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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是一條人魚

  當然在他看來,自己只是一種比較稀少的魚。

  稀少到從來沒見過同族。

  歐這個名字是見多識廣的大海龜起的,因為他可以向後抱住自己的魚尾彎成一個完美的圓圈。

  最近歐為了能更方便地曬太陽,搬到了更靠近淺海的礁石群,還把不太想搬的大海龜也一起搬過來了。

  被強行搬走的海龜先生表示很傷自尊,連著好幾天都不搭理他。歐只能去和海豚玩。

  海豚是很好的玩伴,速度快,脾氣好,而且摸起來非常舒服,就是大概年紀小了些,只能進行簡單交流,沒法和他說話聊天。

  歐在成群結隊的海豚中繞著花樣快速穿梭,抓著人家的尾巴搖來搖去,自顧自玩得開心,被他抓著尾巴的海豚想跳出海面甩甩身上的寄生蟲,好不容易把他甩開,剛跳出海面又被一把拽了下來,還被抱著狠狠轉了十幾圈,暈暈乎乎差點沒撞到同伴身上。

  死熊孩子,好脾氣的海豚如是評價。

  看在歐每天都帶回來大量食物的份上,大海龜勉強接受了他的歉意,結束了冷戰,慢悠悠嚼著海帶告誡他:近海很危險,人很多,要注意躲開別被發現了。

  「西邊好像有個養殖場,花花綠綠的很多人。」歐用指甲撬開牡蠣。

  「那不是養殖場!你偷海膽和螃蟹的地方才是養殖場。人很多的是他們玩的地方。」海龜總是為人魚的缺乏常識感到頭疼。

  很多個一起漂在水裡有什麼好玩?歐表示不太理解陸地生物的想法,同時略過了「偷」這個同樣不太理解的字眼,直白地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人好吃嗎?」

  「不要靠近他們,很危險!」大海龜覺得人魚太過於缺乏危機意識,於是給他講了個故事。

  故事的名字叫做《海的魚兒》:

  從前有一條魚,看到一條船翻了,上面掉下來一個人快淹死了,就好心地把他送回岸邊。

  但是沒過幾天他有點後悔沒嘗一嘗人好不好吃,就遊回岸邊偷偷觀察。

  結果那個人發現了魚,帶了很多拿著魚叉的人,把魚殺死分吃掉了。

  「太可怕了!」歐一臉憂心地扯開一隻烏賊塞進嘴裡「我要告訴海豚,他們總是去偷偷看人!」

  「先管好你自己吧。海豚總是一群聚在一起,人吃不了那麼多。他們更喜歡你這種很少見的魚。」

  「真危險。」歐點點頭,然後問道:「到底好不好吃啊?」

  海龜想了想,說:「如果你遇到單個的人的話,可以嘗嘗看。」

  邵年華是個救生員,工作說閒不閒,說累不累,上崗要求高了點,待遇一般了點。每天十個小時的班,十天兩休,聽起來有點辛苦,不過大多數時候就是坐在高架上曬太陽盯海面——這片海灘沒什麼特別的景色,所以通常沒有太多遊客,撈人的機會也挺少。

  邵年華挺喜歡這份工作的,平生一大樂趣就是端著望遠鏡看海,永遠看不膩。

  藍藍的海,藍藍的天,白白的雲,成群嬉戲的海豚,還有和海豚嬉戲的遊客……

  和海豚嬉戲的……

  救生員仔細擦了擦望遠鏡。

  我擦!姑娘你游得太遠了啊!還有,不要調戲海豚啊!

  邵年華急匆匆用對講機和同班的救生員說了一聲,衝向救援快艇。

  同班的救生員表示:想出去玩直說嘛,這理由編得也太浪漫了……

  發現有船靠近,海豚們開始往別處遊去,望遠鏡裡卻看不到趴在海豚背上的長髮女孩了,而一路追過來,也沒有看見落單的人,邵年華急得頭皮都要炸開了——這算什麼事兒啊,海豚誘拐少女?!他簡直不敢想像海灘發生遊客失蹤事件的後果!

  有人要抓我們吃嗎?歐從海面下看著遠處窮追不捨的船大惑不解。

  只是想和我們玩吧。在對人類的瞭解方面,海豚顯然更權威。

  於是善良的海豚們決定轉回去陪人玩。

  成群的海豚圍著快艇打轉,發出歌唱般的鳴叫,時不時還跳出海面從自己頭頂騰空越過,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衣服。

  多麼美好有愛的景象!多麼友好可愛的海豚!

  請問你們把遊客帶到哪裡去了啊?!

  歐在水下偷偷地觀察船上的人,透過海平面的影像有些扭曲,不過……好像和自己長得很像?

  人魚模仿著救生員的動作,一會兒大幅揮舞雙臂,一會兒雙手攏成喇叭狀放在臉前面,張大嘴巴擠出各種表情,一條腿踩到船邊……

  好吧,一點都不像,我是魚啊。歐用指甲剃掉附在魚尾鱗片上的一枚寄生甲殼,有點惱火自己犯蠢的想法。

  一個人,哼哼。歐腦中靈光一閃——單一個的人!嘗嘗看!

  海面嘩啦一響,邵年華一眼就看到從水面冒頭的長髮少女,不由大喜:「這位小姐——!」

  「長髮少女」一躍而起,熱情地將船舷邊的救生員撲進海裡,閃亮的魚尾帶著彩虹在海面上濺起漂亮的水花。

  翠綠眼眸的美麗少女,張開雙臂撲過來,水滴從她精緻的臉上滑過,在陽光下折射出鑽石般的光芒。兩人相擁著投進大海溫柔的懷抱,忽然暗下來的光線和水流帶來些曖昧的氣息,長髮在水中像墨一樣散開,觸在皮膚上有種麻酥酥的瘙癢。

  邵年華幾乎要沉溺其中,甚至可以將這個場景刻在腦海中慢鏡頭回味一輩子。

  如果那個少女沒有一口咬下來的話。

  肩上傳來的劇痛讓邵年華瞬間清醒過來,用力推開對方,浮上海面大大地喘了口氣——猝不及防落海卻沒有嗆水,還得歸功於少女太過美麗的面容讓他連呼吸都忘記了。

  皮很薄,肉很老,雖然吃起來很方便,但是口感不太好。至於味道嘛,歐咂了咂嘴,腥甜、味道很衝,很難吃。

  人類就這樣從人魚的食譜中剔除了。

  而再一次被人魚的美貌晃了神的邵年華此時的想法則是:好平啊……

  所謂色令智昏。

  對於不能吃又不會發亮的東西,歐提不起太大興趣,所以現在問題是:殺了還是放了?

  小小地糾結了一會兒,歐大度地決定放掉,反正不能吃,殺了浪費。

  他從指尖彈出尖利的長指甲在邵年華眼前晃了晃,威脅道:「不許帶人來,不然捅死你!」

  而後帶著海豚們揚長而去。

  饒是邵年華再遲鈍也發現不對了,但現在並不是對那條藍色魚尾表達驚訝的時候!

  他找不到自己開來的快艇了,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手機泡了水肯定也沒法用了,呼救非常困難。而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帶傷,血腥味很容易引來鯊魚!

  海豚不是會援救遭受海難的人類嗎?你們等等我啊!邵年華顧不得肩上有傷,掄起雙臂就往人魚離開的方向全力追去。

  人類游泳的速度比起魚類實在是不夠看,但是動靜是十足的大,一路嬉鬧玩耍的人魚終於注意到遠處嘩啦啦飛濺的水花,再一次困惑了:他追著我們幹嘛?

  想和我們玩。——相比人魚,海豚顯然更瞭解人類。

  於是歐被小小地感動了:原來人是這麼友好的嗎!

  邵年華終於的得償所願,被一群善良的海豚一路頂著帶到礁石群附近,死狗一樣癱在礁石上活狗一樣吐著舌頭喘氣。

  休息夠了,邵年華才有空閒細細打量身邊這只人魚。

  仔細一看才發現,長髮不是黑色而是深深的墨藍,皮膚白得毫無血色,微啟的薄唇間可以看到不同於人類的利齒。眼睛是翠綠色,下頷骨後有鰓,手指間有透明的蹼,手肘處有鰭和細密的鱗片。而透過海面,可以看到藍色的魚尾,鱗片閃閃發亮。

  不愧是童話中的生物,當他看著你的時候,彷彿靈魂都會被吸進那雙祖母綠一樣的眼睛裡。

  一旦發現是「他」而不是「她」,邵年華走神的次數就少多了,小心翼翼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

  「你聽得懂我說話嗎?」

  「??」

  「what's your name?」

  「???」

  在歐的眼中,這個人抓耳撓腮,五官動來動去,嘴巴擠出各種形狀哇啦哇啦亂叫,雙手揮來揮去,實在是很有看頭。興致盎然地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人真是太好玩了哈哈!!蠢得可笑!」

  邵年華幾乎被他猝然綻放的笑顏閃瞎了眼,人魚喉中的低鳴像溫柔的海浪一樣,拍打得他的心都要化成水了。

  外語其實算不上多難以踰越的交流屏障。

  真正的鴻溝在於,你們的聲音根本不在一個波段上。

 

  溝通失敗後,邵年華沮喪地坐在礁石上打量四周,從這裡可以看到海岸,但是距離非常遠,他現在又累又渴,傷口浸過海水一直灼痛,全身無力,可能有些發燒,只憑自己遊過去很困難。

  能看到的海灘空曠無人,自己所在的是礁石區,有船經過的概率非常小——想來人魚出沒的應該都是人跡稀少的地方,不然早不知被抓進哪家研究所或海洋館了。

  不過,儘管一直避開人類,但人魚還是很友好的啊,邵年華傻傻地笑起來。

  ——大概發燒糊塗了,他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受傷流落至如此困境的。

  不知從哪兒轉了一圈回來的人魚在他身邊冒頭,蹭到礁石上坐下,魚尾一半浸在水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海面。

  歐挖了一大團混著海藻的海底泥,糊到邵年華肩膀上,連帶衣服被扯破的地方也糊了個嚴嚴實實——人肉味道太大,聞著不舒服。

  邵年華忍著傷口傳來的強烈刺痛,伸手摸了摸忙著幫他「療傷」的人魚柔順滑溜的長髮,從髮絲裡擼出一條半個指頭大的透明小魚來。小魚不滿地彈跳一下,蹦回海裡。

  「那個不能吃。」歐憐憫地看了眼這個呆蠢的人,決定給他找點真正的食物。

  而在他走後,邵年華從礁石上撿起一小片脫落的鱗片,珍而重之地放進口袋裡。

  沒過多久,歐再次浮出水面,把一團東西啪地扔到人類臉上:「賞給你了。」

  邵年華很費了一番功夫才把那團緊緊吸在皮膚頭髮上還在抽搐的東西剝下來——是一隻破碎的章魚。

  「…… 謝謝,不用了……」儘管活章魚也是一道有檔次的名菜,邵年華也不打算在沒有調料的情況下生吃。不過他還是很感謝人魚的好意,作為回報,他從兜裡掏出一條被揉得爛爛的巧克力,剝了包裝紙遞給歐。

  歐好奇地看著這坨奇形怪狀的黑色物體,觀察許久,終究抵不過它香甜的氣味,試著舔了一口。

  好吃!人魚歡快地將巧克力吞下,把化開粘在在人手上的也舔了個乾淨,然後在海面上轉了幾圈,全身的鰭都興奮地張開,在霞光下反射出片片虹光。

  陸地上的東西真好吃!歐快速在海底轉了一圈,將能找到的各種食物都抓了一遍,堆在邵年華身邊:「我還要!和你換!這些都給你!」

  邵年華從一堆大小魚類螃蟹貝殼海參水母還有各類疑似海帶和石花菜的海藻中挑了幾個牡蠣,用鑰匙扣上的萬能刀撬開吃了。

  補充了水分之後,整個人也精神多了,他微笑著摸摸人魚的頭:「謝謝你。」

  人魚發亮的眼睛充滿期待地盯著他。

  大眼瞪小眼。

  邵年華好像明白了一點,歉疚地攤開手,比劃著告訴他:「沒有了……」

  歐狐疑地盯著他,圍著他轉了好幾圈,又爬上礁石湊近仔仔細細聞了一遍,就差沒整個人摸一遍搜身了,終於相信這個人身上確實沒有那種好吃東西了,大失所望地魚尾一揮,將礁石上剩下的食物都掃進海裡,悻悻地決定回家。

  學乖了的邵年華敏銳地發現人魚要走,情急之下立刻飛身撲上,緊緊抱住魚尾不撒手:「拜託把我送回去啊謝謝你!!你走了我怎麼辦啊!」

  「我不想和你玩了,我要回家。」

  「別走啊!別走啊!不然我怎麼辦啊!」

  「放開我!」

  「別扔我一個人在這裡啊!」

  「我要回家!你也回去!」

  「好歹把我送去岸邊啊!」

  人同魚講,有理沒理都說不清。

  在對話中邵年華狡猾地將抱著的位置從滑溜溜的魚尾移到了纖細的腰上,挾著人魚費力地往岸邊撲騰。歐也終於領會到他的意圖:對哦,人是住在岸上的。

  重新踏上陸地的邵年華感動得無以復加,用力地擁抱了好心的人魚。

  歐對這種行為感到很新奇,而且人身上的溫度也讓他覺得很舒服,於是也用力地擁抱回去,險些沒把邵年華當場勒死。

  休息了一會兒,邵年華在沙灘上大致畫了一條快艇的圖案,試探地問人魚:「你知道我開來的快艇在哪兒嗎?」

  事實證明,語言不通的時候,圖畫是很好的溝通方式。聰明的人魚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用聲波將資訊發佈出去:幫我找一條船。

  魚多力量大,接近淩晨的時候,近海的地方已經停了三條船,其中一條是破爛的廢棄小木船,還有一條是不知魚兒們從哪裡截獲的嶄新小型漁船,剩下的一條正是邵年華開來的救援快艇。

  不過這艘快艇是穿過礁石群被推過來的,已然慘不忍睹。

  最終,孤身探險的救生員同志坐在坑坑窪窪的快艇上,由一群善良的海豚帶路,順利返航。

 

  私自外出徹夜不歸的瀆職救生員毫無意外地被解僱了,還為快艇賠付了五萬元,家底瞬間去了近半。

  不過鑑於他素行良好的表現,和對傷患的同情,好心的領導在他養好傷休完假回來上班的時候才告訴他這個噩耗。

  順帶一提,邵年華的傷口只縫了七針卻住了大半個月的醫院,是因為傷口被「髒東西」糊住,不幸感染了。

  藏在身上的人魚鱗片乾燥之後變得黯淡無光,看起來也只是比普通魚鱗大一點堅硬一點而已,更像是一片淺藍色的塑膠片,但如果泡進水裡,就會恢復成光滑透亮的樣子,像水晶一樣。邵年華在上面打了個孔,用結實的編繩穿起來貼身戴著,洗澡的時候可以欣賞。

  ——後來這塊鱗片因為長期被汗水浸泡腐蝕,無論怎麼泡水都只是一塊被磨損的塑膠片樣了。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丟了工作,邵年華算了算存款,決定先休息一段時間。

  他花了小半個月,跑遍了這一帶的無人海灘,鎖定了四塊看起來比較像的地方,每天都忙著奔波其間——在近海的礁石上擺放巧克力。

  功夫不負有心人,又半個月後,邵年華終於再一次見到了那條藍色的人魚。

  歐對再次出現的食物毫不意外,還撈來了大量的牡蠣作為公平的交換。

  為了不辜負人魚的好意,邵年華象徵性吃了幾個,剩下的背包裝滿還有多,只好脫下上衣打包帶走。臨走前單方面地做了約定:「我明天再來,給你帶吃的,沒看見我不要上岸,別讓人看見你了。」

  儘管明知人魚聽不懂,邵年華還是忍不住再三叮囑,因為人魚在岸上的表現實在是太讓人擔心了。

  ——他可以想像人魚上岸後行動受限,不管是爬還是彈跳都很不方便,但他萬萬沒想到,歐是遊到淺灘之後側身滾上來的……

  邵年華一邊覺得人魚挺聰明,一邊又忍不住為他捉急,思量再三之下,決定去買一艘簡易的小船,自己下水也好過讓他上岸。

  一天的時間來不及買船,邵年華就買了個充氣皮筏艇湊合著,帶著大包零食下了水。

  薯片果凍巧克力,餅乾香腸肉罐頭,糖果汽水牛肉幹,邵年華照著小孩子愛吃的東西買了一大堆。

  人魚果然都很喜歡,趴在礁石上吃得非常開心,手肘和臀部的鰭舒緩地一張一合,魚尾在水下襬來擺去。邵年華坐在礁石上,光是看著他就覺得滿足。

  至於皮筏艇什麼的,早就淒悽慘慘地縮成扁扁一張,在礁石後面躺屍了——歐在看見這個東西的時候好奇地戳了一下。

  四盒午餐肉,四個牛肉罐頭,兩捆香腸,兩袋牛肉乾,兩罐八寶粥,兩袋餅乾,三筒薯片,四個大個兒果凍,一大包花花綠綠的糖球,還有一大瓶汽水和一盒邵年華本來打算自己吃的外賣披薩。

  歐很快學會了撕包裝紙和用指甲開罐頭,把邵年華帶來的食物一掃而空,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眯著眼睛懶洋洋趴在礁石上,任憑人類撫摸他的皮膚並幫他清理頭髮裡的砂石和寄生物。

  陸地上的東西真是好吃,待會兒抓些大的獵物來吧,鱸魚和比目魚都是很好吃的,再遠一點可以抓到很大的石斑魚……正默默地盤算著,歐忽然感到腹中一陣劇痛,肚子裡像有螃蟹在打架一樣絞痛,捂著肚子翻滾了一會兒,張嘴吐了起來。

  安靜趴著的人魚忽然跳進水裡翻滾起來,邵年華嚇了一大跳,看他在一邊吐得胃都要翻出來了,才恍然驚覺,人類的食物可能並不適合人魚!

  歐把吃進去的東西都吐了個乾淨,肚子裡抽搐著,差點以為自己會像海參那樣噴出腸子來,難受極了,嘴裡也都是怪味道,好半天才緩過來,氣惱地瞪向罪魁禍首。

  邵年華驚慌得手足無措,看見人魚帶淚的綠眸望過來,關心的話還未出口,就眼前一黑,短暫的騰空之後重重地摔進海裡,背脊撞在暗礁上,五臟六腑都要倒過來了一樣,幾乎要吐出口血來。

  人魚在甩了一尾巴之後憤怒地離開了,徒留趴在礁石上奄奄一息的壞人。

  邵年華回到闊別一個月的醫院,得到了醫生的好心建議:先生,如果你遭受什麼不好的事情的話,可以向法律尋求幫助。

 

  一時不慎釀成大錯,邵年華痛定思痛,在養傷的幾天裡惡補海洋生物養殖知識。由於找不到可參考的人魚資料,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查閱小型鯨類的馴養注意事項。

  然後他鬱悶地發現,好像就連巧克力也不是人魚該吃的東西。

  重重篩選之後,似乎只有米糧蛋肉和水果還算安全,而且調味頂多只能撒點鹽,邵年華很懷疑這些東西是否真的能討好到人魚。

  自從吐過那一次,歐就一直覺得肚子不太舒服,胃口大減,也沒精神玩了,連著幾天不是怏怏地縮在洞裡,就是懶洋洋地隔著水面曬太陽。

  「人太壞了,居然用好吃的東西害我。」歐趴在自己鋪滿了大小珍珠的洞裡無精打采地抱怨著。

  「人類的很多食物不適合我們吃。」大海龜公正地發表評論:「而且你吃得太多了。」

  「是他給我吃的!帶了很多來!」歐拒不承認自己有錯,哼了一聲,浮上海面去曬太陽。

  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

  靠近海面的歐聞到了一絲清新的甜味,好像非常可口的樣子,忍不住循著味道向近海的礁石群遊去。

  味道的源頭是一個白白的、圓圓的東西,連著一根繩子漂在水面上,繩子的另一頭是根棍子,棍子的另一頭是個坐在船上的人。

  這個架勢實在有點眼熟。

  歐憤憤地從水下戳破了邵年華的第二艘充氣皮筏艇:「你以為你在釣魚嗎?!」

  人魚小心地審視遞到面前的蘋果,看了半晌才伸出舌頭舔了舔,小小地咬了一口,眼睛頓時就亮了,卻並沒有馬上開始吃,而是等了半天才謹慎地咬下第二口。

  不大的一個蘋果,氧化得焦黃才被人魚連核一起全部吃下肚。

  吃完舔舔嘴唇,一個眼神也不多給,甩甩尾巴逕自潛回海底——忽然有點餓,找東西吃去。

  邵年華鬆了口氣,至少人魚還願意吃他的東西,也不枉他在這兒蹲守兩天削了十幾個蘋果當誘餌,泡過海水的蘋果吃得他自己都快吐了。

  垃圾食品帶來的信任危機被水果慢慢修復了。

  人魚的口味也大概有跡可循:最喜歡的是蘋果芒果這種氣味芬芳的,不吃鳳梨和檸檬之類刺舌頭的,對香蕉荔枝這類要剝皮去殼的興致缺缺,喜歡柚子但一定要給剝好皮才願意吃,其它水果基本只挑甜的吃。

  邵年華坐在新買的小船上,守著蘋果等待人魚光臨,船身隨著海浪有規律地起伏,溫暖潮濕的海風輕柔拂面,讓他平生第一次生出點詩性來。

  於是他即興創作了一首短詩:

  我在蘋果上

  牽了根線

  扔進海裡

  釣上來

  一條美人魚

  邵年華陶醉在自己的詩句裡,沒注意歐正賣力地從他手裡往外摳那個被攥得太緊的蘋果:

  「鬆手啊!快給我!」

 

  對於歐和人類過於密切的交往,大海龜表示完全不看好:「人很危險,而且很狡猾,魚和人在一起的結果都很糟糕!」

  「他不吃我啊,而且陸地上的東西很好吃!」歐今天找到了一個很大的蚌,裡面有顆很大的珍珠,他正忙著在洞裡給大珠子佈置個合適的地方。

  「不吃也可以抓起來。」海龜提出有力的證據:「他們抓過很多海豚和大魚,養在很小的地方,每天成群結隊去看,發出各種噪音,強迫他們在水很淺的小洞裡轉圈,還用火烤他們。」

  歐驚悚地看向海龜:「太殘忍了!為什麼要這麼做?!」

  大海龜沉重地搖搖頭:「誰也不知道人在想什麼。被養起來的魚都得聽他們的指令做事,不然就會被餓死。」

  「真可怕。真可怕!人好恐怖……」歐抱著珠子在洞裡團團轉。

  「所以你一定要小心,不要為了一點吃的被抓走了!」海龜憂心忡忡。

  歐從他的寶物堆裡找到了一個大大的、高高的燭臺,金燦燦的,上面有漂亮的花紋和閃閃發亮的寶石,正好可以把珠子放在上面,特別顯眼好看。

  安置好珠子,歐下定了決心,嚴肅地對大海龜宣佈:「那我要把那個人養起來!以後他都要聽我的話!」

  海龜愕然地看著他,但很快眼神就變得無比熱切:「非常好的想法!這將是一個里程碑式的重大突破!簡直太棒了!」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邵年華發現今天的人魚格外熱情,帶給他兩條和三四歲小孩一樣大的石斑魚,差點壓沉了他的簡易小船。不僅如此,人魚還一改之前愛理不理的高姿態,抓著他的手,對他發出情人般溫柔的低喃。

  歐以(自以為)不容拒絕的姿態緊緊抓住這個即將成為他寵物的人類,昂起下巴驕傲地宣佈:「今天開始你就是我養的人了!以後都要好好地聽我的話!不許帶別人來抓我!你運氣很好,我是很好的魚,不會把你關在小小的地方強迫你轉圈,所以你要乖乖的,帶好吃的給我!」

  受寵若驚的邵年華暈暈乎乎地回去了,歐疑慮地諮詢海龜:「他沒有回應我,看起來很震驚,好像不太願意。」

  大海龜思考了一下,提出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既然陸地上的食物都很好吃,他為什麼還要和你換海裡的食物?」

  「因為陸地上的食物吃多了會肚子痛。」歐如此答道。

  海龜心情複雜地瞥了他一眼:「據我所知,人不是只需要食物,他們還需要『貝』,有很多貝的人才能過得好,所以我想只給食物是養不活的。」

  「貝?多大的?」

  「現在好像不用海裡的了,要用東西去換。」

  「用什麼換?」

  「都可以,食物也可以,不過能換最多的應該是海底的破船裡的東西。」

  歐猶豫了,他有很多從破船裡找出來的東西,很多閃閃的、亮亮的、圖案好看的東西,但都是他很喜歡的寶貝。

  海龜慢吞吞地說:「你可以把不喜歡的給他,難看的也可以換貝的。」

  歐滿意了。

  今天人魚帶來的是四條小臂長的金槍魚,還有一個淡青色的盤子。

  「這是你在海底找到的?」瓷盤胎很薄,釉面很光滑,大概是沉船古董?邵年華笑著摸摸人魚的頭髮:「謝謝你。」

  人魚喉中發出悅耳的低鳴,回給他一個燦爛的微笑。

  歐說:「那就這麼決定了!這種東西我多得是,養得起你!好好聽話!」

 

  經鑑定為品相上乘保存完好的明代官窯天青釉筆洗被邵年華心虛地上繳國家了,得到五千元補償金和榮譽證書一張。

  然後他惆悵了——聽說家養的貓會因為感覺主人沒有捕獵能力擔心餓死,而將捕到的小鳥老鼠之類送給主人。

  而人魚不僅每天抓獵物給他,甚至連吃飯的碗都送來了!

  邵年華深刻反省了自己這幾個月的墮落生活。一週後,年輕力壯板正條順而且要求不高的退伍海軍(前救生員同志)順利地在一家海灘酒店上任,崗位是保安——擺在門口看偶爾兼職迎賓的那種。

  試用期每月2000,轉正後3500的薪水在這個高消費的地方微薄得可憐,但好在能包三餐且工作輕鬆。邵年華在本地有住房,無不良嗜好花費也不高,對這種待遇挺滿意了。

  比餬口更重要的在於,他需要一份工作來證明自己並沒有人魚想像中那麼可憐……

  歐現在很不高興。

  他養的那個人到現在都還沒來!他等了一個下午了!歐生氣地把帶給人的大黃魚都吃掉了。

  不想等了,但是又捨不得吃的,歐憤憤地潛到水底翻找章魚來戳,鬧得這一帶能動的生物紛紛出逃避禍。

  ——歐小時候在深海被一隻很大的章魚欺負過,鱗片被掀掉一大片痛了好幾天,要不是路過的鯨群幫忙,差點就被吃掉了。從那以後歐就特別喜歡欺負章魚來解悶。

  ——他不知道的是,欺負他的「大章魚」學名叫做大王烏賊,章魚是無辜的……

  邵年華直到天黑透了才出現,今天他帶了一罐雞湯。

  準確地說,是一罐高湯,泡著一隻作為湯底已經被燉得又老又柴的雞。

  脾氣溫和會說話又長得俊的小哥兒在哪兒都受歡迎,更何況邵年華每天都能帶些品質優良的海鮮來送人情,不過短短幾天,後廚的師傅們已經和他親如一家了,以回家喂狗的名義要走一隻沒法吃的雞完全不是難事。

  人魚的牙口看起來不錯,應該不會介意雞肉太老吧。

  一整隻雞連骨帶肉都吞下肚之後,歐的心情好了許多:原來來晚了是弄好吃的去了,那就大度地原諒你好了。哼哼,我真是一條好魚!

  但是我不喜歡等人!歐轉了轉眼睛,對邵年華說:「以後你來了我再來,打開吃的我聞得到,我不要等你了!」

  邵年華看著人魚委屈的小臉心疼得要命,摸摸他的頭髮,柔聲道:「我要工作了,離這裡有點遠,沒法每天下午都來。以後我沒來就不要等了,我看不到你就把吃的放在礁石上,你拿的時候小心不要讓人看到了。」

  一人一魚達成了詭異的默契。

  細細叮囑過,又給了人魚兩個削好的蘋果,邵年華帶著堆了滿滿一船的章魚戀戀不捨地離開——回家之前他還得回一趟酒店,把這些章魚送給後廚冰起來,不然明天就該臭了。

  第二天,邵年華拿著人魚送來的青花瓷碗深深地淡疼了,上次他謊稱是潛水時撿到的,給人指了個離這兒很遠的海域敷衍過去了,這次又要如何是好?!

  歐得意洋洋地用指甲切開西瓜:「昨天的東西很好吃,所以我特意給你挑了個花紋好看的!」

 

  洪武年間的纏枝牡丹青花碗,被邵年華懷著盜賣國家文物的負罪心情托戰友出手賣給了私人收藏家,除去中間的人情用項,帳上多了二十來萬。

  邵年華買了一套簡易潛水設備,下水後人魚叼著鹽水鴨圍著他轉了好幾圈,覺得很是新奇。

  「看起來怪怪的。」歐咬著食物含糊不清地說,他對人背後銀白色亮亮的瓶子很感興趣,好奇地戳了戳,在氧氣瓶光滑的鏡面上留下幾個淺坑,然後若無其事地轉去正面觀察面罩怎麼吐泡泡:「嘴巴像螃蟹一樣。」

  在水下聽人魚的聲音似乎更清晰一些,邵明華看人魚嘴裡的鴨子都快貼到面罩上了,摸摸他的小臉,笑著抓住人魚的手免得他好奇亂動弄壞了氧氣設備。

  「這個是我的!」歐發現了邵年華脖子上掛著的鱗片:「我的鱗片可漂亮了,落在洞裡的我都捨不得扔,堆在一起閃閃的。」想了想,補充道:「喜歡的話這片就送你了!掛在你身上也很好看的。」

  邵年華背靠在礁石上幫人魚清理頭髮,心想果然在水裡人魚高興得多,也更安全,回去得多備幾個氣瓶。

  他太低估人魚了,歐何止是高興,根本就是人來瘋,吃完東西便拽著他的寵物潛下海底四處撒歡,趕魚掏洞一通瘋玩,讓邵年華好好見識了一番。在水下這種玩法饒是他身強體壯也吃不消,眼見著氧氣要耗光,手腳並用死死抱住礁石不放才沒讓人魚把他拖去深海繼續鬧騰。

  在人魚的幫助下艱難地爬回船上,邵年華休息了好半天才有力氣脫下裝備,一轉頭髮現人魚舉著一隻巨大的龍蝦給他放進船裡,嘆了口氣:「其實你不用每天抓這麼多東西給我,我也吃不了。碟子碗什麼的也別拿出來,拿著燒手,給別人看見也要惹麻煩的。」

  歐同情地回答道:「你身體太差了,以後我多抓些食物給你,會把你養好的。不要太傷心了。」

  不過從那之後,人魚倒真的沒再拿過古董出來,而是隔三差五塞給他一把鱗片,邵明華就買了個魚缸,放上水把鱗片都泡進去,也算挺有情調的家居裝飾。

  歐:我的鱗片這麼好看,一定能換很多貝!破船裡好看的東西就都是我的,不用給他了。我真是太聰明了!

 

  南方島嶼的氣候總是溫暖的,冬天不經意就過去了,春天又悄悄地來,清晨的海風涼涼的,吹在身上卻帶來些暖意。

  歐靠在小船邊上,抓著一整隻沒有調料的白斬雞哢吱哢吱啃得津津有味,尾鰭閒適地在海面上輕輕拍打。

  邵年華一手撫摸他的長髮,另一隻手摸出手機定了一分鐘後的鬧鈴。他剛下夜班,看人魚吃這麼香實在餓得難受,需要有點東西來轉移下注意力。

  有次他下班後順路在夜市上買了份煎餃當夜宵,被人魚聞到了香味,邵年華自然不敢讓他亂吃小攤上添加了太多人工調味劑,天知道幹不乾淨的東西。人魚聞得到吃不著,饞得不行,在小船邊上繞著圈地打滾撒嬌,鬧了半天也沒吃到,最後居然扔下他哭著跑掉了!

  無奈之下,他只得去超市買了麵粉精肉回家,自己動手和麵剁餡兒調味,煮了一大鍋奇形怪狀的餃子才把哭得眼睛都腫了的小人魚哄回來。

  打那以後他再餓也不敢輕易在人魚面前吃東西了。

  一分鐘後,默認的鬧鈴聲《獻給愛麗絲》響起,奏了一段,人魚低低地哼出另一端旋律,邵年華關了鬧鈴,安靜地聽著。

  人類能聽到的部分很少,卻可以感覺到其中的韻律,從它響起的那一瞬間,海浪和海風都變得更加溫和,成為了它的節拍,隨著輕得幾乎捕捉不到的旋律在耳邊流轉盤旋。

  歐專心地啃著白斬雞,漫不經心地跟著剛才聽到的音樂哼唱,固然調子飛到了地球另一邊,也足以讓邵年華明白,傳說中能讓水手迷失在大海中的歌聲並非虛構。

  哼了一會兒,人魚忽然停下了,直起身子向海中看去。

  「怎麼了?」邵年華問。

  人魚短促地叫了一聲,連沒吃完的雞也不要了,魚尾一甩,轉瞬間便消失在海面上。

  大海中,有魚在唱著和他一樣的歌!

  歐激動得全身都在輕輕戰慄,以最快的速度向歌聲的來源尋去。

  這是平生第一次,他的聲音得到同類的回應。

  對方並沒有離開,而是一直徘徊在原地等著同類的到來。

  「果然是可愛的男孩子呢~」紅色的人魚笑著說。

  被拋棄的邵年華拿著半隻被啃剩下的白斬雞陷入了糾結:好餓,我是吃還是不吃呢。

 

  是和自己同類的魚,但又不太一樣。

  頭髮是朝霞的顏色,和海浪一樣卷卷的,鰭和鱗片也是泛著碎金的豔麗紅色,脖子上和魚尾下面掛著珍珠和打磨過的貝殼穿成的鏈子,胸前還有兩團圓圓的肉。

  歐好奇地打量著這條魚,猶豫該不該繼續靠近,對方身上有一種奇特的味道,聞著讓他有點暈暈乎乎的。

  紅色的人魚開始唱起一支甜蜜的歌,柔軟的腰肢向後折下,整個身體彎成一道柔美的弧線。

  然後她張開全身的鰭,鱗片微微豎起來,擺動著腰肢和尾巴,在水中轉著圈,身體柔韌地彎折,劃出各種優美的線條,張開的鰭和鱗片像傍晚的海面一樣泛著光,細碎的金色彷彿從她的鱗片上落了下來,隨著她的動作留下一道道閃光的軌跡。

  歐呆呆地看著這場表演,已經完全被迷住了。好像這片海中所有的光都集中在紅色人魚身上了,讓她看起來就像一塊巨大的寶石,閃閃發亮,漂亮極了。

  「怎麼樣?」紅色人魚夕陽一樣金燦燦的眼睛看著歐,輕輕擺動尾鰭向他遊過來。她的鱗片已經平復下去,鰭仍然張開著,微微地顫動,身上金色的光芒還未褪去,在她的長髮和鱗片間閃動。

  「太……太好看了!」歐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舌頭:「閃閃的!比珍珠還好看!」

  紅色人魚的笑容僵在臉上,愣了片刻後氣憤地衝他喊道:「你是笨蛋嗎?!」

  歐愣住了。

  對方惱怒地瞪著他,湊過來仔細打量了一番,又細細地上下聞了一遍,有點沮喪地退開:「好吧,你還太小了。」

  紅色的人魚名叫珊瑚,來自大海深處的人魚族群,歐在她身上學到很多之前完全不懂的事情。

  她能和很多別的魚交談,可以指揮鯨群,唱出的歌聲能讓捕獵中的鯊魚平靜。

  她瞭解海裡的所有東西,知道什麼好吃、什麼危險、什麼可以做成漂亮的裝飾品。

  她還知道怎樣給珍珠穿孔,怎樣把貝殼磨成想要的形狀,如何把一些大魚的皮剝下來做成裝東西的袋子。

  「你真是太厲害了!」跟著珊瑚玩了幾天,歐對她的崇拜簡直就像漲潮的海水,都要漫出來了!

  「你以後也會很厲害的。」

  「你會的東西我都不會,什麼都不知道。」歐鬱悶地鼓起腮幫子。

  珊瑚笑眯眯地捏捏他的臉蛋:「等你長大了就會了。歌唱和傾聽是人魚的本能,所有你該知道的,以後慢慢都會知道的。」

  「我已經長大了。我以前只有這麼小。」歐比劃了一下自己半條尾巴的長度。

  珊瑚眨眨眼睛,換了個話題:「你要不要來和我們一起住?」

  「在深海很安全的地方,有會發光的礦石,海底鋪著珍珠,用很大的貝殼建成房子。人魚們都住在一起,大家一起捕獵,相互照顧,唱歌的時候,整個海底都聽得到。」

  「很少有人魚是獨自在外面的,我也要回去了。你要和我一起走嗎?」

 

  歐怔怔地看著珊瑚,流露出嚮往的神色,張了張嘴,說出的卻是:「可是大海龜不喜歡搬家。而且我養了個……他也不能去深海。」

  珊瑚有點失望地聳聳肩:「好吧,你有你的生活。不過如果改變主意的話,我們隨時都歡迎你。有任何困難,我們也都可以提供幫助。你會知道我們棲息的地方的。」

  她解下一條由金色的琥珀和細小珍珠穿成的項鍊,掛在歐的脖子上,在他唇上輕輕吻了一下:「再見啦,小可愛。」

  歐瞪大了眼睛,魚尾都僵住了,直到珊瑚金紅色的魚尾消失在視線中,才小心地摸了摸嘴唇——軟軟的。

  不知為什麼,有點羞澀呀。

  好像還有點寂寞。

  歐在水裡繞了個圈,忽然想起來:我還養了個人呢!好多天沒去了,沒有跑掉吧?!

  把羞澀和寂寞都拋到腦後,小人魚急急忙忙地往淺海趕去。

  邵年華可傷心啦,小人魚忽然就扔下他不見了,連著好幾天都沒出現。

  每天下班後都坐在小船上空等,被海風吹得渾身冷冰冰也捨不得回家。

  今天他輪休,帶著潛水裝備和鹽水煮牛肉在海邊等了一天,只啃了一個白饅頭,低落的情緒籠罩下來,都快把四周的海水染黑了。

  歐對他的失落全然不知,只看到寵物有乖乖在等他,滿意得不得了,歡快地撲了上去。

  「有什麼好吃的嗎?」

  「咕嚕咕嚕……」邵年華要淹死了。

  三口兩口吃光牛肉,歐撈回那個銀白色亮亮的大瓶子塞進人手裡:「快點換皮,給你看好看的!」

  整個人都浸泡在失而復得的幸福感中的邵年華坐在翻倒的小船底上抱著氧氣瓶一個勁兒嘿嘿傻笑,直到被人魚不耐煩地拍打水面濺起的水花澆了滿身才稍微回過神來,屁顛屁顛地換上裝備跟著人魚下了水。

  「快看我!」歐把邵年華帶到一處有許多彩色珊瑚礁的淺海區,模仿著珊瑚的曲調開始哼唱,全不自知走調走了整個大西洋那麼寬,興致勃勃給人表演自己新學會的「技能」。

  他豎起鱗片,張開鰭,伸展開身體,在色彩綺麗光線充足的海水中繞出一道又一道複雜而華麗的光環。

  邵年華睜大眼睛,臉上傻傻的笑容漸漸斂去,換上了毫不掩飾的驚豔。

  人魚墨藍色的長髮散開,不動聲色地和海水融為一體,半透明的鰭上泛起帶著虹光的漣漪,魚尾的鱗片變得像鏡子一樣折射著周身的光線和色彩,繽紛絢麗的光斑隨著水流一層層盪開,像匣子裡一顆被精心打磨過的鑽石被取了出來,積蓄已久的美麗猝然綻放,光華流轉,閃耀得能刺痛人的眼球,卻又緊緊地抓住了心,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美得就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讓人情願沉迷其中永不醒來。

  邵年華感覺週遭的一切彷彿都消失了,只剩下眼中那條燦爛奪目有如珍寶的人魚,心底似乎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鼓噪著,叫囂著,蠢蠢欲動,呼之慾出,堵在心口壓著沉甸甸的,卻又說不清道不明,飄忽著抓不真切。

  人魚精緻的臉孔湊過來,在眼前放大,祖母綠一樣的眼瞳中盛滿笑意,淡色的嘴唇勾起愉悅的弧度。

  在人魚的手臂環上來的那一瞬間,邵年華有如醍醐灌頂,鬼使神差地低聲念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湯顯祖的名句在海中被念出,化作了一串氣泡。

  「好看嗎?我好不好看?!是不是閃閃的?!」歐興奮地抱著邵年華轉圈圈,直到他暈得連呼吸面罩都咬不住才停下,拍拍他的背脊,有點愧疚地說:「我好多天沒來,你都餓瘦了。」

  氧氣耗光的邵年華回到小船上,看著人魚一趟趟地忙碌抓來各種魚蝦貝蟹,把小船上堆得冒尖幾乎把人埋住才罷手。

  邵年華握住人魚的手腕,認真地看著他:「只要你還願意出現,我可以一輩子這樣陪著你。」

  歐用另一隻手拍了拍人的頭,溫柔地說:「別擔心,我以後不會餓著你了。」

  年輕人,路還很長呢。

  光是邵年華一個人遠遠不能滿足歐的表現欲,他美美地表演給海豚看,給虎鯨看,給護士鯊看,甚至給被他搶走珍珠的大蝶貝看,樂此不疲地跳了一遍又一遍,從它們的稱讚(不管它們反應如何,歐都視為稱讚)中得到巨大的滿足感。

  「怎麼樣?我好看吧!」晚上回家,歐忍著疲憊又給大海龜表演了一次。

  「很漂亮。」大海龜慢吞吞地說:「但是不該給我看,也不該給別的魚看。」

  「為什麼?」歐在鋪滿珍珠的洞裡打了個滾:「我還給我養的人看了!」

  大海龜深深地看著他,嘆息道:「歐,你真是蠢得令人傷心。」

 

  邵年華今天帶來一大罐請酒店的掌勺師父專門幫他做的燉肉。滿滿的一大罐子,一層層碼起燉得軟滑的牛筋、鮮嫩的剔骨羊排、酥爛的五花肉和雞鴨肉脯,中間用鮮蔬隔開,縫隙裡填滿魷魚段和切碎的香菇蘆筍。儘管只用了少許鹽來調味,但是豐富的食材本身的味道被處理得很好,雖然稍微淡了點也不失為一道美味的大菜。

  歐抱著罐子趴在船舷上,用手從裡面撈肉,吃得滿臉都是肉汁,魚尾啪啪地拍打水面,美得要冒泡泡,要不是捨不得放開罐子,他鐵定要轉幾圈打幾個滾來抒發此時幸福的感覺。

  邵年華看著吃得歡天喜地的人魚,一切都和平時一樣,他卻皺起了眉毛:船舷上的邊角一點都不圓潤,咯著不難受嗎?

  於是他趁人魚抬頭舔流到手臂上的肉汁的時候,伸手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幸好有海水的浮力,讓人魚顯得沒那麼重。

  人魚扭了扭,大概也發現這樣舒服許多,便不再掙扎,撈過罐子趴在他腿上繼續大吃。

  邵年華輕輕撫摸人魚光滑的背脊,心裡悄悄地飄出粉紅色的泡泡。

  大塊的肉都撈乾淨了,人魚帶有利爪的手指不方便抓取那些小塊的配菜,於是他試圖把頭伸進罐子裡。邵年華慌忙阻止了這個危險的舉動,拿出準備好的湯匙,從罐子裡舀出吸飽肉汁的菇筍丁喂給他。

  歐摟著邵年華的脖子靠在他身上,乖乖地享受餵食,十分滿足地感慨:這個人養得太值了!

  唔,這個勺子,亮亮的真好看,歐轉了轉眼珠,打定主意:待會兒要偷偷藏起來帶回家!

  一大罐子的食物吃得乾乾淨淨,饒是以歐的食量也覺得有些飽了,跳進海裡洗乾淨——他的皮膚和頭髮上有一層細滑的分泌物,可以讓他在短暫離水的時候不會因為乾燥而難受,也很方便清理污漬——之後又爬回小船,懶洋洋地窩在邵年華腿上:人身上的溫度讓他覺得很舒服,雖然下身的毛有點刺,但裸露的皮膚相互摩擦的觸感其實挺不錯的。

  邵年華如同往常一樣幫人魚清理頭髮,不過他今天帶了一把豬鬃毛的髮刷,是聽到酒店大堂經理的推薦後從網上訂購的,據說這種髮刷用起來比梳子更舒服好用,而且不傷頭髮,特別適合留長髮的人。

  歐確實挺喜歡這把髮刷的觸感,清理完頭髮後拿來在尾巴上蹭了蹭,發現這個東西可以刷掉鱗片間一些不舒服的斑點和寄生物,於是把刷子塞回人手裡,抱著他的脖子坐立起來,下巴擱在他肩窩裡靠著,甩了甩魚尾,示意邵年華幫自己清理鱗片。

  二十四孝好寵物邵年華非常享受人魚的撒嬌,自然樂於效勞,只不過刷著刷著,忍不住就想遠了些。

  比如人魚的生殖方式……

  美人在懷,天知道他花費了多少意志力才克制住把人魚翻過來好好檢查一番的衝動。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打斷某些太過蕩漾的想像和蠢蠢欲動的某處,他開始考慮另一個問題: 這條天真的、看起來非常年輕的小人魚,成年了嗎?

  答案當然是——還沒有。

 

  有些念頭開了匣,就不太好收得住了。這幾天邵年華一直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七想八。

  和人魚在一起的時候,他忍得住不去太放肆地打量人家的魚尾,卻忍不住抱著他像個猥瑣大叔一樣摸來摸去。而不在一起的時候,他就開始考慮一些比如小人魚有沒有家人、家人能不能接受一個人類、他們以後能否住在一起諸如此類一些看似現實實則不找邊際的問題。

  不過他唯一不擔心的就是,人魚一定是喜歡自己的!

  即使這種喜愛是建立在食物的基礎上,但日久生情,他對自己的好感是毋庸置疑的!

  不知不覺進入腦補狀態的邵年華非常有信心能衝破一切阻礙,和小人魚終成眷屬。

  出於些微的緊張感和某種不可言說的隱晦想法,邵年華定做了一條嵌有許多顆彩色水晶的鉑金鏈子送給人魚。

  歐太喜歡閃閃發亮的東西了,這條被製作店家委婉地勸說了數次「顏色太雜亂」「沒有設計感」「像兒童玩具多過首飾」的花哨鏈子被他歡天喜地地掛到尾巴上,窩在邵年華懷裡抬高了魚尾甩來甩去,欣賞著著尾巴上亮閃閃的裝飾,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

  邵年華一手圈著人魚吃豆腐,另一隻手拿著刷子幫他梳理長髮,瞥了眼人魚脖子上的珍珠貝殼鏈子,撇撇嘴,在心裡哼了一聲——他本來是想換掉這條來歷不明的項鍊的!

  清理完頭髮,歐仰起頭撒嬌地蹭蹭邵年華的胸膛,笑眯眯地誇獎道:「你真是個好人!」

  邵年華渾然不覺自己被發了卡,注意力全放在人魚親暱的行為和可愛的笑臉上,心裡好一番天人交戰之後最終還是沒忍住,俯下身在人魚的嘴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歐仰著頭,睜大了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

  邵年華臉上的紅暈還沒泛出色來,人魚忽然翻了個身,雙手搭在他肩上,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的嘴唇。

  然後主動貼了上來。

  和珊瑚的一樣,軟軟的,歐用嘴壓上去蹭了蹭,又伸出舌頭舔了舔,甚至吮了一下:有點像貝肉,好像還是甜的,應該比人身上的要好吃。歐含著他的下唇用牙齒輕輕吮磨,有點想咬下去嘗一嘗,考慮了一下又決定還是算了:這人挺好的,養了這麼久呢,吃掉可惜了。而且好吃的只有這麼一點,太浪費了!

  又多親了一會兒才玩夠,歐趴回邵年華胸前,尾巴在船舷邊拍了拍,舔著嘴唇美滋滋地想:還挺舒服的!難怪珊瑚要親我!

  僵硬得和礁石一樣的邵年華直到人魚離開後好久才恢復過來,撩起海水狠狠拍了幾下這會兒才紅得跟火燒雲一樣的臉,忍不住熱淚盈眶:我就知道人魚肯定是喜歡我的嗷嗷嗷!今天表現得太差了!以後自己一定要更主動一點啊!!

 

  確定關係(?)之後,邵年華更加熱衷於向人魚大獻慇勤,每天都紅光滿面地將「我在戀愛」的蕩漾神色擺在臉上展示給同事們。

  而歐也喜歡上了「互相舔舔然後用舌頭打架」的新遊戲,總能和人玩得不亦樂乎。

  從每天的親暱中邵年華也對人魚有了更深入的瞭解——人魚原來是有好幾排牙齒的,從外面能看到的那一排後面還有三四排比較短的替補,第一次舔到的時候可嚇了他一大跳。

  濃情蜜意的盛夏過去不久,邵年華發現人魚有些不太對勁。

  人魚忽然安靜了許多,很少再見他拍水打滾撒歡,每天抓給他的獵物少了些,吃東西和親吻的時候也不像之前那樣興致勃勃。剛開始他還以為是人魚變乖巧了,但最近一週以來,人魚的胃口明顯差了不少,連以前最喜歡的燉肉都只隨便吃兩塊就不碰了。

  「你不舒服嗎?」邵年華輕輕地撫摸人魚的脊背,挨挨他的臉頰。

  人魚喉嚨裡發出咕咕的聲音,尾巴輕輕拍了下,眯著眼睛趴在他肩膀上打盹。

  邵年華很擔心,翻完了《魚類疾病學》卻不知道哪些有用,只能每天儘可能長時間地陪著越來越沒精神的小人魚。

  但是情況愈發糟糕了,人魚吃得越來越少,只對水果還勉強有點興趣,每天都無精打采,原本清澈的綠色眼睛睜開時也總是氤氳的。

  歐懨懨地趴在船舷上,抓著人的手小聲嘀咕:「今天你自己找東西吃吧,我不想動,過兩天好了再給你抓大魚來。嗚嗚……我尾巴好疼……」

  不只是尾巴,最近他全身都疼,一點力氣也沒有,吃東西也沒胃口,心跳得砰咚砰動的,哪裡都不舒服。

  邵年華把他抱起來,發現他身上不是和平時一樣涼涼的,而是有點溫——小人魚在發燒!

  邵年華心疼得要命,急得頭都要大了,卻只能抱著他稍微安慰一下,別的什麼的都做不了。

  而且才離開海面沒一會兒,人魚的皮膚和頭髮就變得乾澀了,鱗片也沒了光澤,他只好又把他放回水裡,自己趴下來,用一種彆扭而吃力的姿勢摟著他。

  覺得海風吹在身上不太舒服,歐只待了一會兒就回家了,無精打采地縮在洞裡,抱著一顆大珍珠發暈。好難受……嗚嗚嗚……沒人陪也沒魚陪,好寂寞……

  ——大海龜去參加相親大會,已經走了兩個月了。

  半夜的時候,歐昏昏沉沉地醒過來,感覺全身像被火烤著一樣燥熱,連骨頭都在咯吱作響,皮膚和鱗片又癢又痛,卻連抬手撓一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滾到洞的邊沿在石壁上輕輕磨蹭。這種煎熬持續了不知道多久,歐最終在全身一陣一陣的劇痛中精疲力竭地睡去。

  再醒來的時候,歐發現自己變大了!鱗片也變漂亮了!

  鑽出洞穴轉了一圈,不遠處一隻章魚嗖地鑽進岩縫裡,細聲細氣地叫道:「哇!章魚殺手出現了!」。一條灰褐色的鰻魚慢悠悠地路過,歐試著和它打了個招呼,它歪著頭湊過來看了看,然後喊著「媽呀」用力扭動翻起砂石把自己埋了起來。靜下心來的話,還能隱約聽見遠處鯨群的閒聊:前天有條大鯨魚擱淺後向陸地滾了好幾里呀嘖嘖嘖,路痴真要不得!

  歐遊向深海,神清氣爽地大吃了一頓,他的速度和力量都好了很多,指甲也更銳利,以前輕易不敢惹的大魚都可以盡情欺負了!

  回來的路上他發現了一個灰撲撲的大貝殼,以前沒見過,不過他知道這種貝的肉小小的,不好吃,但殼裡面的花紋非常好看,於是高高興興地挖回去了。

  原來珊瑚說的「該知道的都會知道」是這個意思,像是一扇門被打開,以前懵懵懂懂的和一無所知的,都一下子明朗了,這種感覺非常好,歐從未如此確定認識到自己就是當之無愧的海中一霸!

  回到家裡,歐用尾鰭把地面上脫落的鱗片掃攏到一起,注意到自己尾巴上掛著的鏈子,愣了一下。

  隨後他想起了自己之前的諸多行徑,又愣了一會兒,最後呻吟一聲摀住了臉——未成年的自己,實在是……蠢得無法直視啊!

  歐羞惱地取下鏈子想扔到一邊,又捨不得,糾結了一會兒,和之前珊瑚給的項鍊一起掛在了脖子上——只有雌性人魚才會把裝飾品掛在尾巴上呢!

  還有那個人類!以前不明白,現在歐可清楚得很,人類太危險了!就算不能吃也要殺掉藏起來才行!

  歐殺氣騰騰地向淺海的暗礁群遊去。

  水面上飄著一個圓圓的、黃綠色的、散發著清甜味道的東西。

  遠遠地聞到甜味,歐身上洶洶的氣勢一下子就散掉了,身體行動的速度遠遠超過了理智,像射出的箭一樣衝了過去。

  人魚抱著柚子跳出水面,撲到小船上,拍著尾巴興奮地衝邵年華喊道:「快給我剝開!」

  ——親愛的人魚先生,即使是現在,你也依然從蠢得令人無法直視呢……

 

  「我好像覺醒了某種超能力,忽然能聽懂人魚說話了。」

  「別傻了,那是我的能力。」歐把柚子塞進邵年華手裡:「快剝了!」

  他的小人魚,不過一天多沒見就完全變了樣子。少年的體型被拉得修長,緊實的肌肉線條彰顯出屬於雄性的力量;顏色也變淺了,頭髮和鱗片都變成了像夜晚反射著月光的海面那樣的銀藍色,即使離開海面也泛著瀲瀲的水光,皮膚依然是毫無血色的白,卻帶上了美玉般的光澤;昨天還是雌雄莫辯的精緻小臉,現在已經是絕不會讓人看錯的俊秀青年模樣。

  要不是那雙祖母綠一樣的翠綠眼睛和這會兒心無旁騖的吃相太過熟悉,他說不定會以為自己遇見的是另一條人魚呢。

  「你之前一直不舒服,就是因為要長大了嗎?現在沒事了吧?」

  「沒事了!我現在是成年的人魚了。」歐吃完柚子環視一圈,發現人類沒帶別的食物來,覺得有點失望,抹抹嘴自然而然地枕著邵年華的腿躺下,等他幫自己梳頭髮。

  「沒事就好。」邵年華摸摸他的頭髮,彎腰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你幹什麼?!」歐驚得彈了起來。

  時隔一年之後,邵年華同志再一次被魚尾狠狠拍進海裡。

  太亂來了!居然對我做出那麼無禮的舉動!歐潛在海底憤憤地戳章魚。那是只有伴侶之間才能做的事!以為我還是什麼都不懂的未成年嗎!一指頭一個!紅色的!吃了!

  果然應該殺掉的!居然忘記了!一指頭又一個!白色的!也吃掉!

  戳了一個多小時,歐忽然想起來了!自己求過婚了!人類的訂婚禮還在自己脖子上呢!自己居然沒有回禮!

  一隻隱蔽得很好的灰褐色章魚趁他發呆戰戰兢兢地準備開溜,剛挪了一步,圓腦袋上就被戳了個洞。

  這隻好大個,送給他陪個禮好了……

  歐抓著大章魚回到淺海的暗礁群,但是那裡已經沒有人了,所以他生氣地把褐色的也吃掉了!

  吃飽了回家在珍珠上打了個滾,歐咬著指甲想:不對呀,為什麼我的伴侶是人類呢?

  可是已經求過婚了。人魚是非常忠貞的種族,求婚是絕對不可敷衍輕視的行為。

  可是一個人類啊。

  可是人家的訂婚禮都收下了。

  可是一個人類啊……

  可是……

  「不要啃指甲,對牙齒不好。」是大海龜回來了!他看見長大的歐似乎一點也不奇怪。

  歐立刻向自己人生的導致諮詢:「為什麼我的伴侶是個人類?」

  「什麼?!」大海龜震驚了!「和誰?!」

  「就是我養的那個人啊,我忽然發現我們已經訂婚了!」

  「哦。」大海龜平靜了,想了想,斯條慢理地答道:「其實這是很常見的事情,人類經常這麼做,他們把這叫做『童養媳』,意思是從小養大的伴侶,這樣的伴侶都比較溫順乖巧,比成年後再找的更合算一些。」

  被大海龜這麼一說,事情就變得理所當然起來了,歐頓時就不糾結了。

  拿出一堆珍珠算一算:是一個人類,一顆黑珍珠;溫順乖巧,一顆白珍珠;有好吃的,一顆白珍珠;很好養,一顆白珍珠;訂婚禮很喜歡,一顆白珍珠;身上是暖的,比人魚舒服,一顆白珍珠;見面時間太少,一顆黑珍珠;親起來很舒服,一顆白珍珠……

  算完數一數,果然很合算!

  發現自己賺到了,歐覺得很滿意。

 

  邵年華今天帶了一整隻烤鵝來,刷了蜂蜜烤出來的,外酥裡嫩,鹹中帶甜,香噴噴——他不太確定今天人魚會不會來,但是帶氣味特別香的食物的話,人魚出現的概率總要大些的吧。

  真是太大意了,他抱著烤鵝沮喪地想。好不容易能說話了,怎麼不多聊聊呢,一不留神就親上去了!人魚到底怎麼想的啊?難道成年了就嫌棄他了嗎?!萬一以後都不來了怎麼辦?

  其實他私心裡並不是很擔心最後一點的,因為這次人魚拍他比去年輕多了!除了有點頭暈、有點疼也沒受什麼傷,所以說還是有感情的嘛!說不定只是因為害羞呢?!

  這麼一想心裡就輕鬆多了,頭也不暈了,背也不疼了,烤鵝也更香了!

  然後彷彿是為了驗證他的想法,人魚嘩啦一聲從水面冒出頭,翠綠的眼睛閃呀閃,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好香……歐老遠老遠就聞到肉香了,湊近了聞更誘人,他盯著人懷裡吞了口口水,努力移開視線——正事要緊:「昨天……我忘記了,以後不會了。」

  然後他從水裡端出一個大貝殼,閃瞎了邵年華的眼。

  那是個快有臉盆那麼大的貝殼,裡面堆著滿滿的珍珠,黑的白的粉的灰的好幾十顆,每一顆都圓潤光滑,最大的和小孩拳頭一樣,最小的也有酒杯口大,堆在光澤亮麗的貝殼上,陽光一照,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歐很是得意地把貝殼遞給他:「這是我的訂婚禮,最好的都給你了!別的人魚都不會像我這麼捨得的!」

  邵年華長大了嘴,傻愣愣地伸手接過,沒想到這一堆是很有些重的,差點一頭栽進海裡。

  歐毫不在意他的反應,自顧自爬上船,把珍珠放好,往他身上摸去。

  邵年華堪堪回過神又驚出一身冷汗,一把抓住人魚扯他衣服的手:「我還沒準備好!」

  「準備什麼?」歐愣了一下,然後繼續扯他的外套:「把吃的給我啊!」

  人魚總能給他帶來驚喜,邵年華撫摸著歐的脊背,覺得整顆心都軟得要化開了,可是這會兒歐正埋頭吃得歡快,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禁又覺得有點鬱悶。於是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人魚果然一臉關切看過來。邵年華摸摸他的頭髮,無恥地說:「沒什麼,就是昨天嗆了點水,撞得有點疼,沒事的。」

  歐皺起眉頭,把剩下的小半隻烤鵝三口兩口匆匆吞下肚,摟著他的脖子湊上來,在他臉頰親了親,又在嘴上親了親,抱著他安慰道:「對不起,以後不會啦,隨便你親!」

  邵年華被蹭了滿臉的油,這才滿意了,拿出髮刷開始幫人魚清理長髮和鱗片。

  歐趴在他身上,舒服地眯著眼睛低聲哼起歌來——他現在唱歌已經不會走調了——魚尾垂在海裡輕輕地擺動,小船隨著海浪搖盪,時間也成了旋律的一部分,纏著海風靜靜地流淌過。

  「我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歐抱著邵年華,上身整個貼在他身上,嘴挨著他的下巴,氣息噴在他脖子上:「我的名字是歐,你的呢?」

  「邵年華。」這大概是這輩子念自己的名字最認真的一次。

  歐在他刮得乾淨的下巴上蹭了蹭,眼睛笑得彎彎:「邵年華,我記住了。海神作證,歐和邵年華的婚約成立了。」

  

  ===============聽說有人好奇我才寫的===================

  「邵年華,有什麼東西在戳我。」歐在他身上蹭了蹭。

  「……」邵年華紅著臉按住他:「不要亂動。」

  「怎麼了?」歐坐起來,看見他褲子上撐起來一塊鼓鼓的,頓時來了興趣:「藏了什麼?給我看看!」

  隨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被扒了褲子的邵年華同志便面臨一個尷尬的問題——他應該捂臉還是捂JJ

  「這是人類的生殖器嗎?是露在外面的呀!」歐趴在他身上興致勃勃地研究他的JJ,然後伸手戳了一下。

  然後……沒有然後了。

  邵年華慘叫一聲摀住JJ在小船上縮成一團滾來滾去。

  歐訕訕地笑了一聲,若無其事地把手背到背後:「我以為露在外面的會比較堅固。」

  他這麼說著,頗有幾分優越感地指了指自己的下腹:「我的也很怕疼,所以平時都會藏起來的!」

  邵年華:「…………………………」

  不管怎麼說,困擾他很久的關於人魚的生殖問題終於得到瞭解答。

  雖然代價非常痛。

  ==============聽說有人好奇我才寫的===================

  

  婚約的下一步,當然就是為共同生活做準備!首先的問題就是:

  「這裡人太多了,對人魚來說很危險。」

  邵年華打開地圖看了看,悲哀地發現,天朝人少的地方只有大西北,可是那裡沒有海。

  「而且你要有一個靠海的房子,還要有自己的沙灘!」

  如果沒記錯的話,天朝是不允許私人購買沙灘的,邵年華開始考慮移民的可行性。

  「而且我們要住在一起!所以我要能直接從海裡去你房子裡!」

  這個技術難度好像點高……

  「所以你最好是買一個小島,整個島上就你一個人住,這樣最好了!」歐一手搭在他脖子上,另一手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大爺模樣:「你放心,我知道很多荒島,我還有很多錢!」

  邵年華用手掌搓搓臉:「這不是錢的問題……歐,我沒法一個人與世隔絕地過下去。」

  「你不是一個人!我和你一起!」歐在他臉上響亮地親了一下。

  邵年華也親親他,繼續道:「我是說,人類是群居性的,離開別的人我會很難過……」

  「人魚也是群居性的!可是我都沒有回去!」

  「可是……海裡還有很多別的魚……」邵年華艱難地解釋道,自己都覺得這話有些強詞奪理。

  歐也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麼。

  於是邵年華使出了殺手鐧:「我不是很會做飯,也不會自己養雞鴨牛羊種果樹,所以,沒有別的人的話,就沒有好吃的了。」

  歐震驚了,非常受傷地看著他。

  邵年華看他這個樣子,忽然忐忑起來:他不會拋棄我想找個廚師吧?

  歐只是繼續沉默著,過了很久,他沉重地拍拍邵年華的肩膀,嚴肅地說:「這是個很大的問題,我要好好考慮一下。」

  他跳進海裡,沖人類揮了揮手,給他扔下一句:「我要去找珊瑚,要過些天才回來,你乖乖等我。」

  邵年華伸出的手連片魚鱗都沒撈著就失去了人魚的蹤影,心裡驚濤駭浪堪比海嘯來襲——珊瑚是誰啊?!你就這麼把我扔下了??!

  邵年華同志遭遇了情感上的大危機!

  其實他想多了。

  人魚的生存準則之一:有困難,找組織。

  歐趕往千里之外的人魚深海聚居地尋求幫助去了。

  那裡非常遠,以人魚的速度也花了一個多星期才到達,一去一回加上停留的時間,這就一個多月了。

  這一個多月裡,邵年華拾掇起自己學生時代堪堪過了四級的英語,下班時間都在雅思培訓班裡苦苦掙扎,同時還從新婚烹飪培訓班裡成功畢業了。

  他父親早逝,邵媽媽好幾年前就嫁去了澳洲,邵年華咬咬牙,乾脆自己也移民去澳洲算了:人少,靠海,好歹能滿足歐的基本要求。雖然以他的年齡和學歷有些困難,但無論怎樣也要努力嘗試一把。

  下了班照例繞去海邊看一看,在藏在礁石中的小船上放上新鮮的水果,換下昨天的。

  昨天的蘋果和芒果都還在,邵年華失望地嘆了口氣,甫一轉身就見一張大臉鼻尖貼著鼻尖擋在眼前,冷漠空洞的淡色雙瞳直勾勾地盯著他,嚇得倒抽一口冷氣,往後一腳踩空跌進海裡,被人攔腰抱住。

  「邵年華!我回來啦!想我沒有?」歐抱著他在水裡轉圈圈,另一條人魚在一邊看著,等歐轉夠了,人也轉暈了,才靠近來,面無表情地伸手摸向邵年華胸口,仔細按壓了一遍,又摸了摸他胯下。

  邵年華:==?!

  那條銀白色的雄性人魚沖歐點了點頭,低聲叫了一聲,從脖子上取下一顆水滴形的項墜交到歐手裡,然後理所當然地從小船上順走了昨天和今天的兩袋水果,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海中。

  歐歡呼一聲,抱著邵年華親了一大口:「我們有房子住了!連著大海的!在小島上!有人和你一起住!」

  邵年華驚魂未定地抓住他:「那是誰?」

  「他是銀月,給我們發房子的。」歐安撫地摸摸他的頭:「他只是來確定一下你是不是真的雄性。」

  「這還要確認?」邵年華心有餘悸地摸摸自己胯下。

  「很疼嗎?」歐伸手也想幫他摸摸,被邵年華滿臉通紅地攔住了,收回手繼續解釋道:「他們說人魚和人類混血的小孩是很虛弱的人魚,不能在深海活下去,很容易被人類抓到殺掉放在罐子裡。所以要保證和人魚通婚的人類不能是異性,免得不小心生下小孩惹麻煩啊。」

  「我還以為混血的魚尾可以變成腿……」

  「怎麼可能!」歐驚訝地看著他:「人魚想變成人腿的話,要把尾巴切開、骨頭劈成兩半,鱗片全部都剝掉!非常可怕啊!而且變成腿之後不能游泳也不能走路,很容易死掉的!」

  還真的可以啊?!邵年華震驚了。

  歐繼續說:「尾巴可以直接變成人腿的也有哦,但是不是人魚,是海妖。但是海妖都是雌性哦!她們只能找別的種族的伴侶,交配之後就會把伴侶吃掉!」

  邵年華發現了,原來神怪幻想什麼的都是有事實依據的啊!

  歐把邵年華抱到小船上,自己也爬上去趴在他身上靠著,笑眯眯地說:「以後我們住的地方也會看到海妖的,但是你不用怕!海妖都沒我好看,也沒我厲害,搶不過我的!」

  邵年華僵硬地看著他,總覺得有什麼不得了的事情要發生了……

 

  海市,最初是海族和陸地非人種族間友好往來互通有無的臨時小集市,後來慢慢就變成了向所有非人種族和極少數人類開放的珍品交易市場,位於南沙的一個偏僻小島上,由三十多隻能力出眾的蜃族輪班值守隱藏起來。雖然海市一年只開放兩次,但作為陸地與海族的常規物資中轉站,島上也是有常住居民的,妖獸精怪各類皆有,交租幹活即可定居。

  不管是小島還是海市,都是人魚族的所有物,對本族成員及家屬實行優惠政策:免租包住,擇業自由。

  雖說是擇業自由,銀月拿給他們的登記表上的工作一欄卻是填寫好的:

  個體商戶。

  經營範圍:海產及熟食。

  另外還有種族職責:

  人魚:維護治安秩序。

  人類:1.對同族保密非人種族一切資訊。2.海市開放時隨時應招接待同族。3.悉心照顧伴侶。

  房子在海岸邊的一處矮崖上,兩室兩廳獨立廚衛浴,每間面積是人類常規公寓住宅的三倍多,每間房裡——包括廚房浴室洗手間——都有一個半人高、佔去近一半空間的大玻璃缸,直通大海。

  「魚缸是人魚和陸地種族合住的標準配置,其它生活用品按照人類電視劇裡出現的平均水準配給,如果有其它需要可以向我提交申請。」銀月冒出來向邵年華說明情況,他閒適地趴在魚缸邊上,一臉嚴肅地說:「魚缸通著海底,漲潮的時候可能有水漫上來,濕氣很重,不過你會習慣的。房子裡所有的物品都有法術加持防潮防水過,所以絕對不能私自裝修更改佈置,也不能使用人類的劣質產品,你帶來的東西除了貼身用品之外都打包給我,我會找順路的有翼族給你送回原來的住房。」

  邵年華舉手提問:「我還另外帶了個魚缸,裡面有歐未成年時候的鱗片。」

  銀月想了想,說:「鱗片留著吧,你可以單獨申請一個新的容器。」

  邵年華點點頭。

  「住在這裡不得私自外出,有事離開要提交申請,會有專人接送。可以對外通訊和上網,但是嚴禁對外透露關於其它種族和這裡的一切資訊。」

  繼續點頭。

  「海市的人類很少,都和你一樣是非人種族的伴侶,所以不要故意去親近同族,不然很容易引起爭端。」

  ……

  「差不多就是這樣。」銀月敲了敲魚缸,又補充道:「還有,人類的食物給歐當零食吃吃就行了,不要太寵他,吃太多熟食會讓人魚的消化系統退化的。而且他的食量是人類的十倍,都給他吃了你賣什麼。」

  銀月要交代的都說完了,邵年華點得頭都暈了,喘了口氣,問道:「請問歐去哪兒了?一早上都沒看見。」

  銀月淺灰色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又掃了眼放在牆角的蘋果,邵年華立馬會意,分了一半給他。他滿意地點點頭,板著臉回答道:「他去綁架他的老鄰居去了。對了,其實我比較喜歡葡萄和西瓜。」

  邵年華:……

  傍晚時分,歐把大海龜搬來安置好了,從廚房的魚缸裡冒出來,翻到地板上從廚房滾到餐廳再滾過客廳一直滾進臥室,找到在整理衣櫃的邵年華,歡歡喜喜地撲過去爬到他身上,摟著脖子親了一口:「把我抱出去!去海邊!」

  邵年華看他回來也高興得很,把打濕的衣服都扔到一邊,打橫抱起人魚,踩著水淋淋的地板出了門,吭哧吭哧咬著牙一路把他搬到屋後的矮崖邊——沒了海水的浮力,人魚還是非常重的。

  坐在岸邊,歐一本正經地理了理頭髮,整了整尾鰭,然後讓他閉眼。

  邵年華依言閉上眼睛,猜想人魚是要給他什麼驚喜?

  過了一會兒,嘴裡被塞進一片硬硬的東西。

  「吃掉!」歐催促他。

  甜甜的,有點淡淡的腥味,邵年華睜開眼,發現自己嘴裡含著的是歐的鱗片!

  「這是幹什麼?!」邵年華嚇壞了!

  「送給你的。」歐得意地甩甩尾巴,覺得有點疼,又抱起來吹一吹——那片鱗片是從尾巴尖上連皮帶肉扯下來的,粉紅的血液沿著尾鰭的紋路一絲絲滲開。

  「你沒聽過嗎,吃了人魚的肉可以長生不老!」

  這是人魚的婚禮儀式。

  雙方撕下自己尾巴尖上形狀最完美的鱗片,植入對方的傷口裡,讓彼此的血肉融合到一起,相互分擔傷害、分享生命。

  人魚的自我修復能力很強,不用多久,傷口癒合,對方的鱗片就會永遠留在自己身上。所以尾巴尖上帶有異色鱗片也是人魚已經擁有伴侶的證明。

  歐拍拍邵年華的臉,讓他把注意力從自己尾巴上移開,逆著傍晚的霞光認真地看著他。

  一如當時宣稱要養他一樣,人魚高高昂起下巴,驕傲地宣佈:

  「海神作證,從現在開始,邵年華是我的了,歐也屬於邵年華。我允許你分享我的生命直到終結的來臨。」

 

  人魚成年之後就不會輕易換鱗片了,除非是大面積受傷脫落才會長出新的,新鱗片也不如原先的堅硬。所以歐尾巴尖上就一直有個小缺口。

  邵年華看著那個缺口就覺得難受——他脖子現在上掛著的就是缺的那塊鱗片,換下了之前已經黯淡無光的那片。

  於是他從網上找了一家好的珠寶行,按著脖子上魚鱗的形狀定製了一塊祖母綠切片,上面還嵌了半顆珍珠。快遞送到HK的指定地點,再由島上的物資運送船帶過來。

  歐收到禮物開心壞了,甚至在早已癒合的尾巴上又切開了一個傷口,讓切片長進去。邵年華發現的時候心疼得要命,都快後悔死了。

  不過長好之後確實很好看,和歐眼睛一樣閃閃發亮的翠綠色,在銀藍色的魚尾上非常顯眼,一看就知道是已婚的魚!

  歐特別滿意,見誰都要故意搖搖尾巴炫耀一下。銀月對他這種行為有點看不下去,皺著眉評價說:「像個雌性一樣!」

  歐:QAQ

  邵年華不高興了。

  怎麼能這麼欺負人呢?放進去的時候看著就疼,你這麼說了他要是又想拿出來怎麼辦!

  他去廚房弄了一小碗碎冰,澆上蜂蜜和切碎的果肉,拿小勺子喂給歐吃。

  有了吃的歐就不想別的了,高高興興專心吃東西。

  銀月冷冷掃過來一眼,邵年華不理他。

  吃完碎冰還有海鮮粥,粥燉得軟爛不見米,裡面加了大把的蝦蟹貝肉,一點點鹽調味,鮮香撲鼻。

  銀月剮了一眼又一眼,邵年華權當沒看見。

  最後銀月勉為其難地誇獎道:「挺好看的。」

  「什麼?」歐似乎已經忘了之前的話題。

  「我說你尾巴上的新鱗片,比別的人魚都要好看點。」銀月不情不願地說。

  「是吧!是吧?」歐高興地甩甩尾巴:「我也覺得特別好看!」

  銀月不屑地瞥了這兩個一眼,抱著半個冰鎮西瓜遊走了。

  「銀月嫉妒我!」歐舔著勺子小小聲地說。

  「銀月的伴侶也是白色的!他們換了鱗片根本看不出來哈哈哈!他肯定特別羨慕我!」

  邵年華:「…………」

 

  邵年華的的熟食鋪子在小島上還是很受歡迎的。

  再怎麼說也是正兒八經培訓過的呀,而且他還找網上的各種小點心小花樣來學,時不時有點新花樣。

  島上大多數妖獸精怪都習慣生食,不擅烹飪調味,在人類的地盤上也不敢亂吃——人類自己都吃得心驚膽顫呢,非人種族可沒有多年錘煉百毒不侵的免疫系統。

  而邵年華做的食物雖然味道沒有人類社會的小吃攤那麼好,但是安全健康沒有人工添加劑,就算是嬌弱的幼齡妖精也可以放心吃。

  所以每天上午都有很多非人在他的鋪子前面排長隊買零食——熟食對他們來說也就只是小吃零嘴哄孩子的程度,當不得正餐的——特別是每天不固定推出的小花樣,數量不多,要買到還得趕早。

  邵年華很享受這樣的生活。每天早早起來,吃過早飯做些簡單的鉋冰茶點花樣粥品之類,留下給歐的部分,剩下的分好就是今天的限量小吃。

  鋪子上午的生意除了這些限量提供的小花樣之外,主要還是新鮮現做的熟食:烤章魚、烤魷魚、烤鰻魚,燒羊排、燉牛筋、煲雞湯,香味飄出老遠,很快就能引來大批顧客排起長隊,用期待而敬佩的眼神看著他——絕大多數妖獸精怪都畏火,這個能守著火爐面不改色地做好吃的人類,有點厲害……

  每天準備的份量就那麼多,不到中午就連湯都不剩下了,邵年華就可以回家做飯休息,吃完做做家務打掃或者給歐再做點好吃的,海族都不喜歡火,所以要用明火烹飪的食物都要趁歐不在的時候弄好。然後從網上訂購些島上沒有自產的食材——因為對人魚及其家屬的優待,每天來島上的物資運輸船都可以幫忙捎帶些東西,免費的不用白不用!而且冰箱也夠大!——島上有冰箱的人家絕對屈指可數,這也是人魚對同族,或者更確切地說,是銀月對歐和邵年華的特別照顧。

  所以很多好吃的也要給銀月留一份的,特別是葡萄和西瓜。

  過了中午,在海裡吃夠了的歐就帶著大量的獵物回來了,鋪子下午的經營項目就是新鮮的優質海產。魚蝦蟹貝任君挑選,還可以提前一天預約指定品種,海市最鮮美優質的海鮮鋪子就是這裡啦!還有漂亮的人魚可供欣賞,運氣好的話還能聽見他唱歌哦!

  金髮金眼的獅子小姐挑了五條大魚,捂著嘴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音量「小聲」嬌笑:「哎呀呀~秀恩愛~閃瞎眼啦~」

  歐膩在邵年華身上蹭來蹭去,得意地揚起魚尾,尾巴尖上透亮的祖母綠在陽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暈。

  島上不是所有住民都能下海捕獵的,就算是海族也不是都有歐的捕獵能力,成年的人魚在海中是連大白鯊和大王烏賊都要繞道迴避的絕對王者。反正,想吃好魚又抓不到的,都是消費群啊!

  太陽落下去差不多就能收拾收拾回家了,賣剩下的除去自己留著吃的,就全是第二天上午的熟食材料了。

  邵年華的晚飯就是中午做多留下的,自己吃飽再喂歐。人魚的手指間有蹼,不方便用筷拿勺,邵年華也喜歡喂他,還要特意挑小點的勺子來用,喂兩口親一親,一直膩到睡覺前都行。

  唯一遺憾的就是晚上不能和歐一起睡。抱著濕噠噠的人魚他睡不舒服,人魚在海裡也休息得更安穩。對此邵年華很有些苦惱,抱著一大鍋剝皮去核的冰凍葡萄去找銀月諮詢解決方法。

  銀月的臉板得和凍硬的葡萄一樣,淡色的眸子把他上上下下打量幾遍,高深莫測地勾一勾嘴角:「很快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邵年華沒來由地覺得腳底升起一股寒氣。

  

  邵年華今天發現島上居然有講英文的。有點欣慰,因為他英語總算是沒白學。

  雖然大多數非人種族都可以和人類直接交流,但是腦子能明白和語言相通的感覺還是大不一樣的。

  講英文的是幾隻有翼族,他們自稱白羽神族,俱是人身鳥爪,背生雙翼,髮色淺淡容貌柔美。據對街的藤精說,這個種族受人類洗腦有點重,堅持認為自己就是西方宗教所說的天神派到人間的使者。

  因為語言相通,雙方一開始相處得還是挺不錯的。你沒法相信,這種怎麼看怎麼都該算在鳥類裡的生物居然熱愛雞蛋羹!

  但當他們得知邵年華的伴侶是雄性之後,眼神就不一樣了。

  「同性的婚姻是不被神認可的!」

  「你被迷惑了!」

  「魔鬼讓你喪失了廉恥心!」

  「你一定是缺乏信仰!」

  邵年華:「你們知道安利嗎?」

  被這群熱情的推銷員……不對是傳教士糾纏得有點久,邵年華有點不耐煩,帶著獵物來找他的歐顯然更不高興,撲過來往邵年華身上一掛,揚起魚尾啪啪啪啪,頓時一陣白毛亂舞雞飛狗跳。

  大庭廣眾公然鬥毆,性質何其惡劣,銀月黑著臉趕過來,只掃了一眼,乾脆地各打五十大板:「都給我扔進水裡,曬半天!」

  白羽神族:……

  歐欣然從命,摟著邵年華泡海裡曬太陽去了。

  一個濕淋淋的雌性鳥人憤怒地向銀月抗議:「這不公平!你這是在徇私!你這個惡魔!」

  其他白羽神族也紛紛跟著抗議,他們的聲音都尖銳而婉轉,大聲吵嚷起來居然也不難聽。

  銀月從邵年華鋪子裡找出一碗撒了蜜漬豆子的豆腐花,又順了半鍋雞湯,施施然離開了。

  邵年華浮生偷得半日閒,索性就和歐一起膩著,正好隨身還帶著髮刷,梳梳頭髮掃掃鱗片,氣煞了旁邊一干落湯雞。

  「你們……你們這是瀆神!」小鳥兒們臉都紅了,看起來跟玄鳳鸚鵡似的,嘰嘰喳喳地叫著。

  歐拍拍尾巴,濺起水花掀過去,摟著邵年華的腰在他肩窩裡蹭蹭:「別理他們,我們的神和他們的不一樣!」

 

  年關將至,邵年華提交了離島申請,因為他遠在澳洲的媽媽今年要回來和他一起過年。

  歐在地板上滾來滾去撒嬌耍賴,滾了自家滾銀月家,翻來覆去就四個字:「我也要去!」

  銀月被煩得不行,直接拍了板:「要去可以,走快遞!」

  於是邵年華到家當天下午,就收到了一台冰箱那麼大的快件,郵費還是到付。

  運輸途中暈得七葷八素的歐出了箱子就抱著邵年華不撒手了,自己在魚缸裡泡著要人陪不說,邵年華做飯洗澡收東西也要掛在他身上,要他放手就眼淚汪汪的,搞得邵年華上大號聽他在外面撓門連屎都拉不安穩。半天下來邵年華晚上差點就睡在廁所裡了。

  第二天歐安分了許多,邵年華才開始打掃屋子。還真別說,地板上被濕噠噠的大魚尾巴拖來掃去幾個來回,積灰都好擦多了。

  昨天回來的時候帶了不少海產,順路還去超市捎了些米麵,自己一個人還能吃幾頓,喂人魚的話墊個底只怕一天都不夠。

  邵年華進廚房下了半筒掛麵,合著海鮮煮了一大鍋,尋思著這些先給歐佔個嘴,自己再去超市採購些鮮魚鮮肉,要是吃不慣冷凍的就全做成熟食,偶爾吃一兩天應該不要緊,總比餓著好。又用昨天的剩飯加點雞蛋青菜炒了自己先湊合吃點。

  炒飯還沒出鍋呢,就聽見有人驚呼:「年年!你做這麼多幹什麼?!」

  邵媽媽居然已經回來了!邵年華嚇得險些把鍋鏟扔出去。

  「我想早點回來呀,就換了提前一天的機票。你約了朋友來嗎?」邵媽媽年近六十了,畫了點淡妝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顯見在國外過得還不錯,抿嘴笑起來的樣子隱約還有幾分少女的嬌俏:「你忙著,我先去洗個臉,要是有人來我就不打擾了。」

  邵媽媽走進洗手間,不多時又是一聲驚呼。

  「媽媽你聽我解釋!」邵年華這次真的把鍋鏟扔出去了,軟著腿連滾帶爬衝了進去。

  魚缸裡躺著個渾身赤裸的美少年。

  皮膚白得像羊脂玉一樣,長髮披散著從肩頭蜿蜒而下,翠綠的眼睛眨起來呼扇呼扇,修長的小腿搭在浴缸邊上無辜地一晃一晃。

  愣了一會兒,邵媽媽一把將邵年華拉出來,砰地關上洗手間的門,瞪著他問道:「這怎麼回事?」

  就像電視劇裡經常演的那樣,A說「你聽我解釋」,B就應該回答「我不聽我不聽」,如果答錯成「你解釋吧我聽著」,A就沒詞可以對了。

  邵年華張了張嘴閉上了,又張了張,又閉上了。

  在他欲言又止百轉千回的時候,邵媽媽已經腦補完畢,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孩子我知道,不是亂來的人,媽媽也不是封建落後的土老帽,不用你顧慮太多。你要是真的……就……哎……」

  邵媽媽嘆了口氣,眼角的皺紋頓時明顯了不少,摸摸兒子的臉,低下頭說:「你先讓他把衣服穿好,出來我們慢慢說。」

  邵年華艱難地吞嚥一下,硬著頭皮說:「昨晚……玩得有點……那個衣服……已經扔了……」

  邵媽媽臉都臊紅了,在他臉上狠狠擰了一把:「我晚上再來,到時候你給我好好說清楚!」

  把媽媽送出門,邵年華急匆匆回到浴缸跟前。

  腿還是那個腿,細白又修長,還有兩腿之間粉紅的……邵年華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了一把。

  冰涼涼光溜溜的鱗片觸感。

  歐抬起小腿輕輕踢了他一下,挨到身上卻是尾鰭拍打的熟悉觸感。

  「嘿嘿是幻覺!」歐得意地說。人類的精神不算強,稍加篡改只需小小哼一段。

  邵年華頓時好失望啊好失望。

  去超市採購,回家煮食把歐喂飽,給他裹上一層防水布,抱到床上用被子蓋好,又好好編排了一套說辭,邵年華打電話把媽媽叫了回來。

  救助被拐賣啞巴少年幫他自力更生而後日久生情的故事唬得邵媽媽一愣一愣的,臉上表情從疑慮到擔憂混著自責與憐惜變了又變,看著那少年躲在兒子背後怯生生的眼神,到底也沒多說什麼,摘下手上一枚翡翠的戒指給了邵年華:「媽媽光顧著自己過好日子去了,也沒多照顧你,說什麼都晚了。你自己有主意就行,我只望你能過得好。我吃住都是別人的,這一下也沒多的好給你,帶來的年禮過後再給你送來。這戒指還是當年我媽媽給的嫁妝,留給你們作個念想……」

  邵媽媽抹了把淚,癟著嘴的樣子宛然還是少女的模樣,卻不知是妝花了還是怎樣,擦過淚的臉確確實實是個老太太了。

  「我那位還在賓館裡住著呢,本來打算等我和你過完年,再和他在國內轉轉。你們兩個在一塊的話,我正好早點和人一起玩去。」

  母子倆多年沒見,這會兒又滿腹心酸地道別,邵媽媽在門外拉著邵年華的手,很是懷疑地問:「那孩子看著還挺小的,別是你把人家拐的吧?」

  邵年華漲了個大紅臉,不知道該說什麼,媽媽瞭然地拍拍兒子的手背:「你有這點心機也是好的。人家比你小些,好好在一起,你老了還有人能照顧你。你們還年輕得很,有什麼事就打電話給我,能要你們好的我什麼都肯幫的……」

  歐從被子裡拱出來,甩開窩得難受的尾鰭,咬著指甲悄悄地想,有媽媽真是很好的啊。

 

  過完年沒多久,小島上就忙起來了。春分三天海市將近,準備工作都得做好,臨時市場和住所要搭建,出入港口要擴大,各種警戒的防衛的監視的得瑟給人看陣法也要佈置起來。

  島上的常住民都是做習慣了的,不用銀月安排也各自都能駕輕就熟找到該做的活幹。

  邵年華覺得自己也該做點什麼,去問了問銀月。

  「你把歐看好別惹事我就謝謝你了。」銀月趴在家裡的池子邊上——他家差不多就是個有頂的泳池——不耐煩地揮揮手。

  沒錯,銀月看起來很不耐煩,不僅不耐煩,還一反常態地囉嗦起來,板著臉嘀嘀咕咕:「……還有兩年……太痛苦了……為什麼是我……乾脆就該讓你們這種和陸地通婚的來……兩年啊……我的小珍珠……」

  邵年華有點被他嚇著了:「銀月,你沒事吧?」

  銀月難得一見地露出憂鬱的神情,瞥了他一樣,感嘆道:「太優秀也是一種苦惱啊……」

  邵年華:「……」你到底怎麼了。

  歐無所謂地抓著鹽水鴨啃:「沒事沒事,每年都有那麼幾天的。」

  邵年華覺得這種句式聽起來略熟悉啊。

  哢吧哢吧吃完鴨子,歐翻出魚缸在地板上打個滾爬到邵年華身上:「人魚的發情期快到了嘛,銀月的伴侶還在深海聚居地不能來哈哈!過了三月,發情期過了就好了!」

  邵年華眼睛瞬間就亮了:「三月是人魚的發情期?那你……」

  歐非常自豪地挺起胸膛:「沒伴侶的才三月呢,我的發情期是三月到十月!」

  邵年華蕩漾了,不動聲色地擦了擦口水。

  打那天開始,邵年華就每天虎視眈眈地盯著日曆抓心撓肝地打小叉,偏偏三月到了歐還沒表示,某人等得眼睛都要綠了。

  進入三月快一個禮拜了,大半夜的歐忽然從臥室的魚缸裡冒出來,掀了邵年華一床的水:「邵年華!快到缸裡來!」

  邵年華睡得正香被澆了個透心涼,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換被子:「你到床上來吧。」

  歐打開燈,指著自己的下腹有點羞澀地說:「露出來了,在地上會硌到。」

  平時藏在鱗片間的生殖囊打開了,伸出了一個色素很淺的粗柄長蘑菇。

  邵年華立馬就清醒了,撲上去嘿嘿淫笑著把人魚抱到床上:「那我就來教你成年人的事情吧!」

  這種臺詞說出來果然很帶感!

  但是歐一點都不配合:「不用你教!我知道!」他一臉認真地扯著邵年華的衣服:「成年了自然就知道了!我回族裡的時候也有人魚教過我怎麼和雄性做!」

  「人魚教你怎麼和人做?!」邵年華震驚了!

  「………和雄性人魚……」歐訕訕笑了一聲,很快又辯解道:「但是一樣的嘛!銀月也告訴過我人類的結構!」

  「不一樣啊!」邵年華抓住他的手:「亂來很危險的,我比較懂,我來就好。」

  「你也知道怎麼和雄性人魚做?」歐驚訝地看著他。

  「……和……雄性人類……」邵年華淚流滿面,就算重口小黃片也沒有把魚算進獸交的範圍……

  「那還是我來!」歐很快扒光了伴侶壓在床上:「反正我也知道洞在哪裡!」

  「難道你身上就沒有洞嗎?!」而且這種措詞用字恥度有點太高了!

  「當然有啊!」歐得意洋洋地用自己的蘑菇戳戳邵年華的屁股:「但是你找得到嗎?」

  

  人魚的JJ似乎比人類的長一點——當然如果算上生殖囊裡面的部分的話,就很要長一些了。而且表面有一層滑膩的分泌物,讓邵年華最後一點苦肉計的指望也沒了。

  虧他之前還很糾結人類用的潤滑劑對人魚有沒有壞處,圖樣圖森破啊!人家都自帶了!長驅直入過關斬將七進七出橫掃千軍所向披靡……邵年華從床上被捅到缸裡再從缸裡被捅進海裡,簡直……南海的水,他的淚!

  等銀月把消失兩天的邵年華(連著歐一起)從海裡撈回來的時候,他連被人(魚)公然觀摩的羞恥都顧不上了,抓著銀月的手只想大喊「快把這熊孩子帶走!」

  可惜銀月不是來解救人類於水火的,他帶了一個很大的包裹給歐,慎重地叮囑道:「海市快開了,你們最好不要讓人類看到。這是人類的食物,你們躲遠些,海市完了再回來。」

  或許是邵年華的眼神太可憐了,銀月離開之前還是順帶提了一句:「人類體能不夠,讓他多吃點東西,時間還長,不要一下就做壞了。」

  歐也發現邵年華確實瘦了些,撕開一袋真空裝的叉燒肉喂給他,愧疚地安慰道:「剛開始的幾天會比較厲害,慢慢你就習慣了。」

  吃完叉燒,邵年華翻出一瓶運動飲料一口氣喝了大半,忽然非常悲哀地發現,自己居然真的已經開始習慣屁股裡捅著蘑菇進食休息該幹啥幹啥了。

  不知道以後會不會脫肛啊?

  媽媽,小黃書裡都是騙人的……

  海市結束後,在海裡被捅了大半個月的邵年華終於從臥室的魚缸中被頂了回來,重新踏上陸地的瞬間,恍然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大概是生命共用的緣故,在海裡泡了那麼久,皮膚居然沒有被泡爛,連起皺都沒有,在海裡睡睡醒醒上上下下沉沉浮浮竟也不曾嗆過水,不得不說結婚契約實在是非常人性化的存在。

  過了「最開始的幾天」,歐也收斂不少,雖然對捅和被捅的事情依然抱有極大的熱情,但至少不會隨時隨地都翹著蘑菇收不回去了。

  日子和之前差不太多,早上歐捕獵邵年華賣熟食,下午膩在一起賣生鮮海產,回家之後大門一關就開始捅,從暮色將沉捅到天光乍破。

  就和歐說的一樣,真的習慣了,腰不酸背不疼腿不軟不犯睏,上大號都順暢幾分,馬桶蓋都被邵年華撓出爪印了。

  偶爾邵年華覺得屁股需要休息一下,也參考讀者意見試著往歐的生殖囊裡捅捅,可惜不太方便,一來邊上都是堅硬的鱗片,刮得自家蘑菇有點心驚膽顫的,二來人類的蘑菇沒人魚長,戳到蛋蛋的時候人家的都穿到腿中間了,有點挫敗感。

  不過多少也有些「也算是被老子捅過了」的心理安慰罷。而且歐也不反對這樣,他覺得互相蹭蘑菇也挺舒服的。

  不過這樣一來,再做小點心小花樣的功夫就沒了,在廚房裡邊打蛋和麵定烤箱邊被捅可不是習不習慣的問題,那叫羞恥play

  反正現在連島上所有的小孩都知道:沒有鉋冰、布丁、蛋羹、酥餅、糕點吃了,因為人魚發情了……

  四月中,終於熬過發情期恢復正常的銀月從他們臥室的魚缸裡冒出來,面不改色地扔給正在互動的兩人一盒套套:「以防萬一,要用這個。」

  邵年華直接給嚇萎了,扯過被子把自己捲了個嚴實。歐倒是挺淡定,打開盒子看了看:「這是什麼?」

  「避孕套。」銀月一本正經地說:「我最近看了些文學故事,發現好像有些人類雄性也會懷孕,有必要採取安全措施。」

  邵年華:你他媽的看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歐很感興趣地讓邵年華給他戴上一個,居然還是粉紅色的:「不夠長。」

  銀月認真打量了一下,無奈地攤開手:「只有人類生產這個,沒有我們的尺碼,安全起見,湊合用吧。」

  銀月離開後,歐摸了摸自己裹著套套的蘑菇,向邵年華抱怨道:「有點不舒服。」

  邵年華壞心眼地說:「那是你不習慣,多用用就舒服了。」

  「但是太短了,掉進去怎麼辦?」

  邵年華想想還真是,頓時一頭冷汗:「那還是不要用了。」

  「不行!銀月說要用!」

  「我不會懷孕!」

  「真的不會?」歐這麼說著果斷扯掉了套套:「那你來用!」

  拗不過歐的執拗和躍躍欲試的利爪,邵年華紅著臉給自己套了一個,藍色的。

  「變好看了!亮亮的!」歐誇獎道。

  邵年華啃著枕頭含淚掩面:為什麼戴套的是我,被捅的還是我?

 

  從春到夏就這麼嘿咻嘿咻地過去了,轉眼小島上又忙活起來——秋分的海市快到了。

  算一算歐的發情期還有一個多月就快結束,這孩子一副要做夠本的架勢越發熱情高漲,眼睛賊亮賊亮的就等著銀月一聲令下再把邵年華拖去海裡玩上大半月。

  但銀月沒遂他的願:做了半年了不用特殊照顧了,邵年華該履行居民義務了,島上四五個人類一個都別想跑,都出來當接待導遊!

  至於歐——躲好了,別讓人看見你。

  春分的時候被拐帶得太遠,這次的海市邵年華可算開了眼,什麼飛禽走獸精怪妖魔像人不像人的天上地下全都是,嘴裡叼的爪裡攥的地上攤的稀奇古怪認不認識玩意兒啥都有,跟大趕集似的,熱熱鬧鬧,吵吵嚷嚷,一派繁榮盛況。

  邵年華懷著劉姥姥的心情露出習以為常的淡定表情接待四個人類(這麼稱呼同族還真挺彆扭的)去他們的臨時住所——其實只要帶個路再加一句「有事聯絡我」工作就算完成了,絕大多數來海市的人有事都不愛找人類求助。

  不成想卻讓人給盯上了。

  「你脖子上掛的東西,能給我看看嗎?」

  邵年華心裡一跳,一邊懊惱自己的大意一邊露出標準的服務性微笑:「怎麼了?」

  對方一個小個子的男人死死盯住他微微敞開的領口裡露出的一點藍光,眼裡精光直冒,另一個棕色頭髮的女人開口問道:「能賣給我們嗎?」

  「抱歉不行呢,這是我愛人送的禮物。」

  「你愛人……?」

  「嗯,她在國外,有妖獸照看。」這是島上所有人類對外的一致說辭——有條件賣身——非人種族防人防得可厲害。

  對方明顯地露出失望的神色,還想說什麼,被同伴扯了一下,那個女人就閉了嘴只挺好看地衝他笑著,後頭三個人則嘀嘀咕咕議論起來。

  邵年華禮貌地笑笑,也不多理會,逕自轉身走了,想著明兒遇見銀月得報告一聲——和歐一樣,銀月也很低調地躲起來了——然後在海市上轉了幾圈,看看熱鬧,向賣琥珀的松鼠先生許諾了一籠松子玫瑰糕,換了塊金燦燦亮閃閃的夾著碎金箔的琥珀,溜溜躂達向家走去。

  歐一吃飽就回家等著了,不能出去好不耐煩,無聊得在地板上滾來滾去,弄得家裡到處都濕淋淋的,這會兒聽門一響就撒著歡撲上去了,又親又抱好一頓蹭。

  邵年華偶爾會有種自己養了條大型犬的錯覺,熱乎勁兒一上來乾脆就和他在地上翻滾作一團了。

  正滾得歡,歐忽然把邵年華按在地上,擺出一副嚴肅神情來,在屋裡掃視一圈,魚尾啪地一甩,然後就見本來啥都沒有的空氣裡咕咚咚滾出一個人來,被抽得一腦袋撞到牆上。

  邵年華定睛一看,這不就是今天剛才小個兒男人麼!倆眼瞪得牛大,指著歐變了調兒地喊:「人……人!」

  還沒「魚」出來呢,歐指尖彈出銳利的長甲,一擰身就是兇悍的一爪子,臉上一道橫過半個腦袋,胸口一道深可見骨,脖子上一道正正劃開頸動脈,乾淨俐落就沒了聲,猩紅的血液噴濺開小半個客廳。

  邵年華就愣了,腦子裡最先的想法居然是:爪子挺利啊,以後來幫我切肉得了。

  歐也有點愣,收起帶血的指甲有點心虛地在地板上擦擦,回過頭很是懊惱地對他抱怨道:「味道好臭……」

  饒是邵年華行伍出身,對著這麼一灘血呼啦碴也覺得犯噁心,去拿了濕毛巾給歐擦乾淨手,想了想,覺得這種事兒還是該交給銀月來處理。

  歐乖乖靠在邵年華懷裡,仰起頭髮出一聲模糊的低鳴,人魚之間遠距離交流的聲波他聽不見,但能知道這一聲的意思:我家裡有個死人。

  過了一會兒,歐側耳聽了聽,表情鬆快多了:「銀月說街坊鄰居多得是不挑食的,叫個來幫忙的就行!」

  邵年華便帶著不知從何而起的強烈違和感,繞過地上那一大灘血跡,打開本來就沒關嚴實的大門沖外面喊了一嗓子:「有吃人的麼?這兒有個新鮮的!」

  喊完不多時,眼前一花,就見門口蹲了一溜兒長得跟白老虎一樣的妖獸,一個大的帶了四個小的,從高到低整整齊齊蹲了一排,五雙琥珀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邵年華側過身,讓這一家子排著隊進去了。

  大個兒的老虎啊嗚一口把死人叼起來,沖屋子裡倆主人稍微點頭致意,就腳步輕快地顛兒出去了,帶著斑紋的長尾巴還心情頗好地擺著正反S型。

  屋裡留下的四個小的,埋著頭撅著屁股認認真真地舔地板上的血漬,最小的那隻才比邵年華鞋子大一點兒,身上斑紋還沒長清楚,走起路來都搖搖晃晃磕磕絆絆的不小心就一跟頭滾成了個球兒,這會兒也跟著哥哥們呼哧呼哧舔得老賣力,弄得邵年華怪不好意思的。

  努力了半小時,四個小傢伙把地板舔得清潔溜溜,又排著隊在邵年華腳邊上蹭過以示感謝。邵年華被小老虎順滑細密的皮毛蹭得癢癢的,蹲下神一個個摸過去,小崽子們也很給面子地頂著老虎腦袋往他手心裡蹭,逗得他直笑。

  歐拍拍尾巴,眼睛轉了轉,對四隻小白老虎說:「這個人肯定不是自個兒來的,跟他一起的人也都可以吃!都給你們了!」

  這話一出口,四雙本來就亮閃閃的大圓眼睛更多亮了二十瓦,迫不及待地回家報信去了。走路的時候四隻列一縱隊,腳步顛顛兒的,長尾巴甩啊甩,跟他們老子一模一樣。

  而身為人類的邵年華,直到今天大半夜裡,被歐捅得快神志不清的時候才有點恍惚地想起來:今天好像幹了些了不得的事情呢?

  只不過這點兒念頭還沒仔細想出個章法來,就又被捅得七零八落不知道散哪兒去了。

  

  大海龜交了個新朋友。

  歐大早上出門捕獵的時候順路探望老鄰居,一眼就看見了一個老大的蛤蜊。

  真的特別大啊!有四五個大海龜那麼大!

  蛤蜊的味道可好了,就是太小,吃起來老麻煩,撈著了多半都是帶回去給邵年華燉湯了。

  可是這個這麼大個兒啊!歐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圍著轉了兩圈,有點煩惱這麼大的要怎麼給端回去。

  「你在幹什麼?」大海龜看著他傻兮兮地轉圈圈十分不解。

  「這個!好吃啊!」歐一臉蕩漾地指著蛤蜊,上下比劃著要從哪裡下手才好搬。

  「住手……」海龜先生無力了:「那不是蛤蜊,不能吃……」

  「不是蛤蜊?那是什麼?」

  「是蜃。」

  「是甚?」

  「對。」

  「???」

  蜃惱了,張開蓋子一口水噴出去,把歐衝開老遠。

  歐興沖沖地遊回來:「原來是扇貝啊!」

  「不是扇貝……是蜃……」

  歐奇怪地看著大海龜:「你今天說話好奇怪。」

  「……」

  蜃忍無可忍地開口了:「我是蜃!」

  「會說話啊!」歐嚇了一跳,隨後莫名其妙地說:「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嗎?」

  「是蜃啊!」

  「到底是甚啊?」

  「……」

  蜃憤憤地閉上殼不理他了——和這熊孩子說不清楚!

  歐湊過去敲了敲他的殼:「那你有珍珠嗎?」

  「沒有。」大海龜幫他回答了。

  「哦。」歐立刻就沒了興趣,放手捕獵去了。

  銀月把魚缸敲得梆梆響,板著臉訓道:「你就不能少惹點事?海市的守衛都要招惹!吃吃吃就知道吃!海市的簡介冊子沒看嗎?!」

  喘了口氣,銀月想起來人魚不識字,簡介冊子是發給人類看的,只好調轉火力:「邵年華!你沒給他唸過嗎?!」

  邵年華表示他躺著也中槍。

  「那到底是什麼啊?」

  「是蜃啊,海市的守衛。」銀月和邵年華異口同聲地回答。

  「我不知道守衛是甚啊。」

  「你這不是知道了麼。」銀月皺起眉毛:「以後少招惹別人。」

  「我知道啥了?」歐依然一頭霧水。

  「那是蜃!」

  「是甚啊?」

  「對啊。」

  「啥?」

  「……」銀月尾巴用力拍了幾下魚缸,繃著臉直接走了:「邵年華!管好你家破孩子!」

  「???」歐。

  「……」邵年華。

  「我是蜃,這很難理解嗎?」

  「不會,大家都知道你是蜃。」大海龜耐心地安慰他鬱悶的朋友。

  但是蜃依然很鬱悶。

 

  隔了許多年,邵年華再次提交了離島申請,因為邵媽媽過世了,他要去接骨灰安葬。

  「我也要去!」歐拽著他的衣服不撒手。

  「你還想再暈一次快遞嗎……」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歐在霞家裡滾來滾去。

  「想都別想!」霞溫柔地揉揉他的頭髮。

  人魚在海市的管理員五十年一換,銀月二十多年前就歡天喜地地回深海老家去了。這一任的管理者是一條橘紅色的雌性人魚,笑起來溫柔又可愛,但是遠遠沒有總是板著臉的銀月好說話。

  對了,霞是珊瑚的媽媽。

  邵年華離島的時候,歐十八相送追在後頭跟了一路,哭得眼睛腫起來跟桃子饅頭一樣,還嵌著塊獼猴桃幹,最後還是被霞抓著尾巴拖走的。

  邵年華躲在船艙裡捧著小心肝長吁短嘆——他不敢上甲板,唯恐看到歐哭得可憐兮兮一心軟就捨不得走了——雖然他只離開一週而已……

  要說起來,歐上一次掉眼淚還是因為吃不著餃子撒嬌耍賴呢。

  三天後,澳洲的飛機如期而至。

  媽媽的丈夫傑森,在邵年華印象裡是個棕色短卷髮的高大男人,性格溫和卻總帶給他壓迫感,然而現在已經是個佝僂的、滿臉皺紋的銀髮老人。

  「你看起來還年輕得像個小夥子一樣,她看見你一定會很高興的。」傑森眼神溫柔地看著手裡雕花的骨灰盒,愛惜地一遍遍撫摸,捨不得給他。

  邵年華安靜地陪他坐著,聽他絮絮地說有關媽媽的過往,老人沉浸在回憶裡口齒並不清晰,要聽清很費力,但他並不介意,耐心地聽著。

  其實他和傑森攏共也只見過兩三回,根本連長相都認不清楚,但只因為一個共同愛著的人,兩個陌生人之間似乎也產生了深厚的感情。

  除了骨灰之外,傑森還帶給他一個手提箱:「這是你這些年送來的禮物,都是很好的東西。」他有點俏皮地眨了眨眼:「我留下了幾樣她最喜歡的,剩下的還給你,都是很好的紀念品。」

  邵年華疑惑地接過箱子,這些年來他和媽媽只有電話和郵件上的通訊往來,匯款也全是銀行轉帳,從未互相寄送過東西。

  打開箱子,裡面碼放著不少中古式樣的黃金製品,每一件都有精緻繁複的浮雕紋路,嵌著大塊的寶石,有燭臺有杯子也有各式首飾,琳瑯滿目,不一而足,是誰的手筆不言而喻。

  「她很少用得上這些東西,但是很喜歡,經常拿出來看。珍珠都放在下面的盒子裡,保存得都很好。」

  「每年收到禮物,我就知道,中國的年要到了。她也由此知道,你過得很好。」老人笑起來:「當然,她也過得很好。我們都很幸福。」

  邵媽媽的故鄉其實在福建,但她希望自己的骨灰能撒進南海。

  邵年華的父親也是死在這片海域上。

  邵年華和傑森並排站在船舷邊,看著海風和海浪將骨灰帶去未知的地方。

  船輕柔地搖晃,浪花拍打在船身上,與海風一起揉成節拍,應和著一段若有若無的旋律,在耳邊迴蕩徘徊。

  海面下銀藍色的魚尾一閃而過。

  邵年華心臟狂跳起來,緊張地看了看周圍,卻似乎根本沒人注意到有任何異樣。

  「今天天氣真好,和她一樣溫柔。」傑森微笑著,淚水沿著眼角的皺紋滑到太陽穴附近才落下。「我立了遺囑在律師那,等我死後,麻煩你將我的骨灰也灑在這裡。我們的所有財產,包括你這些年寄給她的錢,都會捐給基金,我想你並不在意這些,對嗎?」

  邵年華點點頭,將老人送回船艙休息。再回到甲板的時候,隱隱約約的旋律還在盤旋,卻找不到人魚的蹤跡了。他吹了一會兒海風,回自己的艙房拿出那個手提箱,將裡面的黃金製品取出來,一件一件扔回海裡,珍珠也全部倒掉,直到箱子裡只剩下隔離減震的泡沫盒子。

  等我撒在這裡的時候,會是多少年後呢?邵年華想。但是到時候我一定是和歐混在一起的,誰來幫我們撒呢?

  要是沒人撒,就一起盛在盒子裡也行。

  回到海市,船還沒靠岸,歐就跟砲彈一樣撞上來,摟著邵年華的腰死活不撒手,一臉委屈活像好幾百年沒見了似的。邵年華沒法,只能讓他就這麼抱著,自己一步步挪回家去,跟拖了個大麻袋一樣。

  「你不是去接媽媽了嗎?」

  「嗯,她回到想去的地方了。」

  「胡說!你把媽媽扔掉了!」歐瞪著他控訴道。

  「……」

  「不過你不用傷心。」歐從魚缸邊上摸出一個嵌著寶石的金盃,獻功邀寵地捧給他看:「我幫你找你回來了!」

  精緻華麗的杯子裡放著灰白色的不規則碎片,盛了大半杯,下面有不少還是濕的,浸成了髒髒的黑灰色。

  「……」邵年華接過杯子,摸摸歐的頭髮,說:「謝謝你。」

 

  很久很久以後,長得連計算時間都麻煩,海市的小島換了三個,舊的都被海水淹沒了,海市的管理員也輪換了十幾個。

  身居桃源,不曉春秋。

  歐的頭髮和鱗片都褪成了淺藍色,還是非常漂亮。他有好些年不再發情了,最近越來越不愛動,捕獵的熱情降低了不少,反倒越來越喜歡熟食。撒嬌粘膩纏著人不放的勁兒倒是更勝以往。

  邵年華依然是最初的樣子,幾百年都沒變過,只不過被時間揉啊揉,性子就像海灘上的細沙,越發溫和圓潤了。

  雖然自己沒什麼變化,但邵年華卻可以感覺到,人魚在快速地衰弱下去。

  不過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他拿著小勺子給歐喂雞蛋羹,歐摟著他的脖子,尾巴繞在他身上,吃得眉開眼笑。反正我們一直都在一起。

  他還住在海南的時候聽別人說過一句話,現在想起來忽然覺得莫名貼切:

  灑家這輩子值了。

  邵年華忍不住笑出聲來,手一抖,蛋羹就從勺子裡滑下去了。

  歐張嘴咬住勺子,不滿地說:「認真一點!」

  結果邵年華更想笑了。

  歐用尾巴拍拍他,搶過勺子,嘴巴湊到碗邊上,彆彆扭扭地抓著勺子把蛋羹往嘴裡撥。

  吃完了,邵年華把碗放到一邊,給他擦擦臉,然後拿出刷子幫他清理頭髮。

  歐把下巴擱在他肩窩裡蹭蹭:「我要吃包子!」

  「好。」

  「要章魚餡兒的!還有蛤蜊!」

  「今天沒有章魚啦,都賣掉了。」

  「我明天多抓一點,不許賣了。」歐用爪子撈著邵年華自己剪得七零八碎的頭髮玩:「那今天吃燉肉!」

  「好。」

  清理完頭髮和鱗片,歐在邵年華臉上親了一口,摟著他在地板上滾來滾去,撞到牆上才停下來,有點興奮地說:「過兩天海裡有人魚來接我們!你要穿好看一點!」

  邵年華一愣,然後笑著親親他:「好。」

  邵年華本想穿白襯衫和西褲看起來正式一點,但是歐堅持要他換上「最好看」的淺藍色T恤和大花沙灘褲,脖子上還給掛了一圈花環。

  於是邵年華只好哭笑不得地打扮得像一個實打實的海灘觀光客一樣出去了。

  海市現在的管理員叫做星曜,是一條看起來很纖細的銀灰色雄性人魚。他乾脆地扔掉了邵年華帶來的的潛水裝備,塞給他一顆珠子,附帶說明書一張,上面寫著:用法:舌下含服,可供水下呼吸,每5g支持約6小時,消耗完請及時補充。備註:請勿吞食,請勿用鼻子呼吸。

  還挺高級……邵年華掂了掂珠子,覺得舌頭會好累。

  星曜送了他們幾千海里,來接他們的人魚很多,珊瑚一家都在,銀月和珍珠也在,海市的歷任管理員都來了,還有不少邵年華沒見過的人魚。

  隊伍排得很長,大家放滿了速度游向人魚族群的深海墓地。

  海水中的光線逐漸微弱,到後來就是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無邊的黑暗和遠遠超出人類身體能接受範圍的巨大水壓讓他覺得非常難受,彷彿五臟六腑都要從喉嚨管裡擠出來了。

  歐把邵年華摟在懷裡,在他耳邊輕輕哼唱起來。

  人魚的歌聲讓他舒服了許多,不知不覺就靠在歐身上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邵年華再醒來時,嘴裡的珠子只剩下一顆巧克力豆那麼大,而他們已經在海底了,地上生著不少礦石晶體,幽幽地發出藍綠色的光,讓他可以勉強看清四周的情況。

  他們周圍擺放著很多巨大的貝殼,直徑差不多在兩米以上,還都是活著的,呼吸開合間可以看見不少貝殼中都含著東西,有些已經密實地包裹上了厚厚的珍珠質,有些還可以隱約看見其中沉睡狀的人魚。這些大貝殼並不像其他貝類那樣有許多粘附物,表面非常乾淨光潔,似乎是有人在定期打理。

  他和歐就坐在這樣一個張開的大貝殼裡,身下墊著軟軟的頗有彈性的貝肉,像一張豪華的大床。

  歐在上面打了個滾,抱著自己的尾巴用力縮起來:「我想變成一顆圓一點的珍珠。」

  「好。」邵年華也弓起身子,和他抱成一團。想了一下,摘下花環扔出去了,這樣脖子上掛著的鱗片正好可以和歐尾巴尖上的祖母綠切片貼在一起。

  「幸好我剛成年就把鱗片給你了。」歐扭動了一下,美滋滋地說:「才能到現在都這麼好看!」

  「你現在也很好看。」邵年華把他摟得更緊一點。

  貝殼緩緩地閉上。

  送行的人魚們唱起歌,整個海底都聽得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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