    薛子轩对居住环境的要求十分苛刻,大赛举办方统一安排的酒店令他很不满意,下飞机会直接去了自己预订的酒店,要了一间带钢琴的总统套房。

    “比赛开始前多练练钢琴,找一找感觉。”他打开行李箱,把两人的衣服取出来一件一件挂好。

    “嗯,先让我歇一会儿,帮我把鞋子脱了。”周允晟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两条腿往敞开的行李箱上一搭,还嚣张地晃了晃脚丫子。

    鞋底沾染的灰尘掉落在箱子里,若是换个人这样干,洁癖严重的薛子轩能把对方的双脚给剁了,然而这是自己的大宝贝,他只能无奈莞尔。

    “你想好预赛要弹什么曲目了吗?”将少年的鞋子脱掉,又将他身上的衣服剥光,塞入被窝,薛子轩吻了吻他热乎乎的鼻尖。

    周允晟噘起嘴唇回吻,不甚在意地道:“还没想好,大概是《军队波洛涅兹》。”

    这是肖邦为歌颂波兰民族斗争而谱写的曲目,是他民族精神体现得最强烈的作品之一。整首曲子恢弘大气,波澜壮阔,需要演奏者投注百分之百的激情。

    薛子轩略一斟酌,眉头便皱了起来,慎重告诫道:“我建议你不要选择这首曲子。你的琴音缺乏感情,恐怕不能表达出肖邦想要倾诉的爱国热情。”

    “那你说我该弹什么?”周允晟快睡着了,声音有些迷迷糊糊的。

    “弹奏需要技巧多于感情的曲目。你可以专门挑选难度大的曲子,以精湛的技法来打动评委,而非情感。小怡,我的话你有没有在听?”发现少年发出细微的鼾声,薛子轩伸手去捏他脸颊。

    “知道了,别吵我,我真的好困。”周允晟将脑袋蒙进被子里。

    薛子轩拉开被子笑道:“不是我存心吵你,明天就要比赛了,你得了解一下评委和选手的情况。我刚才的建议都是为了你好。少年组的评委之一奥尔森是我的导师,他鉴赏音乐不是靠耳朵,而是靠灵魂。你的机械风格的演奏,恐怕在他那里讨不了好。依你的情况,上台之后很可能面临两种局面,要么靠精湛完美的技法获取满分,要么因毫无感情的弹奏得到零分。这对你接下来的比赛很不利。”

    “在听吗?想不想拿冠军?小怡,小公鸡?”薛子轩轻轻拍打少年白嫩的脸颊,发现他已经睡熟了,顿时摇头失笑。

    比赛如期举行,周允晟和薛静依分别抽到二十三号和十八号,处于中间位置。几天不见,薛静依精神了很多,原本苍白病态的面颊微微泛出红晕,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她躲在角落,拿着一本曲谱默默背记,不与任何人交流。周允晟晃晃悠悠走过去,笑着打招呼:“薛静依,好久不见。你住哪儿呢?”

    薛静依抬头,用冰冷的目光盯视他。

    “你准备弹奏什么?”周允晟换了个话题。

    “你呢?”薛静依反问。

    “《军队波洛涅兹》。”

    “那我祝你好运。”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薛静依低头继续背诵曲谱。

    周允晟挑高一边眉毛,兴味地笑了。看来谋杀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否则薛静依的态度不会这样冷漠。她似乎将他当成了一个死人。

    “也祝你好运。”他略一点头,转身离开。

    原以为薛静依不会搭理自己,哪料到她忽然郑重补充一句:“我当然会好运,冠军是我的。”

    “你想拿冠军?”周允晟回头,恶劣地挑衅道,“我本来只是想玩玩儿,能不能拿冠军倒也无所谓。但既然那个奖杯你也想要,不好意思,我就拿走了。知道吗,我很不喜欢你抢我的东西。”

    “你说谁抢你的东西?”薛静依终于按捺不住了,拽住他一只胳膊,低声怒吼,“你才是个掠夺者!你抢走了我的家人,也抢走了我的爱人!你是个强盗!”

    “你的爱人?谁是你的爱人?薛子轩?他承认了吗?要不我俩去他面前问问,究竟谁是他的爱人?”周允晟凑到她耳边,笑嘻嘻地询问。

    薛静依双目充血,面色发白,唯有不断深呼吸才能让自己不至于晕倒。

    游戏才刚开始,周允晟可不会让她死掉,熟门熟路地打开她随身携带的小提包,取出一粒速效救心丸压在她舌根下。

    “好好活着。”拍拍薛静依脸颊,他自顾自走开,转到无人的角落,对着墙根儿啐了一口,“呸,竟然跟个小姑娘争风吃醋,你醒醒吧!”话落还“砰砰砰”地往墙上撞。

    “什么争风吃醋?”薛子轩一进门就看见少年正往墙上扑棱,顿时笑了。

    “没什么。”周允晟脸颊泛红,顾左右而言他。

    薛子轩爱极了他闪躲时水汪汪的眼眸,将他搂在怀里绵绵密密地亲吻。毫无疑问,他是小选手们公认的偶像,看见他的到来,许多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尤其当他亲吻少年面颊、额头、鼻尖,甚至脖颈时,许多人忍不住倒抽冷气。

    “哥哥,我有些不舒服,能去你的休息室待会儿吗?”薛静依捂着胸口上前。不管哥哥怎么排斥自己,她都抑制不住向他靠近的冲动。

    “不能。”薛子轩干脆利落地拒绝,将少年搂入怀中径直离开,徒留薛静依被周围的选手审视嘲笑。

    选手们一个又一个地上台,很快就到了十八号。周允晟这才离开薛子轩的休息室,站在幕布后观望。薛静依非常镇定,向观众和评委鞠躬致敬后开始弹奏。她选择的曲目是《绝望》,上世纪的钢琴大师波尔多的作品,以激烈的情感碰撞和高难度的技法而闻名。

    她演绎得非常棒,远远超出了她往日的水平,台下的观众热烈鼓掌,评委们也陆续给出高分。一番计算后,她目前排在已出场选手的第一位,妥妥进入半决赛。

    走下台,与少年擦肩而过时,她停下来低语:“知道坐在中间的评委是谁吗?奥尔森,哥哥的导师,在圈内有一个绰号。”

    “什么绰号?”周允晟挑眉,觉得奥尔森这个名字好像很耳熟。

    “灵魂大师。”薛静依取掉别在胸前的鲜花,缓慢而又清晰地解释,“他的琴声充满了令人心潮澎湃的力量,被外界誉为‘直击灵魂的演奏者’。他的审美与他的琴声一样,以感情表达为基准,而非技法。哥哥是他唯一的入室弟子,深受他的影响,当时听到你机械性的琴音后,哥哥能压断你两只手,换成奥尔森,他会把你直接赶下台,让你终生放弃演奏。所以,祝你好运!”话音未落,人已远去。

    周允晟不以为然地撇嘴。

    接下来的几名选手都没能超过薛静依,终于轮到二十三号,周允晟缓步上台,冲观众席鞠躬。直超腰时,他匆匆瞥了评委席一眼,重点是坐在中间的名牌为奥尔森.杰罗姆的大胡子。他体毛非常浓密,以至于看不清面容,但一双严苛又锐利的蓝灰色眼睛令人望而生畏。

    本打算迅速移开目光的周允晟又瞥了一眼,只因薛子轩恰好坐在大胡子身后,正竖起大拇指给自己加油。他立时便笑开了,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

    奥尔林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道:“这就是你的小公鸡?他水平怎么样?即便触犯赛规也要给他弄一张邀请函,这是我认识的公平公正的Sean吗?”

    薛子轩语气极为淡定:“他水平怎么样,老师您听过就知道了。”这也是他非要把位置挪到奥尔森身后的原因。

    两人谈话间,演奏已经开始。少年选择的曲目《军队波洛涅兹》,这是非常需要演奏者投入激情的一首曲目。少年的双手在琴键上飞舞,每一个音都弹奏得精准无比,从头至尾没有丝毫出错。

    演奏结束,观众们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在他们听来,少年的演奏堪称完美。

    评委们思忖片刻,陆陆续续写下分数,唯独奥尔森,一又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太生气了,是的,少年的演奏的确很完美,但正是因为太完美了,才让他暴跳如雷。

    少年的琴音就像一件失了器灵的宝物,外表再如何瑰丽绚烂,也掩饰不了空无一物的内在。这是对音乐的亵渎,是演奏界最重大的损失。他怎么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哪怕只投入一点点,他也不会如此生气。

    奥尔森气急之下打算直接把少年撵下台,肩膀却被弟子死死摁住。

    “老师,请不要伤害他,求您。”薛子轩另外一只手也压在导师肩上。他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少年,哪怕只是一句小小的指责。

    奥尔森竟然没有能挣脱弟子的压制。他知道弟子是怎样的性格,除了音乐,他从不在乎任何人。但现在,他放下骄傲与自尊,只为了让少年安安稳稳地从台上走下去。

    好吧,看在十几年的师生情谊上,给他一个面子吧。奥尔森妥协了,在评分牌上画了个大大的圈。

    周允晟察觉到了奥尔森的怒视,并且知道他几度想站起来,都被薛子轩压了下去。他想干什么?真如薛静依说的那样,把自己赶下台?

    思忖间,评委纷纷给出分数,有三名评委打了满分二十,两名评委打了十八、十九,唯独奥尔森,给了个鸭蛋。

    观众席爆发出一阵私语,并不知道奥尔森打零分的理由,像他和薛子轩那样对音东感悟至深的人毕竟是少数。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你在台上表演,我还以为现场放送的是电脑合成的音乐。是的,我承认你的琴音非常完美,甚至可以用精准来形容。但是,它却没有感情,没有灵魂!随便一台电脑就能把你替代,你只是一部功放机,而非一个全情投入的演奏者。所以很抱歉,我不给机器打分。”奥尔森代表所有评委进行点评。

    嘴好毒,竟然变相地骂我不是人!果然是薛子轩那个神经病的老师!周允晟心里腹诽,面上却谦虚微笑。

    薛静依躲在幕布后,面上是早有预料的得意表情。

    经过背景调查,所有人都知道这位选手是薛子轩的弟弟,他受到自己导师的严厉抨击,薛子轩会是什么反应?

    摄像师在场中寻找薛子轩,并且给了他一个面部特写,审美观与导师如出一辙的钢琴皇帝,竟然正在冲少年微笑。他吻了吻自己指尖,然后朝台上的少年点去,用口型无声道:“不要怕,你在我心里是最棒的。”

    经由大屏幕看见薛子轩的举动,观众和评委都惊讶不已,尤其奥尔森,差点儿晕过去。我这儿刚评论完,你就拆我的台,几个意思?

    被人骂了,周允晟多多少少不舒坦,但见薛子轩温柔沉溺的笑容,安抚性的飞吻,他立刻将奥尔森的话抛到九宵云外。零分就零分,无所谓,反正要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剩下的分数才能用来取平均值。这样一算,他稳稳压过了薛静依,进了半决赛。

    鞠躬至敬后慢慢走下台,看见躲在角落,满脸怨毒的薛静依,他挑衅地扬了扬眉梢。然而他自己也知道,若是没有薛子轩在下面压住大胡子,他的下场肯定像薛静依描述的那样。

    到时就丢人了!吐出一口浊气,他开始正视这场比赛。

    两个小时后,预赛结束,共有二十人进入半决赛,周允晟和薛静依分别位列第一、第四。名单公布后选手们或兴奋尖叫,或垂头丧气,或默默离开。

    周允晟走出休息室,看见等候在走廊里的薛子轩,立刻跑过去。

    看见小公鸡扑棱着翅膀朝自己怀里扑,薛子轩快走两步将他捞起来,一只手拂开他额前的乱发,一只手托住他挺翘的臀部。

    “大胡子是不是想把我赶下台?”周允晟双腿盘在青年腰间,恶声恶气地询问。

    “我跟你说过,他是用灵魂在鉴赏音乐。”薛子轩抱着他往外走,一群戴墨镜的保镖将他们团团围住,隔开选手及其家属。

    他们走的是贵宾通道,那里非常隐秘,没有无孔不入的记者。薛静依追在后面喊许多声也不见两人回头,差点气得哭出来。许多选手对着她指指点点,大约已经看出来她与自己的养兄感情不睦。所幸薛李丹妮快速赶到将她接走,才算保全了她的脸面。

    舒适的保姆车内,薛子轩还在教育自己的小公鸡:“我早跟你说过,不要选感情丰沛的钢琴曲。为了能让你顺利进入半决赛,我已经违反了赛规。我干扰了奥尔森的决断,否则作为主评委的他有权力立刻让你退赛。”

    “你真好,你真伟大。”周允晟一边摆理弄电脑,一边心不在焉地夸奖。比赛一完,他心里那股憋屈劲儿也随之消散,不就是弹琴没投入感情吗?多大的事儿?他今后又不靠这个吃饭。

    “又在敷衍我。”薛子轩将他抱到腿上,狠狠咬住他薄唇。

    “别叨叨了,像个老妈子。他喜欢打零分就让他打呗,反正要去掉一个最高分和一个最低分,他的分数影响不了我。”周允晟反咬青年鼻尖一口。

    “你说错了,他能影响评委。他可是奥尔森,灵魂大师,他说你不行,别的评委也会向他靠拢。不过还好,和他一个派系的评委只有三个,另外三名评委是学院派系,更注重规范与技法。有他们在,不能保证你得到高分,但低空进入决赛还是有一点希望。”薛子轩认真分析。

    “有一点希望是多少点?”周允晟这才重视起来。

    “大概五五。”

    “才五五?”

    “不是说玩玩吗?这么惊讶干什么?”薛子轩挑眉。

    “可是我已经跟薛静依放了狠话,要把她的冠军奖杯抢过来。”周允晟觉得自己被薛静依和奥尔森联手坑了。

    “她?凭她的水平要想拿冠军根本不可能。”薛子轩笃定道。

    “不,你错了,她很有可能拿到冠军。”事实上,这个冠军奖杯,正是世界意识为命运之子准备的。如果没有自己捣乱,薛静依一定能捧杯,或许还能借此得到另一个命运之子的青睐。想到这里,周允晟深深看了青年一眼。

    抹杀命运之子能毁灭这个世界,自己也会随之死亡,所以不能这么干。那么,打破既定的命运会如何?当设定好的程序出现bug,系统又会如何?死机或彻底瘫痪?

    这个想法似闪电一般划过脑海,令周允晟越发坚定了要夺得冠军的决心。系统检测到宿主大逆不道的念头,即便能量快要耗尽,依然开启了三级惩罚。

    窝在薛子轩温暖而又宽阔的胸膛里,将他两只手摆放在自己腹部,周允晟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享受这种疼痛中被人紧紧拥抱的感觉。

   

    12章 永恒之爱

   

    半决赛上,周允晟接受了薛子轩的建议,选择了一首难度非常大的钢琴曲,薛静依与他相反,用一首《悲怆》震撼了评委们的心灵。

    她发挥的非常出色,可以说完全超出了以往的水平,使得奥尔森给她打出了十九点五的超高分数,并且预言她将成为与自己兄长比肩的伟大钢琴家。

    薛静依高兴的指尖都在发抖。这就是她想要的,用音乐证明自己比黄怡优秀。经由这场比赛,哥哥一定会再次把目光倾注在她身上。

    比赛结束时,共有十人进入最后的对决,周允晟这会依然被奥尔森砸了鸭蛋,好在他技法实在是高超,震撼了另外三位评委,他们给出了两个满分,一个十九点五分,这才保证他以平均分第七的成绩进入决赛。

    离开金色大厅时,所有选手围过来祝贺获得半决赛第一名的薛静依。她挨个儿亲吻大家,用满带挑衅和鄙夷的目光朝站在不远处的少年看去。

    “你不行!”用她口型无声预言。

    周允晟冷淡地撇她一眼,自顾自走开了。

    回到酒店,他坐在钢琴前,将今天演奏的钢琴曲弹了一遍,气呼呼的问道:“我怎么会不行?琴音有灵魂,这种话我才不信,只要旋律不出错,任何人弹出来不都是一样的吗?”

    “不,你错了。有灵魂的音乐和没有灵魂的音乐,听上去会很不一样。”薛子轩走到他身边,眸色深暗,“我来为你弹奏一曲?”

    周允晟点头答应。他从未听过薛子轩弹钢琴,也没有要求他弹过。大家都说他是本世纪最伟大的钢琴家,取得的成就甚至超越了自己的导师奥尔森,但周允晟觉得他并不像传言中说的那么热爱钢琴。

    “你要弹什么?”他好奇地询问。

    “弹一首我自创的曲子,名叫《forever》。”薛子轩抬头凝视少年,一字一句说道,“中文名字叫做《永恒之爱》。”

    forever不就是永恒吗?干吗还加两个多余的字。要么你把中文名还成《永恒》,要么把英文名还成《forever love》,这样才贴切。”周允晟笑着调侃。

    薛子轩深深看他一眼,举手弹奏。舒缓而优美的琴音在他白皙修长的指尖流泻。第一乐段十分欢快明媚,像是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两旁盛开沾满露珠的鲜花,令人身心愉悦。一个重要的颤音忽然跳出来,就仿佛在路的尽头猛然邂逅了命定的爱人,极速旋转的音符预示着心动那一刻的剧烈,“叮叮咚咚”的触音象征着心跳失控的频率。

    舒缓的琴音变得高亢又短促,薛子轩的表情由微笑变成痛苦。

    听了开头,周允晟原本以为这是一首爱的曲目,它应该是温馨的、婉转的、沁人心脾的。但第二乐段的一连串似撞击一般的强烈颤音告诉他,这并非什么抒情小调,恰恰相反,它是泄闸的洪水、汹涌的浪潮、呼啸的风暴。它的第二乐段,至始至终充斥着强烈的抗争与深深地无奈。

    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镰刀,将最初那个鲜花盛开,色彩斑斓的世界,以残忍而又不可阻挡的方式尽数捣毁。最后一个强烈的颤音落下,急促的旋律慢慢放缓,慢慢轻松,最终归于平静。而那个绚烂的,充满爱的世界,也归于虚无。

    薛子轩用最轻缓的触音诉说内心最深沉的痛苦与忏悔。当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指尖,他久久无法回神。这是他花了一辈子的时间,为心爱的少年谱写的钢琴曲,它叫做《forever》,也叫作《永恒之爱》,无需再添加一个多余的英文单词,因为他用自己的指尖,自己的琴音,去向少年诉说什么叫做“爱”。

    周允晟觉得心脏像裹了一层厚厚的茧,沉闷而又无法摆脱。哀伤的情绪一直盘踞在脑海,另他很不舒服。

    他弯腰,认真盯着青年:“你怎么哭了?这是你为谁写的曲子?”他对音乐的鉴赏力不高,但即使如此,也能从这首曲子里感受到绝望。永恒之爱?不如叫绝望之爱。

    薛子轩这才感觉脸颊有些冰凉,用手一模,满是眼泪。他花了一生的时间谱写这首曲子,却直到今天才将它弹奏出来,因为它的主人,现在就在眼前。

    “这是我为你谱写的曲子,”他迅速擦干眼泪,站起身,将少年摁坐在琴凳上,要求道,“小怡,为我弹一次好吗?我想听你为我弹一次。”这是他上辈子至死也未能达成的愿望。

    周允晟将手放置在琴键上,久久未能按下去。虽然没有曲谱,但他只但听一遍就能完整复制。然而这首曲子与以往听过的任何曲子都不同。它是活着的,它那么哀伤,那么绝望,同时又遍体鳞伤。

    他不能弹奏它,真的不能。也许他能复制它的旋律,却复制不了它的残缺与美丽。他终于明白了奥尔森所说的话,原来有灵魂的音乐和没有灵魂的音乐,真的是不同的。有灵魂的音乐会住进人的心里,而非耳朵。

    “不行,我弹不了。”他放下双手,惭愧摇头。

    薛子轩如坠冰窖,弯下腰,紧紧抱着他,呢喃道:“你弹不了,因为你不爱我。”是的,他终于明白了,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的少年,都没有爱过自己。哪怕少年与他发生了最亲密的肉体关系,他的心依然离得很远。

    绝望的情绪只出现一瞬。便立刻被薛子轩赶出脑海。现在不爱不代表未来不爱。此时此刻,少年就在他怀中,将他空荡荡的怀抱填满,注入温度。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得到他的心。

    周允晟听见了薛子轩的低语,但他假装没听见。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爱。它太沉重,太哀伤,也太绝望。看来薛子轩自己都知道,他们的感情,其实架构在一座随时会崩塌的空中楼阁上。

    他带他回来是为了心脏,他与他亲昵是为了利用。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如何坦诚相爱?除非一切的一切能够回到最初。

    两人静静拥抱了一会儿,然后在深深的凝视中吻到了一起。薛子轩将少年扔到大床上,草草开拓两下就冲了进去。他动作很凶猛,双手死死掐住少年细瘦的腰,以免将他撞飞。唯有这样,他才能确定少年是属于他的,里里外外都是属于他的。

    周允晟很快就迷失在剧烈的快感中。他喜欢粗暴的性爱,快速而有力的抽插让他忘却许多烦恼。当后穴渐渐发热,当电流穿过全身,当高潮占据理智,他攀在青年脖颈上忘情的呻吟。

    什么反派系统、命运之子、现在未来,都他妈见鬼去吧。

    “快点,快点,再快点!”他拍打着青年沾满汗水的背脊,一再催促他鞭挞自己。

    现在的薛子轩完全没有往日的温柔俊雅、风度翩翩,他想是一只野兽,低吼着侵占身下的猎物,撞击一次比一次快速,一次比一次猛烈,恨不能把肿胀的囊袋也挤进少年湿热的蜜穴里去。当最后一波高潮来袭,两人死死搂抱在一起喷发,然后抽搐着软到在床上。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也不想彼此分开,就着交合的姿势睡了过去。

    翌日,感觉到后穴塞了一根火热的肉棒,周允晟恨不得将薛子轩那张沉睡中愈显俊美的脸摁进枕头里去。

    “你没有帮我清理?会拉肚子,会发烧,重要的是会影响我比赛发挥。”他心宽的很,早已把昨天的隔阂忘得一干二净,掰着手指唠叨。

    薛子轩箍紧他的腰肢,往里撞了撞,哑声调笑:“反正要清理,干脆我再射一回,把你灌满。”

    周允晟很想啐他一脸,但到底屈服在他凶猛的攻击下,断断续续的说:“有、没有、人说过,你上床是禽兽、下、床、是绅士?”

    “没有,因为我只跟你上床,我只爱你。”薛子轩一面大开大合抽插,一面表白。除了怀里的少年,他的身体忍受不了任何人的碰触,他给他下了盅。

    激情过后,薛子轩抱着腰酸腿软的少年匆匆跑进跑进浴室清理,然后买了几片止泻药和退烧药,赶去金色大厅。

    周允晟懒洋洋的不想动,几乎是被青年半拖半抱地带去休息室,看见他濡湿的眼眸、红肿的唇瓣,薛静依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撕碎。

    “小怡怎么了?”为了能与哥哥说上话,她不得不装作关切的模样。

    薛子轩并不搭理她,吻了吻少年微红的脸颊,叮嘱道:“都是我的错,昨晚忘了帮你洗干净。等会儿你要是觉得头晕或者肚子不舒服,一定不要逞强,我们直接退赛。”

    “不退赛,我说过一定要拿冠军。”周允晟想看看打破命运轨迹之后,反派系统会产生怎么样的变化。

    “好,拿冠军,你是最棒的。”薛子轩笑着符和,见工作人员通知大家过去抽签,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拿冠军?凭你?”薛静依等哥哥走后,立刻露出恶毒的表情。

    周允晟也懒得搭理她,晃晃悠悠的走了。两人运气都很好,一个抽到五号,一个抽到六号。

    进入决赛的选手大多实力非凡,前面几场演出非常精彩,观众席频频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还有人大声叫着“安可”。

    当薛静依上场时,台下喊声一片,可见对她报以厚望,连奥尔森都回过头,对弟子说道:“你这个妹妹不错,她的演奏充满激情,完全继承了你的风格。”

    薛子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缓缓的拍着手,态度不冷不热,当主持人报出薛静依要演奏的曲目时才露出震惊的表情。

    他万万没想到,她表演的曲目竟然是《致帕洛切夫》,上辈子,由小怡完美演绎,并助他顺利进入半决赛的《致帕洛切夫》。

    这首曲子在古典音乐史上号称“魔鬼的音乐”,由连续的不协和弦组成,整首曲子至始至终停留在高潮,没有舒缓的过渡部分。要有这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与情感,才能将它完美演奏。它的旋律非常古怪,甚至称得上难听,撕裂一般的情感碰撞会让演奏者和听众陷入疯狂。

    许多知名的钢琴家试图挑战这首曲子,无一例外以失败告终,因为曲子里融入的强烈的爱与恨,令它具有摧毁人心的魔力。

    据薛子轩所知,上辈子,唯一能把它演绎得完美的人,只有小怡?但是眼下,薛静依竟不自量力的选择了这首曲子,她那脆弱的心脏能承受吗?

    然而薛静依的表现却让薛子轩大为惊讶,也让台下的观众震撼莫名。她疯狂地敲击着琴键,虽然弹错了几个音符,但那强烈的爱与恨,却狠狠刺入每个人心底。

    她明白这首曲子的真谛。这是一首复仇的钢琴曲,谱写者在向夺走他爱人的死神和世俗复仇。所以,她完全能够理解那种想把全世界撕碎的怨恨,那种宁愿投身地狱也要把爱人夺回来的疯狂。

    她一下一下敲击着琴键,由于太过用力,披散的发丝已经完全乱了,将她的面颊遮住,仇恨与怨毒的目光从发丝的间隙中露出,使她看上去像一只魔鬼。

    一曲结束,台下安静的落针可闻,还是奥尔森首先站起来鼓掌,观众才陆续回神,然后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魔鬼的音乐就该由魔鬼来演奏,你与首曲子完全同化了,并且征服了我,我给你打满分。”奥尔森激动地点评,末了看向深厚的弟子,调侃道,“Sean,你觉得怎么样?你的妹妹能继承你的衣钵吗?”

    薛子轩并未鼓掌,对准导师伸过来的话筒,淡淡开口:“她的确是魔鬼。”

    观众席发出哄笑声。他们以为Sean的话是变相的认同,但场内唯有三个人知道,这句话没有任何夸赞的含义,而是实实在在的陈诉。薛静依的确实一只魔鬼。

    最终,奥尔森一派的评委给出了一个满分,两个十九点五分,但很遗憾,另一派的评委对技法更为看中,她弹错了好几个音符,这是不可原谅的,所以给出的分数并不高,但也不低,平均下来也有十九点二分,目前排在第一位。

    薛静依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缓缓下台,看见等待在布幕旁的少年,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周允晟一点儿也不紧张,他垂眸看着智脑,上面正浮现一行字,这是系统发布的新任务——在大赛上输给薛静依。

    “嗤,你让我输,我却偏要赢,咱们走着瞧。”他默默呢喃,毫不意外的感受到身体开始疼痛。这是系统施与的惩罚,他不想输,那么它就让他疼痛到无法弹奏。

    但是它绝想不到,曾经肆无忌惮的惩罚,早已让少年对疼痛产生了巨大的抵抗力,他一步一步走上台,并未向观众和评委致敬,而是高昂着下颚,露出倨傲的表情。疼痛非但没能摧毁他的意志,反而让他更为亢奋。

    与此同时,主持人宣布少年演奏的曲目——《炫耀》。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毫无疑问,论起技术难度,这首曲子在钢琴史上占据着巅峰地位。这是上世纪的钢琴皇帝西尔斯向同时期的演奏大师们发起的挑战,他自诩为当时最伟大的钢琴家,没有之一,他把最花俏的编曲,最高超的技法,最跳跃的音符,融合在这首曲子里。并且预言,世界上能将它完整弹奏出来的人,唯有自己。

    直到现在,他的预言还没有人打破。新世纪的演奏者们陆续挑战,却又陆续失败。这首曲子成了一座不可攀登的山巅。

    西尔斯凭借傲慢编写了它,这是纯粹的炫技,而非情感的宣泄、只要演奏者足够傲慢,并且具备与西尔斯同样高超的技法就能将它完美演绎。

    赶来会场的路上,周允晟和薛子轩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首曲子,因为只有它能弥补周允晟感情匮乏的硬伤。

    《炫耀》,竟然是该死的炫耀!薛静依感觉非常不妙。

    坐在评委席的奥尔森已经抖起了大胡子,他摇着头,瓮声瓮气地道:“连Sean都无法顺利 弹完这首曲子,我不敢相信有人竟然选择了它。这位选手很有勇气,他同时在向上世纪和本世纪的两任钢琴皇帝发起挑战,我很期待。”说是期待,但意兴阑珊的表情告诉大家,这不过是选手的孤注一掷。

    观众们给与鼓励性的掌声。

    薛子轩遥望高昂着下颚,坐在钢琴前的少年,用口型无声说道:“加油,我的小公鸡。”

    周允晟懂得唇语,通过大屏幕看见青年特写的脸庞,倨傲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心道:小公鸡,什么鬼?比赛完你必须想我解释清楚!

    一弹奏钢琴,老子就是天下第一,什么西尔斯、薛子轩、奥尔森,都得给我靠后!他默默催眠自己,本就傲慢的不可一世的表情越发欠揍然后抬起双手,飞快进入第一乐段。几乎每弹完一个小节,他就要换一种技法,纤白的指尖在聚光灯的照耀下像朵盛开的花儿,美不胜收。

    他游刃有余的炫耀着自己炉火纯青的技艺,表情越来越倨傲,态度越来越漫不尽心。弹到节奏最快的第三乐段,他甚至站起来,做了一个摇摆的动作,显然乐在其中。他不是在弹奏钢琴,而是在玩弄钢琴,当所有人将钢琴当成圣物一般朝拜时,他却将它当成玩物,而他则是主宰。

    这是一种蔑视,而且该死的傲慢到极点。但正是因为他的傲慢,他的轻忽,他的吊儿郎当,肆无忌惮,使他的琴音具备了无与伦比的魅力。

    一曲结束,他现在那里,没有颔首,没有鞠躬,只是撩了撩额角汗湿的头发,态度傲慢至极,像一个真正的国王。

    台下观众全部站起身鼓掌,疯狂地喊着“安可”,他们彻底被少年征服了。薛子轩尤其激动,他拍的两手通红,向少年送去一个又一个飞吻。

   

    13章 一场谋杀

   

    掌声经久不息,即便最没有音乐鉴赏力的人,也能辨别出这首琴曲是何其的美妙。在此之前,唯有西尔斯在大众场合成功演绎过它,然而一个世纪过去了,西尔斯这位钢琴巨匠早已成为历史,他的巅峰之作《炫耀》也随之沉寂。

    薛子轩曾经弹奏它,但并未进行公演,而是以练习曲的形式发布在网络上。他没有把握在正式的舞台演奏出来,因为他还不够傲慢,不够目空一切。

    但是他知道,易买得少年绝对能做到这一点。他拥有权世界上最聪明的头脑和最灵活的双手,靠着它们,他无所不能,也因此格外骄傲。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当他用那双明亮的眼睛观察周围一切时,他采用的是俯瞰的角度,像一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

    他与西尔斯一样惊才艳艳,也与西尔斯一样不可一世。这《炫耀》,几乎是为他量身打造。

    周允晟站在原地,下颌维抬,眉峰高挑,态度傲慢极了。他好像并不在乎评委的打分,自顾自的调整着胸前佩戴的鲜花。

    评委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讨论了大概一分钟才陆续给出分数,二十、二十、二十……主持人每报出一个分数,观众就要惊呼一声,这么多满分,创下了数年比赛的纪录,终于轮到奥尔森时,他故作姿态咳了咳,这才慢吞吞的按下计分器。

    鲜红的二十分跳了出来,六位评委,六个满分,毫无疑问,少年已经预先夺得了这次比赛的冠军。

    “我不得不承认,你很聪明。你选择了西尔斯的《炫耀》,弹奏它不需要丰沛的感情,只需要足够的自信与骄傲。你的演奏很完美,像个十足十的傲慢鬼,如果西尔斯还活着,我想他会非常讨厌你,因为你打破了他的预言。”

    奥尔森简单点评几句。他无法昧着良心给少年打零分,即便他做了弊,用讨巧的曲目规避了自己的硬伤,但也从侧面反映了他的实力,因为世界上,或许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把这首《炫耀》用如此漫不经心的方式演绎出来。

    想想看,连如此高难度的技术都为么地让他认真对待,还有什么曲目能难倒他?如果他能投诉一点感情,哪怕只是一点点,他都将成为比Sean更伟大的演奏家。奥尔森不与遗憾的暗忖。

    周允晟在观众的喝彩声中缓步下台,看见站在幕布后,脸色惨白,双目喷火的薛静依,大拇指向上,做了个羞辱的手势。

    系统给予他的惩罚还在继续,他的身体撕裂一般疼痛,心情却畅快至极。命运的轨迹从这一刻开始转变,纷至沓来的蝴蝶效应会像一个个病毒,猛烈攻击系统的运算核心。它该怎么把世界导正?如果无法导正,他又会陷入怎样的境地?

    周允晟垂头盯着忽明忽灭的智脑,目中满是兴味。

    黄怡这个名字快速风靡了全世界,他在金色大厅的演奏出现在电视上,网络上,被人们疯狂追捧。当他弹到兴起时忽然站起身,摆着小腰,晃着翘臀,发丝忽上忽下的翻飞,那画面慵懒极了,也性感极了,令所有注视着他的人怦然心动。

    他的容貌本就超脱了性别的美丽,倨傲的神态更增添了几分野性的魔魅,他是天生的发光体,和该被人仰望,膜拜。

    回到华国时,他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几百名记者堵在飞机场,只为了拍到他一个侧脸。

    好不容易摆脱追逐,回到薛宅,周允晟累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厨房里又热好的饭菜,你赶紧吃,吃完了不要马上睡,去外面走几圈,消消食。最近耽误了很多公务,我得去公司处理,傍晚来接你吃完饭。”薛子轩一面交代一面为少年脱掉板鞋,换上舒适柔软的拖鞋。

    “你怎么不吃了饭再走?”周允晟滚进沙发,抱着抱枕。

    “有一顿商务餐要赶。我走了,记得吃饱了千万不要马上去睡,对胃不好。”薛子轩不厌其烦的提醒,见少年已经闭上眼睛,似乎快睡着了,连忙捏住他鼻子,哭笑不得地补充,“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吃,饿着肚子睡。起来吃东西,听见没有?小怡,小公鸡。”

    “你说谁小公鸡?”周允晟忽然睁眼,一个翻身将薛子轩压在地毯上,用抱枕打他脑袋,气势汹汹的逼问,“为什么叫我小公鸡,我有那么丑。”

    薛子轩掐住他细细的腰肢,半宠溺半调笑说道:“还说自己不是小公鸡,生气的时候会炸毛,骄傲的时候会挺小胸脯,高兴不高兴的时候都喜欢乱扑腾,还特爱打鸣儿,你看看你现在像不像一只小公鸡。”

    拿着抱枕一顿乱砸的周允晟动作微微一僵。

    薛子轩低声笑了,顺势将他掀翻,压在地毯上用力吮吻,舌头在他口腔里进进出出地搅动,扫荡着清甜的唾液。

    “好了,不闹了,快起来吃饭,我听见你肚子在咕咕叫。”吻完,他捞起满面潮红气喘吁吁的少年,将他抱到餐厅。

    餐桌上摆着几样家常小菜,还冒着白色的雾气,显然刚热好,新请来的管家是个老实的中年妇女,看见两位雇主的亲密举动,并未表现出丝毫怪异的表情。

    摆好餐具,她默默离开,顺便通知新请来的司机把车开到大门口。

    薛子轩夹起一块红烧肉味进少年嘴里,然后凑过去含住他油乎乎的唇瓣,温柔而又缓慢地舔舐,想在品尝顶级美味。

    “新来的厨子手艺很不错。”品尝完毕,他中肯地评价。

    周允晟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

    “晚上等我。”薛子轩又吻了他几下,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刚走到门口,就见薛李丹妮带着薛静依回来了。

    “薛静依,你怎么还不走,记得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吗?”他语气平淡而又冷漠。

    薛李丹妮似乎在隐忍什么,她安抚性的拍拍女儿手臂,说道:“我们回来收拾东西,马上就走。子轩,你别光顾着教训妹妹,你又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黄怡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很多人把他和儿子放在一起讨论,说他有可能成为与儿子一样伟大的钢琴家。这让薛李丹妮忐忑难安,恐哪一天儿子与黄仪的丑事曝光。

    若黄怡还是之前默默无闻的状态,她绝不会忌惮,但他但现在不同了,他那样耀眼,优秀,惹来无数人的瞩目。他待在儿子身边就像个定时炸弹,早晚有一天,公众会从他们亲密的举止看出端倪。

    到时候他们会说怎么说?薛李丹妮你竟然养出了一个同性恋的儿子!薛李丹妮的儿子和养子竟然乱伦!薛李丹妮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她几十年的高等教育全都白费了!薛李丹妮是李家的耻辱,她生下的儿子给李家抹黑……

    诸如此类的攻击性言论在薛李丹妮脑海中回荡,令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她害怕自己经营了半辈子的完美形象会被儿子和黄怡毁于一旦。

    她是帝都最优雅的贵妇,最知名的艺术家,最幸福的妻子和母亲,她丢不起那个人!自从比赛结束以后,看见报纸上铺天盖地的追加报道,她没有一天过过好日子,唯恐哪天看见两人的同性丑闻出现在头版头条。

    所以今天她才会出现在薛宅,她被女儿说服了,放任妥协不是好办法,让黄怡永远消失才是解决之道。

    薛子轩显然不记得之前的承诺,但他并不回答,换好鞋推门出去。

    薛李丹妮冲着他的背影低喊:“你说过会给自己和薛家保留一个颜面,但你食言了!你带着黄怡跑来跑去,在镜头面,搂他抱他,还亲他,你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你们那点丑事?你还有没有脑子?知道这么干会给薛家造成什么影响吗?”

    薛子轩猛然回头,冷声道:“母亲,我奉劝你不要打扰我和小怡的生活。否则,你们还想过现在的安稳日子恐怕有些困难。”如果他与他们一样,保有前世的记忆,那该知道生不如死究竟是什么滋味。

    薛李丹妮精致妆容的脸庞已经扭曲了,儿子这是在威胁她,她气冲冲的返回屋内,看见坐在餐厅里。正优哉游哉的啃着一根酱猪蹄的少年,恨不能撕碎对方。

    薛子轩跟过来,淡声道,“你们收拾完东西立刻走,家里没客房了。”

    薛李丹尼冷笑:“怎么会没有客房?你是在赶我?”

    “我已经让人把客房里的床都拆掉,你们愿意睡地板的话请随意。”薛子轩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薛李丹妮被噎的面少青紫,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恢复平静:“好,我们收拾完行李马上离开。你要出门办事的话先走吧,不用留下来监视我们,你把我们当贼吗?”

    薛子轩把跑出来看热闹的少年搂入怀中拍抚,并未有离开的打算,他怎么可能让少年单独约二人相处?自然要守着他,直到闲杂人等离开。

    薛李丹妮想劝儿子先走,又担心引起他的怀疑,不得不与薛静依上楼收拾东西,两人始终找不到单独与黄怡说话的机会,只得随便捡了几件珠宝首饰,然后匆匆离开。

    回市区的路上,薛李丹妮接到一个电话。

    “怎么样了?事儿办完了吗?”薛瑞口气很不好,他的权利早已被儿子架空,公司里的大小决策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余地,连他都助理也把重要的文件直接交给薛子轩签署。

    他曾经很担心家业没人继承,但那种担心只存在于他老的走不动路的时候。他原以为把儿子培养成才,至少需要十几年,到时退休刚刚好,还能享受几把人生,然而现在,他正值壮年,还有许多抱负没能施展,却被儿子逼到这个境地,他真的不甘心,很不甘心。

    前几天他的并购计划被儿子否决为了促成这笔生意,他花了三年时间调研,一旦成功将带领薛氏财团更上层楼。便是力压薛阎的中信企业也完全没有问题。但最后表决的时刻,儿子投了反对票,所有股东在他的实意下也投了反对票。

    他描绘的宏伟蓝图,被他们批的一文不值。他从未觉得儿子如此面目可憎,会议结束后,他摔的茶杯怒吼让他滚出公司。

    儿子,一言不发,只投给他一个轻蔑的、怜悯的眼神。薛瑞没有心脏病,但他觉得自己早晚会被气出病来。儿子的改变是从黄怡来到薛家开始,他喜欢那小子?那么他就毁了他!黄怡的死能让儿子明白,这个世界总有他无法掌控的事。

    薛李丹妮眸光微微一暗,摇头道:“还没有,进门的时候碰见子轩,他盯着我,我不好办事。”

    “那就赶紧办完,静依等不起!”薛瑞厉声催促,“好,马上。”挂断电话,薛李丹妮指使司机在市区绕了几圈,然后折回薛宅。

    看见去而复返的两人,管家很惊讶,上前询问:“大人,小姐,你们怎么回来了?”话落频频去着坐在客厅里玩PSP的少年,生怕她们为难他。

    薛李丹妮扯唇道,“静依忘了拿曲谱,所以我们又问来了。曲谱有几十本,很重,你上去帮她提一下。”末了拍拍女儿肩膀,暗示道,“你和管家上去,妈妈累了,想歇一会儿。”

    薛静依点头,将犹豫不决的管家拉上二楼。

    薛李丹妮这才走进客厅,在周允晟对面坐下:“你夺得了钢琴比赛的冠军。奖励是什么你知道吧?前几天柯蒂斯音乐学院给你寄来录取通知书,你想去吗?”

    “我不想离哥哥,而且我不会说英文。”周允晟扔掉PSP,委婉的拒绝。

    “不想去的话你得签署一份申明文件,”薛李丹妮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确认道,“你真的不想去?”

    “不想,在哪里签名?“周允晟取出文件快速翻页,似乎在寻找签名的地方。他怎么可能不懂英文?薛家这些蠢货也大小看他了,竟然大刺刺的把英文版的器官捐赠协议书拿给他看。

    只要签署了这份文件,如果他意外死亡,能移植的所有器官都会捐赠给有需要的人,被挖空的躯体还会送去医学院,供学生做解剖用。

    他不反对在死后为社会做出适当的贡献,但这份文件里包藏的可不是善意,而是祸心。一旦医生宣布他死亡,作为亲属的薛静依能优先获得他的心脏。

    眼下,他们需要考虑的唯一问题是,如何让他合理合法地死去。

    周允晟略一思索便能想出几百几千种办法,对于手眼通天的薛家人来说应该也不是难事。他们有钱,自然多的是人愿意为他们卖命。

    “签在这儿,你要想好了,签字以后再反悔可就来不及了。”薛李丹妮哑声提醒。

    “不反悔。”周周允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在薛李丹妮手指的地方签下大名。不说他们能不能杀死他,便是这份文件的合法性,在真相大白之后也会被推翻,所以签了也没关系。

    薛李丹妮再三确认后迅速将文件收人皮包,与此同时,薛静依与管家也提着行李下来了。

    “妈妈,好了吗?”薛静依含糊其词地询问。

    “好了,没什么可收拾的了,走吧。”薛李丹妮摆手,快步走出薛宅。

    两人离开以后,周允晟拿出手机,将存储合卡里的音频和视频文件一个一个调出来查验,他万万没料到薛静依如此疯狂,竟把薛李丹妮也拖下了水。不,这其实并不奇怪,他们本就目的一致。所以早晚能殊途同归。有了他们的联手合作,这场谋杀计划应该能完美实施。

    不过很遗憾,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透人,而是周允晟,他站在门口,遥望薛李丹妮越去越远的座驾,脸上露出冰冷的笑容。

    而他的精神力也没闲着,正一鼓作气,攻破反派系统的最后几层防御。比赛过后,系统一直忙于运算该如何导正脱轨的命运。它的屏幕时常出现各种各样的乱码,密密麻麻地出现,又接二连三地消失。似乎预示着它正在一点一点崩溃。

    忽然间,脑海中传来一道细微的“咔嚓”声,如果不仔细留意,很有可能错过。周允晟怔愣了一瞬,然后低声笑了。

    他一只手扶额,一只手扶着门框,越笑越大声,直至把眼泪笑出来。谁也看不见,他手腕上的智脑正发出急促的闪光,连闪了几百下之后乍然熄灭。系统的能量没有耗尽,但很遗憾,宿主的精神力却先一步攻破了它的防御,占据了主控地位。

    周允晟迅速抹消了主神植入反派系统内部的运作程序,用自己的意志抢占了操作后台。从此时此刻开始,无论是神体还是灵魂。他都是自由的。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究竟是哪位大神事先干掉了主神?否则我不会赢得这样轻松。”他抚着重新亮起来的智脑喃喃自语。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位让他仰望的大神,正是未来的自己。

    “这玩意儿挺有用的,能当智脑使用,碾碎了实在可惜。”本打算把反派系统毁灭,临到头他改了主意,将它留下来,重新编写了一套运作程序,还起了个名字叫007

    用精神力植入新程序,开启007,他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看来,离开薛家的时候到了。”

    坐以待毙不是周允晟的风格,他一直在监视薛家所有人,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包括他们收买了谁,又如何执行谋杀计划,签署文件后,他本就不打算留在薛家,于是上楼收拾东西。

    他的行李很少,几件衣服,几张证件,一张银行卡,收拢起来口需要一个不大不小的背包就能全部带走。卡里的钱是他卖小软件的收益,还有比赛的奖金,至于薛子轩给他的副上,被他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书桌上。属于薛家的东西他一样都不拿。

    来帝都都一年多了,眼看还有几个月就满十八岁了,他当真有点感慨。原以为这是一场绝望之旅,没料到却充满了欢乐与希望。是的。他不得不承认。最初的冷待过去,薛子轩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暖。留在他身边,他总会不知不觉忘了他们的相遇是如何的居心叵测。

    如果没有薛静依和薛李丹妮带来的协议书,他恐怕会一直与他在一起,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但那可能吗?显然不可能,所有的恶因都会结出恶果,他早晚要面对这一天。

    当然,薛子轩也必须面对,他以为把自己和薛家人彻底隔离就能解决一切,这样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人一旦滋生恶念,被腐蚀的心便再也无法保持完整。它会持续溃烂,直到烂透了为止。

    认真洗了个澡,换上最初来到薛家时穿的那套休闲服,周允晟慢慢悠悠地上了三楼,推开薛子轩为他布置的琴房。这些日子,他长高了不少,伸手抚摸镌刻在琴盖上的文字时,衣袖明显短了一截。但人好看,自然穿什么都好看,他这样穿着倒有点玩世不恭的味道。

    把手机放置在谱架上,打开摄像功能,他一面漫条斯理地按压琴键,弹奏调不成调的音符,一面徐徐开口:“我要走了。”

    指尖跳跃的速度渐渐加快,调不成调的音符也汇聚成短促而又激昂的旋律,他曼声道:“你们总是说我弹奏刚琴时无法投入感情,你们知道原因吗?”

    用力按压琴键,弹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高音,他忽然扯唇笑了:“因为我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你们把我找回来,为的是什么。这首《风中的刺客》送给薛家所有人,感谢你们对我的照顾。”

    危险又短促的旋律变或大开大合的重音,少年狠狠摁下最后一个音符,这才抬起结满寒霜的脸庞:“这首曲子怎么样?感情投人的还到位?”他讽刺性地笑了笑,拿起手机,走回自己卧室,将摄像头对准摆得满满当当的书架。

    他白皙的指尖划过一本又一本外文书籍,有英文、法文、德文、俄文……十几种不同的语言令人眼花撩乱。他抽出其中一本,翻开其中一页,流利地朗诵,未了潸然一笑:“薛阿姨,惊喜吗?没想到我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竟然会懂外语吧?我整天捧着这些书看,你们竟然也没发现,只能怪你们不够关心我。不过,这也无可厚非,谁会去关心一个容器?一个很快就要入土的死人?是我,我也不会。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把英文版的器官捐赠协议书直接交给我签名是个非常愚蠢的举动?”

    他明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妖异俊美的脸庞竟也显出几分可爱:“放心,我不会笑你的,因为世界上比我聪明的人真的不多。”

    他将手机竖起来,摆放在自己对面的桌上,开始收拾书架上的机械书,继续道:“从踏入薛家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当我看着你们在我面前惺惺作态的时候,你们知不知道我有多恶心?我当时就发誓,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他回过头,表情森冷,忽而又摆手微笑,越发显得阴晴不定:“好了,不说废话了,多少反派正是因为话太多,最后被主角绝地反击,我是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的。当然,我也不是反派,是个受害者,而你们是谋杀犯。”

    将几本没看完的机械类书籍放入背包,他帐然若失地喟叹:“薛子轩,你说过爱我,但是很抱歉。这份爱始于谋杀,我不敢要。我想知道,面对亲人和我,你会怎么选?”

    他先近摄像头、低声道了一句“再见”,然后关掉手机。

    收拾完东西,他跟管家说要去公司找哥哥,管家丝毫也不怀疑,让他不要自己开车,叫司机送。新聘任的司机正围着他改装的超跑转悠,面色古怪。

    “你在干什么?”周允晟挑高一边眉毛。

    “黄少。你这辆车太酷了,我从来没见过。”司机是个三十出头的退伍军人,浓眉大眼,长相周正,背景也很干净。

    但周允晟却知道,薛瑞早就把他收买了,等捐赠器官的协议书在红十字会报备并正式生效后,他负责在车里动手脚,制造一场车祸。

    “今天给你个机会开一开怎么样?”他走过去,把背包扔进副驾使座,笑道,“送我去公司找哥哥。最近交警查得严,我没驾照。”

    捐赠文件刚签署,并未具备法律效应,所以司机也没对车子动手脚。刚才真的只是看一看,觉得这么好的车撞坏了有点可惜。能在撞坏之前开几圈过过瘾,他当然求之不得,立刻就钻进去。

    “你在部队里是开车的?”周允晟状似不经意地问。

    “对,我们部队也有好车,但顶天就是悍马,跟您这款概念超跑不能比。瞧瞧,一踩油门就飙出去了,够劲儿!”司机启动引擎,眨眼就开出别墅。

    周允晟但笑不语,到达市区,让司机在路边停一停:“我去买瓶水。你要吗?”

    “我不要。谢谢黄少。”司机客气地摆手。

    周允晟进入一家小超市,取出背包里的PSP,随便摆弄了几个键。与此同时,坐在驾驶座里的司机感觉安全带猛然勒紧方向盘自动转了转,引擎也发出蓄势待发的轰鸣,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这辆车。

    “怎么回事儿?”司机慌神了,一面把操纵杆换到泊车档,一面去解安全带,但一切举动都是徒劳,安全带越勒越紧,操纵杆也自动变换到前进档位,大红色的超跑轰鸣两声,闪电一般窜了出去。

    可机发出惊恐的喊叫,急急回头,却见穿着白色运动衫的少年从店里跑出来,又是跳脚又是怒骂,仿佛对他盗车的行为十分气愤。旁边有几个年轻人围过来,摇晃着手机,似乎在提醒他报警。

    红色超跑以每小时一百六十公里的速度在市区里乱窜,每每在紧要关头便会自动避开前面的障碍,却从不减速,也不等待红绿灯。

    接连闯了好几个路口都没能拦截,交警不得不用无线电通知全市的同僚对这辆红色超跑进行围堵。能买得起这种豪车的,大多是帝都的上层人士,最近新领导上任,对社会风气管理得极为严格,在这关头胡乱飙车,无异于顶风作案,便是家里再有权有势,恐怕也压不住。

    能顺利拦下来倒也罢了,罚钱、缴车、扣驾照就能了事,若引起严重的交通事故。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也不敢担。

    交警们正准备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那头果真出事了。在市区游荡很多圈的超跑撞上了一辆奔驰,车头全毁,驾驶室扭曲,司机卡在里面生死不知。

    奔驰车主也头破血流地趴在安全气囊上,任谁叫都没反应。救护车呼啦啦地开过来,交警联合消防队,花了一个多小时才锯开两辆车扭曲变形的车门,把伤员弄出来。

    围观的群众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还有很多人拿起手机拍摄视频,然后发到网上。这年头车祸并不罕见,但罕见的是出事的两辆车都是豪车,身价至少五百万打头。

    那辆奔驰迈巴赫是加长防弹顶配款,卖价六百多万,那辆超跑更别提,市面上根本就没的卖,还得定制,少说也要七八百万。

    这样一算,今天这场车祸一撞就撞出去一千多万,唉呀妈呀!好事者热血沸腾,用扼腕的口吻写了一条悚动的标题发到网上,立刻引起了无数网民的关注。他们对红色超跑在市区内飙车的行为深恶痛绝,一再要求交警严查到底。

    这事儿闹大了,再遮掩也是徒劳、交警立刻调查两位车主的身份。

    当司机和奔驰车主被送往医院时,周允晟已经买好去英国的机票,坐在候机室里玩游戏。他自己做了几个证件,足以以假乱真,任谁也查不出他的去向。

    悬挂在大厅里的LED大屏幕正在播放车祸的新闻,有记者采访路过的群众,大家一致呼吁官方公开调查结果,不要因为肇事者是权贵而忘却公正,立刻便有交通局的领导站出来表示会彻查,引来一片赞誉。

    看到这里,周允晟玩味地笑了。离开的同时把薛家踩入地狱,这才是他的行事风格。想也知道他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灰溜溜地离开?

    然而他也不会拿无辜之人的性命开玩笑。得知薛静依的全盘计划后,他就策划了这场车祸,而那辆奔驰车主,很个巧,正是撞死他父母的罪魁祸首。

    经过调查,他渐渐还原了当年的真相,奔驰车主酒后驾驶。撞翻了黄父黄母的三轮车。两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那车主走下来看了两眼,探了探鼻息,然后倒回去重新碾了一遍,又碾了一遍,直至把人彻底碾死,这才不慌不忙地离开现场。

    还原这份被交通局内部人员销毁的监控视频时,周允晟眼睛都红了,恨意铺天盖地地涌上心头。

    他当然知道奔驰车主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撞伤人需要赔付高额的治疗费,而且上不封顶,但撞死了人,一条命只需赔偿二十万,加起来也不过四十万。

    周允晟查到车主是一家跨国企业的老总,身家至少上百亿、与薛瑞的地位相差无几。两个人的治疗费,他完全有能力承受。但是他却选择了谋杀,只因他说怕麻烦。

    怕麻烦?便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夺走了周允晟这一世的父母的生命。奔驰车主最后连四十万也不想出,找了几个混混威胁黄家人,竟只花了七万块就摆平了。

    也不知道这些年午夜梦回,他有没有做恶梦。大概不会吧,因为象他和薛瑞这样的人,根本不把别人当人看。

    想到这里,周允晟冷笑了一下,没错,他无权无势,不能让对方身败名裂,但用同样的方法夺走他的小命却不难。自从查到车主的身份后,他一直在监视他,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在哪里,今天操控跑车在市区里转了一大圈,等的正是两车相遇的一瞬间。

    LED屏幕还在播放车祸视频,可以看见过红绿灯时,超跑非但没减速,还猛踩了一下油门,像子弹一样发射出去,狠狠撞在了奔驰上。

    候机的乘客发出惊呼声,都说跑车是故意的。周允晟暗暗点头,听见导播通知前往英国的旅客从十三号登机口登机,便站起来,顺着人流慢慢走了进去。

    薛子轩总觉得心慌意乱,会开到一半,他的特别助理忽然闯入会议室,把一份文件递给他。这名特别助理专门负责监视薛家人,发现异样会立刻通报。

    只看了两页,薛子轩就面色大变,冷声道:“会议延后,我有重要的事处理。”

    众人鱼贯退出,脸上带着敬畏的表情。别看新上任的boss以前是艺术家,但身上却丝毫没有艺术家的温和优雅,反而冷酷至极。

    除了面对薛家那位养子的时候,旁人从没见他笑过,仿佛只有跟对方在一起,他才是有悲有喜、有血有肉的正常人,离开对方便没了心,没了情,只余一具空壳。在这样的老板手底下做事,其实挺渗人的。

    现在,薛子轩正露出罕见的震怒表情,扭曲着面容问道。“这份文件哪儿来的?”

    “从薛总私人律师的电脑里偷出来的。我发现两人最近联系太过频繁,就留了心,后来那律师去了几趟红十字会,咨询捐赠器官的事,我就请人黑了他的电脑,没想到会看见这份文件。”特别助理便是薛子轩上辈子经常合作的私家侦探。他从他那里买到很多小恰的照片,对他的能力自然深信不疑。

    看了看文件的日期,薛子轩脸色稍缓,摆手道:“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文件昨天才拟定,他们应该还来不及让小怡签字,所以不会动手。

    特别助理正准备走,却又转回来,低声道:“我还发现这位律师与你家的司机有过接触,所以顺便查了查司机的财务状况,发现他欠了几百万的外债。”

    薛子轩眸色暗沉,咬牙道,“当初请人的时候你不是说他没有问题?”

    助理很惭愧,低头道:“那些债务是挂在他弟弟头上,我没注意。总之是我疏忽了,我会重点监视他。”

    “嗯,我把园丁辞了,你今天就去我家顶替这个职位。”顿了顿,薛子轩慎重补充,“不要让小怡看出来,他会害怕。”

    助理低声应诺,匆匆出去了,两人都没有想到薛瑞会那么着急,刚拟好文件就迫不及待的让少年签署。

    被儿子逼到绝境,他想着,或许黄怡死了能让儿子一蹶不振,能让他明白再怎么斗,他也不是他老子的对手。况且弄死黄怡还能顺便救下女儿,何乐而不为?他把他找回来,不就是为了他的心脏?

    市人民医院,手术室的红灯依然亮着,两名伤者都在抢救当中,情况并不乐观。

    “头儿,查出来了,那辆迈巴赫的车主名叫胡东,东润集团总裁,那辆兰博基尼Egoista的车主是黄怡,薛氏财团总裁薛瑞的养子。”一名年轻交警跑到手术室门口,将手里的一沓资料递给等候在外的队长,继续道,“但是开车的人并不是他,而是薛家聘用的司机,名叫赵寅。”

    这次车祸,红色超跑的车主要负全责,队长原以为敢在市区里飙到160公里的牛人要么是权贵要么是二代纨绔,哪料到只是一个小司机。

    “瞎,我说,这赵寅真他妈胆儿够大的,这是看雇主的车好,偷偷开出来过瘾?难怪飙那么快,手贱啊!他要死了倒好,没死话得脱一层皮!”队长没好气地低咒。

    “脱什么皮啊,没死也是个半残。”年轻交警颠了颠裹在证物袋里早已碎成块儿状的两部手机,说道,“这玩意儿毁成这样,连开机都开不了,否则早就联系上家属了。头儿,你打电话还是我打电话?我最怕这种时刻,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当然是你打!好好说话,注意安抚家属情绪,让他们尽快赶过来。”队长有些烦躁,走到楼梯间抽烟,见副手准备拨号,又提醒道,“别忘了通知黄怡和薛瑞,他们是肇事车辆的车主和车主监护人,也要担责任。”

    “不会忘的。”年轻交警拿着手机去安静的地方。

   

    14

   

    接到交警的电话时,薛瑞好半天回不过神。

    “你是说赵寅开我养子的车撞了人,现在在医院抢救?那我养子呢?”

    “目前我们也在找他,但是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年轻交警语气有些严厉,“请你尽快带他来局里协助调查,要知道他的车撞了人,虽然驾驶员不是他也要负连带责任。”

    话音刚落,又一名交警匆匆跑过来,说道,“核实清楚了,这辆车不是黄怡借给赵寅的,是赵寅趁黄怡进店买东西的时候偷走的,110有接到黄仪的报警电话,就在四小时之前。那家店也提供了监控,录下了赵寅盗车的全过程。”

    年轻交警闻听此言,面色有些尴尬,对着话筒道:“薛总,刚才真是抱歉,经过调查你的养子黄怡与此事无关,但还是请您带他过来一趟,他毕竟是车主。”

    “好,我会联系。”他薛瑞挂断电话,立刻拨打少年的手机号码,文件刚签署,计划中的车祸,就提前了,而且伤的还是他预先收买的人,这事儿怎么看怎么邪乎。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接通。他内心升起不祥的预感。

    同一时刻,薛子轩也在给少年打电话,“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令他越发心慌意乱,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打算回家一趟,却没料到助理推门进来,将一个信封递过来,“薛总,这份文件指明要送到您本人手上,您看看?”

    “我没空。”薛子轩摆手推拒,擦肩而过时,瞥见信封上的文字,却又猛然停步。

    “送信的人呢?”他躲过新丰焦急追问信封上的字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百分之百是小怡的笔记。

    “早走了,是中通快递的人,门卫处有登记,我代您查一查。”助理话没说完,副总已经追出去了。

    薛子轩当然知道这时候追不到人,他很慌乱,同时也很疑惑,小怡有什么话不能说,偏偏要给他送信,而且手机一直关机,他打算干什么?

    薛子轩头皮发麻,几乎不敢去深究内中的原因,他边等电梯边拆开信封,发现里边有一张存储卡和一页纸,纸上没写多少字,指简简单单一句话——卡里的资料,诚邀薛家全体成员共同观看,黄怡敬上。

    什么资料?为什么要请全家人观看,薛子轩像只困兽在逼仄的电梯里来回踱步,俊美的脸庞因为焦躁而彻底扭曲,看上去吓人急了。

    电梯来到一楼,他又打了几个电话,依然是提示关机,只得联系薛瑞。

    “你把小怡弄到哪儿去了?”他是哑的嗓音满带戾气。

    “你在说什么?他去哪儿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跟他形影不离吗?”薛瑞还在装傻,交通局那里他并不打算出面,只派自己的助理去看看情况,他现在也很想知道黄怡那小杂种去了哪儿?

    薛子轩待要逼问,却不小心撇到大厅LED的屏幕上面正播放车祸的画面,那辆残破不堪的红色超跑他太熟悉了。

    一瞬间,他血液冻结,人也身形不稳,若非一名工作人员发现总裁有晕倒的迹象好心扶了一把,他恐怕会当场瘫软。

    “薛总,你要不要紧?我送您去医院吧?”

    “对,去医院,我要去医院。”他拂开那名工作人员,先是踉跄了几步,然后发疯一般朝停车场跑去。

    他一面启动引擎,一面给交管部门打电话,询问车祸的事。接线员也不清楚情况,听说他是肇事车主的哥哥,立刻让他去医院找人。

    薛子轩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正好与薛瑞的助理在大门口碰上。助理看见他像老鼠见了猫,顺着楼梯就上去了,连电梯都不敢坐。

    薛瑞冷冷撇他一眼,不预理会,直接上到顶楼的手术室。

    负责处理这起交通事故的警员自然认识大名鼎鼎的钢琴家,看见大步而来,面容惨白的男人,连忙把他带到空置的病房内谈话。

    “小怡呢?他怎么样了?”薛子轩的声音在打颤。一路上他什么都不敢想,因为越是想会越害怕,他已经无法承受再一次的失去。

    “咦,你父亲没有告诉你吗?开车的人不是黄怡。四个小时之前,你们家的司机赵寅把他的车偷了,在市区没飙了两个小时,与一辆迈巴赫撞上。目前两人都在抢救。”

    “开车的不是小怡?”薛子轩慢慢坐在一张病床上,哑声询问,“那他去哪儿了?”

    交警无奈摆手:“这得问你们啊,我们也无从得知。要不你去警局看一看吧,没准儿他去报警了。”

    “好,我立刻就去,谢谢你。”薛子轩站起身要走,却被交警拦住:“哎,你先别走。那车是黄怡的,作为监护人之一,你得留下来协助调查。等会迈巴赫车主的家属来了,也得找你交涉。赵寅的家属都在外地,明天才能到,你们既是车主又是雇主,总得露个面。”

    见男人神色暴躁,交警安抚:“别担心。被盗车撞了人,你们是无需承担责任的,只要与被害家属说一声就行,不然他们吵着要叫你们,我们还得把你们找来,何必费那事儿。”

    话音未落,外面便是一阵吵嚷,一名警员探头进来催促:“刘队,受害者家属来了,正在外面哭呢,你快去看看。”

    交警还未答应,薛子轩就推门出去,看见穿着华贵,头发却散乱不堪的中年女人, 他僵立当场。

    “迈巴赫车主是谁?”他双眼渐次爬满血丝。直到这一刻,他才察觉到,这很有可能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人为造成的车祸。他认得这名妇人,她的丈夫便是杀死小怡父母的罪魁祸首。上辈子,他们被薛阎整得家破人亡,这辈子,他原本打算为小怡报仇,只是还没来得及。

    赵寅谁都不撞,偏偏撞了小怡的仇人,天下间有这样的巧合吗?他不禁想起小怡改装好车辆后用PSP操控它在盘山公路疾驰的画面,心里推断出模模糊糊的真相。而警员的回答让他更为确定,这场车祸,百分之八九十是小怡的手笔。

    本打算立刻赶去警局的他留了下来,坐在冰冷的长凳上等待。他得为小怡善后,无论这场车祸是不是小怡策划的,他都得让它成为纯粹的意外。

    吭哧吭哧爬上顶楼的助理看见副总还在,顿时不敢上前。

    “回去告诉薛瑞,今天晚上八点,我在家里等他,如果他想学薛氏财团倒闭的话,尽可以不来。”薛子轩摸了摸口袋里的存储卡,脸上露出风雨欲来的冷沉。

    助理连连点头,不敢多问。

    薛子轩又拿出手机,给薛李丹妮和薛静依发短信。他从来不会违背小怡的意愿,哪怕他把闸刀悬在他头顶也不会躲避。他想让薛家所有人看这张存储卡,那就看吧。

    这样想着,他按了按心脏,只觉的胸膛内顿痛不已。

    胡夫人得知红色超跑属于薛家养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兴师问罪,还未开口,就被青年赤红的充满戾气的双眼吓了一跳。

    “在逼问别人之前,你最好先问问自己你老公无不无辜?他没准儿他现在遭受的一切都是报应。”他低不可闻的诉说,末了站起身,走到楼梯口吸烟。

    颤着手点燃香烟,他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毫无形象的坐在台阶上,掏出手机给少年打电话。自动挂断后再打,再挂断,机械的提示音一遍又一遍回响,令人无端端心慌。若非要为少年善后,他早就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寻找对方。他的神经已然崩到极限。

    两个小时后,赵寅和胡东双双脱离生命危险,但像约好了似的,前者截掉了左腿,后者截掉了右腿,都造成了终身残疾。

    胡夫人哀声痛哭,边哭边骂赵事者,还不时用仇恨的目光瞪视薛子轩,薛子轩得知两人明天才能醒,二话不说便告辞离开,经过胡夫人身边时,连个正眼也没给,更没有半句安慰。

    当小怡的父母被胡东的车轮碾压过一遍又一遍时,他就该知道自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是断了一条腿,煦上辈子比起来已经算是幸运了,总好过身陷囹圄,最终还被囚犯越大致死。薛阎做事总不会给人留任何余地。

    “我想看看盗车的视频可以吗?”拦住交警,他温声询问。

    “没问题,你跟我去局里吧。”交警点头同意。

    一行人到了交通局,把店主提供的视频和路边的公共视频调出来查看。画面不太清晰,但少年精致非凡的长相却具有极高的辨识度。他穿着一套不太合身的休闲服,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慢慢走进店铺。

    他手里拿着一个psp,边看货架边漫不经心的摆弄,晃到饮料区时拿了一瓶矿泉水,走到柜台付账。掏钱的时候他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丢下矿泉水快速冲出去。

    店铺的视频只录到这里,交警又掉出公路上的视频,继续播放。一辆红色超跑呼啸开走。少年气的跳脚,在周围人的提醒下拿起手机报警。

    一切都与110反馈过来的信息对的上,少年的的确与车祸无关,至于他的行踪,大概丢了车,又气又怕之下不想回家也是有的。

    “视频就这么多。”交警关上页面,安慰道,“这些足以足可以证明黄怡的清白。你们还是尽快找到她,跟他说清楚,这事儿不用他负责,无需害怕。”

    “好的,谢谢。”薛子轩与各位警员告辞,回到自己车上时才露出焦躁的表情。

    别人不知道内幕,他却了解的一清二楚小怡手里的psp,正是用来操控跑车的。它能隔着几百公里把跑车由崎岖的盘山公路遥控回来,自然也能让它去撞胡东。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警察对车辆进行拆解检查,会不会发现端倪?会不会查到和胡东与他的旧怨,然后对他产生怀疑?

    薛子轩掏出香烟点燃,一面狠狠抽吸,一面思索着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他一定不能让小怡坐牢,便是他捅破了天,他也得想办法把窟窿补上,不惜一切代价。

    一口把香烟抽完,他杵灭烟蒂,快速驶离交通局,路上不停打电话,恨不得把所有的人脉都用上,也没忘了叫保镖满世界寻找小怡。

    熬到晚上八点,,人依然没找到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薛宅,发现薛瑞,薛李丹妮和薛静依正坐在客厅里。

    “找我们来干什么,你不要总是拿整垮公司做威胁,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薛瑞面容铁青。

    “哥哥,听管家说小怡失踪了?你找到他了吗?”薛静依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心脏。

    薛李丹妮端着咖啡啜饮,姿态优雅,但微颤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赵寅撞了人,她担心警方顺藤摸瓜找到薛家买凶杀人地证据,想来今晚又要失眠了,然而她并不知道今晚她恐怕没有机会再回到那个富丽堂皇的家。

    薛子轩一言不发的打开电脑,将存储卡插进端口,徐徐道:“这是小怡送来的东西,说是让我们全家一起看。”

    说到这里,他心脏又是一阵紧缩,坐在离薛家人最远的位置,静静观看。

    少年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弹着钢琴,听不出是什么曲调他凑近摄像头,向所有人告别,一句“我要走了”,令薛子轩呼吸停滞。

    直到此时,断断续续的琴音才连成短促而又激扬的旋律,那是《风中的刺客》,西尔斯为传说中的英雄刺客曼德拉谱写的曲目。他为了报仇潜伏在敌人身边,用锋利的匕首一一割断他们咽喉。这是一首充满了憎恨、嘲弄与杀机的曲目,少年用纤白的指尖敲下一个个重音,尖锐的音符像一把把短刃,扎进薛子轩的胸膛,将他的心脏搅成一团碎肉。

    他猜的果然没错,少年之所以弹奏不出富有情感的乐曲,不是因为他没有天赋,而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向他们敞开过心扉,试问在这天下间谁会与一群意图谋杀自己的人交心?

    当少年弹奏这首复仇之曲时,那浓烈的杀机与冰冷的厌憎,足以让听众心脏麻痹。他一点儿也不缺乏情感,只不过不会把情感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罢了。

    始于谋杀,这四个字,摧毁了薛子轩的意志和灵魂,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他恍然意识到——少年两世都没爱过自己。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少年都清楚的知道,他们的开始源于一场谋杀,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看见薛静依的第一眼,他已洞悉一切,那自己在他心里又是什么?一个可利用的工具?甚或一名谋杀犯?

    想到这里薛子轩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然后低低笑了,笑声充满苦涩。是啊,他爱上谁都不可能爱上一个谋杀犯,这份爱让他感到恐惧,所以他不敢要。

    少年曾利用自己的事实远远比不上他在害怕自己,更让薛子轩绝望,这是比上一世更为深沉的绝望,越是了解少年生活在薛宅的不安与如履薄冰,便越无法释怀。

    本以为重生回来能改变一切,却原来从一开始他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他怎么会忽略了小怡的聪明绝顶,怎么会以为凭他的睿智,连薛家的阴谋都无法洞悉?是他太愚蠢,还是一直不敢去深想?

    薛子轩慢慢捂住因为绝望而扭曲的脸庞,无声痛哭。

    然而视频结束后,电脑还在运作自动播放一个又一个音频,他不得不压下心中无尽的恐惧,认真聆听,听到最后,他迅速取出存储卡放入早已改了密码的保险箱内,然后转身看向呆怔中的三人。

    他知道他们打算谋杀小怡,却不知道他们这么狠,计划在小怡的包里藏毒,然后报警抓他,再买通媒体把此事宣扬出去,彻底让小怡担上瘾君子的污名。等小怡名声败坏,信誉破产之后。他们再在在小怡的车里藏毒,让他坠下山崖,当场死亡。

    好算计,有了之前的案底又有车上的毒品,谁能想到这是一场谋杀,警察先入为主的便会认为是小怡吸毒过量导致的车祸。

    好狠,好毒!这样一条很毒的计策,竟是由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策划的,从音频文件中可以得知,薛静依不但提出了大概的思路,还亲力亲为完善了每一个细节。

    若不是担心破坏心脏的健康,她原本打算让赵寅引诱小怡吸毒,之后几分思索,才改换成车祸前让他喝一杯添加了毒品的饮料。

    这是双重保险,便是车子没被动手脚,被毒品侵蚀了头脑的小怡也会载下山崖,命丧当场。

    薛子轩几乎不敢想象,当小怡听见这些音频时是何等的心情。难怪他走的如此干脆,难怪他对赵寅毫不留情。

    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他恨薛家所有人,包括自己。他会像风中的刺客用闪烁着寒光的匕首一一割开仇敌的咽喉,然后引入风中消失无踪。想到这里薛子轩猝然流下两行眼泪,他现在很绝望,痛不欲生的绝望,很无助,前所未有的无助。

    若是可以,他恨不能毁灭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邸,毁灭在场所有人,最后毁灭自己,好叫一切重新来过,然而那只是痴心妄想,所以他只能拿起手机,做出正确的选择。

    薛瑞回神想抢夺存储卡的时候已经晚了,卡被儿子锁进了保险箱,他连忙扑过去按下密码,但他忘了薛宅早已不是他的天下,这里的仆佣、房屋、设施都已经全部重置,他根本没有办法取出里面的罪证。

    “把卡给我!”他转身怒吼,看见儿子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号码,发疯一般扑过去,“你想报警?”

    “滚开!”薛子轩一脚将他踹开,赤红的双目满是仇恨。他们毁了他上辈子,又毁了他这辈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身体里的血液全部还给薛家,用它来交换自己的少年。

    “子轩求求你不要报警!你要是报警,我们全家都完了,我以后还要登台演出,你妹妹还要上学,她刚收到柯蒂斯音乐学院的录取函,她还有远大的前程。子轩,妈妈求求你了!”薛李丹妮也堪堪回神,扑到儿子脚边跪求。

    她真的吓傻了,完全想不到黄怡把罪证收集的这么齐全,他在他们身上安装了窃听器?他怎么会有这种能力,难道是儿子在帮他?担看儿子的反应,却又不像。

    速来对少年漠不关心的她,不会知道对方大机械和it领域拥有多么令人惊叹的天赋。他只需要在他们的手机里植入一个小软件,就能监听他们的电话,还能随时启动手机的录音功能,让他变成一个谁也不会设防的监听器,却不会干扰通话,更不会被机主察觉。

    这个小软件24小时不间断的工作着,不但录下了他们的密谋,连晚上打鼾的声音也不错过,便是手机关机了,它依然能正常运转。

    薛婧依发现其中几个音频是自己和福伯打电话的声音,立刻掰开手机壳,却没找到类似于监听器的东西。她看见父亲被踢得爬不起身,看见母亲跪地哀求,看见哥哥义无反顾地拨通110,这才尖叫着冲过去。

    “哥哥,小怡不是没出事吗?他走了,我们再也不伤害他,你就饶了我们吧!我们是一家人啊!哥哥你忘了我们小时候多亲密吗?你说你会照顾我一辈子……”话未说完她的咽喉便被薛子轩掐住。

    “小怡没出事,所以你们对她他的伤害就能原谅吗?”电话被薛李丹妮打掉,薛子轩正欲弯腰去捡,却被薛静依牢牢抱住。一时间恨意滔天,他死死掐住薛静依,想把这个毁了他两辈子的女人送下地狱。早知道她本性难移,在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就该杀了她。

    五指越收越紧薛静依的脸色,也从苍白变成黑紫,眼看就要断气了。薛李丹妮把手机踢的远远的,转回来捶打儿子手臂。薛瑞踉跄起身也不过去救人。四人扭打在一起弄翻了桌子杯盘,骇得管家不敢靠近。

    “不能原谅,一个都不能原谅。”薛子轩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就在掐断薛静依脖子的前一秒猝然放手。他摊开掌心,上面已完好如初,在没有上一世那条狰狞的伤痕,但它依然留在他心里,镌刻在灵魂中,那是他的荣耀、勋章、感激,是他对是他做对的唯一一件事。

    如果杀了薛静依,罪恶的血液会玷污这份荣耀。他曾经说过,这一世,愿为了小怡,变成更好的自己,他不能食言。

    他一瞬间清醒过来,甩开薛静依和薛李丹妮,弯腰去捡手机,却感觉冰凉的枪管抵住自己太阳穴。

    “把卡给我!”薛瑞厉声呵斥。他早该记起来,为了以防万一,他曾在客厅的茶几下藏了一把手枪。

    薛子轩捡起手机,慢慢起身,薛李丹妮和薛静依爬到离两人较远的位置,默默不吭声的看着。她们不想坐牢,所以不择手段也要得到这张卡。

    “你以为小怡只有这张卡?你以为他只会寄给我一个人?薛瑞,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天真了?”薛子轩哑声一笑,不管不顾的继续拨号。

    薛瑞表情狰狞,他当然知道黄怡不止这张卡, 他收集了那么多罪证却不报警,而是玩失踪这一套,不就是为了求财吗?他把卡寄到薛家不就是为了震慑吗?他敢肯定,要不了几个小时,黄怡就会打电话回来勒索一大笔钱。

    届时他可以跟他慢慢周旋,然后再把人找出来斩草除根,原打算让他舒舒服服的死,他偏要选择生不如死,他有什么办法?在这个世界上,不知好歹的人太多了!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要怎么阻止一根筋的儿子。薛瑞用枪管顶了顶儿子太阳穴,厉声道“放下电话,把卡给我!”

    薛子轩听而不闻,电话已经拨通了,他张口便要说话,却听到“咔嚓”一声,原来是薛瑞气急之下竟真的扣动了板机。

    薛李丹妮和薛静依放声尖叫,之后才发现枪里没有子弹,瞬间瘫软在地上,薛瑞也瘫了,他刚才简直着了魔,如果枪里有子弹他就是杀人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薛子轩早知道枪里没有子弹,小怡好奇心很强,他自然不会让他碰这么危险的东西,但是他万万没料到父亲会真的扣动板机,就让他想起上一世为了脱罪,父亲把所有矛头都指向薛静依,后来又让母亲为他承担绝大部分罪名。

    他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为了自己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果然这个家里没有一个好人,所有美好的东西,迟早都会被他们摧毁。

    薛子轩红了眼眶,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焦急的声音,缓缓说道:“你好,我要报警,我的父亲、母亲、妹妹,意图联手谋杀我的弟弟,现在我弟弟失踪了,请你们帮我找找他。”他报上地址,那边说很快会派警察过来。

    “你在胡说什么?黄怡走了,他没事,我们根本没有谋杀他!”薛瑞扑上去抢夺手机。

    薛子轩一脚将他踹开,接着打电话,让常年与他保持合作的安保公司派几个人过来看守薛瑞一行。

    吓蒙了的薛李丹妮和薛静依被迅速赶来的保镖带到了二楼客房,薛瑞坐在客厅,被另一名保镖用枪指着脑袋。

    薛子轩取出保险箱里的存储卡将小一告别的那段视频剪切到另一张磁盘上这段影像他要自己保存不想交给警察。

    他出神的盯着磁盘,直过了许久,才哑声开口:“你以为小怡把证据寄回来是为了勒索?你错了,他走的时候没带任何值钱的东西,唯独出来我们家时穿的那套衣服。他嫌我们家脏,污了他的手。”

    薛瑞急得满头大汗,附和道:“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害他,他是个好孩子。儿子,爸爸求你了,看在我们把你养这么大的份上,你就放过我们吧?等把黄怡找回来,你们爱出柜就出柜,爱结婚就结婚,我们都不管。趁警察还没来,你把那张卡毁掉,大家相安无事,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何必要搞到这个地步。子轩,爸爸求你了!”

    “我放了你们,谁来放过小怡?”薛子轩忽然站起身暴喝,“如果他没有察觉你们的阴谋,你们打算干什么?给他灌多?让他坠崖?挖他的心脏?谁来放过他?谁来放过他?”他奋力摔打客厅里的东西,丝毫不知道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几乎崩溃。

    薛瑞被他吼得近若寒蝉,保镖握枪的手也抖了抖。他从未见过雇主如此愤怒失态,也许下一秒,雇主就会疯掉。

    但薛子轩到底没疯,他必须把心爱的少年找回来,必须为车祸善后,必须处理这些谋杀犯。他踩过一地碎屑,做到在沙发上,垂眸盯着手表。

    只等了一个多小时,警车才开到薛宅门口。薛子轩把截掉视频的卡交给负责办案的警员,又为他们播放了磁盘。这样,他们就不会知道这是小怡搜集的证据,只以为他得知真相,害怕逃家了。如此,他可以完全置身事外。

    警察对音频的来源表示怀疑,靴子轩说是自己聘用的私家侦探交给自己的。

    “你雇佣私家侦探监视自己的家人?”警员与他单独找了一个房间谈话,言辞间很不认同。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当初他们让我接小怡回家就是为了挖他心脏,经过我反复劝说才取消计划,但是态度很勉强。为了保证小怡的安全,我不得不监视他们。”薛子轩面无表情的诉说。

    “你当初怎么不报案?”警员皱眉。

    “都说家丑不外扬,我总得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你以为举报自己的家人很容易?你以为拥有这样的家人很光彩?”薛子轩眼珠赤红,头发散乱,脸上还沾着晶莹的泪痕,看上去狼狈极了,他不停看手机,隔几秒就拨打少年的电话,焦急的情绪不似作假。

    警员非常同情他,简单询问了几句便把寻找黄毅的通缉令发布出去。

    另一头薛瑞三人一再否认音频的真实性,却依然被带回局里关押。由于音频是窃听的,其来源违反了正常的法律途径,不能作为立案的证据,所以警察必须找到更多的人证物证才能提起公诉。

    好在福伯兆尹轩瑞的私人律师被买通的医生都是涉案人员把他们抓起来审问,总能找到突破口,这件案子要结案,一点儿也不难,只不过内幕实在是耸人听闻。从音频可以发现案件的主谋竟然和受害者的孪生妹妹,叫办案人员好一顿唏嘘:这薛家都是些什么人啊,太可怕了,幸好黄怡聪明,走的快。

    翌日,两条重磅新闻横空出世,而且都与薛家有关的。第一条:撞了人的超跑,属于薛家的养子黄怡,他失踪了;第二条薛氏财团的总裁及其妻子女儿涉嫌谋杀黄怡被逮捕。

    社会上一片哗然,薛氏财团的股价也一路下跌,公司里人心慌慌,乱成散沙。这种场面薛子轩早已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他迅速召开股东大会,宣布了几个非常庞大的跨国并购案,稳住了公司的股价和人心,接着去往车管所询问车祸的调查进度。

    公司、股票、家业,甚至关押在拘留所的父母,都可以放一放,但小怡捅开的窟窿,他必须第一时间补上。他不能让他成为谋杀犯。没错,他的确是双重标准,无法原谅父母与薛静依的同时,却又可以包容小怡的一切。

    也许有人觉得他罪大恶极,但薛子轩知道他是无辜的,在所有人里他才是最无辜的。如果没有薛家,没有胡东,他还与父母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虽然清贫,但温暖,安全、舒适。他来到薛家不是进了天堂,而是下了地狱。

    当薛子轩一脸憔悴的跨进车管所,办案的交警投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听说黄一离家出走了?因为发现你父母和妹妹要谋杀他?”

    薛子轩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交警挺理解他这种万念俱灰的状态,能像他这样为了法理而选择举报家人的人不多了。如果家人犯了罪,亲人都帮遮掩,那受害者怎么办,谁来给他们公平正义?尤其主犯还是薛静依,黄怡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亲人,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太残酷了,不走不行。

    “我想问一问,什么时候能把车子取回来?”薛子轩试探道。

    “都撞成这样了你还要?”交警有些意外,不过想到这辆车全世界只有五台就这么丢了确实可惜,于是答道,“等鉴证科的人检查完,确定了事故责任人,就能还给你们,快的话一两个月,慢的话大半年。”

    薛子轩没在多问,他可以直接找上面的人了解内容,离开车管所时,他问道:“赵寅醒了吗?”

    “醒了,这会儿我们的同事和警察局的人正在给他录口供呢,这人心黑手贱呀,哪儿哪儿都有他掺合。”交警鄙夷的摇头。

    “我能去医院看看吗?”薛子轩礼貌的询问。

    “行,正好我也要去,一块儿吧。”

    两人来到医院,赵寅还没从残废的阴影里挣脱,就又摊上了谋杀罪,正声嘶力竭的申辩:“我还来不及动手就出车祸了,算不上谋杀吧?警察同志,这应该算不上谋杀吧?你看看我,我也是受害人啊,我没偷车,是那车自己开动了,在街上乱窜。我告诉你,它忽然就勒紧安全带把我困在车上,然后踩油门,转动方向盘,开上了路。有鬼。是鬼在开车,你们相信我。”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语无伦次,站在一旁的护士值得给他扎了一针镇定剂,让警察等他情绪平复了再来录口供。

    “有鬼在开车?”薛子轩甲做疑惑。

    “这种话你也信?世界上哪儿有鬼!除非是有人在遥控那辆车。”说到这里,交警摆手道,“瞎,瞧我这异想天开的,具有自动驾驶功能的车最多只能开到每小时三十迈,比我们散步还慢,而且不能离开拿着遥控钥匙的车主五百至八百米范围以外,像赵寅这样开到每小时一百六十公里,绕城范围达到三百二十公里,而且完美躲避所有障碍物,这是目前的造车技术无法达到的高度,也许再过五十年或者一百年我们才能开上这种车。

    薛子轩点头,并不对这番话加以评论。离开医院,他给相关的熟人打电话,询问跑车检查的怎么样。

    “你想拿回去也行,我让手底下办事快点,但我要告诉你那辆车完全撞坏了,没法修。”那人以为他心疼车,语气中不乏遗憾。

    “车子有没有异常?”薛子轩沉声道。

    “没有异常,赵寅还来不及动手。”对方显然也知道薛瑞买通赵寅在车上动手脚的内幕。这事儿闹得太大,估计帝都里耳目通天的人没有不听说的。

    “我什么时候能拿到车?明天行吗?”

    “一堆破铜烂铁你也要?”

    “要。”薛子轩不想多谈。

    “行,明天早上你来取吧。”

    电话挂断了,薛子轩扶额,感觉非常疲惫,他想知道小怡在哪里,过的好不好,心情怎样,还有,这辈子会不会回来,会不会原谅自己。

    他不想走到这一步,但当他怀着挖取一颗健康心脏的目的找到他时,他们就已经注定了决裂。他以为这一世的重生是上天的馈赠,以为自己来的不晚,但其实在小怡看见薛静逸的第一眼,就已经晚了。这不是馈赠,而是惩罚,上一世不够还债,这一世老天爷让他接着还。

    他无法想象这一年多,小怡是怎么熬过来的,他那么聪明,察觉到薛静依的病情,几乎立刻就明白了真相,他每天困在囚笼里,身边环绕着一群谋杀犯,究竟是怎样入睡的?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孪生妹妹的恶念?

    难怪他睡着以后总喜欢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因为他在害怕,一直一直在害怕,而那么多的担忧与害怕,终于凝结成那样浓烈的仇视与憎恨,所以他不会爱自己,所以他选择消失在风中……

    阻止自己再想下去,薛子轩紧紧握住方向盘,发出痛不欲生的哀鸣。

   

    15  桔梗盛开

   

    当薛子轩忙的焦头烂额时,周允晟刚刚抵达英国伦敦,买了一些必备用品后又辗转去了曼彻斯特的约克镇,找到一家舒适的小旅店住下,睡了一觉,醒来去百年老店品尝茶店,随后背着自己唯一的财产,一个双肩小背包,晃晃悠悠去参观约克大教堂。

    这是一栋极具哥特式风格的建筑,华丽而又庄严,几何形的线条中镶嵌着色彩的玻璃,将阳光折射成块状的斑点。有人在祷告,有人在唱赞美诗,还有人低着头默默沉思,唯独周允晟抬头望着穹顶,脑袋里一片空白。

    终于自由了,但说老实话,感觉并不如想象中畅快。他忽然间觉得很茫然,不知该往哪儿去,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整个人空荡荡、轻飘飘,像无根的浮萍。

    教堂里肃穆安静的氛围令他窒息,他坐了十几分钟便有些受不了,悄悄站起身,退了出去。今天天气非常好,虽然有些冷,但阳光十分灿烂,他不想搭车,所以踩着枯黄的落叶,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回走。

    新买的大衣很厚,围巾也很保暖,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少了什么。一对儿情侣手挽手从身边路过,不知你女人说了什么,男人大笑着将她抱进怀里,地上拉长的影子合二为一。周允晟踩着这影子上,忽然间就明白自己少了什么,少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少了两只强壮的臂膀,少了吹拂在耳边的热气,少了挂在脖子颈上的重量。以往觉得烦不胜烦的纠缠,现在却在记忆里闪着光。

    周允晟抹了抹被风吹的麻木的脸庞,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他快走几步,路过旅店旁边的高尔夫球场,忍不住又想起同样位于高尔夫球场的薛宅,薛子轩说过要教他打高尔夫,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见鬼,怎么哪儿都有他的影子!低咒一声,周允晟笼了笼淡灰色的羊毛围巾,走入旅店。房间里很暖和,他扔掉背包。随便找了张沙发躺下,双腿搭放在茶几上,等着某人来给自己换鞋。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那人的唠叨和低笑,大约一分钟后,周允晟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从今以后,再没有人会在进门的时候帮他换鞋,疲惫的时候抱他上床,空虚的时候抚慰他的身体和心灵,饥饿的时候为他张罗美食。

    心里像长了草,哪儿哪儿都不舒坦,哪儿哪儿都不安宁,周允晟认命的爬起来,胡乱蹬掉板鞋,抱着新买的手提电脑爬上床浏览国内新闻。

    果然如他所愿料的那样,网上炸开了锅,他失踪的消息被人扭曲成烟幕弹,说开车撞人的,其实正是这个黄怡,但薛家却让他的司机赵寅顶缸。

    这条言论一出,被人群起而攻之,大家都说楼主没智商,顶缸用的着截断自己一条腿?有这么卖命的司机吗?况且消防队把伤者从车里救出来的过程是直播的,怎么作假?

    警方第一时间发布了赵寅盗车的视频,证明黄怡与撞车事件无关。紧接着薛子轩召开记者发布会,就谋杀案件带父母及妹妹向公众道歉,然后宣布开除薛瑞在薛氏财团的一切职务,由自己顶上。自此这起孪生兄妹换心案终于真相大白,而被逼远走的黄怡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情。

    屏幕上,薛子轩的脸色十分苍白,站起身鞠躬致歉是甚至摇晃了两下,差点昏倒,他扶着额头连连摆手,在记者的围追堵截下往门外挤。

    周允晟在他摇晃的时候也跟着抖了抖手,想要搀扶才恍然记起,他们现在不仅隔着一块薄薄的屏幕,还隔着天涯海角。

    一名记者将话筒举到他嘴边,咄咄逼问:“请问薛先生,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举报自己的亲生父母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养妹,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怎么能做到这一点?说说你的心路历程好吗?”

    “你的意思是我做的不对?”薛子轩猝然停步,转头潮记者看去,“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隐瞒下一切,眼睁睁看着我的父母和妹妹联手杀死小怡,挖出他的心脏?更甚者我还应该参与进去,帮他们毁尸灭迹,清理前后,这样做才对是吗?有人说我没有良心,连自己的父母都举报,那我问问你们,帮他们犯法,帮他们杀人,就是有良心?那你们所谓的‘良心’实在是太可怕了。”

    记者被问的哑口无言,他就是在没有脑子,也知道薛子轩一点儿也没有做错。那些非议他无情无义的人也都不敢开腔。新领导上任,正是整治社会风气最严厉的时期,谁也没有那个胆子公然说薛子轩维护法律,维护正义的行为是有违人伦的。

    他本就站在法律和道德的制高点,无可指摘。

    “传说中呢你与黄怡保持着不正当的男男关系,这才是促使你举报自己父母的主因,是这样吗?”那名记者铁了心要与轩子轩对着干。

    一直面无表情的青年竟罕见的露出怒容,他一字一句沉声开口:“不要用你龌龊的思想玷污我们的关系,如果有人就此事散布谣言或诽谤我们的名誉,我会采取必要的法律手段。”话落,他在保镖的保护下迅速离开。他多么想当着全世界的面大声说出自己的爱,但是不行,他不能把少年推到风口浪尖上。

    周允晟盯着播放完毕,已进入广告时段的页面,好半天回不过神。他查了查薛氏财团的股价,有下跌,但幅度不大,几个跨国并购案发布的很及时,股民对薛氏财团的发展前景充满信心,也许再过一段阵儿,股价会涨回去,而且比以前更高。

    他吐出一口浊气,万万没料到薛子轩竟会选择报警。他以为他会暗地里把这件事抹平,把薛家的损失和负面影响降至最低,但他没有,他竟然亲自举报薛瑞三人,而且招开记者会公布案件真相。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自己,而且把自己摘出去,避免了媒体的胡乱猜测,周允晟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感受,他眼眶有点酸,鼻头有点堵,胡乱揉了揉,这才点开其他新闻。

    赵寅和胡东并未在车祸中身亡,这一点他早有预料。不说他把那辆跑车的安全系数提了又提,便是胡东的迈巴赫都是防弹防震的,能最大程度保护车主的生命安全。两人一个截断左腿,一个截断右腿,也算是报应,他把胡东当年撞死自己父母的视频发回国内,这事就算两清了,至于留在车里的自动驾驶系统,便是再给鉴证科一百年他们也破译不了,只以为是普通的娱乐设施。

    现在警方已经逮捕了一系列涉案人员,根据音频找出完整的证据链是早晚的事。薛瑞目前正在招拦律师为自己辩护,谋杀虽然已在进行当中,但人毕竟没死,判一个谋杀未遂罪,顶多做三五年牢,运作得当还能缓刑两年,除了名誉上的损失,根本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他想的很美,但不幸的事,他听从薛静依的建议购买了两公斤海洛因用来陷害黄怡。买卖毒品是重罪,更何况数量如此巨大,便是判无期或者死刑也是有的。

    薛瑞这才慌了,立刻翻供,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薛静依头上,薛李丹妮也听从律师的建议,供认薛静依为主谋。

    事实上,他们也没冤枉薛静依,从已得到的证据显示,薛静依的确是主谋,为了掠夺孪生哥哥的心脏,她精心拟定了好几套杀人计划,可谓是不择手段,殚精竭虑。

    薛静依得知所有证据都指向自己,更因为购买毒品数额巨大,她将面临最重死刑最轻十五年有期徒刑的惩罚时,整个人都蒙了。

    此时恰逢央视的记者来采访这位曾经光环围绕,而今身陷囹圄的未来之星,就见她摇晃着牢门,痛哭呐喊,一再说自己错了,自己只是鬼迷心窍云云。

    “我想见哥哥,我要律师,让哥哥帮我请最好的律师来!黄怡离家出走了,他没死,我们不算犯罪。”她还心存侥幸的辩解。

    央视记者站在旁边观望了一会儿,拍足了她涕泗横流,几近疯癫的丑态,这才上前采访,却见几名律师提着公文包匆匆走过来,表情十分严肃。

    记者认出这些人是华国有名的大状,咨询费个顶个的贵,故而完全不把旁边的摄影相机放在眼里。

    “李叔叔,你来了!是不是我哥哥让你来帮我辩护的?”薛静依隔着牢门去抓李律师衣角。他是薛瑞顾友,从小看着薛家两兄妹长大,没料到会出这种事。

    由于他性格耿直,为人刚正,薛瑞只请他处理公司的法律事务,某些见不得人的阴私则交给另外一名律师去做,这也是他没被拖下水的原因。

    说老实话,事件爆发那天他非常痛心,也非常震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老友为了延续养女的生命,竟把主意打到一名无辜少年头上。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薛静依的狠毒。听过那些音频文件,他从内往外冒着寒气,简直无法想象黄怡听到这些是什么心情。

    他避开薛静依伸出的手,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厌恶的情绪,随即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说道:“这是解除你与薛家的收养关系的文件,薛瑞和薛李丹妮已经签了字,你也签吧。”

    记者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一个爆点,连忙让摄影师拍摄那份文件。远在英国的周允晟也得以看清楚文件的内容,果然是解除收养关系的文件,签了这个,薛静依便于薛家没有任何关系。她还想让薛子轩帮她请最好了律师,保释出去,那是做梦。

    曾经高高在上的薛家公主,从今天开始什么都不是。哦不,她至少还有一个“显耀”的身份——阶下囚。

    看到这里,周允晟长长叹了口气,如果没有摆脱反派系统,薛静依的今天便是他的明天。他也有可能因为迫害她而坐牢,也有可能出了什么意外而合理合法的献出心脏,让她与心爱的人过上和和美美、快快乐乐的日子。

    但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要用生命去成全他们?揉了揉眉心,他无动于衷的盯着屏幕里崩溃大哭的少女。

    此时此刻,她在没有金色大厅中的光鲜亮丽与从容镇定,她试图夺过文件撕扯,被律师避开后便满地打滚哭嚎,捂着心脏喊痛,她用尽一切办法规避这份文件,最终还是如了愿了,预警匆匆赶来将她送去医院,记者追在救护车后面跑了一段,只得无功而返。

    视频结束,周允晟“噼里啪啦”敲打键盘,很快查出薛静依去了哪家医院。她没死,但虚弱的身体导致她无法接受审判,就算判了刑,也能获得保外就医的机会,但那又如何,她现在无家可归,出去还不如坐牢舒坦。

    那份文件她一直不愿签署,薛子轩却单方面宣布解除了与他的兄妹关系,然后向法院提出控诉要求强制执行。

    疼爱她的父母现在恨她入骨,而她最爱的哥哥,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他们都不要她了,这让她生无可恋。

    薛静依感受如何,有没有后悔,会不会心衰而死,周允晟一点都不在乎。他浏览完所有的相关新闻,知道曾经伤害过自己,或试图伤害自己的人都过的凄惨落魄也就安心了。

    他准备关掉电脑时,匿名注册的微博却发出清脆的提示音,关注拦里有人更新动态,他只关注了薛子轩一个,如今薛家内忧外患,他还有心情发微博?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顺手点开,发现那人只写了一行字,发了一个秒拍视频。

    “等你回来,无论多久。”简简单单一句话,没有卖萌的表情也没有华丽的修饰,下面附了一个视频: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拍打一个半尺高的金属鸡蛋,鸡蛋晃了晃,外壳“咔嚓咔嚓”打开,长出小短手小短脚,然后跪下一边磕头一边用逗趣的金属音求饶:“主人我错了,主人饶命!主人我错了,主人饶命……”

    视频不断循环播放,反派系统认错的声音灌入耳膜,挥之不去,周允晟盯着屏幕,沉默许久。

    地球的另一端,薛子轩发完微博,也正盯着屏幕出神。通过上一世的了解,他知道少年很喜欢混迹网络,他搜集各种各样的电子产品,也搜集各色各类的消息,他还喜欢用小号窥屏,顺便调戏自己的粉丝。

    走出阴霾的他活的很精彩,很快乐,上一世有薛阎陪伴在他身边,这一世会是谁?想到这里,薛子轩又觉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捂住胸口,低低哀鸣。谁也不知道,他曾经有多么记恨薛阎,恨不能取而代之;谁也不知道,他曾经离幸福那么近,近的只需要一伸手就能够着。

    现在,只需一个眼神,一抹微笑,就能让他幸福无比的少年在哪里?有没有害怕,有没有疲惫,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穿暖?他牵挂着他,恨不能把自己的灵魂割裂成两半,一半放在少年心里,一半连成线系在自己手腕。

    然而这些终究都是妄想。薛子轩捂住通红的眼睛,好半天才从这绝望的深渊挣扎出来,他可以等他一世,便能等他两世三世,生生世世。

    “不管你在哪儿,记得好好吃饭,按时睡觉,不要熬夜,不要因为偷懒便穿着衣服睡觉,那样不舒服,而且容易感冒,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注意安全。”打完这句话发不出去,薛子轩关掉微博怅然叹息。

    他一直没放弃寻找,但小怡真的很聪明,竟然一丝痕迹也没留下,不过想来也是,他能造出幽灵一般行驶自如的车,自然也能像幽灵一般消失,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从来不是泛泛之辈。

    周允晟一字一句阅读薛子轩新发的微博,真的很佩服他,隔了这么远,唠叨的本性还是改不了。由于薛家最近闹出太多丑闻,他的微博粉丝暴涨了一百多万,当然之前他的粉丝也不少,而且全世界各地都有。

    这条微博一发出,大家就已经猜到他等待的人是黄怡。有喷子在喷,但绝大部分人点了赞,并未逼远走的少年祈祷,还有人对反派系统很感兴趣,一直在问哪里有卖。

    薛子轩没回复,他只是盯着一个个ID,希望里面有心爱的少年。

    周允晟指尖旋在鼠标上想点赞,却最终没能按下去,他关掉电脑,卷上被子,假寐了几分钟又忽然蹦起来,先是烦躁的扒拉头发,然后才不情不愿的脱掉衣服裤子。

    想当初他回到家什么都不用管人往沙发上一坐,或者往床上一躺,自动有人走上来为他换鞋、脱衣、擦脸、泡脚,日子不要过的太舒坦。

    家,他竟然把薛宅那种地方称作家?周允晟暴躁的捶床,把衣裤往地下一扔,满心烦恼地滚进被窝里。

    在英国无所事事的游荡了好几个月,把卡里的钱花的所剩无几,周允晟这才租了一所房子,购置了几台设备先进的电脑,打算编写几个小软件卖钱。

    薛子轩从未曾放弃寻找,他过上了类似于上一世的日子,不停的雇佣私家侦探不停的追逐,只要哪里传回神似少年的照片,他就会丢下繁重的公务不远万里的赶过去,但结果总是失望。

    岁月如梭,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两年便过去了,周允晟早已在英国扎根,他没有固定的工作,有时候卖小软件,有时候帮某些公司设置网络防御系统,客户遍布世界各地,渐渐积累了一笔巨额财富。

    他偶尔也会买几只股票理财,但绝大部分存款都用来挥霍,譬如购买最先进的科技产品,豪车、豪宅,甚至古堡庄园。钱对他来说只是个符号,花光了随时能赚,久而久之,生活竟也变得索然无味。

    这天是平安夜,在家宅了将近两个月的他决定出去约会。这是他来到英国后第一次约会,对象是网上认识的朋友,在此之前从未见过面,但言辞风趣幽默,看得出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绅士。

    周允晟喜欢绅士,最好像薛子轩那样床下温柔体贴,床上强势疯狂,还要有艺术家的浪漫与纯粹。整理头发的时候,他不知不觉便把择偶标准套用在薛子轩身上不由低咒了一声。

    “怎么总是阴魂不散!都已经离开了,还想个屁。”他嘴里念叨动,作却很不自觉,打开电脑,登陆微博查看那人的最新动态。

    那人还是钢琴家的时候,一年也不见发一条微博,改行之后反倒成了微博控,每天早中晚准时发三条,偶尔还会配图配照片,分享自己的心情与经历。

    今天的微博有三条,七点半准时发了一句“早上好,记得吃早餐”,习惯了这种规律的粉丝陆陆续续回复“早上好”,中午12点多微博配了一张午餐图片,简单的白米饭、酱猪蹄、什锦蔬菜、油爆青椒,文字也十分简洁——吃完午饭不要忙着睡午觉。晚上那一条是一句祝福:平安夜平安,配图是戴着圣诞帽的反派系统。

    粉丝有点赞的,有祝福的,有夸奖反派系统好萌的,还有呼唤黄怡赶快回家的。他们知道男神每天牵挂的是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只能依靠这种方式,把自己的思念传达出去。

    两年下来,薛子轩得了个暖男称号。起初有人说他是作秀,是在洗白自己系白薛氏财团,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坚持,那些嘲讽的声音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感动和同情。

    他没有说过任何露骨的话,但字里行间隐藏的爱意令人心酸。别人说他是恶心的同性恋,他可以置若罔闻,但要议论到少年头上,立刻就会收到律师函和警告信。

    谋杀案爆发之初,薛氏财团的确受到一些影响,但现在,他早已成为巨无霸一般无可撼动的存在,连薛氏宗族的族长薛阎都常常感叹后生可畏,所以没人敢跟薛子轩对着干,那些喷子、恐同者,早已消声灭迹。

    “今天根本没吃早餐,你七点半起床,我七点半才忙完工作,刚刚睡下。”周允晟盯着午餐图片流口水,“英国吃不到油爆青椒,好饿,午饭也直接睡过去了,平安夜快乐。但是这句话恐怕晚了,你那里应该到圣诞节了。”

    他关掉电脑,悠然长叹。都说过节的时候是最想家的时候,这话果然没错,他现在竟然很想念曾经冰冷如囚笼的薛宅。

    怔仲间,手机响了,约会对象把约会地点发了过来。他才打起精神出门。他购置了几栋别墅,还有一座占地广袤的庄园古堡,但到头来还是喜欢住在位于伦敦市区的两百多平的复式公寓里。

    房屋的面积越大,心就越空荡,他不喜欢自言自语的时候还能听见自己的回音,那一瞬间的孤寂感令他格外难受。

    把车停在最近的停车场,他慢慢朝街角的餐厅走去。餐厅里飘荡着食物和美酒的香气,宾客们聚在一起庆祝节日,时而高谈阔论,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欢笑不断。一名侍者迎上来,问他有没有预定。

    “我约了人。”周允晟解下厚厚的围巾。

    不等侍者说话,一名单独落座的白人青年举起手来招呼:“Chen?”

    “是我。”周允晟微笑走过去,不著痕迹地打量对方很高,很英俊,穿着也非常合体,言谈礼貌又不失风趣,与网络上的形象很一致。

    这次约会很愉快,至少对从未交过朋友的周允晟来说是这样,离开餐厅时,他边走边考虑要不要进一步发展,忽然一群飞车党从拐角快速驶过来,嘴里发出威慑的声音。

    周允晟还来不及反应,白人青年便快速冲到街对面,背部紧贴墙壁,双手举过头顶,以示自己没有威胁。被他孤零零留在路中间的周允晟被飞车党包围,摩托车喷出的尾气令他连连咳速。

    几拳就能解决的问题,周允晟今天却懒得动,他掏出皮夹把数百张大额钞票扔到天上,趁飞车党和行人抢钱的时候举步离开。

    白人青年愣怔了一瞬,然后急急忙忙追上去道歉:“Chen,刚才很抱歉,我不应该把你留下……”

    “你不用道歉,我们华国有句老话,君子不立危墙,遇见危险的时候每个人下意识的举动都是保护自己,换成是我,我也会。”说到这里,他表情恍惚。

    是啊,每个人都会下意识的保护自己,但薛子轩却不会,他总是把他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记忆中有一次过马路,他贪玩,只顾盯着psp,忘了看路,差点被超速车辆撞到。是薛子轩将他拉回去,并把他紧紧抱在怀中,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车辆驶来的方向,如此,就算被撞了,也是他承受最多的伤害。

    生死攸关的一秒钟,人的行为是不受大脑控制的,他们做出的选择往往是内心最深刻的执念,薛子轩的执念是保护自己,对吗?直到此时此刻,薛子轩才醍醐灌顶般明悟过来。

    他还记得危险过后,那人是如何的暴跳如雷,如何的疯狂吻他,如何的夺过他手里的psp,摔成粉碎,当时他觉得很烦,觉得小题大做,而今在看,内心唯余满满的感动和遗憾。

    白人青年还在耳边说着什么,但周允晟已经听不见了,他心不在焉的告别,然后开车飞速离去。回到家,他打开电脑,看见薛子轩又发了一条微博,只有两个字——想你。配图是一张巨大的餐桌,一顿丰盛的菜肴,一只手正夹着菜放入隔壁碗里,但隔壁座位却是空的,他等待的人依然远在天涯。

    粉丝在下面回复,不约而同选择了流泪的表情。

    “黄怡,你哥哥喊你回家吃饭!”一名网友痛心疾首的呼吁,附和者甚众。

    周允晟盯着这条微博足足有十几分钟,这才犹豫不决的点了个赞。他开始浏览有关薛子轩的新闻。

    青年越来越强势冷酷,在商场上的名声极其不佳,人送外号“食人鳄”,因为他在扩张薛氏财团的过程中喜欢吞并同类型的公司,其中不乏某些曾叱咤风云的巨无霸。

    两年前的薛氏财团主要从事金融和地产业,现在却以机械重工制造为主,薛子轩还吞并了最著名的汽车制造公司之一amu公司,接下了连通亚欧两洲的海底隧道工程,利润高达百亿。

    他像个贪得无厌的饕餮,把看中的猎物一一吞噬,恨不能把自己的触角伸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某位商业巨擘曾经讽刺他是暴发户,恨不得把全世界买下,当记者问起时,他竟然面无表情的点头,同意了这一说法。当天晚上,他发布了一条微博——全世界都找不到你,所以我只能把全世界买下。

    霸道总裁的宣言让爱幻想的小女生激动了好些天,也叫薛子轩连续失眠了半个月。现在,他把薛子轩曾经发过的微博一条一条翻出来,一条一条浏览,空荡冷寂的心竞慢慢被填满,也同时被温暖。

    当伦敦还是晚上十一二点时,华国帝都已是要日凌晨七点半。教还是晚上十一二点时,华国寄都已是型目凌晨七点半,薛子轩又做了一晚上的梦,总是以泥泞的乡村小路为起点,以无尽深渊做终结。他想回到过去,回到遇见少年的的那个破败土窑,牵起他的手,告诉他自己会好好保护他爱他。但梦里的他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当他伸出手的时候,近在眼前的少年会忽然变得远在天边,他朝他消失方向追去,却一脚踏人深渊。

    抹点额头的冷汗、薛子轩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发了一句“早上好”。偌大的薛宅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住,管家和仆佣住在后花园的角楼里,穿好衣服走下台阶时,他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响,孤寂的感觉瞬间袭上心头。

    他不可遏制地思念少年,却又对寻找他无能为力。他躲藏得太好,根本没留下任何可治踪的痕迹。有时候,他甚至绝望地想着:有生之年,自己能否与他见上一面?

    他走过草地,绕过工作间,来到两年前建造的温房,里面并未种名贵花草,除了桔梗还是桔梗,在温度适宜的情况下已经结了花苞,再过一阵就能盛开。

    他给沾着露珠的娇嫩花骨朵拍了一张照片,发布到微博上,怀着祈求的心情写下这句话——传说当桔梗盛开的时候,幸福会重新降临,请给我重新过得幸福的机会,好吗?

    远在伦敦的周允晟先是看见那句早上好,然后又看这张图片,不由愣住了。薛子轩最近两年迷上了种花,常常在微博上发布自己浇水除草的照片,那面的植物无一例外是桔梗,他原以桔梗是他最爱的花,没想到却是因为这句花语。

    恍惚中,他记得那年的圣诞节前夕也同样收到一朵桔梗。卖花少女说桔梗代表绝望的爱,却也代表永恒的爱。

    绝望而又永恒,这样一份爱无疑是残酷的,仿佛预示着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悲剧。但谁不渴求幸福?薛子轩想要,自己何会不想?周允晟忽然之间觉得格外难受,他发现自己的反射弧很长、这份疼痛与遗憾,迟了整整两年。

    他躺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艰难的呼吸,低低的哀鸣,不知不觉便泪流满面的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发现头昏脑涨,浑身酸软。

    “糟糕,睡觉忘了脱衣服,要是在家里肯定会挨骂。”他有气无咕哝,滚下床,找了几片感冒药吃,然后又躺倒在沙发上。

    临到下午,他从昏睡中醒来,几乎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额头很烫,耳朵“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发烧了,得赶紧吃药打针。但家里没有退烧药,也没有朋友能把送进医院。手机就摆放在茶几上,伸出手却无论如何也够不着。周允晟试了几次,终于从沙发上滚下来,爬到茶几边,拿到手机。

    这时候他已经累出一身冷汗,拨号的手指都是颜抖的,他以为自己打的是急救电话,但听见那头传来的低沉悦耳的嗓言才知道,迷糊之下,自已竟然把烂熟于心的号码输了进去。

    电语来自英国伦敦,这对薛子轩来说并不罕见,但号码却非常陌生。他接连询问了好几遍,那头却只传来粗重的喘息。

    渐渐地,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平静的语气变得哽咽又迫切:“是小怡的?是你吗?说话,哥哥求求你说句话!”

    卑微的祈求刺痛了周允晟的心,生病的人总是格外脆弱、尤其是远在异国,无人照看的时候。他忍了又忍,终是没能忍住,哑声道:“哥哥,是我。”

    “小怡,你在哪里?你怎么了?”薛子轩立刻便察觉到少年的嗓音不正常,急忙起床穿衣。

    “我生病了。”这句话刚说完,周允晟便向走失的孩子找到家人,哭哭啼啼的撒起娇来,“我发绕了,但是家里没有退烧药。我头疼,耳朵嗡嗡响,手脚发软走不动,我想去医院,哥哥你送我去医院好不好?”

    所有伪装的坚强,伪装的不在意,此时此到尽数崩塌,露出深深掩埋在心底的脆弱与依恋,这个人,是轮回了几世,唯一给予他温暖与保护的人,是唯一说爱他疼他,永不伤害他的人。

    薛子轩又是激动又是担优,反倒把一瞬间的狂喜压了下去。他不敢耽误,一面打开衣柜找衣服,一面柔声诱哄:“小怡乘,哥哥马上来陪你,你把地址告诉我。你病得很重,必须马上去医院,但哥哥最快九个小时之后才能到,所以得叫人先把你送去医院。你有力气开门吗?”

    周允晟报出地址,迷述糊糊道:“我没有力气了,我想哥哥,想你抱抱我,亲亲我。我想找个人约会,重新开始。但那个人没有你好,没有你一半好。”

    人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总会把内心最深切的渴望道出。周允晟也不能免俗。他不知道自己的话以怎样强劲的方式将薛子轩从绝望的深渊的拯救出来。

    他几乎快要把手机捏碎,才能抑制住马上飞到少年身边,抱抱他,亲亲他的冲动。他担心得五内俱焚,却又喜悦得头昏脑涨。

    “小怡,哥哥也想你。”他舍不得挂掉电话,却又必须联系私人飞机,联系远在英国的下属赶紧把少年送进医院。此时,他不由庆幸自己把事业扩张到欧洲的决定,否则小怡孤立无援的时候,他不会有保护他的能力。

    他一面诱哄着少年慢慢说话,一面跑进书房,用另一支手机联系助理,那头,小怡似手睡看了,呼吸声有些滞塞,一下一下响在耳边,他却舍不得挂断电话,而是把它贴在胸口。

    “好的薛总,我马上联系机场。“深夜一两点被吵醒,助理却不敢有丝毫埋怨。这可是总裁找了两年多的宝贝,要是再弄丢,总裁能扒了他的皮。

    “英国那边我会联系文森特,让他马上赶过去。”听说少年烧得很严重,可能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助理马上联系了常与他们合作的安保人员,开个锁应该是手到擒来。

    “好,你让他快点!”薛子轩挂断电话,把另一只手机贴在耳边,听一听少年的呼吸声,这才跑回房换了一套西装,拿上护照开车出门。

    这一天,男神的微博没有更新,有人说他终于装不下去了,有人说公务太忙,还有人说可能黄怡找到了,但是,远在云端的薛子轩已没空理会,赶去机场的路上,他一直没挂断电话,面是连上耳机,贪婪的听少年的呼吸声。

    大约二十分钟后,那头传来焦急的呼喊,文森特赶到了。对方注意到少年死死握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是boss的电话号码,他试图将将手机抽却毫无办法,只能举着少年的手通话,“boss,他握着手机,不肯松开看来他很想你。”

    “不要废话,赶紧送他人医院,天冷,记得给他戴围巾,穿大衣,再裹一层厚毛毯。”薛子轩心里又是焦急又是甜蜜,等那边应诺才极其不舍得收线。

    原来,当桔梗花盛开的时候,幸福真的会重新降临。

    如果一个人很多年没生病,偶尔病一次,哪怕只是小感冒,也会显得特制严重,周允晟被送到医院时高烧四十度,虽然昏睡过去,嘴里却还不停说看胡话。

    薛子轩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伦敦已是九个多小时之后,少年还处手昏睡当中,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眉头皱得很紧,嘴唇干枯皲裂,看上去憔悴极了。

    “老板……”坐在病床边的文森特站起来。

    “嘘,不要吵到他,出去说。”薛子轩压低嗓音。

    两人来到走廊,轻声交谈。

    “医生怎么说?”

    “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吊完水就能回去。”

    “嗯,昨天晚上辛苦你了,谢谢。”薛子轩真心感谢文森特能在最快的时间赶到。

    “不用,记得把报酬给我。”文森特捶了捶青年肩膀,自顾自离开。

    薛子轩回到病房,直勾勾地盯着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的少年。他已经十九岁,长高了很多,但身材依旧消瘦,嘴唇一开一合,似乎在呢喃着什么。

    薛子轩凑近去听,发现他在叫“哥哥”,语气十分脆弱,还暗藏着深深的依恋。在这一瞬间,强装的镇定与从容尽数崩塌,他将脸埋在少年滚烫的颊边,低声哽咽。他太想念他了,在看见他的第一眼,真恨不得找个笼子把他关起来,又恨不得将他揉入骨血。

    “小怡,你太顽皮了。以后你要是再离家出走,哥哥一定打断你的腿。”好不容易平复情绪,他抬起头,用颤抖的双手轻抚少年脸颊,嘴里吐出极具威胁性的话语“boss,这是黄少的证件,文森特刚才交给我的。”助理推门进来,看见双目通红,脸带泪痕的老板,目中隐现震惊。他没想到冷面冷心,威仪摄人的老板也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薛子轩接过证件看了看,Yusuf·Chou,很普通的英文名字。

    “为什么姓周?”他有些许异,却并不深究,过去的经历,少年想抛弃一切重新来过很正常。

    “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你也累了,找个酒店体息去吧。”他冲助理摆手。

    “那您呢?”助理有些迟疑。

    “我在这里陪小恰,明天早上你带早餐过来,要中餐,最好是粥水之类。”薛子针一面吩咐,一面蘸湿棉花棒,轻轻擦拭少年干枯皲裂的唇瓣。

    “好的,我把行李放柜子里。”所幸文森特订的是ViP病房,有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沙发、衣柜、书桌等家具。助理把boss的行李归置好,这才告辞离开。

    薛子轩拧了一条热毛巾,给满身大汗的少年擦澡,擦完自己也洗了个战斗操,钻进被窝,将少年紧紧抱在怀里。这一次,不用服食大量的安眠药他便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翌日,周允晟从昏沉中醒来,发现浑身酸痛得厉害,手脚也十分无力。一阵灼热的鼻息吹拂在耳边,令他转头去看。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他震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生病了,给我打电话说很想我,让我亲亲你,抱抱你,还让我赶快过来送你去医院,于是我就来了。”薛子轩侧躺在少年身边,一只手枕在少年颈下,一只手插住他纤瘦的腰。

    “放屁!”周允晟矢口否认。他病糊涂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病后吐真言,什么亲亲我、抱抱我?这么肉麻的话一定不是他说的,一定不是!

    “你不相信?听听看。”薛子轩掏出手机,开始播放音频。这通电话无疑是他最珍贵的回忆,没有之一,他当然要永远保存下来。

    周允晟苍白的面色渐渐转红,完全不敢相信电话里哭哭唧唧撒娇的人会是自己,都说人在最脆弱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人。便是他最重要的存在。他不知道这句话对不对,但细细思索,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唯有薛子轩才是他唯一的牵挂和遗憾。

    音频录制得很长,连自己昏睡时的呼吸声也没遗漏。薛子轩听得津津有味,周允晟却觉着羞恼极了,夺过手机关掉。

    “谢谢你不远万里地赶过来。”他摸了摸滚烫的脸颊,真诚道。

    “我们之间何需说谢谢,当你难过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我,我很高兴。”薛子轩抱紧少年,用脸颊感受他额头的温度,笑道,“现在不烧了,等会儿我们就出院回家!

    “回哪个家?”周允晟傻乎乎地问,大病一场,他脑子有些转不动。

    “你想回哪个家?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薛子轩直直望进少年眼底。

    周允晟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想躲开,却又被猛然箍紧腰肤,差点闭气。他双手搭放在青年强壮了不少的胸膛上,低声道:“等我病好了,我们就回去吧。”

    薛子轩不着痕迹地深呼吸,颤声问道:“回哪儿?”

    “回国,回薛宅。”周允晟终于放弃了抵抗,然后心安理得的往青年温暖的怀抱钻去。

    薛子轩高悬的心缓缓落地,一面低笑一面去亲吻少年干燥的嘴唇。这是一个很轻柔很漫长的吻,舌尖抵着舌尖,缓缓摩擦,细细交缠,微弱的“啧啧”声响在耳畔,似满足的喟叹。

    一吻毕,两人贪婪地凝视彼此,微微笑了。

    三天后,两人回到华国。记者无意中拍下两人手牵手走出飞机场的画面,发布到网上,大家这才知道男神为什么连续好几天没更新微博,原来不是装不下去,而是找到了最心爱的人。

    青年高大俊美,少年纤瘦精致、一个垂眸浅笑,一个仰脸述说,看上去般配极了。向来不允许媒体对自己大肆报道的薛子轩竟然没封杀这张照片,还转发了微博,极为诚擎地写下四个字——感谢有你。

    绝望中,感谢有你;一路走来,感谢有你;你是世上最美好的存在。

    虽然不知道泪点在哪里,但粉丝们对着这张牵手照和这句话,哭成了傻逼。

    薛宅还是老样子,只多了一个巨大的玻璃温房,里面种满了桔梗花。周允晟回去那天正逢桔梗花开星星点点的紫色花朵看上去美极了。

    薛子轩从背后拥住他,绵绵密密地亲吻他腮侧和颈窝,面上洋溢着快乐,周允晟正准备偏头,结结实实给他一个舌吻,管家却敲了敲玻璃门,说道:“薛小组又来了,她病得很重,我们不敢碰她,先生您要去看看吗?”

    “薛静依?”周允晟挑高一边眉毛。他以为遭受了牢狱之灾和身败名裂的打击,薛静依那脆弱的小心脏会不堪重负,但他显然想错了。

    “嗯,她没隔一两个月就来。”薛子轩面上的温柔浅笑倾刻间散去。

    他已经起诉法院与薛静依强行解除了兄妹关系,薛静依除了姓氏与薛家再无瓜葛,薛瑞被判七年,薛李丹妮五年,薛静依为主犯被判刑十五年,却因为身体状况获得了保外就医的机会。

    但她没有家人,没有积蓄,保外就医真不如坐牢舒坦,至少在牢里有饭吃,有地方住,在外面却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她没钱买药,名声太臭也找不到工作,定时前去拜会她的狱警见她实在可怜,每个月周济她几百块钱。

    周允晟走到大门口,几乎不敢相信,趴在铁门上,面色腊黄,骨瘦如柴,头发蓬乱的人是曾经高高在上的薛家小公主。

    “小怡,你回来了!我错了,求你原谅我吧!我鬼迷了心窍才会那样干,其实我不想的,我每天都在后悔,每天都在反省,我真的知错了,你让哥哥原谅我,接我回来吧?我是你唯一的亲人,我们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难道不好吗?小怡,你让我进去,我们好好谈谈。”看见手里捧着一束桔梗花的少年,薛静依放声大喊。

    她知道求薛子轩没有用,他一点儿也不会可怜她,每次都让保镖将她丢去出去,看着她的目光像看一件恶心的垃圾。所以她只能求黄怡,但愿他念在骨内相连的分上给她一条生路。

    离开薛家,她才知道外面的生活究意有多么艰难、生活上的困苦只在其次,精神上的折磨却无止无尽。她现在是全国皆知的杀人犯,处处受鄙视,处处遭排挤,根本无法在阳光下存活。

    什么叫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她总算是体会到了。

    “我可不敢跟你生活在一起,我怕哪天睡着了,你一刀挖走我的心脏。”周允晟晃了晃花束,语气淡然。

    薛子轩搂着他转身离开,冲保镖一摆手,便有几名大汉将哭叫不休的薛静依架走。这个人,从今往后会永远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

    次年九月,两人在国外领了结婚证,却并太举办结婚典礼,也未环球旅行,而是回到远在大西北的周允晟的家乡。

    “咦,我家的坟地怎么变成这样了?”带儿媳妇来给爹妈爷奶过目的周允晟满脸惊讶。曾经简简单单的几个小土包,现在砌了水泥,盖了棚顶,乍一看十分豪华。

    “我修的,每年清明节我都会过来拜会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薛子轩淡定地摆好香烛与贡品。

    周允晟沉默了好半天才喟叹道:“你有心了。我爹妈有没有给你托梦,骂你拐带了他们儿子,害老黄家绝后?”

    “我薛家不也绝后了吗?”薛子轩温柔地笑起来。

    “好吧,扯平了。”周允晟耸肩,把黄表纸扔进火盆点燃,又倒了几杯酒浇淋在地面,向爹妈爷奶报告自己这些年的生活状况。

    小土窑还像往昔那般破败,薛子轩不忍心动这里的一砖一瓦,只在园子里种满枯梗。周允晟拿起摆放在窗台上的,一个豁了口的小碗,感叹道:“当年我最喜欢坐在这里玩泥巴,一边玩一边盯着院门口,希望我爹妈回家看看我。”

    薛子轩心疼地吻了吻他面颊,说道:“要不我陪你机泥巴?”

    周允晟完全想象不出贵气逼人的薛子轩蹲在地上搓泥巴的画面,忍不住大笑起来:“算了,我就是随便说说。走,咱们进去做晚饭。我想吃白菜煮面疙瘩。”

    “这个我会。”薛子轩挽起袖子。

    两人一个生火,一个和面,水烧开之后一起拧面疙瘩。说老实话,面汤挺难喝,但两人却吃得津津有味,晚上刚擦黑就滚到炕上,热烈交缠起来。

    薛子轩草草开拓几下就撞了进去,一只手抬住少年细瘦的腰,一只手抬住他下颌,深深看进他迷蒙的眼底,哑声道:“说,你水远不离开我。”

    “呜呜鸣,太快了!”周允晟什么都听不见。青年像一只发情的野兽,猛力而又快速地撞击着他最敏感的一点,令他淹没在灭顶的情潮里。

    “说,你永远不离开我,否则我宁愿干死你,再死在你身上。”薛子轩双目赤红,几近失控。他一次又一次贯穿少年,疯狂的举止昭示着他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周允展十指抠进青年强壮的背肌,艰难道:“我、我永远不、离开你,这样行了吗?你慢点,我要坏掉了。”他扭动腰肢,试图躲开他疯狂的肏干。

    “行了。”薛子轩低哼,果然停止了攻击,却也只是一秒,下一秒,他便尽根抽出,又尽根没入,速度虽然减缓,力道和深度却令人难以承受。

    周允晟觉得自己被坑了,哭哭唧唧地射了出来,拼命收缩后穴,想让身上的禽兽精关失守。薛子轩却在他夹击的时候忽然将他翻转过来,从以后面顶弄。他啃咬着少年光滑的脊背,在他肩头印下一朵朵红梅,窗户敞开着,月光洒落在紫色与白色的枯梗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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