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三月清明开婉娩,晴川祓禊归来晚。

  况是踏青来处远,犹不倦,秋千别闭深庭院。

  更值牡丹开欲遍,酴醾压架清香散。花底一尊谁解劝。

  增眷恋。东风回晚无情绊。

 

  洛阳三月,正是阳春时节。草显绿意,柳枝含羞。

  姹紫嫣红相继绽露初容,姚黄魏紫,蓝鹤脂红,一时满城繁花,暖风送香。

  游园的娉婷小姐们手执纨扇,巧笑嫣然,似是定要与这娇艳的牡丹分个高低,究竟谁是那倾城之貌,究竟谁是那醉人之姿。

  朱唇红润欲滴,粉颊绯红娇羞。直叫那些风流公子哥儿们看呆了眼,迷乱了心。

 

  城这边牡丹苑里春色旖旎,城那边四宜书院中却一派清静。

  老夫子摇头晃脑读著那圣贤书,浑不知身後被人拿糖稀粘了副宣纸画,画上赫然一只探头探脑的绿壳乌龟。

  前夜里刚落了雨,此刻天气却是晴好。清新的草味儿带著点泥土香,虽说无花,却仍见得粉蝶翩飞,蜻蜓盘旋。

 

  微风拂过,叶面上一滴露水滑落,轻微一声便落入土中不见。他慢慢睁开眼,伸个懒腰,好奇地环顾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庭院。

  说陌生,可他似乎在这里已经住了不短的日子,春去秋来,寒暑交替。

  说熟悉,他又从不识得这里的一草一木。

  自从有了意识,他便躲在本体中迷迷糊糊循著本能慢慢修炼,不知过了多久,如今这才初次见到这个人世。

 

  一只蝴蝶轻盈飞来,绕著他转了几圈,停在他嫩绿的小叶上。

  轻微的碰触让他有些痒,忍不住就笑起来。

  "放肆!圣贤之地岂容你们如此胡闹!"

  一声怒喝从身後的学堂里传出,他惊得哆嗦一下,蝴蝶也倏然掉头飞走。

  努力伸长了脖子,却仍望不到里面。

 

  不一阵,却见两人一齐走出,一人垂头丧气,另一人却悠闲自得,轻松自在。

  垂头丧气之人於墙角站好,一眼瞧见同伴仍在继续前行,忙叫道:"语轩,夫子罚我们面壁思过,你这是要去哪里?"

  那人回过头,轻笑一声,"那老顽固说的话你也听?"

  说罢摇头笑笑,转身朝庭院这边走来。

  一身水蓝衣衫,并无什麽纷繁复杂的绣饰纹路,反倒衬得那桃李般的面容越发俊逸不凡。

 

  他屏住呼吸看著那人慢慢走近,掀起衣摆在自己身旁坐下,用手遮在额头望向蔚蓝的天际。

  轻轻呼一口气,紧张的心情刚刚放松了些,却见那人忽地转过头来,嘴角含笑盯住他不放。

  "几天不见,又长了几片新叶子呢......"

  手指轻柔地在小小的叶面上抚摸,弄得他全身都轻颤起来。

 

  那人把玩一会儿,笑著松了手,起身回到同伴身边。他愣了愣,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却见老夫子从屋里颤巍巍出来,"秦语轩,赵裕阳,你们两个可知错了?"

  那人仍旧笑意盈盈,"知了,夫子。"

  他远远望著,心里却一遍遍默念那个名字。

 

  潜心又修炼了会儿,再睁开眼已是晌午。夫子讲解完最後一句,便见那些公子们说笑著从学堂出来。

  "语轩,待会儿去凝香苑吧,听说那里的牡丹今年开得格外好。"

  "不去。"

  "差点忘了,我们秦公子这麽风流倜傥,要‘赏花'也去那锁烟楼才是。"

  几个公子笑得不怀好意,那人轻抿嘴角,也不反驳。

 

  他正听得懵懂,却见那人抬手指向他,"若要赏花,看这株便是了。"

 

 

  那些公子们怔愣片刻,却一齐大笑起来。

  "这株也算?光秃秃的都不知是什麽......"

  他浑身一颤,垂下头去。

  这些年来,他只顾修炼,却从未想过自己是何物,也未曾看过自己是何模样。眼下看来,只怕是丑陋得很罢。

 

  "是牡丹。"

  清朗的声音像是在替他解围,让他心里一阵暖意,却听得旁边之人似是惊道:"牡丹哪有这般寒酸?又瘦又小,一看便是气力不足。如今正值花期,却连花苞都不见一个,定然活不长久......"

  秦语轩并不理睬,弯腰温柔凝视他的枝叶。虽知那人看不到隐藏在本体中的自己,他仍是禁不住一阵悸动。

 

  "快些走罢,听说那锁烟楼里的新花魁杜含烟今夜芳容初露,不趁早占个好位子,你便是後悔也莫及。"

  "你倒是懂我心意。"秦语轩直起身子,嘴角勾出个笑意,竟让他怔怔看呆了去。

  望著那俊逸的身影同那群人渐行渐远,扭头却见老夫子立於门前,摇头喃喃道:"大好年华,却流连那烟花之地,唉......"

 

  他无心分辨话中含义,却知他们所念之人必然要比自己美上百倍千倍。仔细看看四周,草木鱼鸟各有风姿,自己确是最不起眼的一株。

  牡丹,怎可能是自己这番样子。

 

  日後那人每每再来,总免不了被同伴调侃一番。

  "语轩兄放著娇豔牡丹不赏,却偏偏看上了这开不出花的......"

  "这若是能变成牡丹仙子也成,可看它这般瘦弱,就算能变也是中庸之姿......"

  他听得垂下头去,羞愧地躲藏在枝叶之後,那人却毫无轻视之意,微微笑道:"万物总有其可人之处,各花入各眼,我偏独爱这一株而已。"

 

  他也盼著快些长大,快些像外面那些牡丹一样,枝繁叶茂,花团锦簇。

  就算......为那人争一口气也好。

  可任凭他怎样费尽心力,叶片枝茎仍是长得极缓,更不要说结出花苞,绽露盛开。

  转眼间花期已过,盛夏将至。

  修为略略提升了些,可身形却无甚变化。

 

  秦语轩依旧常来这里闲逛,偶尔笑著同他说上几句。即便无暇停住脚步,温柔的目光也总是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方才匆匆而过。

  日日的翘首企盼,连他自己都不知从何时开始,只盼能多看那人一眼,多见他一面。

  这日午後便刮起风来,天色阴暗,云雾深沈。

  细雨飘落,夫子难得给了半日假,不一阵便见那些公子们三三两两快步走出,向家中奔去。

  远远望见那人也奔了出来,竟望也未望他,便从他身边擦过。

  他怔愣片刻,心下却像失了什麽,再也遍寻不到。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劈哩啪啦打在身上生疼。呼啸而来的风仿佛欲将他刮倒,一棵枝子瞬间便被硬生生拽断。

  泪水在眼眶里悄悄打转,却不知是痛楚还是心伤。

  霎时间白昼如黑夜,於是干脆闭上眼眸,不去看那让人惊恐的风雨,只想著那人的笑,那般安心的嗓音。

  如此这般,似乎真的安定了许多。察觉不到那冷得彻骨的雨水,就连狂风似乎都停了下来。

 

  他疑惑地睁开眼,却对上那个熟悉的笑容。

  水蓝的衣衫已沾满了泥泞,就连乌黑的发端都坠落著水滴。一柄石青的油纸伞牢牢撑在他的上方,替他挡去那无情的肆虐。

  小半时辰过去,秦语轩干脆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戏谑笑道:"本公子待你可是不薄?"

  他几欲落泪,慌忙连连点头,可在那人看来,却只不过是被风吹得摇晃了几下。

  "那你要如何报答我?"俊美的男子却是毫不在乎自言自语,弯起眼眸,含笑凝视。"你若真是个美貌花仙,我倒是想让你以身相许......"

 

  夏日之雨,来去匆匆。几刻过去,竟已云消雨停。暖阳重耀人间,金光从树荫间落下,伴著点点水珠,甚是明亮动人。

  "总算停了。"

  男子微笑收起伞,深吸口气,浑然不知身後正有小小的花妖红著面,暗暗寻思著什麽。

 

 

  晌午落过一场雨,夜里的气息便分外清新。

  月朗星稀,静谧的学堂只听得到叶动虫鸣,他抖抖身上的雨水,慢慢睁开眼睛。

  修炼了这麽多时日,却仍是只能呆在这个本体里。不能说,不能动。

  可他,只是想离那人再近一些,近到可以无时无刻都与他在一起,不必像如今这样孤寂无依。

 

  "你想要从这里出去?"

  银铃般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吓了一跳,慌忙四顾寻找,却见一个花瓣大小的黄衣少女站在他的花枝上,正笑嘻嘻盯著他。

  赶紧点了点头,他歪头想想,又怯生生问道:"姐姐你是谁?"

  那少女笑著在叶子上坐下来,仰起头来回晃著腿,"我是花仙。"

  他见那少女被一层浅浅的白光所笼罩,莹莹润润,果真仙气缭绕,曼妙动人,於是忙急急答道:"我好想出去,劳烦姐姐帮帮我罢。"

 

  "你道行不够,本不能离了本体,不过遇上我算是你的福气。说起来,这世上还没什麽是我办不成的,只是......"

  少女故意拖长了尾音,斜眼看他。

  "姐姐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变成人,做什麽都可以。"

  少女眨眨眼,笑道:"你是为了那个人罢?"

  他怔了怔,而後抬起头来,坚定地点点头。

 

  "真是个死心眼。若是那人不喜欢你,你该怎麽办?"

  "我只盼著在他身边就好......"轻轻的声音不大,却十足勇敢。

  那少女顿了顿,垂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麽,不一会儿忽又笑起来,"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罢。若是他能在你开花之前锺情於你,从此你便可随意变化成人,与他双宿双栖。若是不能......"

  秀美的笑容倏然带了点邪气,"花开之时,便是忘情之日。你要将一身道行交於我,自此不过凡花一株,再无意识。如何?"

 

  他颤抖一下,还是下定决心般点头,"好。"

  少女似是没料到他答应得这样爽快,愣了愣,这才笑著低声念了道咒语教与他,又叮嘱道:"记住,在那之前你的本体都不可移动,否则修行尽失,连我也保不住你。"

  他依咒念了一句,果真瞬间便立在了那片庭院中,一身绿叶化作翡色长衫,垂坠地上。

  此时望向那少女,却要俯身才看得到了。

 

  "姐姐之前认得我麽?"

  "我可是花仙,哪枝花我不认识?"少女嗤笑一声,似在嘲笑他的无知。

  他瞪大了眼睛,纯净的眼眸紧盯著她,"那我叫什麽名字?"

  "没见过你这样的笨花,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少女终於忍不住笑出声,"你叫小夜。"

  "小夜......"他喃喃念著,露出点腼腆的笑容,忽然又仿佛想起了什麽,刚漾起的笑容渐渐沈了下去。

 

  "我,我还有一事相求......"他咬唇犹豫片刻,面露难色。"姐姐......你可否将我变得漂亮些?"

  "哦?"

  "我知道自己长得很丑,他见了定不喜欢......我听他们说,他只喜欢美人的。"水气渐渐氲湿了长睫,"我心里明白骗人不好,可我只想呆在他身边,看他对我笑。"

  少女微笑不语,挥手间,星光闪烁。

  泪水在他眼眶里晃了几晃,还是忍著没落下来,转而被一个淡淡的笑所取代。"多谢姐姐。"

 

  虽说可以不必待在本体里,可他却仍不敢贸然露面,故隐去了身形,成日里只是默默跟在那人的身後。

  倚在窗棱上静静看他在学堂里读书,或是随著他回到城西的宅子。一眼一眼,描画著那人的俊美眉目,如画面庞。

  秦语轩的宅中并无家人,也无奴仆,不大却清静的地方,竟惟有他一人居住。

  屋子倒也雅致,不过杂乱了些。想来独居男子之住处,大多都是这样罢。

  小小的花妖怀了心思,趁他在外,略施法术便让灰尘尽去,只是不敢动那些放在外面的物事,生怕他发现了怀疑。

  如此过去一日又一日,却和从前无甚不同。依旧只能在本体里感受那份温情,只能等对方靠过来方能亲近一些,甚至连化作人形让他望自己一眼的勇气都无。

  他知道自己太胆小,可怀著期冀,总比被拒绝了无希望的好。

 

  正晒著阳光暗暗想著,却听学堂里夫子怒喝一声,差点把他从窗上惊下去。

  "不学无术!竟然带著那杯中物来学堂,秦语轩,你还想不想参加秋试了!"

  "学生不才自酿了这酒,先生何不尝尝?"

  眼见那夫子又要发怒,秦语轩笑笑,不等他发话便扬首踱了出去。

  趴在窗外的他瞧得清楚,慌忙飞奔回去,乖乖待在本体里等了一会儿,果然便见那人缓缓走来。

 

  秦语轩在他身旁坐下,轻笑一声,却又似叹息。

  他听得心里一颤,却见那人取出怀里那个小瓶,仰头饮了一口,像是知道他在听一般笑道:"这次的味道略甜了点,看来下回还要酿得清淡些才好......"

  说罢,抬手滴了几滴在他的枝叶上,柔声笑道:"你说是不是?"

  虽尝不到,他却也能闻到那阵阵清香,清幽醉人,萦绕不绝,只觉有点醉了。

 

  "再过几月,我便要上京秋试......在那之前,恐是见不到你开花了罢。"

  秦语轩笑著又饮一口,淡淡地道:"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那刻了。若是能考取功名,日後我便留在京城,不再回来。"

  心倏然收紧,痛得他只觉身体都抖起来。

  见不到那人了麽......再也见不到了麽?从未想过那人会离开,只是心想若能待在他身边就好,可如今,竟连这都成了奢望。

 

  他差点就不记得,自己同花仙的那个约定。

  得不到那人的情,便是失去了永生。

  他早已忘记最初是为何而修行,却知晓没了那人,永生也变得毫无乐趣。

 

  "没了我陪你,你会不会想我?"

  秦语轩微笑又往那叶片上滴了几滴酒液,水珠延著叶脉滑下,仿似晶莹的泪珠。

 

  是夜,清风低吟,柳叶纷飞。

  轻轻敲开那扇再熟悉不过的门,一身绿衣的少年垂著头,身子因说谎而微微颤抖。

  "我,我随祖父路过此地,不料祖父身染重疾,不幸故去。眼下身无分文,公子可否收留?"他知道自己不会扯谎,红著脸结结巴巴说了这半天,却是漏洞百出,也不知那人发现了没,只得硬著头皮说下去,"我不求工钱,只盼有瓦遮头,书童奴仆我都做得来......"

 

  战战兢兢抬头,却见秦语轩含笑盯著他,"你生得这样美,我又岂能不答应?"说罢牵了他的手进屋。

  那手掌温热有力,同他的纤细小巧全然不同。

  他微微红了脸,心下却悲哀果真还要靠花仙给的这副面相。

  他虽未见过自己本来面目,却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也知见不得人。若是未曾变过容貌,定然会将那人惊跑罢。

 

 

  清晨,他披著露水起床,早早打好了水在秦语轩门前乖乖地候著。听见里面起床穿衣的声音,这才小心翼翼推门去看。

  才一露头就看见那人站在床边笑著望过来,他心头一跳,抿紧唇把水盆放好,拧了手巾走到那人面前。

  虽说秦语轩从未给他定下什麽规矩,可他却愿意做这些贴身的事,怀著小小的仰慕与依赖。

  脸颊忽然被手指捏了捏,秦语轩微微笑著凝视,"小夜好贴心。"

  他垂下头去,心如鹿撞,却不敢再说什麽。

 

  秦语轩去了学堂,他便在家中忙碌著做好午膳,待到晌午便装在食屉里送去。每每那时,却总是被那一堆公子哥儿们取笑,逢他便朝学堂里喊:"语轩,你的小美人又来了......"

  他无措地站在那里,又惊又窘,转头就看见那个从容淡定的身影带著笑容出来,牵著他的手走向庭院。

  近来惟有来学堂时方能靠近自己的本体,这时的他便分外欢欣。

  秦语轩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笑著引他在一旁坐下,"这是我的牡丹。"

 

  他吃了一惊,在此扎根的时候并无记忆,难道说......

  "公子种的?"

  秦语轩笑笑摇摇头,"我来这里之时它就已经在了,只是谁也不曾理会过它......"

  "那公子为何......独独对它那样好?"

  俊美的男子眉心微蹙,却仍是笑著问道:"你怎知我对它好?"

  他颤了一下,吞吞吐吐解释道:"这几日我见公子常来看它,想必平日里也是爱护有加。"

 

  秦语轩看了他一眼,又转而望向那株瘦小的牡丹,"因为它像我。"

  他疑惑地看看自己,又看看那人,却怎麽也找不出相似之处。那般飞扬俊逸,秀美风流的人,又岂是自己所能及?

  暗暗的自卑黯淡了神色,冷不防却被指尖轻弹一下额头,心中遥不可及的那人挑了挑眉毛,"还不布菜?"

  他手忙脚乱摆好碗筷,小心地跪坐在一边。

 

  嘴边忽然凑过一根细细的笋尖,惊讶地抬眼却对上那人含笑的面庞,"尝尝怎麽样?"

  来不及躲避,只得张嘴含了,鲜嫩清爽的味道确是美味。

  虽说是他自己的手艺,却是用法术做出来的,味道自然不差,可又隐隐有了些欺骗的内疚。

  那人又递了几次,再送过来他却是怎麽也不肯张口,"这是公子的午膳,我怎能和公子同榻而食......"

  "本公子喜欢喂你,别扫了我的兴致。"

  话说得威胁,语气却再温柔不过。他红著脸又吃了几筷,此时却真的是吃不下了。

 

  花妖无需进食,本体自会吸收阳光雨露,天地精华。可为免秦语轩起疑,他偶尔也会吃上几口,却从未像今日这样多。

  秦语轩摇头收回筷子,笑道:"收留你真是笔好买卖。"

  他一声不吭,心里却欢喜得很。

  他尽心尽力不惹一点麻烦,满心只为让那人舒心如意。任何一句称赞他都牢牢记住,甚至只是随口一言。

  他盼望著,那是自己在他心中又添了一分。

 

 

 

  天渐渐热了起来,却晴好得让人心中都明亮一片。游丝缕缕停靠天际,浅白湛蓝尤为相称。

  这种日子,秦语轩向来都不愿去学堂,说是大好的时光都浪费在迂腐之地岂不可惜,於是若非呆在家中吟诗作画,便是叫他备好瓜果小菜出门踏青。

  他瞧了瞧今日的阳光,颇有些炙烈,外头暑气凝结,带了点闷滞之感。用过早膳之後,秦语轩果真不再出去,懒懒坐在一旁饮茶养神。

 

  他在书桌旁研了会儿墨,估摸著秦语轩该要过来了,缓缓转身,鼻尖却差点撞上坚实的胸膛。他吓了一跳,那人却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轻声问:"小夜会不会写字?"

  窘迫地摇摇头,只怕他就此看轻了自己,却听那清朗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笑意,"我教你。"

  两手相贴,握住那一杆细长的笔,温热的呼吸隐隐就拂在耳旁,引得他禁不住细细颤抖。

  好不容易将心神集中於纸上,看著那个即将成形的字,撩动人心的话却又飘进了耳中。

 

  "谁将小夜生得这样美?"

  他手一抖,慌忙抬头,差点就擦过那人的唇。身子似乎僵住,他动也不动怔在那里,在那人温柔的眼波中无处可躲。

  "公,公子......"

  说出的话尚未成句,秦语轩却笑著在他唇上轻啄一口,"我们再写过。"

  面上烫得就要烧起来,他连呼吸都屏住,恍恍惚惚落笔完成,却全然不记得笔顺为何。

  那一吻於那人来说仿似再自然不过,可於他,却像是心口被倏然撞到,再也无法平静。

 

  那一夜他都不曾入眠,手指轻轻在自己唇上摩挲,却不知如何将那令人迷醉的气息留住。

  月光浅浅透进来,他小心地探出舌尖,轻舔一下被吻的唇瓣,又赶紧缩回去,心中又是惊异又是羞赧。

 

  他以为两人之间终是有了些不同,可接下来几日,秦语轩待他却依旧如同以前那般,亲密宠惜,却再也不曾越距。

  满心的欢喜憧憬渐渐暗淡下去,他仍是每日贴身侍奉,只不过较之从前更沈默了些。

  他不愿让那人看出自己的寂寞失落,努力微笑著,直至夜色深沈,一人独处。

 

  那人有时便会早早同他说,不必预备晚膳。那样的夜里,男子总是会晚归,衣衫上带著些淡淡的脂粉气与酒香。

  他渐渐也懂得,秦语轩去了哪里,为何自己不能跟随。

  可他却只能静静待在这宅中,守著烛光等他归来。

 

  早在本体中时,他便明白,那人一向如此。年少风流,喜好世间美貌之物,乃是人之常情。

  否则,他也无需将容貌变美,博他青睐。

  早已想通了的,也便没有奢望。

  可为何等了这一夜又一夜,心中的刺痛却从未缓和,反倒缠绕心头,挣脱不得。

  他闭上眼眸,细细回忆那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直到嘴角微勾,泪盈於睫。

 

  深夏的夜里,风也变得微凉,不再似盛夏那般燥热潮湿。也时时提醒著他,秋日将至。

  抱膝坐在院门槛上,柔和的月光倾泻而下。他紧紧盯著来路,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路的尽头。

  快步奔过去搀住那个摇摇晃晃的人,他咬紧嘴唇,使尽力气将他扶进了屋。

  一身淡淡的酒气,清香微醺。

 

  床上早已铺好了凉被,躺倒在上面之时秦语轩舒服地""了一声。

  他默然地拿了浸湿的手巾,轻轻在那人的面上擦拭。

  秀致的眉眼,俊美的面容,隔著柔软的布料,颤抖的手指才敢这样放肆地抚摸。

  泪水"啪哒"一声滴落在那如玉的肌肤上,他吃了一惊,慌忙伸手去抹。

  微阖的双眼倏然睁开,眸子里竟是一片清明。

 

  "公子......"

  不等他说完,手腕被一下握住,连身子一起拽入帐中,层层幔幔飞起,重又散下。

 

 

  不知怎麽便躺倒在了床褥上,他睁大了眼睛,却仍是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凝视。

  手腕仍是被紧紧箍住,可他却知道,即使秦语轩不这麽做,他也不会挣脱。无论那人想要什麽,他都会毫无保留的给与,即使得不到一丝情意。

  手指在脸颊轻轻抚摸,而後慢慢下滑,轻巧地挑开他的衣衫。

  他浑身一颤,微微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秦语轩缓缓凑近,在他露出的雪白脖颈处轻轻呼吸,"我的小夜好香。"

  温热的气息几乎就要贴上肌肤,却始终隔著分毫,似是要特意欣赏他的颤栗。

  心都禁不住抖起来,他无助地伸出未被禁锢的那只手,摸索著紧紧拽住那人的衣衫。

  他还是怕,怕的却是下一刻,也许那人就会离开,那样的亲近也就不复存在。

 

  柔软温润的唇终於还是落了下来,沿著他仰起的线条一点一点吻过,细小的下巴,直至咬紧的嘴唇。

  湿热的舌尖诱惑著他松开牙关,怜惜而温柔地细细舔弄他还留有齿印的唇瓣,像是要把那伤处熨平一般。

  他微微张开嘴,柔软滑腻的触感立刻便探了进来,缠住他的小舌慢慢吮吸。

 

  夏日的衣衫本就轻薄,此刻早已凌乱地挂在手臂上,裸露出光洁的肩背。不知何时,他发现自己竟已与他纠缠一处,滚烫的肌肤相贴,下身那令人羞赧的所在,竟也紧紧贴在一起。

  "......"

  秦语轩坏心地磨蹭两下,他顿时起了一层薄汗,脸色也更红润了几分。

  那人轻而易举拢住他挺秀的那处,带著笑意缓缓揉捏。

  他红著脸细细颤抖,眸中水意渐甚,终於忍不住挺了挺身,泄在那人手中,人却差点哭了出来。

 

  他从未做过这般羞耻之事,就连自己也不曾弄过。只怕那人就此嫌弃了自己,再也不肯靠近。

  泪眼朦胧里,却见秦语轩将手指凑到唇边,伸舌舔了一下,笑道:"小夜第一次出精麽,怎麽清清甜甜的,还带著缕花香......"

  他著了急,慌忙伸手去拦,"公子......"

  "难怪那酒怎麽尝都不对,原来是少了这一味......"秦语轩俯身在他耳畔调笑,"下回再酿那‘春风醉',可要加些这个进去才好......"

 

  他羞红了面,身子却被折了开,那人缓缓压了上来。

  痛,却也热。

  热度从紧密结合的地方源源不断传过来,紧致的那处被撑开,而後填满。

  仅剩的力气只能够握住那人的手臂,随著那人的动作前後摇动。

 

  心里却是欢喜的。

  欢喜到可以忽略那初经人事的疼痛,欢喜到沈醉在这场不明所以的欢爱中。

 

  秦语轩怜惜地吻著他的唇,低声唤他:"小夜,小夜。"

  他小心地探出舌尖回应,随即被攫住,温柔缠绵。

  身子软软的早已支撑不住,却被那人紧紧搂住,一下一下送得更深。

  "............"

  与方才的感觉似乎全然不同,却往同样的地方汇聚而去。身上汗湿一片,热得就想要融化一般。

 

  不知将来毁了道行,失去意识之时,会不会也是如此?

  与其那样,却不如就这般在那人的怀中终结,才是了无遗憾罢。

 

  他颤抖著倏然绷紧,而後慢慢瘫软下来。飘飘浮浮,仿若栖身云端。

  耳边一声低沈的喘息,那人猛地挺送一下,相连处温热的液体渐渐流出。

  "你是我的小夜。"

  恍惚中,似乎听到这样一句低喃,不容思考,他沈沈睡了过去。

 

 

  总在清晨鸟啼之时便不由自主醒来,就连这日也是同样。他睁开眼,天色已经蒙蒙亮,身後的人还在睡著,却把手臂横在他的胸前,不安分的手指还捻在他的乳珠上。

  不由便羞得脸热起来,他动了动身子,一阵酸痛。

  想著时辰将至,就要去打水来让那人洗漱,才刚一起身就又被搂了下去。

  秦语轩睡眼惺忪蹭了蹭他的脖颈,"今日我不去学堂了,你也再睡会儿......"

 

  他只得又躺了回去,睡意却已全无。耳边热热的是那人呼出的气息,心神随之紊乱,眼前竟全是昨夜那一幕幕。

  他小心翼翼扭头去看那张俊美的脸,屏住呼吸不让那人察觉,由眼睫至唇型,仔仔细细瞧了个清楚。

  不一会儿,却见秦语轩嘴角弯起,忍不住笑出声。

  "我有那麽好看麽?"

  他慌里慌张翻个身背对著那人,恨不得把头也埋进被子里。

  秦语轩笑著在他光洁的背後轻吻著,一点一点,怜惜又疼爱。

 

  他知道那个人是真心对自己好。

  看看别人家的奴仆,不是被打骂便是被罚不许吃饭睡觉,哪有像他这样安心自在,侍奉衣食,铺纸研墨就已足够。

  秦语轩闲来也会教他写几个字,原本花妖学了这个并无用处,可他却爱上了那般手贴著手的亲近之意,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不论他练得如何,待到放下笔,秦语轩总会俯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柔柔笑著抚摸一下他的长发。

  秋日渐近,凉风已起。

  推开窗子,衣著单薄的他总是禁不住抖一下,心也跟著沈一分。

  秋试之日,已然不远。

  一件外衫从背後披上来,他顿了顿,身子缓缓靠进那个温暖的胸膛。

  自从那夜以来,他便住进了这间屋子,同那个人住在了一起。并非夜夜纠缠,却觉得,多一些相处,多一些亲近,总是好的。

 

  "睡不著?"那人轻轻将他一缕凌乱的发丝抚到耳後,想了想又低声笑道:"是不是方才太辛苦了?"

  他一窘,随即摇了摇头,望向天上的朗月。

  下一次再见这轮圆月,身後是否还有人相陪?心中蓦然一痛,他微微偏过头,不让那人看见自己的模样。

  虽不奢望,却也一点一点陷了进去。陷得越快,痛就越深。

 

  宠爱与疼惜皆是真心,但却未必有情。

  他要的是一生一世,甚至轮回往复,而秦语轩对他,也会如此麽?

 

  转眼,竟已到了上路的日子。

  花仙早已说过,在完成约定之前,他的本体不能移动。如若离得太远,精气也不足以支撑他幻化人形。

  他与他,必定分离。

 

  临行前,貌似严肃的夫子也不禁一阵感喟,握著弟子们的手好一个叮嘱。而後拍拍秦语轩的肩,"好自为之。"

  那人笑得神采飞扬,"谢夫子。"

  他在一旁静静看著,直到那边散了,那人过来牵起他的手,缓缓走进庭院。

 

  此时他的本体枝叶繁茂了些,绿意越发深沈。

  "我不在的时候,帮我好好照顾这株花......"

  他默然点头,强忍著眼角噙住的泪珠。花开之时,忘情之日。那人又将在哪里?

  静默了片刻,秦语轩却忽然笑著凑到他耳边,嘴唇微启,一字一句如同天音。

  "等我回来。"

 

 

  秋风吹落了黄叶,顺著山路望去,远远的长亭短亭连成一片,清冷而萧索。

  学堂里来了新的学生,时不时总能听到夫子将戒尺敲在书桌的声音,却再没有人从那学堂之中悠闲走出。

  此时的风已带了些凛冽,他禁不住抖一下周身的枝叶,慢慢合上眼睛。

 

  自从那人走後,他已经许久未曾幻化人形。

  初始还住在那座宅子里,闻著那残留的熟悉气息。回想著那些晴好午後的教书识字,回想著那些朦胧夜晚的缠绵旖旎。

  可渐渐的,他却发觉,少了那个人,终究还是不同的。於是便再也不敢多待一刻,生怕又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每隔几日,他仍是会回去清扫一番。因为那个人说过,等我回来。

  若到了那时,宅子里一片厚重的尘土,岂不让那人失望至极?或许还会捏著他的鼻尖轻笑,"我不在家,小夜竟这样懒了。"

  会有那麽一天麽?

  他信他。

 

  不几日,省城里来了信儿,乡试中本县过了两人,其中自然便有秦语轩。按惯例,通过的考生这一年便不会回来,而是留在那里准备来年春天的会试。

  他听了又是欢喜又是寂寥,不知是为那人开心多点,还是见不到的失落多点。

 

  整整一日都情绪纷乱,到了夜里,却突然见到那一小团白色的光芒停在自己身边,定睛一看,竟又是那花仙。

  "好久不见,姐姐还好麽?"他声音里带了些惊喜,似是见到亲人一般热切而亲近。

  那花仙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笨。"

  他呆了呆,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也不知那花仙指的是什麽,却总觉得是自己错了。

 

  "人都走了,想有什麽用?"小花仙不知从那里掏出一把葵瓜子,边嗑边调侃道。

  他脸红了红,"......我也只是忍不住。"

  "若是那人忘了你,不要你了,你怎麽办?"

  他沈默一阵,抿紧嘴唇低声道:"如若真是那样,我定然不会忘了姐姐的话,把毕生修为都给你。"

  "那你还不趁现在赶紧修炼?"小花仙轻哼一声,"我可不想到头来只添了个把个月的功力,得不偿失......"

 

  他点点头,心想只为花仙对自己这份帮忙的情意,自己也理应不该让她失望。

  潜心修行的日子,自然觉察不出外界是晴是雨,刮风抑或落雪天。

  再睁开眼之时,连冰雪都已消融,满山遍野又是一片盎然春意。

  本以为这个冬日会是万般孤寂难熬,想不到竟这样眨眼而逝。

 

  花红柳绿,丹露娇容。小小的学堂也热闹起来,一堆公子们簇拥著去了那牡丹苑,独留夫子一人在此摇头叹息。

  一切似乎都与去年无甚不同,却又悄悄变化著。

  池塘里的鲤鱼多了几尾金色的,阳光一照熠熠生辉。学堂的栏杆重又修葺过一遍,也上了新漆。

  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挺拔了些,称得上枝繁叶茂,只是仍然迟迟不见花苞。

 

  难道说......自己并非牡丹,这只不过是那人的一句戏言?

  才一冒出这个念头,却又立刻恨自己不争气。

  若连这都要怀疑,又怎去相信那人定会回来?信他,便是字字句句,一点一滴刻进心里。

 

  不出几日,终於又来了报信之人。

  榜文已下,名次落定。

 

 

 

  "看不出那秦语轩平日里素来喜好玩乐,此次竟能考个进士回来......"

  "据说会试的时候他可是会元,只是在殿试才被比了下去......"

  公子哥儿们凑在一起议论纷纷,豔羡的,惊讶的,惟有夫子面色严肃,摇头叹道:"若是收心养性,潜心苦读,以他的资质,纵是三甲也是情理之中。"

 

  他虽不懂那些考场头衔,却也知他考得甚好。心中隐隐便有了些欢喜,仔仔细细把宅子里收拾了个干净,天天跑到回乡的那条小路上眼巴巴地张望。

  不曾见到那人的身影,倒是遇见几个秦语轩昔时的旧友,聚在不远处的亭中饮酒谈天。

  他悄悄隐了身形,不想让那些人见到,免得又被嘲笑。

  擦肩而过之时,却不由被他们的话语引了过去。

 

  "语轩这次考中进士,可是一吐多年胸中之气......"

  "没错,想当年他父亲病亡,家道败落,原先的世交伯父非但没有接济,反倒把早就定好的亲事作罢,说是非要等他飞黄腾达这才肯把女儿嫁与他,当真是落井下石......"

  "语轩他就是因此才从京城独身一人来到咱们这里,好在他父母最後留给他的那笔银子尚够他在此处过活......据说当年那户富贵人家听说他考取了功名,当晚即刻大摆筵席,请他前去。入得官场,也许从此就是平步青云,不好好巴结怎行?"

 

  众人一齐嗤笑起那个见利忘义的所谓世交,其中一人却又问道:"那不知语轩与那小姐的婚事还算不算数?"

  "若要在朝廷站稳脚跟,少不了有钱大户作靠山,语轩就是瞧不起他家,也总该好好利用一番。更何况听人说那小姐花容月貌,倾城之姿,单是这点,只怕语轩那个浪荡子便不忍放手了......"

  "不过他临走之前那几个月确实收敛了不少,连叫他去喝花酒都敷衍了事,莫不是改了性子?"

  "只怕是为了秋试吧,如今如愿以偿,故态复萌倒也不出奇。"

 

  他听得茫然恍惚,迷迷朦朦回到本体中,不知怎麽却发起抖来。

  原来那个人考科举是为了那般,而现下,竟是要成亲了麽?既然如此,又怎能回来,岂会回来?

  那句话,只怕也是随口说说,自己却傻傻当了真。

  他抱紧身子,泪水簌簌而落,浸得心底一片冰凉。

  终於......还是见不到了麽?

 

  浑浑噩噩睡了一日,便被一片热闹的敲锣打鼓声惊醒。

  "回来了回来了,这可是县里这麽多年来第一个会元......"

  "走走走快去看看,语轩兄真是给咱们争气......"

  语轩......语轩!

  他惊得瞪大了眼睛,不等多想,那边的公子哥儿们又笑道:"听说这次回来身旁还有如花美女作陪,想来是好事渐近了罢......"

 

  他猛然怔住,默默收回心神。

  与其见到那人与别的女子笑语欢颜,却不如留在这里,不再相见。

  那麽在心里,那个人仍是只会对自己笑,只会对自己好。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要保留著这卑微的回忆,直到花开忘情,堕世轮回。

  只是不知还有没有下一世,再与他相逢。

 

 

  外面喧闹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过了一阵,竟听得女子柔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慢慢靠近。

  "秦大哥,这里便是你读书的学堂?"

  他一下呆住,接著便听到有人轻笑一声。

  仅凭那点轻微的笑意,他便呼吸不能地怔在原地,眼睁睁望著他们向这边走来。

  几个月不见,秦语轩却还是如从前般眉目疏朗,风致秀出,追随的人群早已退去,此刻惟有他们二人,一个俊逸风流,一个绰约静雅,当真一对如画璧人。

  夕阳西下,学堂已放课,公子哥儿们便早散得不见影。

  夫子推门出来,愣了一愣,秦语轩快步迎上去,躬身行礼,直叫年迈的老者湿了眼。

 

  他在这边静静望著,直到那人同夫子告辞,缓缓转身。

  "想不到小小一个庭院,也是景色秀美,颇有一番独特趣味......"女子打量著四周,含笑赞道。

  他只觉那人的目光直直朝这边送来,慌忙垂下头去避开,却忽又想起那人根本看不到自己,心下一时不知是轻松还是落寞。

 

  "轩哥哥,这株是什麽?"

  他怔愣片刻,只见那女子指向自己,笑盈盈迈步走来。他恨不得立刻找处地方躲起来,然而只是转瞬间,那两人便来到他的面前。

  "牡丹。"

  熟悉而清朗的声音似乎传到了心底,他微微颤抖一下,仿佛那人的气息都能觉察得到。

  以为不再会相见,却竟可以站得这般近。

 

  女子笑了笑,"这牡丹虽赶不上城中花苑里的娇美动人,却枝挺叶嫩,灵静清秀,相比之下,反倒令那些显得俗气了......"

  说著便伸出纤纤素手,来抚他的枝叶。

  他下意识想要退後,无奈本体却动弹不得。眼见那手指就要触到自己,他紧紧闭上眼,心下一片酸楚。

  等了半天,却不觉有什麽脂粉气落下。再睁开眼,却见秦语轩含笑上前,轻轻握住那女子的指尖,顺势将那绵软的小手收入手心。

  "逛了这麽久,瑛儿也该累了罢......不如早些回去用膳休息如何?"

 

  那女子面上登时染上一抹羞意,点点头,便随秦语轩一同去了。

  他呆呆望了会儿,心里却觉连方才那点酸楚也察觉不到,已然一片平静。

 

  待到月上柳梢,他静静伫立在宅前,缓缓而入。

  屋子里还燃著烛台,莹莹亮亮,温暖如许。

  慢慢伸出手去,轻抚那层薄薄的窗纸,直到冰凉的指尖也微热了些,这才轻轻放开。

  施法变出的宣纸被铺在地上,迟疑霎那而後缓缓落笔,泪水却先他一步浸透纸面。

 

  今夜子时,学堂庭院。

 

  不曾落款的纸笺被轻柔折好放於门外,他停了许久,终於还是敲了下门,随即转身消逝。

  若那人认得他的字迹,或许会去罢。

 

  树影婆娑,暖风拂面。

  他从来不知自己为何而修炼,如今看来,只是为了来这世上走一回,见上那人一面罢。

  动了情,尝了爱,便再也收不回心。

  他心知自己从未怨过那人,也不曾後悔这段如烟之缘。

  情爱本就没有错,他何尝没有从中得到欢欣愉悦?

  只不过他给了他朝夕欢愉,他却给不了他一生一世。

  於是聚过,便散了。

 

  果然还是痴心妄想了。

  小小的妖精,又怎麽可能与人结合,相伴终老?更不要说,都是男子。

  他仍是心怀感激,感激他的那些温柔以待,感激他的那些悉心疼爱。或许那人依旧会疼惜这株牡丹,只是渐渐忘记了‘小夜'这个名字。

 

  可他不会忘。

  不会忘记那个人低声在他耳边呢喃,你是我的小夜。

  他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从相识,到分离。

  他记得他那样期盼著他的牡丹盛开,从枯枝颓叶开始,便不离不弃。

 

  花开,忘情。

  无论哪一种,都是时候了罢。

  他静候著,悄悄积蓄著精气,长睫沾泪,嘴角含笑。

 

 

  轻轻的脚步声在庭院外响起,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忽地想起甫一睁眼的那一刻,那人便是踩著这样的脚步从学堂出来,坐到了他的身边。

  那时鹅黄柳绿,正春色明媚。

  而如今......

  他慢慢闭上眼睛,催动体内的精气。

  既已无缘相守,便应了却遗憾。他自知从未了解过那人的心思,却唯独记住一样。

 

  他知晓自己花期未至,恐要再等上几年方能花开。可既已生无可恋,又何苦在这红尘中默默再守那麽久?

  而那时,秦语轩兴许连这株牡丹都已忘记,那花开,又给谁来赏。

  自始至终,天地间唯有那一人疼他爱他,怜他惜他,虽如过眼云烟,却仍深深镌刻。

  那用毕生道行换取此时花开,也仍是值得。

 

  枝茎上似乎有什麽小小东西奋力冒出,一个,又一个。

  他望著那人脸上的惊讶,心中漾著淡淡的欢喜。

  好像第一次幻化人形在那人面前出现,也见到过这般神情,只不过那时转瞬而逝,随即便换上了俊雅的笑颜。

 

  眨眼间,花苞由细嫩变得坚实,一颗一颗有如翠玉,娇嫩欲滴。

  眼前微微有了些恍惚,仿佛那个落雨的日子,雨水泪水打湿了眼睫,朦胧地看著那人撑一把油纸伞,含笑凝视。

  "你若真是个美貌花仙,我倒是想让你以身相许......"

 

  翠玉渐渐化作花蒂,紧紧包裹住那缓缓长大的骨朵。

  似乎就是在这里,他布好了菜,那人却笑著喂他一口,假意蛮横,语气温柔。

 

  教他写字时柔柔落下的一吻,欢好时永不厌腻的蜜语甜言。

  似乎......似乎还有很多。

  可他却渐渐地,渐渐地,记不得了。无论怎样用力去回想,脑海中只是空茫一片。

 

  额上已经满是汗意,眼前模糊,复又清晰。真的......就要失去意识了麽?

  他听得到花瓣绽放的声音,轻柔的,脉脉的。

  再看一眼面前的那个人,很美,很美。

 

  可是,那是谁?

  他隐隐觉得揪心般的疼痛,却只能无力地闭上眼睛。

 

  等我回来。

  最後一丝清醒失去之前,耳畔有这样一个声音不断回响,绵延萦绕,挥散不去。

  曾经有人这麽说过罢。

  他等到了,也失去了。

 

 

  像是漂浮在一个混沌的地方,看不清四周,也找不到前路。

  迷蒙中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水蓝衣衫在雾气弥漫中若隐若现,眼看就要消失不见。

  心中一阵焦灼,似是什麽重要的东西就要失去。他倏然扑过去,紧紧揪住那人的衣摆。

  "公子!"

 

  凄厉地大喊一声,人也跟著惶惶醒来。

  竹青的床帐铺得漫天淡雅素净,桌上的烛台静静燃著,不时跳跃一下,发出"劈呲"的声响。

  胸口剧烈的起伏逐渐安定,他舒口气,汗水却从额上慢慢滑下。

  抬手正欲拭去汗意,绵软如丝的触感却先行一步抚上了他的额头。

 

  身子猛然一颤,他怔怔转过头,却见一人正勾著嘴角斜坐在他身边,拿著手巾为他拭汗。

  眉眼如画,俊逸秀美。

  他呆呆望著,又伸手去触。

  温热的面庞实实在在,并没有因碰触而消失。可他却仍是一言不发,眉眼,鼻梁,嘴唇,细细摸了个遍。

 

  "方才还在梦里叫我,怎麽如今就不认识了?"

  那人眼角斜挑,笑意荡漾。

  喉咙一下子哽住,隐隐作痛。

  为什麽还会再见到他?为什麽自己......还没有忘记?

 

  秦语轩微微笑著凝视,像是如同从前那般在等他扑进怀里。他咬咬嘴唇,起身下床,却赫然发现自己被剥得只剩里衣。

  垂头背对著那人,从床头寻了衣裳来穿,他低声道:"叨扰公子了。"

  "小夜......"

  低沈的嗓音仿似咒语,将他牢牢定住,动弹不得。

  "你在怨我?"

 

  他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伏在床榻的手忽然被握住,拢进那温暖的手心。秦语轩从背後靠上来,轻轻把他搂进怀里。

  "我回来了。"

  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紧紧咬住牙关,却止不住身子的颤抖。

  可一同回来的,还有他未过门的妻子不是麽?

 

  "瑛儿只算是我的妹妹......"

  将他震惊的神色收入眼底,秦语轩轻笑著捏捏他的脸颊,"你正胡思乱想的便是这个罢。"

  他脸一红,不由自主摸了摸方才那人手指停留的地方,犹豫片刻,终於开口道:"他们说......"

 

  秦语轩微微笑笑,面上一片沈静敛然之色,"身世是真,婚约是真。可考科举并非为了什麽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也不是为了娶瑛儿......只不过想为秦家争一口气,为自己争一口气。让瑛儿的父亲知道,若我秦语轩要他们家一败涂地,自然有那个本事,只是不屑去做那等人而已。"

  说罢低头,见他听得也是一脸肃意,便笑著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就是一个小小的进士,都让那老头子乐呵呵捧上了天......若不是为你,说不定那状元都是你家公子囊中之物......"

 

  他愣了愣,"莫非......公子是故意殿试失准?"

  "你公子我连上学堂都厌恶至极,又岂会有那鸿鹄之志?何况日日周旋官场之中,排挤倾轧,勾心斗角,我怎舍得你陪我去吃那种苦?小小的进士,至多混个县令当当,不几日抱病请辞,归隐山林,乐得清闲自在。"

 

  胸中暖意荡漾,却仍是难以置信,"......那位小姐为何要同你一起......"

  "我和瑛儿自小一同长大,兄妹之情总是有的。她说要来这里游玩一番,难道我能不允麽?"

  那人原先还满是笑意的脸突然板了起来,"我不知你是从何处听信的传言,只知道辛辛苦苦从城里回来,家里的小娘子就跑得不见踪影。偷偷摸摸丢一张纸条叫我半夜去赏花,花开之後一转身,却见你面色惨白昏倒在地......"

 

  他连连摇头,转身扑进那人怀里,心下却又是难过又是欢喜。

  花开之前,他早已得到那人的情。

  只是那时,却卑微而不自知。

  一遍遍说著要相信那人,心底却仍存著怀疑。

  "公子......"泪水浸湿了衣衫,脸颊紧紧贴在那温热的胸膛上。

 

  "日後小夜心里想什麽,都要说给我听,不许隐瞒。"

  他乖顺点头,却又蓦然一惊,顿在那里。

  "怎麽?"他听到那人含笑低声询问。

  "记得了......"

 

  他不敢告诉那个人,他不是人,只是一个小小的花妖。却因为爱上一个人,而爱上了这个凡尘。

  他不敢告诉那个人,他原本很丑,只是因为那人喜欢美人,才施法变得这样美。

  不能说的还有很多很多,他要慢慢积攒勇气,慢慢让那个人了解。

  如果,如果即使这样,那人依然不曾嫌弃,那麽,他会不会是世间最幸福的花妖?

 

  然而,很久很久以後,当他战战兢兢讲出心底的秘密,那人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终於肯说了麽?"

  他怔怔傻掉,不等回过神,便被毫不留情拖进帐中,狠狠折腾了个透。

  颠鸾倒凤,春色无边。

  昏昏沈沈睡去之前,他想,那个人究竟是何时知晓的呢?

  只怕,唯有春风方能解答罢。

 

 

 

  ——完——

 

 

 

 

  笑倚番外1——《忆语》

 

 

  烛火早已熄灭,浅浅的月光照进安静的屋子,残留在细密睫毛上的泪珠晶莹璀璨,似乎抖一抖就会落下。

  他笑著倾身过去,舌尖滑过,细细吮去。怀中之人眼皮慵懒地动了动,却仍是没有睁开。

  他怜惜地不再触碰,以免扰了少年的清梦。

 

  花期未至,时节已过。可那样瘦弱的花株,竟能在顷刻间冒芽盛开,必定费了这个孩子不少气力罢。

  他微微笑笑。

  这个小傻瓜,小心翼翼隐瞒身份那麽久,却不知他早已知晓。

 

  初始注意到那嬴弱瘦小的一棵,还是刚到这个学堂不久。

  明明那般气虚体弱的样子,却仍顽强地生长著。或许几月方才长高分毫,多上几片叶子,却也一点一点有了株牡丹的样子。

  他不由便上了心,留了意。

 

  并非偏好什麽名花,若是那样,早该看遍城中牡丹苑里的那些个娇豔明媚。

  只是看著它,不由便觉得似曾相识。

  似乎年少时的自己,没了家族的庇佑,也曾这般不甘放弃,奋力挣扎著活下去。

 

  於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便习惯了那随意的照料,自在的闲谈。

  许多不曾展露人前的心思,神情,情不自禁便对著它一一道出,做出。仿似再自然不过,也觉不出丝毫不妥。

  日子一久,他略带惊讶地发现,那牡丹却渐渐起了变化。

  同它说话,那枝叶便轻轻摇摆,轻轻抚触,竟微微颤抖起来。十足一个稚嫩的孩童,天真而羞涩。

 

  他玩心大起,也多了几分体贴之意。众人调侃下,他每每言语维护,那小小的枝杆便似挺直了些,惹得人一阵疼惜。

  暴雨袭来,看它在狂风中被吹得凌乱不堪,才长出的花枝也猛然折断。他心中一滞,一言不发匆忙回家取了伞来撑在一旁,倒也为瑟瑟发抖的它挡住大半风雨。

  "本公子待你可是不薄?"

  调笑著说出烟花小巷里常有的话语,却见那株小牡丹竟有如听懂一般,忙不迭晃了晃枝叶。

  莫非它果真成了精,通了灵性?

  他笑自己的奇思妙想,却又隐隐存了这份心思。

 

  花开花落,月盈月缺。

  忍辱负重暗暗拼了几年,为的不过是这年秋试。若真能高中,便不会再回来了罢。

  此处并非故乡,留恋的,唯独这一株小小牡丹。

  不大的宅子里不知从何时起干净了许多,只是他并未如何在意。

  学母亲自酿了那"春风醉",却只具其形,未得神韵。怅然地滴了几滴与它尝尝,幼嫩的叶片似乎都红晕了几分。

 

  那一夜,似是比平时格外清幽。

  身著绿衫的小小人儿垂著头,始终不敢抬起眼来直视。蹩脚的谎话连说书人都不屑再用,他却含笑伸手,牵住那只还在发抖的小手。

  不为那清灵绝美的容颜,只为这若有若无,从稚嫩身子里散发出的一缕清香。

  春风醉,醉春风。

  那是他家传的清酿,而他,只给过一人品尝。

 

  怀中的少年忽然向他怀里缩了缩,摸索著抓住他的衣袖,紧紧攥在手中,这才又沈沈睡去。

  他笑著轻抚他如玉的面庞,宠溺的目光一如从前。

  曾对他说,这是我的牡丹。曾对他说,你是我的小夜。

  试问这世间,还有何人何物曾冠上他秦语轩的名号?

  唯一的那人,却呆呆傻傻不自知。

 

  要不要告诉这个小小的傻瓜,自己从第一面,就已将他识破?

  俊美的男子笑舒一口气。

  罢了,还是等到他真正想说的那日罢。

  待到那日,自己再好好将他惩罚。

 

  微风拂动卷帘,轻轻作响。犹如那绵绵的丝竹管弦之音,撩动人心。

 

 

 

  笑倚番外2——《夜光》

 

 

  初夏夜里,庭院静谧。城中的牡丹纷纷凋了容颜,风华不再,唯独这边一棵却娇容初露,楚楚动人。

  清白莹洁的花朵层层而簇,瓣端晕著绿彩,就连花心也是浅浅绿色,青涩的模样实是惹人喜欢。

  身边那人缓缓伸手,触了一下那近似透明的薄薄花瓣。

  仿佛一处肌肤被轻轻抚摸,他不禁一颤,脸也红起来。

  细心的男子自然没有错过他的这一反应,微笑著搂过他的肩膀,"冷麽?"

 

  "......"他难以启齿,只能低下头,静静望著自己的本体。

  深绿叶片的背後是一层细小的茸毛,长长的叶柄泛著淡紫色,衬得那一朵朵花苞越发洁白淡雅。

  "这棵牡丹......叫什麽名字?"他仰起头,轻声询问。

  株株牡丹当有其名,娇容三变,姚黄魏紫,都是传遍牡丹苑的娇豔名号。他虽知自己也是牡丹,却从不晓得真正的名字。

 

  "夜光白,牡丹里最为纯白的一株......"秦语轩答毕,俯身凑到他耳边,"说起来,小夜也是这个‘夜'字罢......"

  他微微一窘,点了点头,忽地想起那个花仙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初次花开,已过去了几日。当初差点耗尽的精气,也渐渐吸取日月精华补了回来,还有......

  他羞红了脸,偷偷望一眼那人。

  久别重逢,两人自是少不了床第间的亲密。那种事做得多了,竟也稍稍补了点气力,而对方也看不出任何不妥。

  想来大概是花妖清灵,不同於其他妖物,因而即使吸精,也不过少许。

 

  如今他已无大碍,亦已得此生所爱之人,心中对那花仙甚为感激,却也愈发愧疚。

  细细思索,若非那美丽的花仙帮他幻化成人,他又岂能与那人相逢?只怕一世都要待在牡丹里,孤苦无依。

  而现下他夙愿已偿,却不曾给那花仙一丝半点修为,只觉得羞愧难当。

 

  他想得入神,不觉眉心微微蹙起。秦语轩抬手抚他前额,关切道:"怎麽,累了?"

  他慌忙摇头,踌躇片刻,道:"我想独自在这留一会儿,公子可否先行回去?"

  秦语轩停了一下,微微笑道:"好,那你便自己小心,我在家中等你。"

  贴心的话语犹如融融暖意直入人心,可他心知,若秦语轩在此,那花仙必不会现身。因此纵使多麽不舍,也仍是不得不分开一阵。

  怔怔望著那人的身影消失於庭院门廊,这才转过头。

 

  "啧啧啧,还真是个痴情小妖......"

  一身紫衣的花仙斜躺在牡丹花蕊中,半眯著眼眸瞥他一眼。

  "姐姐!"

  他快步奔上前,一脸惊喜。

  花仙轻哼一声,"有了那个公子情郎,你还记得我麽?"

  他脸红了红,低声道:"今日我就是想见见姐姐,多谢你帮我。至於那些修为,姐姐想要便尽管拿去,只求你留下一些,还能让我幻化成人便好......"

 

  那小花仙盯住他看了一会儿,噗哧笑出声来,"说你是傻瓜,你还真是傻。你那点道行还不够我睡上几天自己修来的,还是自己留著罢。"

  说著,又扔给他一只精致小巧的锦盒。

  他不解地打开,里面却并非什麽金银珠宝,而是细细一层泥土。

  "若是以後想要离开此地,只需把本体收入此盒中即可。"

 

  "姐姐......"

  见他感激涕零的模样,小花仙撇撇嘴,"人家不过走了几月,你就茶不思饭不想,我可不愿再见你那点出息,看著也心烦......"

  他红著眼眸笑笑,这花仙虽话不饶人,对他却是真的好。

 

  "再说......我也骗了你。"

  小花仙挠挠头,挥袖化出片如镜水潭,"你去看看。"

  他好奇地凑过去望了半天,却只见到自己的面庞。

  "其实......这便是你本来模样。"

 

  他吃了一惊,瞪大眼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仍是不敢相信,这般绝美容颜竟就是自己的相貌。

 

  小花仙直起身子,从花蕊中捞出一只白瓷小瓶,闻了闻,赞道:"这蜜不错。"

  下一瞬,身後竟倏然冒出两片浅黄色的轻软翅膀,轻拍两下飞了起来。

  "姐姐,你......"

  他愣愣看著眼前这个熟悉的身影,记忆却瞬间回到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那只挠他痒的小小蝴蝶,被夫子的怒喝一下惊飞。

 

  "我骗你也是应该的,谁叫你一开口就叫我姐姐......"小蝴蝶拍拍翅膀,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翩翩飞远。

  静夜里远远传来分不清是怒意还是笑意的声音,"笨到雌雄都不分,我可从来没穿过裙衫......"

  浅浅的回音随著一缕幽香渐渐消散,庭院中,朵朵牡丹如同夜光,泛著温润如雪的光华。

 

  "公子。"

  他轻轻叩门,扑进那个温暖的怀里。"......长得好看麽?"

  那人低低笑了两声,柔声道:"小夜无论什麽样子,我都喜欢。"

  身子被打横抱起,他将脸轻轻埋入那个胸膛。

  或许,若是自己真的很丑,这个人,也不会嫌弃的罢。

  他笑著又蹭了蹭,安心地闭上眼眸。

 

 

 

  ——番外·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冰語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