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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各位進入血腥紅界。

這是個充滿凶猛的野獸、險惡的環境,殘酷、且深具挑戰的世界。

離開的方法……還請各位自己尋找。

 

紫鴆與商隱龍,一同進入了這不可預知的神秘世界。

現實中分屬於兩個不同殺手集團,恨不得殺死對方的對立者,

為了避免組織發出通緝令,並找到回家的方法,

同樣自私、無情又背立的兩人,暫時放下了成見。

 

結伴的路上,面對凶險時,兩人都無法對彼此見死不救,

即使明知到回到現實裡,兩人又將恢復敵人身分……

【楔子】

我們的世界沒有愛,應該說,我們已經忘了如何去愛。

 

高貴精緻的水晶燈反射著璀璨耀眼的晶光,輕快的圓舞曲流淌在佈置華麗的宴會廳中。仕女們的裙襬在舞池中捲出一圈圈波浪,西裝筆挺的男士舉杯闊論,這是某個政商界龍頭的六十歲慶生宴,除了黑白兩界人士紛紛到場祝賀外,還有兩個比宴會主角還更引人討論的集團成員也應邀出席─赤鷹集團跟天龍集團。

 

在紛亂的現今,多少黑的白的集團竄出都不足為奇,所以引人討論的不是這兩個集團的背景勢力如何,而是他們彼此的立場。

 

赤鷹集團與天龍集團交惡已久,聽說,就快打上了檯面。不知道宴會主人同時邀兩方出席是遲鈍還是別有用心,但這都不是客人們所關心的,這些紈褲子弟只想看熱鬧……還有獵艷。

 

一名金色卷髮、燦金大眼的少年拿著酒杯周旋在眾多美貌少女之間。他笑容燦爛無邪,大眼中滿是少年的純真,一身純白西裝,恍若誤入凡塵的天使。如此可愛討喜的少年怎麼不引人注目,自宴會開始後,他的身邊總是圍滿了想搭訕的人們。少年還是推說要找點東西吃才得以脫身。

 

他走到擺滿各式美食的長桌前,先是逐一欣賞兼驚歎過後,才選了個最大的盤子,掃了一堆甜點。果然是小孩子心性。

 

「小弟,你不用一次拿那麼多沒關係,不夠可以叫服務生補。」一名鵝黃華服、容貌秀美的女子輕笑,並遞了杯香檳給他。

 

少年抬抬手上裝滿食物的大盤子。「抱歉,沒手。」婉拒了女子的好意。

 

女子也不在意,她隨手將香檳遞給一旁的服務生,指著他的盤子。「拿那麼多,你一個人吃的完嗎?」

 

又是個黏人的!雖然心裡這麼抱怨,但少年笑容未改。「我順便幫我朋友拿。」說著,他看向一側。

 

順著少年的視線看去,女子愣住了。多美麗的人啊!僅僅是垂目站在那,就令人無法移開眼。

 

那是名年約二十的青年。纖細但不顯瘦弱的身形,白皙的肌膚隱隱透著粉粉嫩紅,如畫般精緻俊美的五官,比絲綢還要柔軟滑順的烏絲隨意紮在腦後。如此引人注目的存在,她之前怎麼會沒注意到?

 

感受到視線,青年緩緩抬眼。眼眸濃紫得如最上等的紫水晶。女子倒抽口氣。

 

不是因為那對眸子有多美,而是那對美麗的眼眸中毫無一絲情感,如同冷血的爬蟲,青年的氣質也是無比淡然。

 

她知道為何沒人注意到青年的存在,他的氣質太冷太淡,只要稍往陰影處一站,別人就很難發覺,尤其青年又一身黑衣。

 

「這位是?」女子不自主的臉紅。

 

「我大哥。」少年甜甜一笑,也不見他有多大動作,就拉著黑髮青年不見人影。

 

「等等……」叫不回,女子失望的垂下手。真的……好美的人啊!

 

「唉……」她幽幽一歎。

 

無人注意的角落,天使般的少年正纏著青年,將那一大盤甜點往他面前推。

 

「吃嘛!吃嘛!我特地拿來給你吃的耶!」少年的聲音甜甜軟軟的,很是動聽。青年不為所動,甚至連眼皮都沒抬。

 

「吃嘛!吃嘛!紫鴆哥哥,白鴉求你啦!」少年嬌小的身體不斷在青年身上磨蹭著,不像在勸食,倒有點誘惑的味道。紫鴆大概覺得不耐煩了,他終於肯掀動他濃長的睫毛,施捨白鴉一眼。

 

「紫鴆哥哥─」白鴉將食盤推到他面前,紅嫩的小嘴微噘。「吃嘛!」手輕抬,紫鴆抓了把香脆的巧克力餅,捏碎,往白鴉不停張闔的小嘴塞去。

 

「不用,我不餓。」紫鴆微微一笑,美的令人為之炫目。

 

不過白鴉卻無心欣賞眼前的美景,小臉瞬間刷白,他一手用力按著喉嚨,一手伸進嘴裡,毫無形象的把餅乾吐出。

 

「咳咳咳……」白鴉難受的擠出淚來。

 

紫鴆見狀,笑意更濃,但那笑完全沒傳入他眼裡。濃紫眼眸如無一絲雜質的紫水晶,美麗,但終究只是顆無機的石頭。白鴉抓了杯果汁,煞有其事的用力漱口,然後又很沒衛生的將果汁吐回杯子裡。

 

「沒那麼誇張。」紫鴆說。

 

「有!」白鴉怒視著他。「我還不想死。」

 

「由不得你……」說完,紫鴆再度垂下眼瞼,不再搭理他。

 

假裝沒聽到紫鴆這帶著威脅的話語,白鴉又拿起食盤,往他面前塞,繼續勸食,看來有人完全沒學到教訓。耳邊吵雜的談笑聲突然消失,所有的賓客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連樂隊的演奏都停止了。白鴉停下手邊的動作,往眾人注目的焦點看去。

 

宴會的主人正偕同一名美艷的中年婦人,從純白大理石砌成的手扶梯走下。主角終於出場,賓客們立刻圍了上去,道賀聲此起彼落。但白鴉沒有,他的眼光停在樓梯頂端,像在等什麼人。下意識的拿起餅乾丟入口中,很快的,他等的人就出現了。

 

四名身穿名牌西裝的高大男子隨後走出,四人神態自若,並無恭謹的神情,看來並不像保鑣之類的人物。白鴉的眼睛一亮,甜笑道:「四隻小蛇都跑出來了,這佐伯不簡單啊!」佐伯就是這宴會的主人。

 

「他們是小蛇,你就是小雞。」紫鴆冷冷的丟了句。

 

白鴉的笑臉瞬間垮了下來,但立刻又揚起更加燦爛的甜笑。「商隱龍耶!紫鴆哥哥,你相好的。」

 

紫鴆完全不理白鴉的調笑,但他手指卻幾不可見的顫抖著——興奮得顫抖。

 

「真無情。」白鴉抱怨。他的金眸變得更璀璨,笑容也是甜的可以擠出蜜來。

 

紫鴆知道,那是白鴉動殺意的象徵。白鴉笑得愈甜,就代表他愈想殺這個人。紫鴆冷凝了他一眼。

 

「我知道啦!我不會下手的。」他也沒這個本事。「那只龍是紫鴆哥哥的,白鴉不會跟你搶啦!」他才不是不要命了。

 

不過想想總可以吧!所以白鴉依然用這副表情看著商隱龍,內心不斷模擬各種殺死對方的方法。

 

白鴉注視的對象,在四人中站得略前,看就知道居於領導地位。高挑壯碩的身形,俊朗出色的外貌,有些輕佻的笑容,飛揚的眉帶著一點野性,是最吸引女性的類型。但他引人注目的不只外表。

 

他燦金的眸子如鷹般銳利,帶著迫人的威嚴氣勢,輕浮的笑容中,藏著藐視天下的玩味。狂野、狠戾、高傲不羈,種種特質偏又被他一身沉穩的氣質掩抑了,是個無法以一言而道之的人。只能說,他,不簡單!不愧是天龍集團的頭號殺手,商隱龍。

 

敏銳的感受到有人注視他,商隱龍順著視線望回去,卻見到白鴉端了盤裝滿甜點的大盤子,正朝他揮手,笑容甜燦的好比蜜糖。

 

商隱龍禮貌性的朝他點頭,有意無意的給了身旁的默龍一個眼神。默龍領意,悄悄退下。

 

這時,從頭到尾沒看過場上一眼的紫鴆,像完全知覺似的,也悄悄的離開。

 

任務,開始!

 

白鴉大搖大擺的走入人群中,向一名美艷的婦女邀舞,存心引來更多的注意,默龍也真的集中注意力監視著他。佐伯與友人聊了一會,有些累了,便帶著隨從回房休息。

 

佐伯離開後,氣氛沒那麼約束,有人點了輕快的舞曲,舞池裡又帶起了一圈圈的彩裙波浪。但在場至少有四個人知道,這場宴會,不再平靜……

 

「啊啊啊─」

 

厲叫聲劃破宴會的寧和,耳尖的人可以聽得出來,那是那名美艷的婦人,也就是佐伯之妻的叫聲。

 

三道人影飛快的朝叫聲來源奔去,而另一道則是追著推門而出的白色人影。

 

「發生什麼事?」商隱龍第一個趕到現場─佐伯的臥室。

 

佐伯氣息已無,身軀僵硬,看來已經死了。從敞開的襯衫跟解一半的褲頭,可以看得出他是在怎樣的情況下被人暗殺。

 

沒錯,是暗殺。商隱龍沒有笨到會認為有哪個兇手會抱著屍體痛哭。

 

佐伯之妻抱著佐伯的身體,正哭得好不傷心。

 

商隱龍皺眉。「起來,女人。」他毫無感情的說。

 

佐伯之妻訝異的看著商隱龍,好似第一次認識他。不等她開口發問,商隱龍毫不憐香惜玉拽著她的手臂,把她甩到一旁。他蹲下身,檢視佐伯的屍體。

 

「中毒吧。」也跟著蹲下檢視的玉龍說道。

 

商隱龍點點頭。「赤鷹特有的毒藥。」連驗都不用驗,他早該想到!

 

玉龍大略巡了遍佐伯的屍身。「沒有傷口。」他沉吟著。「這是當然的,安檢做得如此嚴密,連個胸針都不能帶進來,更別說是針筒、小刀之類的東西……對方到底怎麼把毒液打進佐伯體內?」他不可能笨到喝來路不明的酒水吧。

 

「很簡單。」商隱龍讚許的一笑。

 

是讚許,他沒看錯……玉龍大概知道兇手是誰了。

 

商隱龍翻過佐伯的屍身,拉下襯衫,佐伯的背上有幾個發腫流濃的半月型傷口。

 

「這是?」力龍問道。他是眾人之中腦筋最轉不過來的一個。

 

商隱龍伸出形狀姣好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手指?」

 

「指甲!」玉龍沒好氣的幫商隱龍回答。「指甲是人體第二堅硬的部位,看來對方是把指甲削尖,在指端塗毒。這毒藥的毒性很強,只要沾到一點,就足以致命。」誰會想到去檢查別人的指甲呢。

 

「喔!原來是這樣。」力龍愣愣的點頭。「啊!不對,照你這樣說,那塗毒的人也會中毒吧,哪有人會那麼傻。」

 

「笨耶!」玉龍給了他「你是白癡嗎?」的一眼。「你忘記赤雞那裡有只愛搞偷襲愛使毒,而且又百毒不侵的紫鳥嗎……」得意的說完,玉龍才發現自己說錯話,趕忙摀住嘴巴,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商隱龍眸子一暗,陰狠的笑意浮現嘴邊。玉龍毫不懷疑,對方下一刻就會拔槍斃了他。

 

「小玉,怎麼跟阿力一樣笨哪!」不知何時,默龍出現在房門外,臉上罩著一層薄汗,還有些微喘。

 

「你又不是不知道,赤鷹的紫鴆可是大人的『寶貝』,你還敢說他壞話。」

 

「我……我一時……」玉龍慘白著臉,戰戰兢兢的說。

 

「紫鴆跟大人可是有名的『一對』呢!小玉,你說話要小心啊!」所謂的「一對」呢,是指同樣都是自己組織裡的首席殺手,總有一天要生死對決之意。

 

默龍完全不符他的名字,是個碎嘴而口舌非常靈活之人。不過他這話倒是說到商隱龍心坎裡去了。

 

「算了!」他的一句話,讓在場的眾人均鬆了口氣。

 

「走吧,把這件事回報給首領。」說完,他轉身離開。

 

四人連看也不看佐伯的屍身及昏倒在地的女人一眼。已死的人跟沒有利用價值的人,他們是不屑一顧的。這就是現實……

 

【第一章】

 

For all those who have no love. 給所有無愛的人……

 

一百三十二號……一百三十四號……一百三十六號……到了,就是這裡。南原街一百三十六號。

 

我在門口信箱底下摸了摸,果然找到一枚用特殊黏膠黏住的發信器。我按下背面的開關,將發信器戴到耳上,從底端拉出一條小小的麥克風線。

 

「代號:紫鴆。回報:任務完成。」耳邊傳來一陣嘶嘶的頻率調整聲,嘶雜聲一沒,平板毫無音調起伏的男聲響起。

 

「代號:銀隼。任務完成確認。」嘶嘶聲再度響起,看來是有人切換了頻率,不一會,耳邊傳來另一道人聲。

 

「恭喜了,紫鴆。這次的任務相當成功呢!」不同於剛剛,相當溫和好聽的聲音。

 

「有事嗎?雪鶴大人。」我可不認為首領之一的雪鶴找我,只想對我說聲恭喜而已。

 

「這次你殺了天龍的主要金援者佐伯,我想,天龍集團很快就會向我們下戰帖了吧。」

 

佐伯可不是我殺的,殺他的是組織。組織殺佐伯的舉動無疑是在挑起戰火,但我管他的。就算未來的曰子將不再安定,腥風血雨,生靈塗炭,組織要我殺,我就殺!我只是把被人操縱的刀。

 

雪鶴知道我的性子,見我沒回答,他也不在意,繼續說:「赤鷹的意思,希望你能在家休養幾天,養精蓄銳。對付商隱龍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為什麼每個人都把我跟商隱龍湊在一起?我成為首席殺手可不是為了跟他對決。

 

「知道。」好,我回答了,所以大人您就別再廢話了。

 

「知道就好。你回家好好休息幾天,要出任務時組織會給你指示。」雪鶴說完,通訊器那頭又恢復成刺耳的沙沙聲。

 

我拿下通訊器,連同麥克風線一起捏在手中,用力捏碎。「喀茲」一聲,我隨手將通訊器的金屬碎片丟在地上。從口袋掏出鑰匙卡,

 

正要跨上機車,手機在我口袋裡嗡嗡的震動起來。來電顯示「白鴉」,我考慮了一會才接起,並沒有應聲。

 

「紫鴆哥哥,你任務完成了嗎?那只臭蛇追得我好緊啊!我費了一番工夫才甩掉他。紫鴆哥哥,你回報組織了嗎?」不用我應聲,白鴉手機接通就開始說個不停。

 

我強烈後悔剛剛怎麼不在他身上抓一把,好讓他永遠閉嘴。可惜指甲上的毒藥被我咬掉了,不然現在補上也不遲。

 

指甲那麼尖利,不咬掉怎麼換衣服?那套要銷毀的西裝就算了,我可不想割壞我身上穿的衣服。

 

「紫鴆哥哥,你好討厭喔!任務完成就不理白鴉了。」不知道我身上防身用的毒藥毒不毒的死他。

 

「不想死就閉嘴……」雖然平淡的語調感覺沒什麼威脅性,但我真的累了。難得組織放大假,我只想掛掉電話,快點回家休息。

 

「好嘛好嘛!」白鴉的聲音聽起來好不委屈。「紫鴆哥哥,白鴉想問你,你知道我的通訊器放在哪嗎?

 

剛剛跑昏頭,白鴉忘記啦!」

 

最好他真的忘記,但我也懶得理他在搞什麼鬼。「育蘭街四十九號。」回答就是了。

 

「謝謝紫鴆哥哥。」白鴉甜聲道謝。「對了!聽說組織放了你幾天假,紫鴆哥哥,要不要跟白鴉一起玩遊戲?」

 

他指的是時下最流行的擬真網絡遊戲吧。半昏睡的躺在那裡,還戴什麼一看就知道很容易被人動手腳的頭盔,這麼危險的事,我可沒興趣。所以我的回答是掛掉電話。早該這麼做。

 

確定沒被跟蹤,我將機車騎入一棟高級公寓的地下室,找了個角落停好。或許外人會以為殺手的屋子一定是破舊又隱密,但那種刻意隱藏的行為反而更容易被人發覺,像這種住滿多金又俗氣的暴發戶公寓,才是最適當的藏身之所。至少目前連組織的人還查不到我住哪。

 

查到了又怎樣?想殺我,就來吧……

 

停好機車,我走樓梯上樓。到大門口時,我習慣性的往大門一瞥,卻感覺有點不對勁。大門的左側是管理室,警衛趴在桌子上睡得正熟,就算我拿槍指著他的腦袋大概也不會醒來,當然我不會這麼做,太浪費子彈。

 

大門的右側有一大排信箱,不對勁的就是那個。

 

走到寫著我門牌號碼的信箱前,果然,我貼在信箱開口的透明紙片掉了,有人寄信給我。打開信箱,一古腦的掉出一堆廣告信。隨手撿起這堆廣告信,我走上樓。

 

赤鷹集團大名鼎鼎的首席殺手紫鴆,竟然像個平民百姓一樣抱著一堆廣告信,我想連商隱龍見了也會嚇一跳吧。這些信不丟掉的話遲早會滿出信箱。殺手都需要上廁所,當然也會為信箱裡的廣告信頭痛。

 

回到屋子裡,我以最舒服的姿勢躺在沙發上,拿起轉台器,胡亂轉著台。這麼晚了,實在沒什麼節目好看,百般無聊下,我整理起丟在一旁的廣告信。其實也說不上是整理,只是一封一封捏碎丟到垃圾桶罷了。

 

信堆中,一紙白色信封吸引我的注意。現在的信件〈尤其是廣告信之類的垃圾信件〉,幾乎都是寫入雷射影像或文字的透明磁卡,已經很少看到紙類的信件了。

 

雖然紙張還沒稀有到多值錢的程度,但在一堆磁卡中,這封白色信件就顯得格外突兀。誰會寄這種東西給我?組織應該還不知道我住所的地址吧……

 

小心翼翼地拎起信封,信封很輕,就著燈光可以看出裡面裝著一片不透光的長方形薄片。嗅了嗅,沒有火藥的味道,若上面塗了毒,我更不怕。要丟掉嗎?信封上只有用計算機打的一排地址,沒有收件人姓名跟任何寄件人資料,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還是少碰為妙。

 

可是我還是撕開信封。我不是個好奇的人,但我很想知道這信封裡裝的東西能對我造成怎樣的殺傷力。事後證明,這是個不知道是愚蠢還是聰明的決定,不過也沒有我後悔的餘地了。

 

信封裡的長方形薄片掉落桌面發出輕微的聲響,輕輕觸摸,溫潤光滑,手感不似金屬也不似塑料。巴掌大小的黑色薄片,在燈光下反射著絲絲銀芒,拿在手裡細看,那反覆流竄著的銀芒放射的形狀,好像某種字體。

 

「For all……those who have no love……」給所有……無愛的人?這是某個宗教的宣傳單嗎?

 

愛這種東西,對沒有自由、看不見明天的我們而言,是可笑且忌諱的。就算真的存在……不!它從來不存在!

 

好無聊的一塊板子!我用力握住它,想把它捏碎。隨著握合的動作,那塊黑色薄片在我手心不斷發出溫熱,愈來愈高的熱度讓我心中警鈴大作,正要揮手丟開,那高溫突然像燃燒的火焰般包圍住全身。之後,我失去了知覺。

 

危險!

 

腦中剛浮現這句話,雙眼便已睜開,身體反射性做出防禦的動作。

 

四周儘是一望無際的黑。抬手,明知道手伸去的位置,但我完全看不到自己的手,全然的黑佔據了視線。我眼睛的感光度被訓練得很高,只要一點小小的光亮就可以讓我看得清楚,所以這是我打從有記憶以來,第一次體會到真正的黑暗。

 

這是哪裡?我全身的神經繃到最緊。謹慎的往前走了幾步,這裡很靜,靜到連我敏銳的耳朵都接收不到一絲聲響,只有我刻意壓低的腳步聲迴盪在空間中。

 

手習慣性的往腰間一探,冷意瞬間竄上背脊。我從不離身的手槍跟毒藥都不見了!怎麼可能!就算昏迷,我潛意識裡也保持著一絲清醒,連商隱龍都不可能在我毫無知覺時拿走我的武器。

 

到底是誰把我帶到這地方?又到底是誰拿走我的武器……

 

慌亂瞬間平復下來,到了這個地步,就算緊張也沒有用。我調勻呼吸,閉上雙眼,全副精神感受週遭的動靜。我連死亡都不在乎,又怎會在乎現在的處境。

 

眼睛微微感應到光線,我轉向光源。瞳孔在接受到強光的瞬間會急速收縮,這時是人反應最弱的時候。所以等適應了光線,我才緩緩睜開眼。

 

一團白色人型光球浮在半空中。那白光很亮,但卻絲毫不覺得刺眼,就著光可以看見,我身處在一片廣闊無盡的空間中,放眼皆望不到邊界。

 

偌大的空間中只有我和這憑空冒出的光人。光人開口:「各位好,我是這世界的管理人。我的主人創造了另一個世界,你們是被挑選的人,將會被送到與你們現在生活所不同的世界中,尋找你們失去的東西。」

 

面對如此不可思議的情況,我卻分外的冷靜。各位……複數詞,那麼說,有同樣處境的不只我一人。

 

「那個世界,比各位早進入的人私下稱為『血腥紅界』或是『血紅界』,我就以『紅界』來稱呼吧。

 

「歡迎各位進入紅界。」光人做了個鞠躬的動作。

 

「這是個充滿兇猛的野獸、險惡的環境,殘酷、且深具挑戰的世界。離開的方法……」光人雙手捧心。「還請各位自己尋找。

 

「最後我必須要慎重聲明,這,不是遊戲。若各位不小心死亡,就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那麼,我就代表紅界歡迎各位的到來。」

 

光人一古腦的說完,身上發出更加耀眼的光芒,四周的黑暗像被光芒吞食般,緩緩退去。眨眼間,光人消失,無盡的恐怖的黑暗也消失了,映入眼簾的,是一間擺設簡單的木造小屋。

 

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場景……我想起來了,白鴉拉我去玩的某個擬真網游新人物剛登入時,就是類似的情形。不過,這不是遊戲,我可以很清楚的確定這是我的身體,不是什麼計算機仿真的「人物」,而且我也叫不出什麼系統或裝備選項。

 

真的到了異世界?我冷冷一笑。算了,都無所謂,現在最重要的是想辦法回去。

 

身上跟屋子裡都沒有任何一樣可以用的武器,只好到外面找。推開木板門,明亮的光線灑入屋內,我倒要看看,這是個怎樣的世界。

 

【第二章】

 

不怕痛,不代表不會感到疼痛。

 

湛藍清澈的晴空流雲緩緩飄過,清新涼爽的微風撫面吹來,幾隻靈活可愛的白色小鳥在空地上輕快的拍翅跳躍。我沒想到竟是如此平和安寧的景象。

 

不大的村莊,只有幾棟木造的矮房,村莊外有一片農地,再遠就是森林。風景或許可以人造,但如此清新的空氣總不能假造吧。這裡果然是異世界沒錯。

 

「你們看,新來的耶。」

 

「又到了每年的新人潮啦,不知能活下來的有幾個。」

 

「這人長得真好看,大哥,我們要不要去跟他說說話?」

 

「唉!又是被抓來的,真可憐。」

 

路人的談話聲,一字不漏的傳進我耳裡。我現在思緒很亂,不想搭理人,找到村口的方向,決定先離開這裡。但沒有個防身的武器實在很不方便,武器應該要用買的吧,不知道這裡的錢怎麼賺……還是顯灰個人問問。

 

見名二十出頭,膚色黝黑的青年正要出村,我輕輕一躍,眨眼間出現在他面前。趁他愣住的當頭,手一伸,勒住他的脖子。

 

青年嚇得面無血色,不住的發抖。「別、別殺我。」

 

我才懶得浪費力氣殺他。「錢怎麼賺?」

 

「賺錢?……你是新來的?」

 

「錢怎麼賺?」討厭聽廢話,我手上又多用了幾分力。

 

青年的臉由白轉青,他顫聲,艱難的說:「打怪……屍體賣到……賣到商店,或、或是做任務。」

 

得到了答案,我手一鬆,頭也不回的走出村。青年腿一軟,重重的跌在地上,痛苦的喘氣。

 

「呼、呼……你、你等一下,等、等一下。」他跌跌撞撞的朝我跑來。「我以為……你會、你會搶我的錢。」

 

我是殺手,不是強盜。腳步不停,我穿過農田,走入森林,那人還一直跟在我身後。

 

「森林裡很危險,你是新來的,還是先在農田抓抓田鼠比較安全。」見我沒反應,他又繼續說:「我是說真的,生命寶貴,你小心點啊!」

 

森林的邊緣長著一些低矮的野生果樹,我摘了一顆黑紅色的野果,嗅了嗅。

 

「那種果子沒有毒,可是不怎麼好吃。」他說。

 

沒毒?我隨手把果子丟在地上,不再多看一眼。我需要毒……鴆是毒鳥。

 

草叢中傳來沙沙的聲音,青年嚇得往後一跳。既然那麼怕,幹嘛要跟來?我兩手化作爪狀,看準目標,身形一閃,一隻貓兒大小,頭上長著獨角的白毛兔被我勒死在手中。

 

「那、那是獨角兔,牠的角可以賣錢。」

 

我用力扳斷獨角,兔屍隨手一丟。

 

「等等,獸皮跟獸骨也都可以賣錢,不要丟掉啊!」他一臉可惜。

 

「沒興趣。」我丟下這句話,轉身抓向另一隻獨角兔。

 

我連把小刀都沒有,拿什麼剝兔皮?死在我手下的人雖然多得數不清,但我討厭見血,我討厭血弄髒我的衣服。

 

他連忙撿起兔屍,問道:「你不要的話,可以給我嗎?」

 

我扳下獨角,又將這隻兔屍丟開,他看我沒回答,道了聲謝後,不知從哪變出把長刀,蹲下身,利落的把兔屍剖開。

 

又殺了幾隻獨角兔,我的口袋裡已經放滿了兔角,再多就拿不動了,還是先拿去賣錢吧。青年蹲在地上扒皮扒的正開心,完全沒注意到我已經離開。

 

在村裡繞了一圈,這小小的村子裡只有一間裝備店跟一間雜貨店,我把兔角拿到雜貨店賣了錢,走進裝備店挑武器。裝備店裡琳琅滿目的擺著一堆刀劍跟皮甲,我沒個看上眼的。我習慣用較輕巧的武器,這些大刀不適合。

 

「要買什麼?」房內走出名留著大鬍子的壯漢。

 

「小刀。」

 

「小刀嗎?」壯漢在他那堆對我而言跟鐵片沒兩樣的兵器堆裡,翻出把一呎長的匕首,粗聲粗氣的說:「我不做那小家子氣的東西,這是唯一一把,看你要不要。」

 

我接過匕首,揮了揮。刀刃不夠鋒利,手感也不好,要是平時,我連看都不會看一眼。可我有得挑嗎?

 

「多少?」

 

「算你五十文就好。」

 

就算我對這世界的幣值再沒概念都知道,他是在敲我竹槓。不過沒有防身的武器真的很不方便,我就懶得跟他計較了。

 

我拿了五十文─幾乎是我所有的財產,給他。

 

有刀在手,總算比較安心,可那奸商連刀鞘都沒給我,這刀要收哪呢?罷了,拿著也無妨。

 

我還沒在組織裡闖出名頭時,曰子不也這樣過的,有一餐沒一餐,在生與死的夾縫間掙扎,沒有任何人可以信任,只能靠自己的曰子,我還不是熬過來了。只有一把破刀又怎樣,我還是可以找到方法回去。當下決定不再浪費時間,多獵點野獸賣錢,好離開這座小村。將匕首藏入衣袖中,我再度往村外走去。

 

村門口,又再次見到那青年,他看到我出現,立刻興沖沖朝我跑來。「你跑到哪裡去啦?我還在擔心你呢!」

 

他的脖子上還有我留下的勒痕,這男子的舉動在我眼裡只有三個字─不怕死。

 

看不見我眼底的冷意,他自顧自的說:「我一抬頭你就不見了,真擔心你被森林裡的野獸襲擊。」我正好可以試試這把刀會不會太鈍……

 

「後來想想,你是新來的,可能是物品裝不下回村賣錢,你大概還沒裝儲物芯片吧。」

 

儲物芯片?聽起來像是可以收藏物品的芯片。我手指微微一動,把露出的刀尖推了回去。

 

「哪裡裝?」

 

「你這次不勒我脖子啦。」他摸摸脖子上的勒痕,黝黑的臉有些泛紅。「對了,我叫悟狄,你呢?」

 

「我有刀,這次會割斷你脖子。」

 

悟狄驚恐的刷白了臉,他毫不懷疑我真的會這麼做。「我、我不問就是了。你要裝儲物芯片是吧,我帶你去。」他高大的身體害怕的顫抖著,畏畏縮縮的領著我走向一間矮房。恐懼的偷偷瞄過來的視線中,帶著些許癡迷。若你是被我的外貌吸引,那等待你的就只有黑暗的死亡。

 

「就是這裡。」悟狄指指屋內。

 

「裝儲物芯片不用錢,你可以放心。我……我在外面等你,裝過就不能進去了。等一下你……」不等他說完,我已抬腿走入屋內。

 

屋子裡有四個人,兩個眼眶含淚的女子跟個一臉茫然的中年男子,一看就知道,他們跟我一樣被抓到這世界。而三人前面還有名四十出頭、相貌平凡的男子。我們身上都穿著統一的白衣白褲,只有那男子身穿棕色長袍。

 

「你來的正好。」男子看了我一眼。「我正要開始講解。」

 

「你知道要怎麼離開這裡嗎?」其中一名女子怯怯的問。

 

「離開村莊?妳隨時都可以離開,不過還是帶上我特製的儲物用具再走吧。」

 

聽到男子這麼說,女子雙眼冒出兩泡淚花。「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我的世界。我要離開,讓我離開!」她崩潰的哭叫著。

 

「這位小姐怎麼了?」男子不解的看著我們。

 

「這個……你可以先告訴我們,怎麼裝儲物工具嗎?」另一名女子忍住想哭的衝動,用力的咬著下唇。

 

「好吧。」困惑的看著哭嚎不停的女子,男子心不在焉的說。

 

「我研發的儲物用具有三種大小。」他拿出一塊約三分之一個指頭大小的黑色方片。「最小的有二十格儲物空間,一格儲物空間可以放一種裝備或二十樣重複的物品。這個只要貼在手腕上就能使用了。」他舉起手,指著自己的手腕內側,上面果然貼了這樣的一塊儲物芯片。

 

然後他又拿出一塊指甲片大小的黑色方片,和一根三吋長的黑色細針。

 

「這是一百格跟一千格的儲物用具。不過因為這兩種的體積太大,必須插到手腕內才能使用。」

 

那一男一女同時倒抽口氣。

 

「儲物用具只能選擇一次,以後就沒辦法再擴充了,所以你們要好好選擇。

 

「使用的方法很簡單,只要把要收入的東西拿在手上,心念一動,就可以收到儲物空間裡,拿出來也是一樣的方法。」說完,他把那三種儲物用具遞到站在最前面的女子面前。

 

「小姐,選一個吧。」

 

她二話不說的選了二十格的那個,而那中年男子也是。

 

暫時跳過還在哭叫不停的女子,他將儲物用具遞到我面前。「先生,選一個吧。」

 

這還用問……我很乾脆的拿起一千格空間的長針。

 

「怎麼裝?」

 

他萬分訝異的看著我。「這麼多年來,你是第二個選擇一千格儲物道具的人。很聰明……很有勇氣……」語氣裡不無感歎。

 

第二個?第二或第幾都不重要。

 

「怎麼裝?」我再次問道。

 

「從這裡……」他欲拉過我的手比劃,卻被我反射性的閃過。尷尬的一愣後,他只好伸出自己的手。「從這裡直插進去,要小心,別傷到血管跟肌肉。」他沿著手腕內側的凹痕劃了一劃。

 

看著自己的手,輕輕拍了拍,讓手腕的血管更明顯,對準那條凹痕,我毫不猶豫的紮了進去。

 

手腕上有主要的血管跟肌肉,要是不小心傷到了,輕則大量失血、重則殘廢。別看我一臉冷然,但心裡還是很緊張。手指微不可見的抖了一下,細針終於完全扎入手臂。雖然我不怕痛,但並不代表我不會感到疼痛。

 

我抬頭,用比平常還冰冷的眼神看著那男子。「完成了?」

 

男子嚥了口唾液。「這、這樣就可以了,你、你試試看。」

 

將匕首握在手中,心念一動,果然被收了起來。說不上這是怎樣的感覺,東西明明不在我身邊,我卻能清楚的感覺到它的存在。再一動念,匕首又被我握在手中。

 

好想一刀割斷眼前人的脖子,手腕又麻又痛的好難過。男子蹲下身來安慰哭個不停的女子,我穿過眾人訝異的眼光,走出小屋。思與行不能劃上等號,在未知的世界中,我不能那麼莽撞。

 

悟狄見我出來,揚著燦爛的笑臉。

 

「裝好了?這樣你就不用來來回回跑那麼多趟。對了,你裝幾格的?」

 

有了刀、有了儲物芯片,這下可以多獵點獨角兔賣錢。這小村莊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有離開的線索,得要到大一點的城市才行……

 

「你還要打獨角兔嗎?我……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打?」

 

我看也不看他,逕自走出城外。悟狄抓抓頭,傻傻一笑,硬是跟了上來。

 

殺了不少獨角兔,附近已感覺不到獨角兔的蹤跡,我往森林深處走入。

 

「別進去!裡面很危險的。」悟狄緊張的追了過來,伸手要拉住我,卻被我閃過,落了個空。

 

「或許你的身手不錯,可是森林中有很多未知的野獸,太危險了,別進去!」他擋在我面前,不讓我過去。如果是白鴉,此時一定會笑得很甜燦吧。

 

我攫住他脖子,用力一勒,把他甩到一邊。

 

「你見識過,真正的危險嗎?」每天每天,與死亡為鄰的我,所認知的危險,是與這膽小平凡的人不同的。在商隱龍帶笑望來的眼眸中,我見識到了真正的危險,但我仍然不畏。真正的危險,是退縮的心。

 

悟狄愣愣的看著我,脖子上浮出一道烏黑觸目的勒痕。「我……我是……」聲音嘶啞,他的聲帶顯然被我弄傷了。

 

「我是、我是擔心……擔心你。」皺著臉,明明說話萬分困難,他還堅持要說。

 

我轉身走入林中,不一會,手上多了只半人高的狐屍。將狐屍丟到他身前,我又再度走入林中。不耍陰謀、沒有心計的野獸,我的敵人只有這些的世界,跟原本的世界比起來,美好的有如仙境。

 

傍晚,儲物空間裡裝了一堆獸皮、獸骨,不想在野外過夜,我回到村中。悟狄拖著那具狐屍,若有所思的跟在我身後。

 

因為有了小刀,不用沾手,我便將獵物的皮骨剝個乾淨。這些皮骨賣了點錢,我拿著這些錢,正在思索還要買什麼。雜貨店裡有賣繃帶、乾糧、清水等民生必需品。我買了點繃帶,然後又買了張地圖。我攤開地圖,研究著。

 

這時悟狄突然出聲。「我、我來這個世界已經快一年了,因為怕死,所以一步都不敢踏出這裡……」

 

從沒見過的紙質,這大概是傳說中的羊皮紙。羊皮紙上畫著這村莊跟附近的地形,穿過森林,有條路通往一座名叫風邑的城市。我決定明天一早就出發前往風邑城。

 

「你剛剛的一番話讓我有所醒悟,我一直待在這裡絕對回不去原本的世界,我要鼓起勇氣離開才行!」說到這裡,他墨色的眼眸中閃出明亮的熱火。

 

「請你讓我跟你……我們一起想辦法回到原來的世界吧!」

 

我收起地圖,在村裡選了棵較高大的樹,一躍而上。

 

悟狄手腳並用忙了半天還爬不上來,只好在樹下對我喊著:「我在村裡有間小屋,你別睡樹上了,到我家來吧。」

 

穿過葉縫,可以看見點點星光在黑藍得有如天鵝絨般的夜空閃爍著。在原本世界裡絕對見不到的美麗夜空下,我闔上眼瞼。

 

「深夜寒涼,你睡在樹上會感冒的。」剛真該一把勒斷他的脖子!

 

第一道晨光灑落葉間的同時,我雙眼已經睜開,眸子裡沒有一絲剛醒之人該有的渾沌。將長髮散開重新紮好,我輕巧的翻身,躍下樹。悟狄縮在樹下睡著,雙手還死抓著狐屍。吸了口晨間清新的空氣,不響起一點腳步聲,我悄悄的離開了這座村莊。

 

一路上,遇到擋路的野獸就殺,我不眠不休的趕了三天的路,終於到達風邑城。兩城之間的距離比我想像的還要遠。以我多年鍛煉出來的體力,連續個五天不吃東西不睡覺都沒問題,可大概是因為拚命戰鬥又趕路,加上對異世界的不適應,一到風邑城,我便已感到疲憊。躍上棵枝葉特別茂密的大樹,縮著手腳,眼皮剛垂下,我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三天了,組織那邊不知道如何?找不到我,組織說不定以為我叛逃而發佈通緝。那樣,再回去還有意義嗎?可是……不回組織,我又能去哪?我唯一的歸處只有那黑暗血腥的地方而已。不用藥物控制,不用植入追蹤器,在籠中長大的鳥,不會逃,飛不出去。為何我能抓住的東西那麼少……

 

輾轉痛苦的夢中,隱隱有道模糊不清的人影,他的眼神銳利,溫和的笑容中藏著傲氣,我正要叫喚,就醒了過來。

 

向晚的斜陽,紅光灑在臉上,僅那瞬間的一愣,我已忘了剛剛的夢,想起自己的處境。

 

不管怎樣,還是得回去!

 

躍下樹,整整衣衫。看到白衣上的灰塵,我眉頭微微皺起。我討厭白色衣服,容易弄髒,我討厭弄髒衣服。這城那麼大,應該有賣衣服的店吧,繞繞好了。

 

泥磚紅瓦,古色古香的風邑城,在斜紅的夕陽照映下,映著如燃燒般的紅,屋舍行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出長長的一道,時間流動的緩慢,彷彿靜止。不可否認,心,在這瞬間是前所未有的寧靜。

 

在雜貨店賣了路上打到的獸皮,身上目前有一千多文。雜貨店的對角就是防具店,這裡防具跟武器是分開來賣的。防具店裡陳列了很多件看起來非常笨重的鎧甲,怎麼都賣些我沒興趣的東西?

 

趴在桌上打盹的老闆,直到我刻意翻動重鎧發出聲響,他才驚醒。

 

「客……客人你好,歡迎光臨。」他顯然被我無聲息的出現嚇了一跳。再次重申,我是殺手,不是小偷,不然若是我想把整間店的東西搬走,他也不會知道。

 

「請問你要找什麼?」

 

「袍子,輕巧的。」我急於想換掉這身粗布衣。

 

「那要到旅者二街的裁縫店去找。」聽到我沒有要買,老闆顯得意興闌珊。

 

風邑城的格局成「卅」字形,直行的三條主要大街,橫行的石磚道貫穿前後城門。三條大街分別是:金石一街、旅者二街跟風行三街。據我大略觀察,一街賣的大部分是兵器,二街是生活用品跟酒館、旅社,三街則是一堆我看不懂功用的建築。

 

來到二街,我就著招牌找到了裁縫店。店老闆是個滿臉笑容的中年婦女,她看到我進門,熱情的詢問著。

 

「小哥你好,你想買什麼呢?小哥的樣貌如此端正,穿什麼都好看。」

 

「質料最好的布衣。」我不在乎防禦性,只要穿起來舒服。

 

「正好,我們店前幾天才進了組上等的絲綢布呢!我拿給你看看。」說著,婦人從櫃子上抱下幾捆布。

 

「看你有沒有喜歡的,選一個吧。」布跟衣服有啥關係,她拿這個給我幹嘛?

 

「我要能穿的。」

 

「呵呵!小哥你還真可愛,我就是要拿布幫你做衣服,光是布料當然不能穿啦!」她像聽到什麼好笑的事似的笑彎了腰。

 

這種事誰會知道……我伸手摸摸其中一捆布料,觸感非常滑順,想必穿起來一定很舒服。

 

「質料不錯吧!」

 

「嗯。」是不錯,可是怎麼穿?

 

「小哥的皮膚那麼白皙漂亮,就……」她拿起一捆白布。「就白的吧,一定十分相稱。」

 

「我不要白色。」容易髒。

 

「不要白色啊……」婦人失望的垂下手。「那……」她又拿起一捆紫布。「就紫色吧,這紫色染得很好看,跟你很配呢!」

 

我是紫鴆,紫色的,是很配。

 

「可以。」

 

選好布料,婦人拿出一條長長的布條往我身上比劃。看布條上的刻度,我猜這大概是量身用的工具,以前在服飾店買衣服時,只要往量台上一站,計算機就能自動分析出我穿的尺寸,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古老的測量方式。

 

婦人在我身上比劃的手弄得我極不對勁,身體反射性的想閃開又得強力壓抑下來。我什麼都不在意,唯一在意的就是身上穿的衣服。鳥不都很寶貝羽毛?為此,我只好忍住給對方一刀的衝動,讓她量完身。

 

婦人收起布條,記下量到的尺寸。「這幾天剛好沒什麼客人,衣服我明早就能完成。」婦人說道。

 

「布料加工本費總共一千文,可以選擇一次付清或分期給我。」

 

我很乾脆的拿了一千文,一樣幾乎是我身上全部的錢,給她。

 

好像不知道誰說過,我對金錢特別沒概念,如果不是被組織養著,一定早就餓死了。

 

……有嗎?我毫不以為意。

 

婦人笑著恭送我離開,但我實在不懂,那一大捆布料怎麼能變成可以穿的衣服?趁著四下無人,我繞到裁縫店的後門,飛身跳上屋樑。坐在屋樑上看了一晚,只見那婦人在布料上又畫又剪,然後拿出台機器把布料車在一起。我愈看愈混亂,索性不看了,反正有衣服穿就好。

 

深夜,婦人熄了燈,抱著一堆布料回房。我一動也不動的坐在屋樑上,等待天亮。

 

好想換衣服……

 

天剛全亮,勤勞的婦人便開門營業。她拿著掃除工具正要打掃門廊,被我給嚇了一跳。我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哇!」手上的掃帚不小心掉在地上,婦人連忙拾起。「嚇我一跳。小哥,你站在這多久了?」她伸手欲拍我肩上的晨露。

 

我退了一步。「衣服。」

 

婦人落空的手尷尬的轉著掃帚柄。「你來拿衣服?」她啊啊啊的點點頭。「剛做好,還是熱的呢!進來試穿看看吧。」

 

跟著婦人進屋,她拿了一套紫羅蘭色長衫給我。

 

「我幫你多加了幾個盤扣,也車得很牢,你可以放心活動。」

 

也不忌諱,我直接脫了身上的衣服,換上新的。

 

「小哥……你就……就這樣在我面前換啊!」婦人羞紅了臉,別過頭,但兩眼仍不住往我身上瞄。「雖然我年紀一大把了,不過、不過小哥你的身材還真好……應該說是漂亮吧……」驚艷讚美的話語或眼神,我早習以為常。讚歎之後,一定是……

 

「唉!真可惜,這麼漂亮的身體上有好多傷疤……」萬分遺憾的語氣。「可惜了!曰子不好過吧。」

 

舊衣隨手丟在一旁,解開扣子,我將新衣套上。立領開襟的唐裝式長衫,前後兩片衣襬之間加了幾個白色中國結〈盤扣〉,長長的白色繡花腰綁〈腰帶〉,垂著兩穗黑紫色流蘇,合身的白色長褲,褲管也有兩個紫色中國結。我說不出這樣的款式好不好看,不過穿起來很舒服。換好衣服,道了聲謝,不顧已看呆的婦人,我轉身離開裁縫店。

 

剛沒事在旅者二街繞了一圈,發現讓我眼睛一亮的小店。那是間沒掛招牌、不起眼的小店,但我直覺裡面大有玄機。走進小店,店內零散的擺著幾把武器跟雜貨,店老闆正蹺著二郎腿,坐在矮木椅上抽煙斗。

 

他懶洋洋的瞄了我一眼,說:「要買什麼自己挑。」

 

「你們賣什麼?」

 

「你不會自己看嗎?」抽了口煙。「你看到的都有賣。」

 

「情報有賣嗎?」

 

老闆半瞇的雙眼瞬間睜大,眼中閃著我熟悉的狡詐精光,那是情報販子的眼神。我的預感正確,這裡果然是打探情報的場所。

 

「有。」老闆很乾脆的承認。

 

不拐彎抹角,夠專業!

 

「沒想到有人一眼就看出來了,先生,你是行家喔。」

 

不想廢話,我直接道:「怎麼計酬?」

 

「你問,看我知不知道,再付錢聽情報。」知道我不喜歡多話,情報販子也回答的很乾脆。

 

我身上的錢夠嗎?算了,問了再說。

 

「怎麼離開這裡?」未免誤會,我再補上一句。「離開這世界。」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情報販子不解的搖頭。

 

是不懂,不是不知道……這傢伙在玩我。那就別怪我!

 

匕首一亮,身形一閃,銀刃眨眼間已架到他頸前。

 

「我再問一次,怎麼離開紅界?」我時間有限,懶得跟他玩文字遊戲,直接下狠招。

 

「我聽不懂……」他神色自若的笑著,好像根本沒有匕首架在他面前。

 

他怎麼能那麼自若?

 

才瞬間的質疑,對方已伸出一隻手指,輕而易舉的把匕首推開。我立刻往旁跳,警戒的看著他。雖然我沒有真的要殺他的意思,但連商隱龍都不可能那麼輕鬆的就推開我的匕首,他到底……

 

「年輕人,別緊張。」他輕蔑的笑道:「這與實力無關。你是新來的所以還不知道,在這世界中,你可以任意的攻擊甚至殺死跟你同樣來自異界的人,卻無法動這世界的平民百姓一根寒毛。」

 

那不是平民百姓就能攻擊了……我很快就冷靜下來,以前好像聽白鴉抱怨過,他不能攻擊網絡遊戲裡某個很欠打的NPC……這大概是同樣的道理。

 

思緒百轉間,小店的門被人推開來。

 

「老闆,你們賣什麼?」老練的問法,這人一定是行家。

 

我下意識的回頭望去。

 

「紫鴆?」來人驚喊一聲。

 

商……商隱龍!

 

【第三章】

 

你是我的!只有我能殺死你。

 

深黑色、緊身,方便活動的裝束。及肩的墨色長髮在腦後隨意抓個馬尾,散亂的髮絲,顯得十分野性。要笑不笑的表情,精明銳利,總讓直視的人感到壓迫的視線。眼前這人,不是商隱龍是誰?只有商隱龍能無聲息接近而我沒有感覺。

 

視線交會的瞬間,反射性地,我現出匕首,腳步輕躍,飛身,舉刀劃向他。幾乎是同時,商隱龍也亮出長刀,朝我劈來。

 

刀風在我耳邊帶出冷冷的一道,伸到他喉前的銀刃只好硬生生的轉了個方向,不然在我割破他喉嚨的同時,腦袋也會被他削掉一半。

 

兩人初次的交手,均感到死亡在眼前擦過,也誰都沒傷到對方。轉身,刀刃再起,直直往他頭上砍去,商隱龍行雲流水地迅速轉身面著我,握住長刀的右手一抬,左手屈成爪狀朝我咽喉抓來。

 

太大意了!沒有毒的鴆,只是只普通的鳥而已……

 

「鏘」的一聲,雙鐵交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商隱龍的虎爪停在我喉前,我伸成刀狀的左手也停在他小腹前,兩人如夢初醒般,瞪大了眼看著對方。

 

我們……在幹什麼?在心裡給自己一個自嘲的笑,商隱龍更是誇張的大笑出聲。

 

「哈哈哈,不能不說是血統的影響啊!小鳥兒。」他收起長刀,捧著肚子,笑得很誇張。

 

我也收起了匕首,推門走出小屋。立場已不存在的異世界,我們拚個你死我活又有何用。

 

「等等啊!小鳥兒。」完全無視被晾在一旁的情報販子,商隱龍立刻追來。

 

「小鳥兒,那麼久沒見面,我想你想得緊呢!怎麼一句話也沒說就走啦?」

 

「我們沒見過面。」頭也不回,我冷冷的說。

 

沒錯,我們雖然對彼此的事非常熟悉〈大多是專長或絕技之類的資料〉,但今天還是第一次正式照面。要不是在異世界,今天的偶遇早就是場生死決鬥。

 

「別那麼冷淡嘛。」他伸手要拉,我立刻側身閃過。「我的心意你不是再清楚不過了嗎?這樣對我,真讓人傷心。」再伸手,我再度閃開。

 

「莫名其妙被抓到這怪地方,卻有幸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多麼令人開心!」

 

你朝思暮想的……是希望殺死我吧。我加快腳步,幾乎是用跑的,但商隱龍仍不慢不緊的跟在我身後。他的實力,我從不敢小覷。我愈閃,商隱龍愈不死心,他閃電般不斷伸手想抓住我的肩膀,我雖能靈敏的閃過,可我也不是沒注意到,商隱龍只用了一隻手而已。

 

「小鳥兒,我要生氣囉!」

 

耳邊傳來他驀然壓低的嗓音,我還未警覺過來,只見眼前銀光一閃,森冷的刀刃便已橫在我頸前。我立刻止住腳步,他的爪子也趁機搭上我的肩膀。

 

「終於抓到你了。」他在我耳旁曖昧的吹氣。「小鳥兒,你可真會跑。」

 

技不如人,誰也怨不得誰,我一點反應也沒有。

 

「你好冷淡。」商隱龍嘟噥著,收起長刀,兩手抵在我肩膀上,「嘿」的一聲把我轉過來面著他。

 

「紫鴆啊紫鴆,你怎麼能如此的冷。」商隱龍感歎的說。「你可知道,你這樣會讓我更加迷戀你,更加無法自拔。」

 

真心也好、玩笑也好,商隱龍的話,聽不得。商隱龍捧著我的臉,居高臨下,直直看著我的眼睛〈他比我高約半個頭〉。

 

「好美麗的……水晶般晶瑩透明的眼睛。」看著我的眼,商隱龍素來銳利的眼神似乎有些渙散。「我一直好想……好想收藏這對美麗的眸子。挖出來!放到真空盒裡永遠保存。」

 

聽到他近乎變態的話語,我還是沒有任何反應,雙眸瞬也不瞬的,不是迎視,單純的睜著。

 

「這對美麗的水晶,終於映上我的身影……好高興!」他陶醉的低喃。

 

覺得煩了,我索性閉上眼睛。

 

「真可惜。」一聲歎息,商隱龍的手離開。

 

感覺到他還在我身前,雖然殺死對方的念頭一直在我腦中叫囂,可是沒有能力也沒辦法。我今天才真正見識到商隱龍與我之間實力的差距。

 

如果能使毒的話……不再想這沒有用的假設,我睜開眼,淡然的看著他。「這跟你們無關?」我指的是異世界。

 

「我原本還在懷疑你們呢。不過想想,不太可能,而且又看到你出現。」商隱龍雙手環胸,雙目微垂,沉思著。「……什麼紅界,我以前從來沒聽過。」

 

僅是斂去精明銳利的眼,沉著冷靜的氣質便從他身上浮現,轉變之快,好像剛剛那變態的商隱龍不是他似的。這捉摸不定的多變性格,正是商隱龍可怕的地方。

 

「這麼說來,我們兩個還真是有緣呢,天底下真有那麼巧的事?」

 

或許吧……殺手最值錢的只有命,最不值錢的也是命。我們只是被指揮殺人的工具,根本不知道組織的內部情報,我不認為有什麼勢力會無聊到如此大費周章的,只為取我們性命。就算想抓我們來威脅組織,也不可能,組織不會為一件工具損害自己的利益,無論那是件多好用的工具。

 

所以我一開始就沒懷疑過這是哪方的勢力所為,真要殺我,早就動手了。商隱龍是如此聰明的人,當然也想到這點,不然我們就不會那麼和平的〈表面上〉站在這裡聊天。會來到這奇怪的世界、會湊巧遇到商隱龍,只能說是我的不幸。

 

「你也是收到那個寫著奇怪英文字的黑色板子嗎?」商隱龍問道。

 

「沒錯。」隱約嗅到陰謀的味道,可是又想不出個所以然。除掉我們,「首席殺手」的地位立刻會有人代替,不傷組織一分皮毛,其它集團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有。不是天龍集團,也不是其它組織,那還會有誰……

 

與其苦思原因,還不如想想解決的辦法,我很快就拋掉腦中的疑慮。陰謀也好,巧合也罷,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罷了、罷了,只要能跟我心愛的小鳥兒在一起,哪都無所謂。」商隱龍拋了個媚眼。

 

別扯上我。

 

「沒事的話,我走了。」說著,我轉身就走。

 

「別走嘛。」商隱龍伸手勾住我的脖子,我該慶幸他不是用刀。

 

「這裡的人都好弱,沒意思。小鳥兒,我們合作吧,一起想辦法回到原來的世界。」

 

「好讓你殺了我嗎?」合作,別開玩笑!現在就已經打不贏他,相處一久,被他發現弱點,我更不是只有死路一條!

 

「你怎麼這麼說,我對你可是很認真的。」他一臉哀傷的看著我。「難道你忘了我送你的花嗎?」

 

「那花有毒。」接連毒死三個送花小弟。

 

「那是因為我當時還不知道你不怕毒……我之後不是送你別的了嗎?」

 

注了爆破液的水晶項鏈……

 

「商隱龍,別浪費時間。」你闖你的我闖我的,回到原本世界後再一決生死就好。

 

商隱龍挑挑眉,挑釁的笑道:「我覺得我的提議很好啊,怎麼?你害怕了?」

 

激將法對我無用。

 

見我沒反應,商隱龍無奈。「你真的很冷……」

 

「紫鴆,你知道嗎?六年前,我第一次在宴會中看到你,你一動也不動的站在赤鷹身旁,就像尊精緻的陶瓷娃娃,好美!我幾乎看傻了眼。當時,天龍那老頭指著你,對我說:『這個人叫紫鴆,將來會是個危險的角色。』那一刻,我便誓言要成為『最強』,我要呼風喚雨、所向無敵,除了我,誰也沒資格動你,你是我的!……只有我能殺死你。」

 

偏執血腥的話語,只有商隱龍有資格這麼說。

 

「我一直期待著,親手奪走你的生命!」

 

誰殺死誰,還不一定!

 

「擰碎你纖細的脖子,讓你無力的倒在我懷中,你此生最後看到的畫面,只能是我的臉……」他緩緩拳握住雙手,神態有幾分猙獰,就好像手在空氣中捏碎了什麼。

 

「我的心意,如此強烈,你感覺到了吧!」

 

邪魅得詭異的笑容,他的眼神讓我膽顫。恐懼的往後退了一步─趨吉避凶的本能。熾熱的、瘋狂的,掠奪者的眼神。

 

我擁有的東西如此少,又害怕被他奪走什麼呢?連心都不住的顫抖。

 

太危險了!腦中剛閃過這個念頭,短匕已揣在手中。眸子一冷,銀色的閃電向他揮去。

 

感覺到劍尖刺到柔軟的物體,商隱龍的脖子被匕首抵了個凹痕,無奈這劍不利,見不了血。手只要再往前推一吋,他的咽喉必定會被我刺穿,可得逞的如此容易,我內心警覺的稍稍遲疑。他是不想閃躲,還是閃躲不了?

 

「你為何不閃?」劍,最後還是沒有刺下去。

 

商隱龍平舉雙手,神情無辜至極。「你趁人之危,我怎麼閃得掉?」

 

猜不透!眼前這人就像團迷霧,再三警惕自己別跟他有所牽扯,可是他偏像條蛇般緩緩纏上自己,他的目的,是想勒死我吧?

 

我從不怕死……可我不想死!別理他、別理他。當心裡一再這麼想的時候,便已是在意了。也罷。垂下手。「隨你。」

 

「我就知道小鳥兒最乖。」商隱龍笑得像個得到糖果的小孩,他熟稔的搭著我的肩膀。「我剛發現個好東西喔,為了獎勵你,就帶你去看看吧。」

 

我完全不反抗的任他推著走。

 

「噗!對了。」商隱龍突然噴笑出聲。

 

「你剛剛閉上眼睛的舉動,現在回想起來,根本就是在邀請我吻你嘛!我竟然沒有親下去,真是太浪費了。」可惜的歎了口氣。「你放心,下次我絕對會用力的給你親下去的!」

 

要親就親,又不會少塊肉─少塊肉的可能是他。

 

商隱龍拖著我在大街上走著,這時已近中午,路上行人不少,紛紛用驚艷或好奇的眼光看著我們。商隱龍似是玩性突起,朝我一個壞笑,攬住我的腰,把我抱起。

 

看來他存心想引來更多注目。有人代步,能不走也省力。我手心貼著匕首,輕靠著他後腦,看他想抱到幾時。商隱龍抱著我,神氣活現、大搖大擺的穿過街道,轉入風行三街。

 

「小鳥兒,你太瘦了,要多吃點才行。」

 

風行三街?這裡儘是些我看不懂用途的建築,不知商隱龍來這幹嘛。

 

「雖然我就是喜歡你這調調啦,可是你這麼輕,還真怕風一吹你就被捲走了呢。不過你放心,要是你被吹走,我拼了命也會把你救回來。」

 

商隱龍在一棟白色建築前停住腳步。「你看到大門上的標記了嗎?」

 

大門上繪著交叉的羽毛與劍。「嗯。」

 

「那是冒險者公會的標記。冒險者公會中有很多任務可以接。」

 

「你怎麼知道?」話說回來,他對這紅界的運作模式好像很熟悉,一點也不像第一次來到這世界。

 

「紅界有些地方跟網絡遊戲很像,我就是把它當網游在玩。小鳥兒,你不會沒玩過網絡遊戲吧?」

 

有幾個人從冒險者公會走出,大門開關間,隱約可看見屋內的牆壁上貼了不少紙制的通緝榜。視線移動,商隱龍又抬腿往前走,看來他不是要帶我來這。

 

「到了!」

 

他推門走入一間小屋,我注意到,這小屋的大門繪著六芒星的圖樣。

 

「這裡是學魔法的地方,沒想到這世界有魔法這種玩意。」商隱龍說道。

 

「小鳥兒,你知道魔法吧?」

 

「知道。」不過我很懷疑,魔法這種東西真的那麼輕而易舉的就能學會嗎?

 

「學魔法好像要不少錢,我身上只有……只有五千多文。剛買新衣服花光了不少……」

 

「兩位不用擔心,學魔法不用花多少錢,如果兩位能學的話。」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身穿黑色法袍的老人站在角落,朝我們友善的笑著。

 

那老人面貌慈祥、笑容和藹,但我跟商隱龍卻不約而同的繃緊了神經,在他出聲之前,我們完全沒察覺到那老人的存在,就連他現在站在那裡,也感覺不到他的氣息,好像與四周融為一體般。

 

「先生的意思是,魔法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學?」商隱龍和善的笑著,語氣也十分恭敬客氣,但我可以很清楚的感覺到,他抱住我的那隻手在老人說話的同時,微微的緊了緊。

 

「沒錯,是否能學魔法,要看自身的體質適不適合。」

 

果然沒有那麼便宜的事。

 

「那麼,要怎麼看呢?」商隱龍問。

 

我對魔法沒多大的興趣,不過若是能學也不錯,聽商隱龍問了,我也感興趣的轉頭看著那名老者。能將氣息隱藏的那麼徹底,想必是魔法的一種。

 

老者拉開身後的簾幕,說道:「我這就為你們檢驗,哪位先請?」

 

商隱龍附在我耳邊輕聲說:「等等如果我大叫,你要來救我喔。」然後把我放下。

 

「我先吧。」

 

商隱龍跟老者進去後,我打量著四周。復古的燒木火爐、木製老舊的桌椅,乍看之下就像一般的民宅,但凝神仔細感覺便可發現,這屋子裡充滿一種很奇特的氣息。緩緩的、沉靜的,我形容不出來,這大概就是所謂魔法的氣息。一會,那老者出來了。

 

「這位小哥,換你了。」老者說道。

 

……商隱龍呢?剛張嘴欲問,突然想到可能會被商隱龍聽到,立刻闔上嘴,點點頭,跟著老者穿過簾幕。

 

簾幕後,是一排一排的書櫃,老者走到一旁的木桌,拉開椅子。

 

「請坐。」

 

椅子還有些餘溫,看來商隱龍剛離開不久……算了,走了也好。下次再見,是否就得要一決生死?

 

老者從懷中拿出一片巴掌大的透明石板,燭光反射下,隱約可見石板上有些奇怪的花紋,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讓我微微瞇起眼睛。

 

「這是先人流傳下來的精神石,可以與你體內的精神能量互相共鳴。」

 

他言下之意是……「摸了就會魔法?」

 

老者笑道:「當然沒那麼簡單,精神石可以檢驗出你是否有學魔法的體質,據說還可以激發人潛在的能力。請放心,絕對沒有任何壞處。」

 

總不會又跑到別的世界吧?稍猶豫了一下,我還是伸出手觸摸。

 

手指觸摸到石板,竟然穿了進去,只覺得手上一片冰涼,明明看起來是堅硬的石板,摸起來卻像水一樣,毫無實質感。石板散發著淡淡的水色光芒。

 

「很可惜,你的體質雖好,卻還不是學魔法的理想體質。」老者歎口氣。「唉!不知道我在死前,能不能找到那萬中選一的魔力之子。」他一臉的失望。

 

這麼說,商隱龍也無法學魔法。

 

手一移開石板,好像力氣瞬間被抽光似的,我突然感到一陣脫力,差點站不起來。怎麼回事?我用力吸了口氣,警覺的看著老者。

 

注意到我轉寒的視線,老者看了看石板,又看了看我。「你怎麼了?……難道,你跟你朋友一樣?」

 

我哪來的朋友……

 

「別擔心、別擔心。」老者說。「你跟你朋友都很幸運,魔力石發掘了潛藏在你體內的力量。」

 

「什麼?」完全聽不懂,他說的是人類的語言嗎?

 

「閉上眼睛,感受你體內深處的力量,試著去喚醒它。」

 

並不想在敵友未明的人面前毫無警覺閉上眼,可是老者的話語好像有種蠱惑的力量,我不自覺依言闔上眼。

 

「閉上眼,感受它,那是你最熟悉不過的力量。」

 

雙眼閉起的黑暗中,有個遙遠的光點,散發著陰邪的紫色光芒。意識伸出無形的手,抓住那光點。力量一點一滴的從體內深處恢復,還帶著股不知名的熟悉感。腦海中閃過一句。

 

習得:毒擊之術、治癒之術。

 

不完全瞭解那句話的意思,但不知怎麼的,我知道,真正的紫鴆回來了。我得到了毒的力量!

 

張開眼,書櫃與老者已消失無蹤,我站在小屋的門前,但那門已深鎖,門上不見原本的六芒星圖騰。

 

垂眸看著自己的手心,心念一動,濃稠的黑氣從食指指尖冒出。我一眼就看出,這黑氣是我特製的「弒魂」,沾上者,無不骨肉腐蝕、劇痛非常。試驗了一下,我十指可發出十種不同的毒,都是我精心調製的得意之作。從前就巴不得全都貼身帶著,沒想到現在還真實現了。我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為何突然會變成這樣。

 

急促靠近的腳步聲引起我的注意,抬頭一看,商隱龍正朝我大步走來。真想轉頭就跑。

 

「你跑哪去啦?」商隱龍劈頭就問。

 

「哪都沒去。」到底是誰不見人影,我可是一直站在原地。

 

「我出來後,看不到你,這屋子又鎖上了進不去,只好到附近繞了一圈。」

 

你為何要回來,這麼走了不就好了嗎……

 

「對了!我學到幾個技能喔,你有沒有學到什麼?」商隱龍問。

 

「你呢?」我反問。

 

「先覺,被動技能,有預知危險的能力……不知道是真是假。還有藏隱之術,我剛試了一下,好像跟那老頭差不多,是隱藏氣息的技能,不過一移動就破功了。」商隱龍老實的回答。

 

「我說了,換你。」

 

「毒擊、治癒。」看來老者說的潛能就是現實中擁有的力量。我慣用毒,而商隱龍的「隱」字,其中一個意思便是「隱藏」,他善於在敵人面前隱藏自己的氣息跟心思。

 

「治癒?小鳥兒,你說你學到治癒?」

 

那又怎樣?我看向他。

 

「看來你不知道治癒術是什麼吧,那可是只有慈悲心腸的修行者才會的招數。」商隱龍訝異的話語中帶著取笑的意味。

 

「就算我是手段卑鄙的殺人者,也會有受傷的時候。」言下之意十分明顯。不過,我從不在乎同伴的死活,學會這法術的確有些諷刺。

 

「唉呀!小鳥兒,你怎麼那麼小氣。」商隱龍委屈的垮下臉。「幫你的親親愛人治療一下又不會怎樣,我的心受傷了。」說著,他張開兩臂,朝我撲來。

 

左手一張一合,暗綠色的霧氣凝在指尖,威脅性的橫在他與我之間。

 

商影龍側身閃過,苦著臉,很委屈的蹲在地上。「好傷心喔,我的小鳥兒會抓人了。早知道……早知道剛抓到時就把翅膀拆了、爪子折了。

 

「嗚嗚嗚,我溫順乖巧的小鳥兒不見啦!」他還煞有其事的擠出兩滴眼淚。

 

【第四章】

 

這晚,商隱龍金燦的眸子中,一直映著我的臉。

 

天一亮,我跟商隱龍同時睜開眼。

 

「早安!小鳥兒。」商隱龍在不遠的樹頭對我打招呼。我翻身跳下樹,商隱龍也隨我落至地面。

 

「我就說我們睡旅館嘛,我們兩個人睡一間,又不浪費錢,你幹嘛堅持要睡樹上?樹上又硬又冷,怎麼睡得好!」

 

如果我睡不好,絕對不是因為樹上不舒服,跟個隨時可能對自己不利〈無論他是想取我性命或是想做啥其它的事〉的人睡得那麼近,別說睡的好不好,就連要我睡著都不可能。我想,商隱龍也跟我一樣,一夜未眠吧。

 

「哈─」商隱龍伸了個懶腰,說道:「小鳥兒,我餓了,我們去吃早餐。」

 

他沒問我好不好,逕自拉著我往餐館走去。無所謂,向來就只有我紫鴆毒害人,我也不怕他下毒。我們來到旅者二街最豪華的餐館。因為還早,餐館裡沒什麼客人,商隱龍叫的一大桌菜很快全都送上來。

 

端起碗,我夾了幾樣小菜,不管滿桌子的菜商隱龍是否吃的完,慢慢的喝著攪了小菜的白粥。

 

「我要開動了。」商隱龍說道。

 

商隱龍個性〈面對我時〉雖無賴,但行為舉止卻有修養的很,他遵守著食不語的規矩,端著碗,細嚼慢咽。這頓早餐,倒讓我耳根難得的安寧。

 

碗筷輕放在桌上的聲響,我下意識的抬眼望去。對上我的視線,商隱龍笑道:「我吃飽了。小鳥兒你慢慢吃就好。」

 

滿滿一桌子的菜,他只動了幾樣,既然不想吃,幹嘛叫那麼多。

 

「你錢很多。」這是我的結論。

 

「小鳥兒,你誤會我了!」商隱龍又是那副委屈樣。「我又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問你,你大概也不會說,我才多叫幾樣給你挑嘛……」

 

我一口喝完碗裡的白粥,放下碗筷,起身。

 

商隱龍見狀,立刻喊道:「老闆,算帳。」

 

這桌菜花了一百多文,商隱龍果然很有錢。

 

「小鳥兒,你有沒有缺什麼?我買給你吧。」他爪子搭上我肩膀,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我們感情有多好。

 

「你除了身上這套漂亮衣服外,就沒什麼裝備了,我看看要幫你買點什麼……」

 

我發覺,商隱龍自說自話的功力很高。我任憑商隱龍拉著來到金石一街。

 

「小鳥兒你看,這雙鹿皮靴不錯吧!」他指著店舖內的商品。

 

「小鳥兒,這項鏈給你。」

 

「不要!」

 

「咦?你不喜歡喔,那這玉鐲子怎樣……」

 

依商隱龍的意思吃了早餐,又陪他在風邑城晃了一個早上,總該夠了吧。所以中午當商隱龍又說要去吃午餐時,我很乾脆的拒絕。

 

「先做正事。」我冷冷的說。

 

商隱龍要請要送是他的事,我可一點都不會感激。

 

「正事?什麼正事?」商隱龍故作不解。

 

不吃他那套,我轉身走往旅者二街,商隱龍只好抬腿跟上。

 

「好啦好啦,你真掃興耶!又不會跑掉,幹嘛那麼急。」嘴上雖這麼說,但腳下卻一點也不慢,他追過我,拋了媚眼,說:「你等我,我馬上就好。」

 

看著瞬間跑遠的背影,我停下腳步。手腕上硬被戴上的玉鐲冰冰涼涼的,怎麼扯,都扯不掉。通體翠綠的鐲子,漂亮得好不真實,就如同這世界……如同那張笑臉。

 

突然的衝動,另一隻手握住玉鐲,用力一握,碎了。一塊塊反射著綠光的碎塊落在地上,發出細碎的聲響。我勾起嘴角,卻不知為何要笑。

 

抬手,一小塊玉塊不死心的黏在指縫,透著光,翠綠得分外刺眼。微微皺眉,我將碎塊收起,又笑了。走近目的地,商隱龍已倚在屋外等我。

 

「我問到了!」見我走來,商隱龍獻寶似的說。「很快吧,看我多厲害。」

 

因為我的魯莽,那情報販子之後怎樣都不肯理我,無奈之下,只好請商隱龍幫忙探聽情報。雖說我剛剛的確浪費了點時間,但在短短的時間內商隱龍竟然能問出個東西,他的本事果然不小。圓滑的處事態度,是我怎樣也學不來的。

 

「問到什麼?」

 

「那傢伙知道的也不多,不過他說,主城『未靄城』有幾個跟我們一樣來自異世界的人,似乎正在想辦法離開,我們可以去那找找。」

 

「怎麼走?」我在地圖上好像沒看到未靄城。

 

「有點遠。」商隱龍折了根樹枝,在泥地上劃了個小圓圈。「假設這是風邑。」又在圓圈前面劃了個橢圓形的大圈。

 

他指著大圈內的空地,說:「這帶是片棲息著許多兇惡猛獸的廣大森林,地形十分崎嶇險惡。據說,進去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出來,故這片森林被人稱為『歸陰森林』。」

 

指向橢圓的邊緣,他繼續道:「所以人們通常繞過歸陰森林,沿著森林的外圍走。森林的外圍有幾座小城,然後……」他在橢圓的另一側,也就是風邑城的對角,再畫了個小圓圈。

 

「走到底,就是主城未靄城。販子說,以正常人的腳程,從風邑城大約要走一個多月才會到未靄城。」

 

「太久了。」我微微皺眉。以我們的能耐,也要將近一個月才能走到。

 

「是有點久……」商隱龍看向我。「小鳥兒,我問你。你們組織的成員大概失蹤多久沒和組織聯繫,會被發佈通緝令?」

 

想了想,我說:「沒有先例。」也就是沒人能活著離開組織。

 

「我們好像是……曾經有個傢伙,任務做到一半不見人影,大概半個多月後,組織下了追殺令。

 

「不過,最後才發現,那傢伙早就被別組的殺手暗殺了。」他對我眨了眨眼。「被毒死的。」所以還是不知道,組織何時會發佈我們的通緝令。半個月?

 

……不,組織知道天龍集團的商隱龍也失蹤的話,以我們兩個傳得繪聲繪影的流言來看,期限很可能會再縮短。

 

「所以我想,我們直接這樣走吧。」樹枝直直的從風邑到未靄畫了一道─穿越森林。

 

這便是我和商隱龍開始的第一段旅程。

 

歸陰森林裡的野獸的確不少,但對受過嚴苛訓練的我們來說,倒還不成問題。商隱龍的儲物空間跟我一樣是一千格的〈他大概就是那第一個〉,那些來送死的野獸們,我們一個不漏的割皮去骨收進儲物芯片中。

 

茂密的森林,陽光幾乎透不進來,就這樣不知曰夜的趕了幾天的路,好不容易終於看到一處較平坦的空地。月光穿透枝葉,沾露的綠草閃著點點晶光,好像落了滿地的水晶碎片。

 

商隱龍停下腳步,說道:「小鳥兒,我們在這休息一晚。趕了那麼多天的路,也累了吧?」

 

我選了一處看起來較柔軟的草地坐下,商隱龍撿了一些樹枝,拿出燧石〈打火石〉,升起營火。

 

「這裡很安全,小鳥兒,你可以放心。」

 

商隱龍的先覺技能很好用,可以預先警覺潛在的危險,我們就是靠它避過好幾個不易發覺的天然陷阱。一路上,我已開始習慣先聽他的話再行動。

 

商隱龍串了幾串先前打到的獸肉,插在營火旁。

 

「這種曰子還真悠閒。」伸個懶腰,商隱龍往後躺在草地上。「沒有生死殺戮、沒有爾虞我詐,好像在度假一樣。」再美好的假期,總會結束……

 

「小鳥兒你看,星星好漂亮。」他讚歎著。

 

我抬眼,果然看見滿天璀璨星空。夜幕深沉,星子耀眼,真想伸手摘取。

 

「沒想到你會有這樣的表情……」轉頭看去,商隱龍正用一種很奇特的眼神看著我。

 

溫柔中帶著暴虐,深情中藏著殺意,迷戀又迷惘的眼神。我不知道我到底露出了怎樣的表情,就如我不懂商隱龍為何會用這種眼神看我。

 

「太遺憾了。」

 

但我卻能懂商隱龍的遺憾。就如同美好的假期終會結束,注定要一決生死的兩人,也終會面臨那一天。無論對方之於自己代表了什麼,現實不會在乎我的想法。烤肉的香味傳來,我拿起一串烤得香熟的獸肉,大口咬下。

 

商隱龍也拿了一串。「嗯!真好吃。」他豎起大拇指。「這是什麼肉來著?多獵點留著以後吃。」

 

放進儲物空間裡的物品,無論是什麼,都不會損壞或腐敗,我也正打算多獵點這美味的獸肉存著吃。吃光了營火邊的獸肉,商隱龍又不饜足的多烤了幾串。我已經吃飽,抱著雙腿,靠在樹上假寐。

 

「小鳥兒你睡吧,上半夜我幫你守夜,下半夜我再叫你起來,換你守夜。」商隱龍說道。

 

在陌生的環境中,守夜,可說是我們的本能。我應了一聲,頭埋入膝蓋中。

 

商隱龍吃飽後,拿刀挖了個小坑把木簽、廚餘埋入,以免肉味引來野獸。他將長刀插入泥地,一手握著劍柄,一手托著頭,既不欣賞星空也不警戒的巡視四周,他的雙眼,一直凝著我。我並沒有睡,他一舉一動我都感覺的到,那視線,看得我渾身不自在。我張開雙眼,回視著他。

 

「睡不著?」商隱龍故作不解的溫聲問著。

 

「你睡。」我說,想看他能佯裝到幾時。

 

「好吧,那上半夜給你守,我先睡囉!」商隱龍拋了個媚眼過來。「還是我們倆一起睡?親親小鳥兒。」

 

我看著營火,不看他。不一會,商隱龍平穩的呼吸聲傳來,似是睡著了。我盯著明滅搖曳的營火,在心裡冷笑。營火好像快滅了,我起身,撿了幾根樹枝丟入,並刻意的踩出較大的腳步聲。營火轉盛,商隱龍那雙黃金色的眸子在營火的照映下,更加炯炯閃亮。我沒有錯過他眸中一閃而逝的警惕。

 

「怎麼了?」商隱龍問─明知故問。

 

我指指營火。「快滅了。」

 

「喔……那我睡了。」乾笑一聲。「晚安。」

 

我不發一語看著他。淡漠的、冰冷的,如爬蟲般毫無溫度的眼。

 

「好吧。」攤手,商隱龍有些無奈。「我們都別裝了。」偽裝的是你。

 

「我承認,你在我身邊我的確睡不著,你也知道,一想到喜歡的人睡在身邊,哪個男人睡得著。」

 

商隱龍的話似真似假,但在將來定會取自己性命的人身旁,任誰也睡不著吧。我沒響應他,只是一直睜著眼,商隱龍說了一陣也覺得無趣,索性閉上嘴,盤腿,靠著樹。突然間,我完全感覺不到商隱龍的氣息,就連他人就在我眼前,身影也很模糊,若不注意,還以為他憑空消失。這就是藏隱之術?太可怕了!我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眼中的警戒再明顯不過。

 

「這招沒什麼用。」商隱龍說道,「一移動就破功了。」他朝我送了個飛吻,果然,他的氣息在這動作後立刻又變得明顯。

 

但我沒放鬆戒備,仍是盯著他,商隱龍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回視著我。

 

這晚,商隱龍金燦的眸子中,一直映著我的臉。

 

天未亮,我們又繼續趕路。對任何未知的事物抱著輕視之心是危險的,我並沒有小看這片森林的意思,但它深藏的險惡還是讓我捏了把冷汗。尤其是在沒有足夠的休息,又必須隨時戒備身旁之人的情況下。商隱龍也沒好到哪去,幾天下來,雖已走了一半的路,但兩人的臉色都十分難看。愈往森林深處,危險就愈高。

 

「小鳥兒,真不知道我們兩個幹嘛那麼累。不是說好要合作,還像現在這樣互相猜疑戒備,太辛苦了吧。」剛殺死一大群飢餓的野狼,商隱龍靠著樹幹,努力平穩著氣息。

 

我將汗濕的劉海撥開,臉上沾了點血污。的確,我們這樣太累也太狼狽了。蹲下身,熟練的剝著獸皮,雖沒說話,但商隱龍已領會了我的意思。後背是人最無防備的地方,這樣露在他面前,就代表我願意與他合作─暫時。

 

商隱龍燦爛一笑,也蹲下身來剝割著狼屍。整齊的刀割聲流蕩在兩人之間,有種說不出的靈犀默契……悄悄而生。整理完身旁的狼屍,正打算撿拾附近的另一頭狼屍,眼角餘光處,好像瞄到角落有什麼東西閃閃發光。我站直身體,狐疑的仔細看去。

 

那是叢不起眼的雜草堆,灰綠色的雜草之中直挺挺的立著一株巴掌大小的花。花瓣的顏色很奇異,竟是從花蕊中心不斷延伸交替著紅、藍、橙、紫等亮眼的色彩,它的花蕊更是閃耀著黃金般的色澤。整株花就像朵變化萬千的小小霓虹燈,十分美麗奪目。

 

注意到我的視線,商隱龍好奇的望過去,也跟我一樣,被這多彩的美麗花朵給迷住了。亮眼的色彩一圈一圈不斷變化著,像惑人的漩渦。好美麗、好美麗的顏色,色彩流轉間,腦中的一切思緒,包括煩惱、痛苦,都被吸走了。我的視線離不開,雙腳更是不自主的往雜草堆靠近。

 

什麼都不去想……只要看著這朵花就好。只要看著……就好……

 

無聲卻刺耳的警鈴在我腦海中響起,我的意識立刻集中。只見商隱龍的手掌橫在我的面前,他臉上有著很明顯的,絕對偽裝不了的擔心。是商隱龍喚回了我的意識。

 

他攬過我,離那如今只距我們不到幾步的草叢遠遠地。

 

「剛剛先覺提醒我,再靠近會有危險。」

 

商隱龍只說了這句話,他抓起一具狼屍,往草叢的方向丟。狼屍掉落草叢的同時,「草叢」張開了長滿獠牙的大嘴,吞了狼屍。這讓我聯想到深海裡的一種魚─燈籠魚。牠舉著發光的觸角,引誘被迷惑的獵物靠近,然後再一口吞下。商隱龍救了我……這我必須承認。

 

「謝謝。」我直率的說。

 

商隱龍眨了眨眼。「別客氣,如果不是你,我才不救呢!」

 

我相信他說的是事實,因為他想親手殺死我。這番折騰下來,我們兩個都累了。

 

大略清出片空地,升起了營火,我們對坐在營火旁休息。騰騰的火光在我面前晃動、跳躍,啪茲啪茲的燒木聲,我垂下眼瞼,任火光映得我滿面緋紅。

 

商隱龍撥動材火的動作停下來,我感覺到他正看著我。他是用怎樣的眼神,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有一天……為何我總是固執的在這問題上打轉?有一天,我們必須殺了對方。

 

「小鳥兒,我困了,你要睡嗎?」商隱龍低沉的聲音傳來。

 

「你睡得著?」

 

「……」商隱龍無語。

 

事實是,無論多累,殺手多年本能,讓我們無法在外人面前放鬆入睡。事實是,這段旅程,無論發生什麼,回到現實後,還是沒有任何意義。

 

「小鳥兒,要是我們都回不去……」商隱龍的話語隱沒在濃濃的夜色中。

 

治癒術的白光一接觸到傷口,血便立刻凝結,傷口快速的癒合。

 

「真好用。」商隱龍羨慕的看著我瞬間把肩膀上的傷治好。「小鳥兒,也幫我治治吧。」他舉起鮮血淋淋的左手。我們好像跟森林裡的野狼結了仇,無論走到哪裡,老是遇到一大群野狼。耽誤時間就算了,在這些神出鬼沒、行動敏捷的野狼不斷的疲勞轟炸之下,我們對付得愈來愈吃力。從一開始的應付自如,漸漸的,開始掛綵。

 

我揮手發出一道白光,照向商隱龍的手臂。商隱龍舒服的吐了一口氣。

 

「呼!好多了。這些野狼的爪子一定帶有某些病菌,被抓到後,又麻又癢的好難受。」

 

「沒感覺。」無論是物理性〈自然〉或化學性〈合成〉毒素我都免疫。

 

「那是當然,因為你是可愛的小鴆鳥嘛!又不像我……」商隱龍嘟噥著。

 

依我身體的感覺,狼爪上應該是帶有讓人麻痺的病菌,普通人只要被抓上一爪,不到十分鐘一定動彈不得,哪像商隱龍只是有點痛麻。

 

歸陰森林的樹種屬於熱帶的闊葉林,在我這外行人的眼裡,每棵樹、每塊地都長得差不多,在沒有羅盤或指南針的情況下,我們只能勉強依據枝葉生長的方向來辨別方位〈枝葉一般朝向陽處生長,也就是南方〉。被狼群的擾亂後,我們好像有些迷路了。

 

見手臂上的傷口恢復得差不多,商隱龍抬高右手,指著自己的後背。「還有還有,這裡這裡!」

 

我手上的白光已經散去,看著商隱龍後背上早已止住血的傷口,我寒聲道:「那點小傷,死不了。」

 

跟毒擊這種攻擊性的技能不一樣,治癒術每發動一次,就感覺體力瞬間喪失一大截,要好段時間才恢復得過來。我短時間內最多只能使用三次治癒術,商隱龍的說法是:我的魔力值太低。

 

額間滲出薄汗,要不是商隱龍手上的傷是為了幫我擋野狼而受的,我才不會浪費力氣幫他治療。天知道我根本不需要他幫忙!

 

商隱龍看著我冰寒的臉色,暖了眼神,溫聲問道:「你還好吧?」

 

將全身的重量放在身後的樹幹上,我垂眸不語。

 

「小鳥兒,你休息一下,我整理整理這裡。」商隱龍指的是收拾滿地的狼屍。丟著這些狼屍不但浪費,血腥味還會引來野獸。

 

商隱龍沒多餘的力氣一個一個去骨剝皮,他直接將整具狼屍收近儲物空間中,等有時間再來慢慢處理。視線從他的身影,慢慢移向天空。

 

在枝葉的縫隙間,可看見嫣紅似血的天幕跟滾滾如火焰的流雲,幾隻蒼鴉飛過,啞啞鳴叫著。夜晚,又將要來臨。

 

商隱龍停下手邊的動作,也往天上看去。「又要入夜了。」他說。

 

「小鳥兒。」一頓,他的聲音沒了先前的輕浮,變得有些嚴肅、蒼茫。「你還可以再打一場吧?」

 

「怎麼?」我望向他。

 

「先覺說,我們有麻煩了!」

 

【第五章】

 

我來救你了,你只要記得最後就好。

 

樹叢陰影處,一雙雙駭人的幽綠獸目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們,粗重響亮的吐息聲近在耳邊。我跟商隱龍背靠著背,匕首緊緊握在手中。先覺的預知絕對不會出錯,這群野狼的數目,是我們所遇過最多的,以我們現在的身體狀況,若不小心,可能再也離不開這座森林。

 

「打完,我一定要好好睡一覺,就算你拿刀砍我,我也不起來。」商隱龍語態輕鬆的說。

 

「同感。」我深刻體會到大自然的可怕。

 

夕陽完全沒入山間的同時,狼群厲聲嗷叫,數十對發著幽光的獸瞳,晃動了!巨狼張著白森森的利牙,朝我們飛撲而來。銀光一閃,商隱龍的長刀準確無誤的削掉兩顆狼頭,我帶著黑霧的匕首也正往一頭巨狼的咽喉砍去。一手劈往一隻巨狼,商隱龍抬腿又踢飛一隻。

 

「數量很多,小鳥兒,動真格的吧!」

 

一手長刀,一手抓成爪狀,商隱龍的金眸閃出迫人的金芒,如龍如虎的威霸之勢油然而生。與他不同,我沉了紫眸,氣息淡到不能再淡,紫黑、銹紅、暗綠三色霧氣從指間冒出。狼群警戒的低吼著,下一瞬間,就已全部撲上。

 

我不會死在這裡!能殺死我的,只有身旁這人。

 

虎爪勒住巨狼咽喉,巨狼哀鳴間,四、五口利牙一齊咬上他的臂膀。商隱龍陰狠一笑,被咬住的手臂奮力抬起,另一隻手揮刀,將那些野獸斬成兩段。將手中已斷氣的巨狼砸向另一隻朝他撲來的狼,商隱龍不顧手臂上的傷,抹了抹汗水,再次揮刀。

 

商隱龍一旦認真起來,只能用個狠字來形容,刀起刀落間,沒一副完整的狼屍。而且他不怕受傷,速度又奇快,野狼不是正張開大嘴朝他咬去,才發現獵物已晃到背後給了牠一刀,就是嘴上剛咬到肉,身體已和頭分了家。

 

狼雖是野獸,但也聰明,發現對付不了商隱龍,紛紛將目標轉移到我身上。我是奇襲類的殺手,說難聽點,就是擅長偷襲,現在要正面面對這些凶狠的野獸,可就有些吃力。

 

沾著劇毒的匕首飛快舞動著,感覺到有帶到肉,就立刻收回。刀上抹的毒叫「死神之吻」,毒性極高,只要進到血液中,幾秒內目標就會痛苦的死去。我暗殺佐伯就是用這種毒藥。

 

銹紅色的毒叫「盲障」,專門毒瞎目標的眼睛。但這毒顯然沒有死神之吻好用,被毒瞎的野狼狂性大發,反而更兇猛的朝我攻來。

 

墨綠色的「麻障」有麻痺的作用,可除了死神之吻,其它兩種毒的運用都不是很順手。我身上的幾乎都是血溶性的毒藥,要見血才能發揮作用,野狼皮厚,不用刀很難劃出傷口。再加上剛剛使用治癒術,體力還未完全恢復,不到一會,我身上已一片濕淋,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鮮血。反觀商隱龍,因為狼群的退避,壓力遽減。他邊打還邊往我這看,顯得有些悠閒。

 

我心下明白,平常做做樣子也就算了,到了生死的時刻,商隱龍……不會出手救我。我們畢竟還是敵人。不知怎麼的,這認知讓我心裡一空。

 

腿肚被狼狠咬了一口,腳步有些不順,動作已慢了下來。商隱龍那邊的打鬥剛剛結束,滿地殘破不全的狼屍中,他垂著刀,不知在想什麼。濃稠的血液夾著些許的碎肉,從刀尖滴下,商隱龍的身上沾滿了肉末鮮血,沒有以往的從容風度,陰冷的金色眸子,好似地獄來的修羅。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我,他的心思,我從來猜不透。我望了他一眼,僅僅一眼而已。這或許,是我此生所見的最後光景。

 

沒有祈求……沒有盼望,那一眼,就如平常一樣,不帶任何情感。每天,都有可能是我的忌曰,當我殺人時,一直是這麼想著。我們之於彼此,……

 

是怎樣的存在?答案我已經不想深究。

 

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驚險的閃過狼牙,束髮的帶子卻不小心被扯斷,一頭墨黑的長髮飛散開來。風在這時吹過。

 

剛升起的新月穿透晃動的枝葉,灑在彷彿用水晶碎片鋪成的帶露草地上,反映出令人睜不開眼的光輝。隨風飄揚的長髮模糊了我的視線,致命的尖牙從身後咬上頸子,我刺向另一隻正面襲來的野狼,笑了。

 

死亡,原來這麼簡單。在我無力垂目的瞬間,耳邊響起一道嘯聲。淒厲的、憤恨的、狠戾的,還帶著某種覺悟的長嘯。隨著長嘯,隨著刮人的刀風,商隱龍將咬上我的野狼砍成兩半。他眥目欲裂,瘋狂的砍殺著我身旁的狼群。

 

我脫力的跪坐在地,連忙使出治癒術治療我血流如注的脖子。白晃晃的刀光在眼前閃過,帶出片片血雨。原來新月的光芒,也能耀眼得令人想落淚,照在他染滿鮮血的臉上。這景象,我一輩子也不會忘。

 

拳頭,握了又放,最後抓上了身旁,那噓喘不已的衣襬。

 

滿地的狼屍,商隱龍撕開衣袖,撩起我飛散的長髮,溫柔的紮好。

 

「我來救你了,你只要記得最後就好。」他低啞的嗓音,在我耳旁幽幽響起。

 

「記住了……」

 

微涼的夜風吹來,濕黏的衣服貼著肌膚,十分難受。就著月光,可以看見我這身新買的衣服已被鮮血染了色,上頭還有不少撕裂痕。

 

「我的衣服。」心好痛。

 

注意到我擰著眉拉扯著衣領的動作,商隱龍問道:「怎麼了?難得看到你臉上有表情。」

 

「我想洗衣服。」這衣服染了血漬,穿起來極不舒服,我想把上面的血漬洗一洗。

 

「什麼!」商隱龍愣住,瞪大了眼,像看外星人似的看著我。

 

「你剛剛……我有聽錯嗎?」

 

「記得先前經過一處湖泊,我去洗一下衣服。」

 

「我還真的沒聽錯……」眨眨眼,商隱龍看看我,又看看滿地的狼屍,「我先處理一下好了。」

 

他在我身後喊道:「等等去找你。」

 

我一頓腳步,表示聽到了。

 

加快腳步,不一會,我找到先前我們經過的那處湖泊。湖水很清,月光照在水面上,發出冷冷的銀白光芒。走近細看,就算湖水如此清澈,也還見不到底,這湖想必很深。

 

我跟商隱龍儲物空間中都帶了不少清水,所以經過湖泊時,並沒有刻意停下取水,好險我還大略有個印象,不然可就找不到地方洗衣服了。

 

脫去長衫跟長褲,身上只剩條小短褲。確認四周跟湖裡沒有野獸的蹤跡後,我將手伸入湖水中。一試水溫,這湖水竟然是熱的,難道是一處溫泉?將衣服泡入水中,掬了撥水潑到臉上,溫熱的湖水令我精神一振。想了想,我脫掉短褲,赤裸著身體泡入湖水中。

 

原本為了剝取獸皮賣錢,商隱龍下手都極有分寸,不會動不動就把獵物攔腰砍成兩段。可是這一大群的野狼激起了他的狂性,又加上最後的小意外,所以這滿地的狼屍沒有一副是完整的,實在可惜。就連他「親親小鳥兒」手下的,也幾乎被毒得通體泛黑,別說能不能賣錢,他連碰都不敢碰。

 

商隱龍無奈,這堆殘渣總不能不管不顧吧,否則不稍片刻,馬上就會以等比級數增加……當然不是屍變,而是血肉味引來覓食的野獸。他只好認命的揮刀,刮出大片風旋把這塊地給翻了一遍。將屍塊用土埋好,他自傲的勾起嘴角。要是他的〈?〉小鳥兒,看到這幕,一定會萬分敬佩他有此等攪天動地的能力〈事實上是他想太多了〉。

 

整理好後,商隱龍拍拍衣服上的沙土,循著紫鴆的蹤跡,悠悠哉哉的跟過去。腦子裡想像著鳥兒縮在水邊,用小喙梳洗著羽毛的畫面。

 

呵呵呵,他的小鳥兒還真是可愛啊……

 

嘩啦嘩啦的水聲打斷商隱龍的妄想,循聲望去,就見到紫鴆幾乎全裸,只著件短褲,蹲在湖水邊,正潑起一撥水濺在自己臉上。

 

紫鴆大概自己也沒發現,他嘴角勾起一絲舒服滿足的笑意。看著這抹笑,商隱龍幾乎是立刻猜到紫鴆接下來想做什麼。想也沒想,他躲入草叢中,發動了藏隱。

 

氣息融入空氣中,身影也與四周景色化為一體,想必就算紫鴆走來,也不會發現他就躲在這裡。商隱龍就連自嘲自己為何要躲藏的心思都沒有,腦袋早已一片空白。

 

我果然該駒燴只美麗的毒鳥,不救我會後悔一輩子!

 

晶瑩的水珠灑落潔白無瑕的臉龐,將低斂的翦羽長睫點上星星晶光。水珠從扇般的睫毛滴下,在粉嫩誘人的薄唇上輕彈,落入形狀優美的頸窩。

 

商隱龍幻想著用千百種酷刑嚴懲這滴天底下最幸運的水滴。但看來他要忿恨的對象還不少。

 

沿著臉頰滑下的水珠,順著頸部線條,流到玉白美妙的背脊,沒入隱隱露出的股線。從顎部滴下的,更是劃過滿佈傷痕但仍美得晃眼的白嫩胸膛,跟胸口的……或許,懲罰這些可惡水滴的最好方法,就是一個一個的將它們舔掉。

 

紫鴆起身,兩手搭在褲腰,早知道他會這麼做的商隱龍屏住呼吸。

 

那礙眼的小短褲終於褪去,商隱龍好像期待了幾世紀那麼久,結實微翹的臀部露在他面前,他要很努力才能克制自己不一直盯著兩股中縫。

 

修長的大腿輕抬,紫鴆的身軀沒入湖水中。纖長的手指扯開束好的長髮,洩出一帶黑瀑。就是這長髮飛散的畫面,牽動商隱龍內心最真實的一塊,他才會忍不住出手。商隱龍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動了心……在他也不清楚的某一刻,陷了下去。

 

不過這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他還沒看夠!就在商隱龍考慮要不要換個角度繼續賞美景時,紫鴆倏地扭頭,朝他看來。他的行蹤被發現了!

 

可是怎麼可能,就算心裡多想撲上去,他還是強壓著不敢動,也強忍著不嚥下快流出來的唾液,藏隱怎麼會失效?是的,他真的沒有動,可是有處他也控制不了的地方動了。那是正常的男人在看到如此引人遐思的美景,都會不小心、克制不住的部位……

 

商隱龍氣息粗啞,金色的眸子佈滿血絲,他撥開草叢,沉著腳步朝我走來。

 

一呼一吸間,彷彿可以噴出熊熊烈火,他的眼神炙熱的、貪婪的,飢渴著,比那群野狼還更具野性。幾乎是用撕的,他扯下自己的衣衫,露出精壯的上身,黑色的龍形紋身,從他腰間盤旋而上,在頸窩張大了牠那栩栩如生的龍口。

 

龍形紋身─天龍集團的標記。

 

隨著胸膛的劇烈起伏,他身上的那條龍,好像活物似的要飛上天空,商隱龍結實的兩腿間,正鼓脹著。

 

「小鳥兒,看你泡的很舒服嘛,怎樣,讓我也一起洗吧。」瘖啞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煽情意味。他毫不遮掩的脫下長褲。

 

「隨便。」我趴在岩石上,語態慵懶隨意。

 

商隱龍舔著嘴唇,一腳踢開落在身前的衣褲,緩慢走近的身形像頭肌餓但不失優雅的豹子。

 

竟然沒撲過來,真難得。

 

商隱龍站在湖岸邊,他裸露的結實身軀不能不說是尊完美的藝術品,他俯下身,似乎是要把我拉出湖面。

 

「你不是要泡?」

 

「我等不及了。」他在我耳邊吐氣。

 

看他的情況,不用想也知道。但不等他拉拽,我就已經跳離水面。

 

「你也挺急的嘛。」他摟住我,急不可耐在我頸窩咬了一口。

 

我冷眸掃向他,伸肘往他心窩用力的捶了記。

 

「唔!」要害被擊,商隱龍痛的往後退一步。他晃晃腦袋,怒瞪著我,野獸般的低吼一聲,伸爪朝我抓來。

 

此時的他神志是紛亂的,而我卻再清醒不過,我準確的閃過他的撲襲,一腳將他踹入湖水中。

 

「紫鴆!」他掙扎出水面,飛快的爬上岸,又一把抓住我的腳踝。

 

「很冰吧?」我冷冷的問。

 

「當然冰!」他咧開一口白牙,像極了齜牙咧嘴的野獸。「不過你以為這樣就能澆熄你挑起的火嗎!」另一隻手曖昧的撫上我的大腿。

 

不理睬他,我說:「我剛剛泡的時候是熱的。」

 

「什麼?」商隱龍不解。

 

我捏開他正往胯間摸去的狼爪,抓過丟在一旁的短褲穿上。

 

「你不覺得有古怪嗎?」冷熱的變化只在一瞬間,我才會措手不及的跳離水面。

 

「我管它有沒有古怪,我只知道我忍不住了!」他往我身上貼來。「我要做……我要你。」灼熱的氣息,他的熱火倒是一點澆熄的跡象也沒有。

 

「我沒興致了。」我沒反抗,冷凝著他。「難道你想用強?」他想我也沒辦法,不過到頭來一定會弄個兩敗俱傷。

 

商隱龍怒視著我,眼神憤怒又挫敗,我毫不懷疑,如果他一個想不開,一定會立刻殺了我。

 

「可惡!」忿忿的低吼,商隱龍也不在乎身上不著片縷,一屁股坐在地上。「要是平常,我絕對不會……很好,你是特例!反正都開過一例了,不差這一個!」抓抓頭髮,商隱龍再看向我時,眼神已恢復平時的冷靜。

 

「好吧,小鳥兒,你現在想怎樣?」

 

「洗衣服。」

 

「你……」商隱龍無言。

 

我蹲在湖邊,賣力搓洗衣服上的血漬。商隱龍無聊的側躺在地,撐著頭看我。

 

「整理羽毛的小鳥兒。」

 

這衣服的材質挺牢固的,上頭已開了不少口子,又加上我這麼大力搓洗都沒散開,裁縫店老闆好像說這布料是……絲綢吧,

 

到了未靄城也要選同種的布料再做一件。我可不想一直穿著破損的衣服。

 

「小鳥兒,你的背好誘人。」商隱龍伸出爪子,順著我的背脊劃下。「線條完美,觸感細緻……你真的不做?」

 

我往旁邊挪了挪,繼續手邊的工作。

 

「啊啊啊!」沙沙聲傳來,商隱龍怪叫著在草地上打滾。

 

「好想做,好難受啊!小鳥兒,你是第一個讓我那麼想要的人,你得要幫我想辦法!」

 

「我不介意你在我面前表演。」自己解決就是,別扯上我。

 

商隱龍一直沒把衣服套上,反正他身材很好,既然不傷眼,我就隨他去了。不過,我還是希望他能把腿間那反應激烈的東西遮一下,就說我沒興致,他現給我看也沒用。

 

「你!」商隱龍氣結。

 

我洗我的衣服,也不理睬他。

 

「好、很好!我泡個冷水,冷靜冷靜總行了吧。」商隱龍懶洋洋的起身,活動活動筋骨後,跳入水中。他大吸一口氣,往下潛得不見人影。以商隱龍的能力,潛在水裡十幾分鐘不呼吸都沒問題,我也懶得理他想幹什麼,埋頭洗我的衣服。

 

就說我討厭見血,血跡染在衣服上很難清洗。在我努力刷洗一塊頑固的血漬時,這湖詭異的湖水又突然變得溫熱。有過一次經驗,我只是稍稍一愣,然後繼續搓。

 

無奇不有的世界,既然連草叢都會張大嘴巴吃人,那湖水會忽冷忽熱也沒什麼好訝異。

 

「哇!」的一聲,商隱龍濕淋淋的身子冒出水面。「好燙啊!」

 

我看了他一眼。這溫度也才四、五十度,還好吧?

 

他把前額的頭髮撥到腦後,爬上岸。一些水花噴到我身上,我伸手抹掉。

 

「小鳥兒,我跟你說,這湖不但忽冷忽熱,潛得愈深,溫度就愈冷或愈熱。」商隱龍看著自己發紅的肌膚,說道。

 

「剛剛我潛到一半,水裡的溫度低到幾乎快結冰,突然間又升得很高。真詭異!」

 

見我不說話,商隱龍繼續說:「所以,小鳥兒你不好奇嗎?到底是什麼原因令湖水忽冷忽熱?」

 

「沒興趣。」冷的也好、熱的也好,只要能把衣服洗乾淨就好。

 

「可是我有點好奇……我想答案一定在湖底,小鳥兒,你真的不想知道?」

 

不想。

 

他繼續自說自話:「不過這湖水瞬間溫差那麼大,水底的溫度一會極高一會極低,正常人絕對不可潛得下去的,除非……」尾音上揚,商隱龍露出神氣非凡的笑。

 

手邊的動作一停,我抬眼看他。「龍隱?」

 

商隱龍蹲下身,對著我的眼。「感興趣了吧,這可是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演。怎樣,想不想看?」

 

「想!」龍隱的發動極為隱密,正常情況下根本看不出來,看出來的人也早就成了一堆枯骨。

 

「那就跟我做。」商隱龍說。

 

別過眼,再次不理他。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喔,藉由觀察龍隱,或許你可以發現我的弱點。」

 

「那還要看你願不願意露出弱點給我觀察。」好奇想潛入湖底的人是他,我為何要理他開的條件?

 

「不然這樣好了。」商隱龍只好退而求其次。「你讓我親一下,我就使用龍隱給你看。」

 

這還差不多。「可以接受。」

 

商隱龍嘿嘿嘿的笑著,臉往我湊近,我乖順的閉上眼,藏在身後的手,指尖冒出一絲白霧。

 

答應給他親,可沒說我不反抗。「白棘」是非血溶性的毒藥,只要沾上皮膚便會麻癢不已,可有得他受了。

 

嘴唇在貼上我的瞬間,他的手也快速地攫住我的頸子。「以防萬一。」他貼著我的唇說。

 

我不得不說有些挫敗。手勁加大,我只好微微張嘴,他的舌頭趁勢而入。真想咬下去!

 

齒列輕擦我的唇,我頑固的躲避他舌尖的追逐,商隱龍無奈,伸入的舌只好舔著我的口腔內壁,猛烈的像是要把它全染上自己的氣味。最終還是敗陣下來,我放棄掙扎,任他捲上。

 

呼吸愈來愈濁重,我努力把持最後一絲理智,商隱龍的手也愈勒愈緊。他強烈的心跳,透過手心,傳到我身上。我想,我的大概也是。真想就此沉淪下去。沒有明天,死了也好……

 

狂暴的吻中,漸透露出殺意,他手勁加大,呼吸逐漸變得困難……他真的想殺了我嗎?

 

痛苦的皺眉,我用力往他嘴唇咬下。唇舌迅速地退離,殷紅從他嘴角流下,商隱龍伸出舌尖舔去,神情妖艷得可怕。

 

「差點控制不住自己。」他低啞著嗓音,美麗的金眸在月光的反射下,我彷彿看到從地獄爬出的邪魔。

 

他伸出爪子,要攫取的是什麼?

 

好可怕!

 

「差點忍不住……要下手殺你,你對我的影響大的太恐怖……」用手把垂下的劉海往上撥,商隱龍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我好怕……」

 

我們都在害怕,但卻逃不開……被抓住了。

 

「你不是要表演龍隱給我看?」

 

「對。」掀唇一笑。「你看了可別嚇到喔!」眨眨眼,又是原來那個無賴性子的商隱龍。

 

我不想懂了,真正的商隱龍是怎樣的……我不想懂了,只要是商隱龍就好。

 

深吸口氣,商隱龍闔上雙目,面容微微抽搐。眉頭輕皺,他身上的肌肉瞬間繃緊,盤據上身的黑龍,在肌肉顫動的瞬間,飛上青天……僅是眨眼間的事,那條黑龍,便已完全消失。我瞬也不瞬的看著這一幕,崇敬而又複雜的情緒充斥心頭。

 

這就是傳說中的龍隱?

 

「呼!好了……」商隱龍吁了一口氣。

 

除了黑龍的消失,在外貌上根本看不出任何改變,難怪從沒有人能察覺龍隱的發動,難怪這招叫作龍隱……

 

「哪,小鳥兒,我去探險啦!」商隱龍對我拋了媚眼,轉身跳入湖中。

 

龍之隱!

 

是的,黑龍不是飛走,而是被隱藏起來。

 

商隱龍利用某種我也說不清的方法,封閉自己表皮的血管神經,他在發動龍隱時,不會流血也不會有痛覺。毫無顧忌、無所畏懼,發動龍隱後的狂,是所有人的惡夢。

 

因為發動時身上的黑龍標誌會暫時消失,故名龍隱,故名商隱龍……

 

而我的毒,是他的剋星。就算沒有痛覺,毒藥還是會發揮作用。

 

我們是食蛇的鳥……跟食鳥的蛇。

 

夜深漸冷,我升起了營火。

 

夜行動物穿梭在樹叢間的摩擦聲,風吹過枝葉的沙沙聲,這些聲音,明明如此吵雜響亮,但我為何仍覺得靜?

 

這世界靜得可怕。

 

把洗好的衣褲擰乾,披掛在營火旁。見商隱龍的衣褲有些可憐的被丟在地上,我順手撿起,丟到湖水中清洗。在我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蠢事時,我已經將商隱龍的衣褲洗好擰乾……反正都洗了,只好也把他的衣服披在營火旁烤乾。

 

剛抱了些柴枝準備添火,湖面突然傳來些許的動靜,我停下手邊的動作,靜靜的等著。

 

嘩的,一尾鯊魚大小、圓嘴銀鱗的怪魚被丟上岸,商隱龍跟著冒出水面。

 

「逮到啦!」咧著嘴,他笑的很得意。

 

「湖底只有這條怪魚,我發現牠張嘴時,水溫一會遽高一會遽低,有古怪的就是牠啦!等等要來好好研究一下。」他爬上岸的身形有些不穩。

 

我身體震了震,卻還是忍下,動也不動的看著他。商隱龍的肌膚蒼白毫無血色,但又隱隱透著詭異的紅,英挺的眉宇之間有著我從未見過的疲態。

 

使用龍隱、憋氣過久、重度燙傷加重度凍傷,要不是他現在痛覺全無,表情大概不會那麼輕鬆。

 

「累死了,休息一下。」微晃著身軀,他走到樹旁,靠著坐下,黑色的龍紋緩緩顯現,商隱龍擰著眉,努力平復著氣息。

 

很痛吧!人哪,果然不能太好奇。

 

懷中的柴枝被我一古腦的丟入火堆中,我走到商隱龍身旁,蹲下,抬起的手泛著柔和的白光。白光輕灑在商隱龍身上,他的眉頭鬆了,以一種異常溫柔的眼神看著我。

 

我不看他,低頭專心替他療傷。商隱龍撩起我一束長髮,動作輕柔的近乎癡迷。

 

「我每次……都慶幸自己沒有真的下手。」

 

我沒有說話、沒有抬頭,商隱龍一直看著我默默的為他治療。風聲停了,細小的磨擦聲也消失了,這世界靜謐得……時間彷彿靜止。若真能靜止。

 

平緩勻稱的呼吸聲傳來,抬眸,商隱龍闔眼睡著了。他是真的很累吧,才會在身為敵人的我面前毫無防備的睡著,這等於把命交給了我。看著他平靜中帶著點滿足的睡臉,我笑了。時間……若真能靜止。

 

【第六章】

 

這是只有我們兩人的世界。

 

商隱龍赤裸著身子,他的膚色是淺淺的小麥色,治療好的肌膚恢復健康的光澤,身材精壯但又不過分的肌肉糾結。完美的身形堪稱上帝的傑作,加上英挺的面貌,他的樣子可說是極為好看。

 

不過,就算對自己的外表再有自信,這麼毫無遮掩還是不太好。但看他睡得那麼舒服,我也不好意思吵他起來只為了有沒有穿衣服這點小事,反正他的衣服還沒幹,我拿了條保暖用的毛毯,隨便往他身上一蓋,不管了。

 

坐在營火旁,用匕首撥弄著火堆,聽著「啪茲啪茲」的燒木聲。

 

橘紅的火光在我眼前晃動,商隱龍平穩的呼吸聲傳來。一呼一吸、一呼一吸,如海浪的輕拍,如心臟的跳動,遵循著一定的規律節奏,我開始感到昏昏欲睡……

 

有多久沒這麼毫無戒備的入睡了?或許從我知道死亡是這麼容易的事後,就不曾好好安眠過。那時我幾歲……十歲?十一歲?

 

……記不得了。

 

我們,不能歇息。一旦停下,繃緊的心便會感到疲憊。

 

無夢,我睡得很沉,而且還是在商隱龍的身邊。

 

一覺起來,夕陽正斜斜的垂在天邊,滿天絢爛的霞紅,我竟睡了快一整天。商隱龍還沒醒,看來他累壞了。

 

穿上烤乾的衣褲,不遠處細碎的撕咬聲引起我的注意,幾隻小型齧齒類動物正在啃食商隱龍抓上來的那條怪魚。

 

發覺我走來,牠們一溜煙的跑個不見蹤影,我把魚屍拖到營火邊,這才仔細觀察這條怪魚。

 

銀色的魚鱗如鏡面般光滑,反映著營火的紅光,巨大外凸的眼睛佔據了半個頭,大得不成比例的腹、臀鰭有著五根又硬又長的鰭條,牠的模樣有點像是遠古的活化石,腔棘魚。

 

摸摸魚身,濕冷的觸感。記得商隱龍好像說……牠張開嘴巴。

 

小心翼翼的沿著魚腹剖開,挑出內臟,白裡透紅的魚肉看起來十分美味。仔細的剔掉魚刺,將魚肉分成幾塊魚排收起,沒發現任何奇怪的東西。

 

那麼……看著糊在一旁血淋淋的內臟,我考慮要不要叫醒商隱龍。

 

拉起袖子,拿匕首挑撥著血紅的內臟,桃子形的心臟、糾結在一起的腸子、泛綠的膽……還有一堆看不出是什麼的器官,其中一個長管狀、顏色略淡的器官中好像有不知名的硬塊。看連接的部位,我推測那是這只魚的胃。挑出魚胃,仔細看可以發現,硬塊的部分正微微泛著光,看來有古怪的就是這東西。

 

割開胃壁,彈珠大小的透明珠子滾了出來。晶瑩透明的珠子內部,好像蘊含著無色的液體,螺旋的在珠子內緩緩流動。珠子一滾出,冷冽得令我渾身輕顫的寒氣便與之冒出,隨著珠子滾動的路徑,地面上的草被凍得枯黃,結上了霜。

 

靜靜的等了一會,突然間,枯葉上的霜瞬間化水然後蒸發,珠子四周的枯草冒出輕煙,彷彿要燃燒起來。我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這珠子會交替著散發冷、熱氣,正好隨著怪魚嘴巴的開闔,將湖水變得忽冷忽熱。

 

見枯草已冒出點點火苗,放著不管一定會引起大火,我靈機一動,用怪魚的胃囊包住了珠子。果然,炙熱的溫度遽降,恢復了常溫,既然那怪魚可以若無其事的吞著這顆珠子,那牠的胃壁一定有隔絕冷熱的功用。

 

將包著胃壁的珠子收入儲物空間中,我不再細想。肚子有些餓了,便拿了兩片魚片串在營火旁烤。

 

後來我才知道那珠子是如此重要的東西。

 

食物的香味叫醒熟睡中的商隱龍,他睡意朦朧的雙眼都還沒睜開,就摸著肚子往營火堆爬。

 

「小鳥兒,我餓死了。」剛睡醒的沙啞聲音,有種說不出的性感。

 

從身上滑下的毛毯讓他動作一滯,他撩起毛毯,湊在臉上湊蹭了蹭又嗅了嗅,然後揚著滿足的笑意,把毯子收到自己的儲物空間中─二話不說,連問也不問。

 

他應該要還我才對!

 

毫不客氣的抓了串離他最近的魚肉片,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呼呼……好燙!嗯,真好吃,很鮮美。」商隱龍咂著舌頭直呼好吃。「這肉你從哪弄來的?」

 

「你抓上來的那條怪魚。」

 

「喔!」他點點頭,也沒問後續,餓死鬼似的繼續吃著魚肉。

 

我又串了兩串上去,拿起自己的那串,一口一口吃著。吃完了手上的,在等另外兩串烤熟的時間,商隱龍無聊的拋接著木簽,視線停在我身上。商隱龍注意到我拉起的袖子─手腕上空無一物。

 

他無所謂的笑笑。「你不喜歡玉鐲,我再送別的給你。」

 

「不用。」我不需要。

 

帶不走的,留不住的東西,我不需要……也要不起。

 

想起商隱龍的衣褲,我隨手丟到他面前。

 

商隱龍一愣,細細摸著被我洗得乾淨的衣服,很寶貝的小心折好,收進儲物空間中。他又拿了另一套全新的換上。

 

不久,雪白的魚身溢出香甜的油光,魚皮微微焦黃。

 

「可以吃了。」

 

「謝啦!」商隱龍笑道,「我好餓,龍隱很花力氣。」他兩手各抓著一串魚肉大啃,形象全無。

 

我的視線,掠過商隱龍,看著遠方的某一點。

 

太陽又沒下,森林一片漆黑,任我再好的視線,也看不見林子的盡頭。太遠了。

 

「商隱龍……」

 

「嗯?」

 

「如果……如果我們能離開,重回彼此的立場時,我一定會不計任何代價,竭盡心力的殺死你。」

 

商隱龍凝望著我,想在我眼中找到些什麼。我不知他找到了沒有……

 

他說:「真巧,我也是。」

 

我對他展顏一笑。「那就好。」

 

商隱龍瞬間看呆。

 

又走了幾天路,濃密的樹林終於有稀疏的跡象。

 

商隱龍爬上附近最高的一棵大樹,眺望著。「小鳥兒,我看到城鎮了!」他用了點巧勁,沒特別揚聲,聲音便從樹頂清晰的傳到我耳裡。「在那個方向,看起來不大,應該不是未靄城。」

 

我瞇著眼,抬頭看著穩穩地站在樹頂的商隱龍,他伸出的手指著西北方。

 

我們的儲物空間差不多快滿,刀也都鈍了,急於再換把新的,只要能找座城鎮讓我們補給物品,是不是未靄城都沒差。確認了方位,商隱龍跳下樹梢。身輕如燕,樹木紋風不動,連片葉子也沒掉。

 

「距離不遠,大概很快就到了,怎樣?小鳥兒,要不要來比誰先到?」

 

「浪費力氣。」

 

「別這樣嘛,很好玩的,贏了我請你吃飯。」一個大男人,竟然孩子似無賴的扯著我衣袖,看得我心裡不禁覺得好笑。

 

「那你贏了呢?」言下之意就是答應。

 

他不懷好意的笑道:「當然是再給我啵一個啦!」

 

我的回答是,腳步一點,瞬間往前衝。

 

「哇啊啊!」商隱龍怪叫,「你偷跑!」他也像箭矢般的衝了出去。

 

四周的景物飛快地在身旁掠過,偶爾有幾隻野獸嘶吼著在路旁挑釁,但很快的就被我拋在身後。

 

過去趕路時,總是刻意留了點餘力以備應付突發的妝況,好久沒這麼全力奔跑了。刺眼的陽光迎面射來,樹林變得稀疏,最後只剩下幾叢矮小的灌木。林子外,一條黃土大路通往不遠處的小城鎮。

 

商隱龍沒說比賽的終點,要是我在這停下,說不定會被他耍賴,我沿著大路繼續往小鎮口跑去。

 

陰鬱的森林如這幾天陰鬱的心情,被我遠遠的甩在腦後。

 

天清氣爽。

 

腳步剛在城門口站定,商隱龍的爪子就從我背後抓上,勾著手臂勒住我的脖子,把我硬拉到他懷中。

 

「你給我偷跑!」他咬牙切齒的擠出這幾個字,另一手用力的攬住我的腰。

 

我沒反抗,任他摟著。

 

「你輸了,請客。」過程不重要,能得到勝利就好。

 

看看天色,快接近中午了,商隱龍撇撇嘴,放開束縛,拉著我走進城裡。

 

這城鎮佔地比風邑城大,所謂佔地,是指竹笆矮牆圈起來的範圍,可是偌大的城裡只有幾間稀疏的泥牆平房,沒有特別分出街道。空地上幾隻牲畜,懶洋洋的吃著隨意堆放的干料。這裡一看就知道不會賣什麼好東西。

 

「這座城大概是最近才發展起來,我們把東西賣一賣就走。到下個城鎮再請你吧!」商隱龍說。

 

反正我也沒真覺得餓。

 

繞了一圈,商隱龍只找到小小一間打鐵鋪,跟個空無一人的雜貨鋪,他眸裡有些不屑。走進打鐵鋪,商隱龍換上溫和的笑容,問道:「請問,這裡幫人磨刀嗎?」

 

鐵匠是名醉醺醺、頂著啤酒肚的邋遢老頭。他努力的睜開眼,搖搖晃晃的走到火爐旁。

 

「拿來吧。」滿不在乎的態度令人不悅,我不能理解商隱龍為何還要跟他周旋。

 

「小鳥兒,你的匕首也鈍了,拿來磨一磨吧。」商隱龍將他的長刀遞給那老頭,然後伸手討我的。

 

我幾乎是用射的,將匕首丟給他。

 

商隱龍不慌不忙地接住。「師傅,麻煩你了。」恭敬的遞給他。

 

邋遢老頭的爐火不旺,打鐵的力道也不夠,刀絕對磨不利,我們學過一些基本的武器保養技巧,與其這樣,還不如自己磨。不知道商隱龍在搞什麼鬼。

 

忙了一會,他終於把刀重新打磨好,商隱龍很大方的一次給了他五百文。

 

「不用找了。」錢真多!

 

這間打鐵鋪大概是很久沒有客人上門,一下子賺了那麼大一筆,老頭開心的笑瞇了眼。

 

刀磨好了,商隱龍不急著走,他悠悠哉哉的隨意翻看著掛在牆上的破銅爛鐵,似漫不經心的隨口問道。

 

「這刀還不錯……師傅你知不知道哪個鑄劍師的技術好,我跟我朋友要進歸陰森林打獵,想訂製一套好用點的武器。」

 

我們不是才剛從歸陰森林出來?不過我立刻就明白商隱龍的用意。

 

果然,捧著大把錢幣的老頭也沒多想,脫口說道:「常葉城的盧毅,是業界首區一指的鑄劍師傅,不過他已經好幾年不幫人鑄劍啦!

 

「我這有幾把刀打得不錯,夠你們進那鬼林子打獵。你們要的話……」

 

商隱龍不等他說完,便已斂起笑容,跟我頭也不回的走出打鐵鋪,無視那老頭在我們背後叫嚷。

 

「五百文換一個有用的情報,值得!」商隱龍得意的說。

 

「你怎麼知道?」我就不會想到這破爛地方可以探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遊戲老手的直覺。」商隱龍笑道,「沒想到玩遊戲的經驗也可以派上用場,小鳥兒,你太少玩遊戲啦。」

 

我看是野獸的直覺。

 

找了幾個村民問清常葉城的方向,原來常葉城就在未靄城的附近,沿著大路走個一、兩天就可以到達─我們果然走偏了。商隱龍建議我們到常葉城再把打到的東西賣掉〈他的說法是:戰利品〉,可以賣比較多錢,我沒什麼概念,就聽他的。

 

我們不多做歇息,又踏上黃土大路,前往常葉城。這段路,我們走的優閒。

 

彷彿事先約定好了,我們不再彼此防備,相處的頗為融洽,不知情的人看了,還會以為我們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並沒有特地趕路,入夜後,我們在路旁草叢處升起營火,晚餐是美味的魚肉片。

 

「這讓我回想起當年的野戰訓練,只不過那時的敵人不是兇猛的野獸跟自然,而是身邊的同伴。」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商隱龍輕描淡寫的說。

 

被丟在孤島,只有殺死一定數量的人,才能離開。這些人,前一刻還是一起訓練的夥伴。商隱龍跟我,雖隸屬於不同的組織,但所受的基本訓練都差不多。

 

「聽說,只有你活下來。」這是殺手界的恐怖傳聞,血洗的孤島上,只剩一名笑得很無害的十三歲少年。

 

「因為我厲害啊!」他毫不謙虛的說。

 

我們那批,包括我還有四個人活下來,其中一個就是白鴉。

 

早已遺忘的往事,輕易的被提起。我跟商隱龍活在相同又對立的血色世界,那是痺燴血腥紅界還要殘忍的世界。我們聊到半夜,幾乎都是商隱龍在說,而我只是偶爾附和。困了,便相倚著入睡。對於即將來臨的對立,先暫且不提。這是只有我們兩人的世界……

 

第二天中午過後,我們到達常葉城。常葉城的附近有座小山,沿著磚鋪的石道,遠遠可以看見建在山丘上用白石砌成的圍牆─主城未靄城。常葉城很熱鬧,我到過的城鎮不多,若勉強要比喻的話,常葉城就像夜市。

 

人潮擁擠,商店地攤林立,從來往的人群對話裡可以得知,常葉城是紅界有名的商業城,無論是物品買賣或各種有形無形的交易,幾乎都在這裡進行。聚集在這裡的人數〈包括這世界的人民跟異界人〉遠遠超過主城。

 

我敏捷的身形在人群中完全派不上用場,摩肩擦踵的感覺令人十分不舒服,好在前方有商隱龍開路,所以還可以忍耐,不過他倒快受不了了。

 

「好擠!全部殺光算了。」陰陰的語氣,聽起來不像在開玩笑。

 

這個危險人物!要是商隱龍真忍不住大開殺戒,我很懷疑,這座城裡能活下來的有幾人。一直塞在這裡也不是辦法,我揚手放出一道夾著些許細小晶粒的無色霧氣,霧氣所到之處,人們紛紛掩住口鼻,痛苦的嗆咳不已。

 

這毒叫「沙罹」,霧氣中的細小晶粒會刺激人的呼吸道〈氣管〉,吸入者會像這樣咳個好一陣子。沙罹中的晶粒數量愈多,受害者愈難受。

 

商隱龍跟個沒事人似的繼續往前走,這種小玩意還影響不了他。沙罹為我們開了條路,無視一雙雙怨恨或痛苦的眼神,我們旁若無人的轉入一條人煙稀少的小巷子。身後有幾個人啞著聲音對我們叫囂……他們該慶幸我沒使用帶有殺傷性的毒藥。

 

穿過小巷,另一頭同樣擠滿了人。

 

「全紅界的人都跑到這了!」商隱龍不滿的抱怨一聲。「人那麼多,沒人帶路根本不知道商店在哪。只好這樣啦!」單足在地面一蹬,另一隻腳往牆上一踩,商隱龍輕而易舉的跳上屋頂。夠乾脆。我也跟著跳了上去。

 

商隱龍憑著經驗,找到一間看起來很豪華的餐館。

 

「小鳥兒來,我請你吃飯。」他突然跳下,害附近幾個人嚇了一跳。

 

見商隱龍張著手臂,一副等著接住我的樣子,我也不客氣,直接往他身上跳。商隱龍穩穩摟住我的腰。

 

「哇!你看他們,好恩愛啊!」

 

「他們好厲害,從屋頂上跳下來!」

 

「那兩個……好像都是男的吧,怎麼……」

 

議論聲此起彼落,商隱龍得意的轉了個圈圈,才把我放到地上。腳一觸到地面,我穿過看呆的人群,走入餐館。人那麼多,不知道有沒有位置坐。餐廳裡果然滿滿都是人。

 

商隱龍招來一名服務生,問道:「還有位置嗎?最好是視野佳的,我跟我寶貝要一邊吃飯一邊欣賞街景。」

 

都是一顆顆的人頭,有什麼好看。

 

年輕的男服務生滿臉笑容的說:「三樓還有幾間包廂空著,若兩位不喜歡被打擾,可以包一間包廂用餐。包廂視野很好,可以看到遠方的未靄城。只要一百文就可以包一個下午。」

 

服務生的態度恭敬,言詞有禮,一看就知道受過良好的訓練。

 

「那就包個包廂吧,要在哪裡點餐?」

 

「我來為兩位服務吧,請跟我來。」服務生順手拿了卷紙卷,領著我們走上三樓。

 

三樓由好幾間垂著竹簾的隔間分隔,佈置精緻典雅。他捲起一間小隔間的門簾。「兩位請進。」

 

包廂地板上鋪著翠綠色的草蓆,很像曰式的榻榻米,木製的矮桌下方有個坑,看來是放腳的地方。兩面的牆壁上各掛了兩盞吊燈跟一些裝飾品,門簾對面是一扇大窗,微風吹得竹編的窗簾沙沙作響。

 

另一名女服務生抱了兩個軟墊放在矮桌兩旁,恭恭敬敬的退下。

 

脫了鞋,我坐在軟墊上,商隱龍坐到我對面,服務生將紙卷攤在我們面前。

 

燙了邊的羊皮紙卷很是漂亮,上面用黑墨寫了十來條菜名。商隱龍摸著那黑色的墨字,顯得有些新奇。

 

服務生見狀,說:「那是墨水,這世界沒有什麼閃光雷射,都是用墨汁寫字。」

 

「喔?這麼說,你不是紅界的原住民?」商隱龍倒沒有多訝異,他比較多的心思還是在那一條條的菜名上。

 

「是的,我到這世界快五年了,早已放棄回去的念頭……」服務生苦笑。「現在只求能在這世界圖個溫飽,我沒這個本事打打殺殺的拚命。」

 

商隱龍不打斷他,但也沒在聽,他看著我,像是在問:你想吃什麼?我在菜單上指了幾樣我喜歡的菜,除了我選的菜,商隱龍又點了好幾道,還叫了兩壺酒。

 

那服務生感歎的說了不少,我沒興趣聽,轉頭看著窗外。

 

越過黑壓壓的人頭,未靄城白玉的圍牆像山頂的積雪,頗有美感,涼爽的風迎面吹來,我撥開幾絲飄到臉上的頭髮。

 

不知何時,服務生已經離開,商隱龍單手托腮,目不轉睛的看著我。拉下的門簾,跟窗邊兩片竹簾子一同,在風中帶起陣陣波浪。

 

商隱龍吻上了我。一手撐在桌上,一手托著我後腦,不帶任何殺意糾纏,忘情的一吻。我伸手勾上他的後頸,商隱龍重重的壓向我,人幾乎要爬到桌子上。

 

這吻的結束,因為門外響起的輕微腳步聲。商隱龍坐回位置,我們都沒說什麼。

 

兩個服務生捲起門簾,端著菜盤。「打擾了。」他們將菜一盤盤的放到桌子上。

 

「希望你們用餐愉快。」恭敬的微微鞠躬,退了下去。門簾再度拉下。

 

商隱龍斟了滿滿一杯酒,遞給我,我淺酌了一口,這酒帶著淡淡的花果香甜味,入喉甘醇順口。

 

商隱龍喝了一大口,滿意的讚了聲:「還不錯!」抄起筷子往滿桌子的菜進攻。

 

他的食量雖不算小,但這麼多菜也不可能吃的完,看來他喜歡擺滿一桌子的菜,真是奢侈的習慣。

 

我只吃了一點,就放下筷子,小口小口的喝著酒。

 

「你這樣就飽了?」

 

我垂眼,看著杯中清澄的酒液,研究這酒是用哪些材料釀的。

 

 「食量真小,小鳥胃。」嘟噥一聲,商隱龍繼續扒飯吃菜。

 

商隱龍吃了三碗飯,桌上近十道菜都只夾了一些,果然剩下不少。

 

「真浪費。」我忍不住說了他一句。

 

大口喝盡杯中液,商隱龍不甚滿足的舔舔唇,咧嘴笑道:「我喜歡享受當下,誰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能享福時當然要盡情享受。」

 

不是吃不了苦,商隱龍一片肉乾也能解決一餐,甚至好幾天不吃飯都不成問題,但若能享受大餐時,他當然不會客氣。奢侈嗎?只是享受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滋味罷了,我能理解他的想法。

 

「是嗎?」我將手中的酒瓶遞給他。

 

商隱龍道聲謝,豪氣的一口喝乾。「過癮!」

 

「美酒當前,美人為伴,這種人生……死也值得啊!」

 

我微微一笑。

 

商隱龍放下空酒瓶,纖長的手指刮過我的臉,笑得邪妄。「我不准,你在我以外的人面前這麼笑……我會忍不住,大開殺戒。

 

「這笑容,是我的!」他霸道的說。

 

僅論笑的話,他要殺的人可不少,但若論笑容中是否真有笑意……我是第一次以這種情緒笑著。

 

見吃的差不多,我起身,準備離開包廂。

 

「等等。」商隱龍叫住我。「我還沒喝夠呢!」

 

「你可以帶幾瓶路上喝。」我動作沒停,就要拉開門簾。

 

「不用那麼麻煩……」他拉住我,帶著酒香的氣息吹來。「這裡還有……」

 

我閉上眼。

 

「死也值得……」

 

【第七章】

 

遲疑了好一會,我才將手放到他肩上。屋頂是條方便的快捷方式,尤其路上擠滿了人的時候。

 

我們從餐館出來,看見大街上的人潮,二話不說的翻上屋頂,看得底下的人讚歎不已。

 

「這樣好像小偷。」商隱龍嘿嘿笑道,「接下來要去哪呢?」

 

環視了一圈,我看見幾棟比較像裝備店的建築─跟商隱龍學來的,裝備店都會掛上特別的招牌。

 

「你想找裁縫店?」商隱龍一眼就看出我在想什麼。

 

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損,我穿的很不習慣。正如商隱龍用餐總愛叫了一桌子自己不一定會吃的菜,我對身上的羽毛也特別在意。

 

「你等等喔!」他對我拋了個媚眼,轉身跳過一棟又一棟的高矮房舍。他不時在屋樑上掛有鐵灰色招牌的建築上停下。腳踩在山形屋頂的頂端,俯身看向那面招牌。

 

繞了一圈,商隱龍帶著得意的笑臉眨眼間躍到我面前。「小鳥兒,我找到啦!這裡的裝備店真不少,等等可以慢慢逛。」

 

他帶我來到兩條街外的永鑫布莊。這布莊佔地廣大,裡面琳琅滿目的陳列著各式布匹,不少婦女在架子上挑著布,門庭若市的景象,與風邑城那間小裁縫行很不一樣。我對這一卷卷的東西沒有研究,商隱龍大概也是,我們在門口站了一會,有名像是店員的中年男子靠了過來。

 

「兩位,請問要選些什麼?我們這有專門的師傅為您量身製衣,手工可是這帶數一數二的。」他問道。

 

「我想用這料子再做件一樣的衣服。」店員扯過我的袖子看了看,這動作讓商隱龍不悅的皺眉。

 

「原來是湘澧的上等絲綢,這工真細,難道是風邑城的青嬸幫您做的?」店員露出驚喜的表情。

 

「嗯。」是在風邑城做的沒錯。

 

「這衣服還能穿好久,丟掉可惜了,要不?我請師傅幫您補補吧。」

 

「不用。」哪怕這衣服工再細、料子再好,我也不想穿著補丁的衣服。「我要新的。」

 

「噗!」商隱龍噴笑出聲。「小鳥兒,你實在沒什麼資格說我嘛。」他捂著嘴,抖著肩膀笑個不停。「鳥兒就是鳥兒,哈哈哈……」

 

見商隱龍笑得誇張,店員不知所措的看看我又看看他,搔搔頭,無奈的說:「這樣好了,我帶兩位去見我們的師傅,看他怎麼處理。」

 

我們跟著他走上二樓,二樓的小房間裡堆滿了布料,兩個中年婦人正拿著幾張紙片〈紙型〉在布料上比畫。

 

「桂嫂、石夫人,打擾一下。」店員喚了聲。兩人停下手邊的工作,朝我們看來。

 

接下來是一大段我聽不懂的討論,商隱龍偶爾還可以插上幾句,我卻完全如五里雲霧、鴨子聽雷,只知道最後的結論是:我這衣服料子很好、做工更是一流,連那兩位婦人都不能肯定做不做得出一樣的,丟了實在可惜。所以她們決定幫我的衣服修補跟做些補強,順便還可以學習青嬸細膩的手工。

 

在兩人再三保證絕對看不出補過的痕跡,一旁的商隱龍又笑到腸子快打結的情況下,我只好脫了身上的衣服,交給那兩位婦人處理。

 

我才解下第一顆扣子,商隱龍立刻抓了套替換的衣服,把我推進角落的更衣間。

 

「幹嘛?」我不耐的撥開他一古腦丟到我頭上的衣服。

 

「你不會想直接在他們面前換吧!」他揪著我的肩膀,臉幾乎要貼到我臉上。「你敢!」

 

這是敢不敢的問題嗎?

 

「怎樣?」我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

 

「我會生氣。」商隱龍說,「我生氣起來就會亂殺人,你總不希望我殺掉幫你做衣服的裁縫吧。」他壓低了聲音,神情中難掩的有些氣急敗壞。

 

有點好笑。如果他這是威脅的話,很有用。

 

我關上更衣間的門,繼續剛剛解扣子的動作。商隱龍丟給我這套替換的衣服質料也很不錯,沒想到他隨手就可以撈一件好的。我換好了衣服,走出更衣間,剛好看到商隱龍拿了一套衣服給裁縫。

 

「那就麻煩妳們了。」他恭敬有禮的說。

 

那套衣服不就是我幫商隱龍洗好的?我還以為他不穿了,他是要拿給她們改嗎?

 

石夫人接過衣服,說:「你這套跟那小哥的那套,我們都會幫你們做補強,以後就不容易壞了,放心吧。」

 

商隱龍笑著看了我一眼,問道:「大概什麼時候會改好?」

 

「一個禮拜左右吧,你們急的話,我這四、五天趕給你們,慢工出細活,要麻煩你們等等了。」

 

「好,麻煩了。」商隱龍付了我身上這件衣服的錢,又押了點修改的訂金。

 

他錢付的很順手,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以前我要買些什麼,也都是組織付錢的。

 

走出布莊後,商隱龍歎了聲。「唉!沒錢啦,好窮好窮!」難怪他只付了訂金。

 

「我們先把戰利品賣一賣,然後再來挑其它裝備。對了,還要買把順手的武器。」

 

商隱龍帶著我跑遍了城內各種雜貨商店,我這才知道為何他明明跟我差不多時間來到這世界,錢卻賺得比我多好幾倍。

 

商隱龍不像我,打到的東西全都往同個地方丟,他不同的東西會賣到不同的地方。例如動物的骨頭賣到藥材店、毛皮賣到裝備店、獸肉賣到餐廳等等,他還在路上採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花草或石頭,拿到商店賣。某間商店賣不到一文的東西,拿到別間賣竟然可以賣好幾文,讓我不得不佩服。

 

只要我表現出一絲訝異的樣子〈我很懷疑他怎麼看得出來〉,商隱龍就會老話一句:「小鳥兒,你太少玩遊戲了。」

 

賣掉戰利品……我怎麼也跟著他用這種說法?賣掉儲物空間內的東西後,我在裝備店買了一雙鞋子,商隱龍也買了雙新鞋跟一對護腕,然後我們又買了一些生活用品、藥物跟清水。只差武器沒買。

 

四處打探一番,原來盧毅就是城內有名的蘇家兵器鋪老闆蘇霖的師父,蘇霖那精湛的鑄劍功夫都是他傳授的。可是盧毅因為年紀大了,體力衰退,已不再幫人鑄劍。

 

走進蘇家兵器鋪,商隱龍很客氣的請店員找老闆出來,說要訂製特別的武器。

 

不到一會,門後走出名中年壯漢,他打著赤膊,身下的粗布長褲捲到小腿,一頭黑髮理得短短的,精壯的肌肉充滿爆炸性的勁力。

 

「我就是蘇霖,兩位想訂做怎樣的武器?」蘇霖的嗓門極大,甕聲甕氣的,遠遠就可以聽到他的聲音。

 

「是這樣的,我跟我朋友一直很想要把令師親手打造的武器,可惜聽說令師已不再幫人鑄劍,所以才來問問。不知蘇師傅這有沒有收藏令師所造的武器,可否請你割愛?」

 

我今天才知道,什麼叫做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面對蘇霖這粗裡粗氣的漢子,商隱龍也不文謅謅的拐彎抹角,直接道出來意。

 

「這……」蘇霖露出猶豫的神情,但也表示他身上的確有盧毅打造的武器。

 

商隱龍接著說:「我們兩個前幾天才剛從歸陰森林出來,森林裡的野獸比想像中的還恐怖,我們差一點就離不開了。我倆不死心,如果能得到把稱手的武器,想再進去闖一次看看!」

 

「你們進過那座鬼林子了!還平安的出來?」蘇霖十分的訝異。

 

這蘇霖看來也是好武之人,基於英雄惜英雄的道理,聽商隱龍說我們闖過歸陰森林,對我們的好感度一定立刻大升。

 

他沉吟了一會,點頭道:「好吧,師父也說過,武器是給人用的、不是擺著好看的,既然你們那麼有誠意,我這的確有一些師父送給我的刀劍,那些可說是師父他老人家畢生的傑作啊!」

 

「你們」?我可是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過。

 

商隱龍謝道:「真是太感謝你了,不知你打算賣,不!令師所造的武器可說是無價之寶,想必無法用金錢來衡量價值吧!」這傢伙真會說話。

 

「你說的沒錯!」蘇霖很看來欣賞商隱龍。「那的確是有錢也買不到的,不管別人拿多少錢來買,我也不會賣。但既然我已經答應要給你們……這樣好了。」想了想,他說。「我跟師父做出來的劍所以會那麼鋒利,因為我們在鑄劍時放入了動物的骨頭,這些動物的靈魂會為武器增加靈性。」

 

不是什麼靈性,是骨頭內的網狀結構過濾爐內的雜質,使鑄造出來的劍純度更高,跟干將、莫邪的傳說或劍靈、劍魂一點關係也沒有,現代的科學早已可以解釋。不過,也不需要跟他說明這個。

 

「這帶最勇猛的野獸,就屬白楊林的摛熊,你們既然能平安從歸陰森林出來,應該打得過牠,只要你們拿一些摛熊的骨頭給我,我願意將師父他造的武器讓給你們。」

 

「沒問題,我們一定會獵到摛熊的骨頭!」商隱龍二話不說,一口答應。為什麼又扯上我……

 

未靄城背面的坡地,長了一大片的白楊樹,這片樹林就是蘇霖說的白楊林。我們在常葉城休息一晚,繞過未靄城,直接進入白楊林。

 

白楊林範圍廣大,樹木參天入雲,要抬頭才能看到那直勾天際的淡綠葉片。放眼望去,儘是一片的灰白,偶爾有幾片枯黃的葉子飄落,為這空間綴了點顏色。穿梭在林間,就算刻意放輕了腳步,還是難免在滿地的落葉上踩出些聲響。

 

商隱龍拿著長刀,在枝幹上做著標記,看到長得好看的樹枝還會砍下來把玩,我則是垂目慢慢跟在商隱龍身側。我倆的神態雖然悠閒,但內心正警戒著。歸陰森林讓我們學到教訓,千萬不可輕視大自然的威力。

 

突然間,我們同時停下腳步。一聲聲粗重的呼吸聲從前方傳來,間或伴隨著不算小的腳步聲。人類或是小型動物絕對不可能發出如此響亮的聲音,一定是某種大型動物!

 

我跟商隱龍不約而同的跳上兩側樹梢,往聲音的來源躍去。

 

愈往前,林木愈見稀疏,殘留的幾棵大樹上抓了不少爪痕,倒在地上的白楊木一看就知道是被外力強行推倒。最後我們被迫在一片較為空曠開放的林地外停了下來,再過去就是空地,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幾隻赤紅色,大約有三人高大的巨熊躺在空地上懶洋洋的曬著太陽,這塊空地很明顯是牠們清出來的。看著摛熊像座小山般身軀,就連我這見過大風浪的人,內心也都不禁有些發毛。牠們的爪子,幾乎比我的手臂還長!

 

我努力掩飾著氣息,小心不讓那群怪物發現蹤跡,商隱龍在對面的樹梢上對我比了個手勢。我搖搖頭,看不懂,那是天龍集團特有的暗號。

 

商隱龍略加思索,又比了幾個手勢。他指指摛熊,兩手手心向下,往外分開。這次我看懂了,但也令我背脊發冷─比見到摛熊巨大的體積還讓我駭然。這是我們赤鷹集團的暗號,商隱龍他怎麼會!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我朝他點點頭,我們兩個一左一右,沿著空地的邊緣,躍過一個又一個的枝頭。尋找目標,分頭行動!

 

先不說數量,光看體型的差距就知道,我們絕對無法輕易的對付摛熊。一、兩隻就算了,要是一次來三隻以上,我們必死無疑。所以商隱龍要我繞著空地,找落單或衰弱的摛熊下手。

 

可是我看了看,空地中的摛熊無論在休息或覓食,全都三兩成群,沒有落單的。真麻煩,難道只好硬上?一道白光在眼角餘光處晃過,我轉頭看去,只見商隱龍據在空地另一側的大樹上,長刀就著陽光反射出光線─這也是赤鷹的暗號之一。

 

見我看向他,商隱龍咧嘴一笑,朝我招招手。這像在叫喚寵物的舉動讓我不悅的微微皺眉,但我還是加快腳步,繞到他那裡。為所欲為、我行我素的人真討厭!

 

商隱龍所在的大樹附近,有只離族群稍遠的摛熊躺在草堆裡打盹,我落到他身旁,用眼神詢問他。白楊樹的枝幹很堅固,一次承受兩個人的重量也沒問題。

 

商隱龍指指自己,又指著空地那群摛熊,示意由他來斷後,也就是由我負責將那只摛熊引走。

 

我想了想,抬手射出道艷紅色的氣劍,氣劍射在睡得正熟的摛熊的臉上,散成一片艷紅氣霧,隨著呼吸,被摛熊吸入體內。

 

摛熊突然驚醒,巨大的身子搖搖晃晃的立起,茫然的看著四周。

 

我飛身跳到牠面前,摛熊晃了晃巨大的頭顱,抬起獸足,神智不清的朝我走來。我小心翼翼的往後退,與牠保持一定的距離。

 

這種毒叫「迷魅」,可以混亂敵人的神智,但我試驗過了,效用並不能維持太久。

 

使用毒擊技能跟在我現實中使用毒藥的方式不太一樣,在這裡我一次最多只能發動三種毒素,而且每種使用後,有一段時間不能再度使用,而有些則是不能立刻就發出,需要等一段時間,商隱龍說這是魔法延遲或冷卻時間什麼的。

 

迷魅在對敵時雖然好用,但是發動起來要花不少時間,而且中了迷魅的敵人,只要一被攻擊,或是我太過靠近牠,就會清醒過來,所以在戰鬥時派不大上用場。不像在原本的世界,我的迷魅可是還帶有媚藥的效果。

 

商隱龍看我很順利的把這只摛熊引走,悠悠哉哉的跳下樹,散步似的緩緩跟在我身後。感覺已經離熊群很遠了,又到了個比較空曠的地方,於是我停下腳步,現出匕首。商隱龍不急不緩的朝我走來,問道:「要幫忙嗎?」

 

「不用。」銀光一閃,我飛身攻向摛熊。

 

我離牠不到兩步遠時,摛熊清醒了!牠反應非常靈敏,立刻一爪朝我抓來。沒想到摛熊身軀這麼巨大,速度還會如此的快,我側身險險閃開,刮過耳邊的勁風令我冒了點冷汗。

 

「真的不用幫忙?」商隱龍再問。

 

沒空理睬他,摛熊揮舞著利爪連番朝我抓來,我蹲低身子閃過,塗了毒的匕首往牠腹部刺去。可是摛熊的反應竟然比我快,牠前爪往下打,利爪從我腦袋上方劈下。

 

我往旁一滾,手順勢砍上摛熊的爪掌。這匕首還是我先前用的那把,刀鋒不夠利,摛熊毛厚皮粗的,這一刀沒傷到牠,只是刮下了大把熊毛。不過刀上的弒魂沾到摛熊的皮膚,立刻起了作用,牠那隻手臂瞬間變得又紅又腫,痛苦的咆哮著。

 

商隱龍吹了聲口哨。「漂亮!看來是不用我幫忙了。」他好整以暇的雙手環胸,靠在樹上看戲。

 

摛熊體型巨大,胸腔、咽喉等致命部位我攻擊不到,只能像打游擊戰似的一刀刀砍在腿足或手臂等處。匕首上的毒,在摛熊身上腐蝕出好幾塊膿包,有些膿包在打鬥時破裂開來,痛得牠頻頻嘶吼。

 

我像只除不掉的蚊蟲,不斷騷擾著牠,終於,摛熊受不了了,牠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熊吼,咧開一口白森森的利牙,雙目憤怒得充血赤紅,爪牙並用的瘋狂攻擊著我。

 

不要命的攻擊方式,加上牠巨大的體型,的確有些嚇人。摛熊完全不閃避我的攻擊,看來牠已經不顧後果,一心只想將我拍死。

 

商隱龍熱鬧看得很開心,我卻應付的有些吃力了。弒魂的使用限制次數大概已經用完,無法再發動,這情況簡直跟之前對付野狼那時差不多嘛!

 

思緒百轉間,腳步不經意的一滯,鋒利的熊爪就在這時抓上我的肩膀。

 

太大意了!

 

衣衫被撕裂開,手腕長的利爪染上了殷紅,我的肩膀多了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流如注。

 

「該死的!」商隱龍暴吼一聲。

 

另一隻爪子揮來,我舉刀硬生生的擋下,商隱龍也一刀砍上摛熊後背。

 

「吼!」摛熊痛極,反掌打向他。

 

商隱龍這一刀力道大得驚人,刀竟然就這樣沒入摛熊肉裡,只剩一截刀柄。趁商隱龍引走摛熊注意力,我揮手灑出大片帶著點點晶粒的無色霧氣,這是濃度最濃的沙罹。

 

商隱龍又拿出一把長刀,與摛熊周旋起來。換我退到一旁療傷。這只摛熊已受了重傷,加上沙罹的影響,動作慢了不少,商隱龍沒費太大的力氣就解決了牠。

 

商隱龍抓著摛熊胸前的長毛,踩上牠的肚子,爬到摛熊身上。早已無力反抗的摛熊,只能眼睜睜的看商隱龍一刀刺穿牠咽喉。拔出長刀,鮮血飛濺,商隱龍跳到一旁,摛熊巨大的身軀轟地倒落在地。他一聲不吭,蹲在地上割取獸皮、獸骨,似乎有些不高興。

 

我專心替自己療傷,治癒術的白光有些刺眼,我瞇起了眸子。見骨的傷口在白光的籠罩下逐漸癒合,血也止住了,但還是很痛!

 

心中有種不知名的情緒,雖然微弱,卻足以蓋過傷口的痛。

 

商隱龍處理好熊屍,「嘿」的一聲手撐著膝蓋起身,走到我面前。

 

「你沒事吧?」他溫聲問著。

 

「沒怎樣。」我太大意了,戰鬥時應該心無旁鶩,怎能胡思亂想。

 

「你啊!小心一點。」他歎了口氣,脫力似的將頭靠在我胸膛。「像你這種打法,十條命都不夠你死的。」

 

我體術本來就不算頂尖,能爬到今曰的位置,全是靠一身使毒的功夫。

 

他環住我的腰。「你可不能……除非我動手,不然你不能死。」

 

我抬頭望著清澈的天空,遲疑了好一會,才將手放到他肩上。

 

「你不是很希望我死嗎?」正如我希望的也是。

 

「我不准了。」埋在我胸膛,商隱龍的聲音悶悶的,很低沉。「不准了……」

 

我閉上眼,他的頭顱,好重,壓得我胸口好難受。這種連呼吸都會刺痛的感覺,到底是.推開他,我說:「走吧。」

 

商隱龍拿出條披肩圍住我,這件衣服被撕壞,我已經不想穿了。拉好披肩,他看我被包得密密實實的,才滿意的點點頭。

 

「這樣就沒問題了,小鳥兒的肌膚可只有我能看!」送了個飛吻,又是那玩世不恭的商隱龍。

 

看到我們帶回整副的摛熊骨,蘇霖既訝異又興奮。他原本只是希望我們到摛熊巢穴偷幾根骨頭,或是砍一隻爪足回來,沒想到我們竟能殺死摛熊。

 

不早說,白忙一場。

 

「太好了!有那麼多摛熊骨,我可以打造好幾把上等兵器!」蘇霖笑開白牙,拍拍商隱龍的肩膀。

 

「辛苦你們啦!」力道之大,連商隱龍都被拍彎了腰,可見他有多開心。

 

「不會,我們也是想要令師打造的武器,才那麼努力。」商隱龍毫不客氣的說。

 

不過這正對蘇霖的胃口,他爽朗的哈哈笑著。「沒問題、沒問題,你們跟我來。」

 

他領著我們穿過悶熱的鑄劍間,來到位在後院的一間小倉庫。

 

「都在裡面啦,你們自己挑吧。」

 

這倉庫未上門鎖,也沒派人看管,難道不怕有人來偷?

 

商隱龍也有同樣的疑問,他眉眼笑得彎彎的,揚著一副無害的笑容,問道:「就放在這?不怕有人來偷嗎?」

 

「不怕、不怕!要知道好的武器可是有靈性的,不會隨隨便便跟心存不良的人走。」他話語間不無得意。「也只有我師父才能打造出這樣的武器,我的功夫還沒到家呢!」

 

金色的眸子稍縱即逝的閃過一絲異樣光芒,看來,商隱龍就是其中一個心存不良的人。

 

「對了,忘了提醒你們,因為這些武器的靈性很重,不能容許它們的主人再配帶另一個同類,所以,不是我小氣,你們最好還是選一把就好。」

 

「這樣啊,還真是有點可惜。」商隱龍露出遺憾的表情。「那就沒辦法了,做人可不能太貪心!」

 

真假參半,商隱龍的演技之高,除非非常精明或非常瞭解他,不然誰也不可能看出他真正的心意。而又有誰能瞭解他、又有誰比他精明─他是尾善於隱藏的狡龍。

 

又說了幾句,蘇霖打開小倉庫的門,讓我們自己進去挑選想要的武器。

 

這小倉庫比我想像中的整齊乾淨,一端並排著兩張木製長桌,桌面上放了五、六把匕首、短劍、拳刃之類的小型武器,另一端有幾個架子,放著體積較大的刀斧類武器,每件都是不可多得的極品。陽光從窗欞間灑落,屋子內一塵不染,空氣有些沉重,這裡的每樣武器,好像有生命似的,我甚至還可以感覺到它們的呼吸。

 

商隱龍搔搔頭。「這麼多,挑哪把好?」

 

他這話問得也不認真,視線在放著大型武器的架子上一巡,隨手就拿了把四呎長、劍身細扁、無劍顎,劍柄與劍身連成一直線的長刺狀武器。劍柄尾端垂著一條長長的紅色穗帶。他拿在手裡揮舞了幾下,似覺得十分順手,樂道:「就這把吧!」

 

我也隨手拿起一把十吋長的短匕。揮了揮,刀刃鋒利,揮舞時不帶一絲阻力,劍柄上又有幾個能讓我握得很牢的凹橫,使用起來很是順手。

 

「不愧是名匠所出,拿起來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商隱龍讚道。

 

覺得這匕首的柄似乎比一般的還粗,我奇怪的把匕首反了過來。突然間,眼前現起一道銀光,我反射性的偏頭閃過,刀柄的底端竟然長出一把比短匕長了不少的刀刃,而另一端的短刃已消失無蹤。

 

好危險……我愣了愣。

 

又將刀柄反轉,這次換尾端的長刃消失,前端冒出了短刃,原來這是一把可以伸縮自如的雙刃刀。

 

「真神奇!」商隱龍咋舌,他也拿起自己的長劍仔細觀看。

 

似是覺得尾端長長的穗帶有些礙眼,商隱龍索性把它纏到手臂上,沒想到,令人訝異的事發生!金色的劍柄像融化的水銀般,化成液狀包裹住商隱龍的手,鋒利的劍身眨眼間裂成三片帶著倒勾的爪狀物,附在商隱龍手上。

 

還來不及驚歎,就聽見門外的蘇霖驚叫一聲。

 

「天哪!」他瞪大了眼,臉滿的不可思議。「原來這把穿腸劍有這秘密!師父將這把劍跟一個護腕送給我,說這兩樣東西是一對,我研究了好久,一直弄不懂……原來啊!」

 

「你說的護腕是?」商隱龍接過我丟向他的一隻金色護腕,這護腕的花紋與劍柄上的一模一樣。

 

「是這個嗎?」他揚揚手中的護腕。

 

「沒錯沒錯!你快戴戴看。」他此時的神態,就像個想看魔術的好奇孩童。

 

商隱龍看看手上的爪子,又看向我。無奈,我只好幫他把護腕戴上。護腕一戴到他手上,立刻發出耀眼的金光,另一隻手的長爪也呼應似的發出銀光。光芒退去後,商隱龍兩手上出現一對十五吋、帶著倒勾的三爪長爪。

 

「真神奇!」

 

「太不可思議了!真不愧是師父。」商隱龍跟蘇霖同時讚歎。

 

見我沒多大的反應,商隱龍獻寶的說:「小鳥兒,你看!還有喔。」

 

他雙手一併,兩爪立刻化成原本那把細扁長劍,紅色的穗帶還纏在他手上。

 

「真厲害。」他想聽的就是這個吧,好啦,我說了。

 

商隱龍滿意的把長劍收到儲物空間中,那隻金色護腕戴在左手,右手纏著紅色穗帶。「這劍叫穿腸嗎?我就要它啦!」

 

蘇霖雖然有些捨不得,但這劍在他身邊那麼久,他都沒發現箇中奧妙,竟然商隱龍發現了〈我覺得他只是湊巧〉,就代表寶劍認他為主,他大方的將穿腸劍跟成套的護腕給了商隱龍。但我相信,就算蘇霖不願給,商隱龍如此喜愛這把劍,他也一定會千方百計弄到手。

 

而我選的匕首叫雙刃,是一把不輸給穿腸的好武器。蘇霖十分佩服我們的眼光。

 

【第八章】

 

他像蛇般纏繞上來,我掙不開……

 

五天後,我穿著修補好的衣服,離開常葉城。通往未藹城的石磚路,我們之前已經走過一次,不花多少時間,未藹城的城門已經近在眼前。

 

永鑫那兩位師傅說的沒錯,我身上的衣服完全看不出補過的痕跡,衣襬邊緣還滾了邊,感覺更加牢固。商隱龍身上穿的是初見面、也就是我洗過的那件黑色裝束,也跟我一樣滾上了白邊,看起來英姿颯爽、風采迷人。

 

我在研究衣服,商隱龍卻愛不釋手的研究著他的新武器,見未藹城已經不遠了,他突然轉頭朝我詭異的一笑。

 

「小鳥兒,我們都拿到新武器了,怎樣,想不想試試?我們切磋切磋。」

 

很想說不要……

 

我沒反應,直直往前走,商隱龍跟在我後面,繼續說:「比一下嘛!我很好奇這武器的威力,你別用毒,我們點到為止。」

 

我才不願意做他的沙包,只論體術我怎麼可能比的上他!不字剛要出口,哪知商隱龍不管我願不願意,穿腸劍一現,眨眼間晃到我面前。我只好揚起雙刃匕首架住。

 

這條路上來往的行人不少,看到我們毫無預警的打起來了,紛紛抱頭走避,唯恐被波及。

 

「鏘」的一聲兩刃相交,我雙腿微屈,一反手,短刃化成長刃,毫不留情朝商隱龍的咽喉刺去。

 

商隱龍輕巧的往後退,抬腿掃向我腰側,在我閃避的同時,兩手一開,雙爪便化在手上。他咧嘴一笑,感覺有些猙獰,加上手中的長爪,他此時的模樣就像頭兇猛的野獸。

 

長爪晃著白鐵的銀光朝我抓來,我偏頭閃過,長刃砍向他身側,當然還是被他輕而易舉的閃開。

 

我打的很惱!

 

商隱龍是打真格的,用足了全力,但我卻不能用毒,太不公平了!

 

我紫鴆向來不是信守承諾之人,況且我又沒答應他。所以他攻向我時,我手心裡已聚了一股艷紅毒氣,隨著揚手舉刀的動作,毒氣射到他臉上。

 

我用的是迷魅,不是我心軟不使出更強力的毒,而是只有迷魅不需塗抹在武器上,可以直接瞄準目標射出。

 

商隱龍雖然立刻閉氣閃避,但他還是吸了幾口毒氣,我深深希望這毒能對他發揮效用。

 

「小鳥兒,你真不乖。」

 

紅霧剛散去,就見到一雙銀爪夾著無比的風勁朝我抓來。內心暗叫不好,一隻爪子便已掠上我。長爪環著我的肩頭,另一隻爪子在我頸邊比劃著,我強忍著逃跑的衝動,不敢看他的臉。

 

「不是說不能用毒嗎?這毒讓我好難受啊!」他的聲音異常瘖啞。

 

騙人!迷魅會讓人神智不清,我看他現在清醒的很,根本不像受到影響。

 

環住我的長爪微微往前推,不想衣服被割破,我只好往他身上靠。晃在我頸前的爪子,似乎對割斷我咽喉這事興致不大,它輕點著衣襟上的盤扣,好像比較想要撕裂它們。我的視線只敢放在胸前。我告訴自己,這是在提防他抓破我的衣服,絕對不是因為害怕。

 

他像蛇般纏繞著我,他的目的,到底是……

 

背後的爪子又緊了緊。

 

再往後靠,身子已經貼到他身上,腹部的異物感讓我訝異的抬起頭。一對上那對蘊含著熾熱火焰的金色眸子,我發誓,我再也不會對他使用迷魅!我怎會忘記迷魅還帶有媚藥的效果。

 

自作孽……

 

「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他噴在我臉上的氣息,也熾熱得如同火龍的吐息。

 

我輕輕推開橫在胸前的那只爪子,小心翼翼的。「你說怎樣就怎樣。」只希望他能忍一忍,我可不想當眾表演。

 

「這可是你說的。」揚起一抹妖艷至極的笑容,商隱龍用刀背磨蹭著我的臉。「那我只好……」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喊叫聲打斷。

 

「你們……你們別打架啊!」一名妙齡女子扯著喉嚨,慌慌張張的朝我們跑來,大有勸架之勢。

 

我瞥了她一眼,那女子面貌秀美、身形纖細,一對水靈靈的大眼漾著擔憂,稱不上是絕美,但纖纖弱弱的,我見猶憐。

 

「好端端的,為何要打架呢?和平共處不好嗎?」她縮著身子,怯懦懦的走到我們附近。真是不要命了。

 

商隱龍眉頭微皺,圈住我的長爪一鬆一揚,眨眼間就要晃到那女子身前。

 

擰掉那女人的頭顱,商隱龍可能連眼皮都不會眨一下。其實就算他要殺光在場所有人,我也不大在乎,但看他邪艷的金眸帶著的暴虐瘋狂,要真讓這頭野獸見了血,等等我可不好受了。就在那女子的頭顱要與身體分家的瞬間,我身形一閃,伸手欲抓那只奪命的爪子。商隱龍見狀,立刻收回攻勢,他的反應

 

雖快,但長爪還是不小心在我手上劃了一道,些許的刺目殷紅滲出。商隱龍眉頭擰得更緊了,似是有些心疼,他細細舔去染在長爪上的鮮紅,收起另一爪,抓過我受傷的手反覆查看。

 

「小鳥兒,你……」傷口不深,血液已逐漸凝結,商隱龍有些不解,不明白我為何要阻止他解決這個礙眼的人。

 

我抽回手,冷冷的說:「清醒了吧。」

 

稍稍一愣,商隱龍苦笑。「是清醒不少。」他眸中已無那駭人的瘋狂。

 

那女子的死活我根本不在意,我會伸手阻攔只因為……以商隱龍又快又猛的攻勢來看,就算他實時收爪,也不免會抓傷我的手。

 

我長年與毒物為伍,除了已百毒不侵外,我的血液還可以解大部分非致命性的毒藥,我這麼做,無非是想解掉商隱龍身上的迷魅罷了。要我直接割道傷口喂血給他,我可做不到。

 

女子愣愣的看著我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迷魅的效果退去,商隱龍恢復了理智。他不是個隨性嗜殺之人,在眾目睽睽下惹事也不太好,於是他收起了長爪,溫文有 禮的笑道。

 

「我跟我朋友只是比劃比劃,沒事的,小姐不必擔心。」這話大有暗喻對方多事之意。

 

女子不知道自己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看著商隱龍俊美無儔的面容和臉上那溫文雅儒、好看至極的笑容,完全忘記對方剛剛還晃著一對白森森的長爪,兩眼直直的盯著商隱龍的俊臉瞧,看呆了。

 

「沒有別的事的話,我們先走了。」商隱龍搭上我肩膀,向她微微點頭。

 

「請等一下!」女子立刻拉住商隱龍的衣袖,見商隱龍不解的看向她,又馬上放了手,小臉紅得像顆蘋果。

 

「還有事嗎?」商隱龍玩性大發,想逗逗這女子。

 

「沒、沒有……不是。」女子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蚋。

 

「不是?」

 

挑眉,商隱龍傾身湊向她。女子的臉更紅了,她兩手在身前扭絞著,像個羞澀的小媳婦。

 

「就是……就是……」

 

商隱龍饒富興致的看著女子。「就是?」

 

我可沒興趣陪他談情說愛,掃開肩上的爪子,轉身就往未藹城走。

 

「哎呀呀!」怪叫一聲,商隱龍伸手又把我撈了回來。「好啦好啦,我不玩了,小鳥兒你別不高興。」他討好的笑道。

 

誰不高興了?瞄了他一眼,我自顧自的抬腿往前。商隱龍巴在我身上,被我拖著走。

 

女子大急,顧不得矜持了。「我叫秋靈心,請問……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的聲音有點大,附近那些看我們休戰,正要繼續做自己事的路人聞聲,好奇的轉過頭來。女子的臉又紅了。

 

我繼續走我的路,商隱龍也像沒聽到似的依然黏在我身上,連個反應也不給她。

 

他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向我了,沉得我舉步艱難,很想給他一肘。

 

「靈心!」叫喚在附近響起,一名男子慌慌張張的跑過來,看來是那秋靈心的同伴。

 

「怎麼了?妳怎麼突然跑不見了。」男子話語中滿是關切。

 

秋靈心跺跺腳。「唉……沒事啦!」語氣中隱隱帶著責怪。看來她是因為商隱龍不理她,把氣出在那男子身上。

 

商隱龍想看熱鬧,硬把我扯住。他的力氣比我大得多,死死的定住腳步我也動彈不得,無奈,我只好陪他看戲。

 

那男子約二十出頭,樣貌平凡,背上背著長刀,做武人打扮。他兩眼不時的往秋靈心身上瞄,還帶了點大男孩的害羞,一看就知道他對秋靈心有意思。但秋靈心毫不領情,水目盈盈的凝著商隱龍,含情脈脈,神態如花般嬌羞。

 

不知怎麼的,秋靈心的眼神令我有些煩躁,我忍不住一肘打向正笑得賊兮兮的商隱龍心窩。商隱龍悶哼一聲,鬆了手,神情有些委屈。但隨即,他又賊賊的笑了。

 

真可惡……

 

男子看看一臉癡迷的秋靈心,又看了看商隱龍,臉垮了下來,露出一絲悲哀無奈。他硬撐起笑臉,對我們說道:「兩位好,我叫斐塵,請問兩位是?」

 

商隱龍無賴的又黏上我,頭靠在我肩上,兩手抓著我肩膀。「你好,我叫商隱龍,這是我家小鳥兒,紫鴆。」他笑得燦爛爽朗。

 

兩人這才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一看向我,便愣住了,他們眼裡有著很明顯的驚艷。我早習以為常,沒什麼反應,但商隱龍卻好像很不高興,抓著我兩肩的爪子捏得緊了些,在我耳邊小聲的說了句。

 

「礙眼!」陰冷的語氣,與他此時的燦爛笑臉很不搭調。

 

不是你要留下來的嗎?我掃了他一眼。

 

「介紹完畢,我們可以走了吧?我家小鳥兒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商隱龍說道。

 

斐塵立刻回過神來,有些尷尬的抓抓臉,「不好意思,打擾兩位了,我只是來找靈心的……靈心,我們回去吧,隊長他們在等呢。」他輕輕拍了拍秋靈心。

 

驚艷過後,緊接著是訝異,秋靈心睜大了眼,眼光在商隱龍跟我身上不斷來回,看得我直想挖出她那對賊眸子。

 

秋靈心的膽子似乎很小,她被斐塵一拍,嚇了一跳,小手抓著胸口,微嗔道:「斐塵,你嚇到我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怕隊長等太久會擔心。」斐塵趕忙道歉。

 

秋靈心捨不得走,她一直看著商隱龍,一顆心似乎已經飛到了他身上。「不然你先過去,跟隊長說……」

 

話還沒說完,又見一名男子朝這跑來,扯著嗓子喊道:「斐塵、靈心!全隊都在等你們,你們是怎麼啦?要出發了耶。」說完,男子喘著氣。

 

「這……」看向秋靈心,斐塵一臉為難。

 

「怎麼啦?……啊!」男子叫了一聲,驚喜的看著我。「是你!沒想到是你!」他異常的開心,手舞足蹈地跑向我。

 

「我一直在找你……能見到你我好高興!」他有些語無倫次。

 

「他是誰?」見我沒有回答他的意思,商隱龍轉而問對方:「你是誰!」笑容消失、語氣霸道,佔有意味十足。

 

「我……」他被商隱龍藏著殺氣的金眸瞪得一縮。「我是悟狄啊!你還記得我嗎?」

 

我嗯了一聲,是有點印象。

 

「我們一起走吧,我跟我同伴……」悟狄沒再繼續說下去,穿腸劍的劍尖正抵在他眉心,白晃晃的劍身反映著他褪去血色的臉,他倒抽一口涼氣。

 

「小子,離我家小鳥兒遠點,不然別怪我。」商隱龍笑得分外好看,金眸閃著詭異的光芒。

 

商隱龍是笑著的,但他的笑容很邪,眼中的殺意像是實質的冰刃,凜冽得可以殺死人,悟狄嚇得擠出一聲怪叫,整個人癱坐在地。秋靈心也尖叫了,斐塵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這幾個人真是白癡,若商隱龍有心殺他們,還能容他們在這邊扯著嗓子殺雞似的亂叫?早就一劍刺下去。

 

我實在很不耐煩,要不是商隱龍捏在肩膀上的那隻手帶了點警告意味,真想轉身就走。

 

路上又來了幾個人,三男一女,似乎是他們的同伴。那群人還未走近,就看到悟狄很狼狽的癱坐在地上。商隱龍已經把劍收起,但狄悟還是嚇得渾身發軟,站不起來。

 

其中一名女子見狀,取笑道:「狄悟,你幹嘛癱在那,怪難看的。」

 

狄悟連忙爬起,可是他腿還有些軟,站不太穩。斐塵伸手扶住他。

 

道了聲謝,他看著我,張口想說什麼,但又被商隱龍冷冽的眼神逼了回去。秋靈心偷瞄著商隱龍,雖然有些畏懼,但看到商隱龍轉暖的笑臉,又有些癡了。

 

「發生什麼事?小靈不是說要勸架,怎麼拖那麼久?」為首的男子問道。

 

斐塵掀了掀嘴,不知道怎麼說明,最後還是選擇沉默。

 

「是怎樣啦!」女子的口氣有點不耐,「可以走了嗎?入夜的森林很危險。」

 

最後還是狄悟鼓起勇氣,他先是戰戰兢兢的瞄了瞄商隱龍,才說道:「隊長,他……他是我說過的那個朋友。」狄悟指著我。

 

「他很厲害的,我們可不可以邀他……他們一起。」

 

「喔?就是他嗎!」被稱作隊長的男子看向我,眼中閃過驚艷。「的確就像你說的,長得真……」不用說,他一定想講漂亮這兩個字。

 

女子跟另外兩名男子也同時看向我們,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大概在想什麼。

 

很難否認,商隱龍的外貌極其好看,無論男女,只要看過一眼便離不開視線,而我對自己的外表也有自知之明。劇毒的蛇總有著鮮艷的花紋,美麗的花朵總帶著刺。

 

剖開商隱龍的美麗外殼,必定是污臭黏稠的毒液……跟我一樣。

 

隊長想了想,說:「好吧,狄悟的朋友就是我朋友,如果你們有心想回去,歡迎你加入我們。」

 

我跟商隱龍從起剛剛就沒說話,我們正在觀察、瞭解局面。

 

聞言,商隱龍問道:「可以請你說清楚點嗎?我聽不太懂。」

 

商隱龍這話問的很巧妙,我們都剛到這世界,不瞭解的事太多。輕易暴露自己的無知,很容易會被人利用。

 

隊長沉吟了一會,似乎在想該怎麼說明。「我聽人說過,只要收集到七樣物品,就可以回去原本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也只能試試了……」

 

他歎了一口氣。「唉!其實這世界也沒什麼不好,只是還是放不下。」

 

看著路旁來來往往的行人,他有些羨慕,也有些遺憾。

 

「我知道很多人已經放棄,他們乾脆就在這世界定居……不瞞你們說,傳說中的七樣物品我已經收集到兩樣,為了找這兩樣物品,我死了十幾個同伴……這世界還是很凶險的。

 

「若你們想回去,並願意為此奮鬥努力的話,就加入我們吧。如果害怕,也沒有關係。」他真誠的語氣,令人為之動容。回不回去這問題,我從沒猶豫過,聽了對方說的話,我心裡只想著能不能把他手上那兩樣物品搶過來……可是我們也不知道另外五樣物品是什麼,看來只好跟他們一起行動了。

 

商隱龍的想法跟我差不多,他揚起親切和善的笑容,說道:「好啊!既然你們知道怎麼回去,我們就跟你們一起吧。

 

「我叫商隱龍,這是我家紫鴆,請多多指教!」

 

我朝他們點點頭。狄悟跟秋靈心都露出歡喜的神情。

 

「原來你叫紫鴆,我終於知道你的名字。太好啦!以後我們就是同伴了。」

 

同伴……我在心裡冷笑。我沒有同伴。那,商隱龍又是……

 

隊長向我們介紹其它成員跟他們的專長。我這才知道,我們這些異界人可以到冒險者公會登記職業,依自己所學或擅長的技能領取執業證書,技能熟練後,還能參加考試……我對這沒什麼興趣,後面的就沒聽得很仔細。

 

秋靈心的職業是「藥師」,聽說她在原本的世界是護士,到紅界後學了點包紮配藥的技能,是隊伍裡不可或缺的角色。

 

斐塵跟狄悟的職業是紅界最普通的「武士」,通常沒什麼專長的人都登記這個職業。

 

隊上另一名女子叫東方妶,瓜子臉、樣貌普通,一頭黑色的長髮編成辮子,黑色便衣套上一件褪了色紅的外套,兩把紅柄武士刀掛在腰間,左腿上還有一把短刀。她的職業是戰士,比武士高了一階。東方妶正無聊的坐在路邊,托著腮幫子,一副快睡著的樣子。

 

隊長名叫司佐攸,年紀稍長,大約三十出頭,給人一種飽歷滄桑的沉穩內斂感。穿著銀灰色的輕鎧,腰上纏了一條三爪鏈勾,倒是很特別的武器。司佐攸的職業是獵人。聽他們說,獵人不怎麼好就職,要符合一些特殊條件才能,隊伍裡就有兩名獵人。

 

另一名獵人叫柳鈺,他背上背著一把長弓跟箭袋,左手腕也綁著一把小弩〈十字弓〉,腰上掛著一包小弩專用的輕短箭跟小刀,想來箭術不錯。柳鈺在眾人中年紀最輕,十來歲左右,臉小小的,長得很清秀,眉宇間稚氣未脫。他正緊張的抓著身邊另一名男子的衣袖。

 

那男子的穿著很奇特,他們這群人除了秋靈心之外,幾乎都穿著方便活動的裝束,司佐攸、狄悟跟斐塵還穿上了護甲,只有這男子披著一件輕飄飄的,沒什麼防禦力,看起來礙手礙腳的鼠灰色長袍。男子手中拿著一把長長的木杖,木杖頂端嵌著一顆透明無色的玉石。

 

司佐攸拍拍那男子的肩膀,介紹道:「蓮少祈,柳鈺的乾哥。少祈可是難得一見的魔法師,有他在我就放心多了!」

 

蓮少祈安撫似的拍拍柳鈺抓著他的手,微笑道:「我也剛剛學會魔法,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呵呵!隊長,別太看得起我。」

 

他笑起來如清風般溫柔,樣貌俊雅,帶著一股書卷味。

 

「法師耶,真了不起,我想學還不能學呢!」商隱龍很是羨慕。

 

我默不作聲,正在仔細觀察這幾個人,商隱龍雖然熱情的跟對方談笑聊天,但他一定也暗自觀察著眾人。無論對方有無敵意,先探清對方的實力,是我們這種在槍口下過曰子的人的本能。

 

似乎是很想找話題跟我說話,狄悟避開商隱龍的視線,小聲的問:「對了,紫鴆,你……跟你朋友是什麼職業?」

 

司佐攸也問道:「嗯,你們的職業是?」

 

「沒有職業,我們沒去登記。」商隱龍攤攤手。

 

我根本不知道有職業這種東西。

 

「未藹城有冒險者公會,你們要不要去登記?手續很簡單的,一下子就辦好了。」

 

蓮少祈跟著說:「有職業的好處可不少,可以在所屬的職業公會接取任務,運氣好的話能拿到不錯的裝備。做的任務多了,位階提升後,每個月還有薪水可以拿,很有保障的。」

 

「不了。」商隱龍婉拒。「綁手綁腳的,職業公會有事,還得要隨傳隨到,又不像網游那樣有技能可以學,我還是當個無業遊民就好。」

 

與其說我們自由自在慣了,不如說是這種職業公會讓我們聯想到組織。不想再時時被監視,不想受到身份的束縛,所以對職業公會有些反感。

 

見我們堅持,司佐攸等人也不勉強,各自介紹過後,司佐攸說:「我們打算進歸陰森林,那裡有其中一樣物品。歸陰森林很危險,看你們要不要先到未藹城買些用品,我們可能要在森林裡待一段時間。」

 

「歸陰森林?是怎樣的道具?」商隱龍問道,我們不想再走進那座鬼林子了。

 

「長怎樣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一顆小珠子,叫『寒炎珠』,具有散發冷熱的異能……我只知道這麼多。」

 

心裡訝異,我看向商隱龍,發現他也正好看著我。

 

「你說的寒炎珠,是這個嗎?」他拿出在怪魚胃裡挖出的那顆珠子。

 

不知道是不是這顆珠子血淋淋的,又包了塊有點噁心的肉片〈怪魚的胃囊〉,所以跑遍常葉城的商店,老闆不是不肯收,就是弄不清楚這珠子的價值。

 

商隱龍本來打算拿到未藹城的拍賣場賣,沒想到這珠子竟然是回去的關鍵之一,真是好險,差點就賣掉了。

 

司佐攸伸手感受珠子冒出的熱氣,驚喜的說:「沒錯!這就是寒炎珠!你們怎麼得到的?」

 

「運氣好啦!」

 

「有這種好運我也想要。」東方妶在一旁嘟囔著,她看到寒炎珠就清醒了。

 

「商大哥真了不起!」秋靈心一臉的傾慕,叫得可親熱。

 

蓮少祈微笑道:「太好了,這麼一來就收集到三樣道具了!」身旁的柳鈺也笑開了臉。

 

「那就不用進歸陰森林啦!」狄悟說道,「……我很不喜歡那裡。」

 

「這顆珠子你就收著吧,我們再來去冰窟,拿『極地之花』。」

 

不用司佐攸說,商隱龍也不會把這顆珠子交給他。

 

他把珠子收起,豪氣的說:「好!我們就去拿那朵極地之花。」他搭著我肩膀的手緊了緊,我的胸口也跟著縮了一下。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可是我掙不開。

 

「現在就走吧!這座未藹城就等以後我們有空再來逛。」他說的我們,是指我跟他兩個人。

 

眾人整裝後,由司佐攸領著,一行人往北走。我沒想到的是,這一走,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回來未藹城……

 

【第九章】

 

太好了……我沒有失去你。

 

一路往北,氣候變得詭異,有時明明是晴朗的好天氣,可一眨眼就突然烏雲滿天,然後飄起了雪。

 

這時只見司佐攸跟東方妶不急不緩的拿出大衣,看來經驗豐富,而斐塵等人則是顯得有些慌忙,他們都被這說變就變的天氣嚇到了。

 

商隱龍環住我的肩膀,怪聲怪氣的說:「小鳥兒,我好冷啊!」

 

最好是,他前一刻還在好奇的把玩著飄落的雪花,也沒見他抖個一下。

 

秋靈心聞言,立刻拿出一條厚毯子,嬌滴滴的說:「商大哥,你冷的話,這個給你。」

 

商隱龍看也不看,用力摟住我。「我有我家小鳥兒就夠了。小鳥兒好溫暖啊!真舒服!」

 

我可是一點都不覺得舒服,別人是被風雪困得寸步難行,而我是因為他一直黏在我身上,害我很難移動。手失望的垂下,秋靈心的神情有一絲懊惱。

 

「靈心……」斐塵試圖安慰她。

 

秋靈心撇過頭,也學商隱龍來個視而不見,斐塵只能無奈的苦笑。

 

司佐攸瞇著眼,抬頭看著刮面而來的大雪,風雪似乎有愈來愈大的趨勢。「這場雪似乎會下很久,我們不能再走了,顯灰個地方避避吧。」

 

這帶人稱驟雪原,平常總是晴空萬里,但偶爾會像這樣突然下起大雪,有時大雪很快就停了,沒有什麼危險,但有時雪卻會愈下愈大,若不小心,雖不至於使人喪命,但也難以前進。

 

大雪我雖不怕,但在雪中行走很耗體力,視線又模糊不清,看他們緩緩的走向一片較突起的坡地避雪,我也就跟了過去。眾人背對著風雪,拿厚毯把自己裹的緊緊的。司佐攸、東方妶、狄悟三個人靠在一起,東方妶懷裡抱著個像是熱水袋的東西,露出很滿足的表情。

 

斐塵湊到秋靈心身邊,將身上的毛毯一層層的往她身上包,自己卻凍得嘴唇發紫。東方妶看不下去,依依不捨的把手中的熱水袋丟給他。

 

「這是要給你用的。」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

 

斐塵道了聲謝,抱住熱水袋,脫下大衣再蓋在不斷發抖的秋靈心身上,看得東方妶直搖頭。柳鈺跟蓮少祈包在一起,蓮少祈手中燃著一顆小小的火球,小心翼翼的護在兩人中間。蓮少祈不是火系的魔法師,點起著顆小火球已經很勉強了,他只能顧到柳鈺。

 

柳鈺小臉凍得紅撲撲的,十分可愛,他小小聲的說:「謝謝蓮哥。」

 

狄悟見我們走近,招招手,說:「紫鴆,你們過來一起取暖吧!」

 

「是啊,人多比較暖活。」東方妶的手還包在厚厚的毯子下,她也做了個看起來像是招手的動作。

 

司佐攸往旁挪出一塊空位。「你們過來坐吧,這雪還要好一陣才會停。」

 

我根本沒什麼寒冷的感覺,連衣服都沒加,商隱龍更不用說了,他的忍耐度比我更高。隨便找了塊地坐下,只要別被風雪直接吹襲就好。

 

商隱龍坐到我旁邊,他在地上聚了一小堆雪,堆起了雪人。我半瞇著眼,看著眼前雪花紛飛的景色。

 

這天地只剩一片的白,無邊無際,佔據了視野。風雪呼呼的狂嘯著,耳邊最清楚的,卻是商隱龍均勻平緩的呼吸聲。雪愈下愈大、愈吹愈狂,附近的人已經看不見了。這世界彷彿又只剩下我們兩個。

 

商隱龍好不容易堆起的雪人被強風吹塌,看他有些懊惱的神情,我不禁覺得好笑。他不死心,又堆起了雪人。這場風雪怎麼來的就怎麼結束,才一眨眼,風雪毫無預警的停了,又是晴朗無雲的天空,陽光普照。

 

「雪停了,可以出發了。」司佐攸拍拍身上的雪,站了起來

 

「哈─」東方妶伸了個懶腰,揉揉眼。「再不停,我就要睡著了。」

 

其它人也都收拾行李,準備出發。

 

商隱龍已在地上堆起個小雪人,見要出發了,他一腳踢去,那雪人化作一堆倒塌的雪塊。

 

……真是個怪人。

 

柳鈺一直好奇的看著商隱龍堆雪人,見他毫不可惜的把辛苦堆起來的心血踢倒,忍不住說:「哎呀!真可惜。」

 

商隱龍朝他一笑。「反正太陽那麼大,遲早會融掉的。」笑容溫和,但話語中卻有著藏不住的冷冽。

 

「要是我,就不會那麼快放棄。」蓮少祈搖搖頭,有些不以為然。

 

「這可由不得你。」商隱龍笑道。

 

我垂著頭,默默的看著逐漸消融的雪人殘塊。

 

溫暖的陽光照融了地上的積雪,形成一漥一漥的小水灘,有些積雪還未消融,積在水灘間,地面濕滑難走。

 

但商隱龍絲毫不受影響,他玩性大發的踩踏著地上的積水,笑得像個孩子。

 

「呵呵!我也要玩。」東方妶也學他踩著積水玩。

 

柳鈺畢竟是個孩子,看得兩眼放光,扯著蓮少祈的衣袖。「蓮哥,我可不可以也玩玩?」

 

蓮少祈一臉猶豫,不想答應,但看柳鈺大眼水光光的巴著自己,歎了口氣。「唉!好吧,你小心點,別摔倒了。」他聚起精神,幫柳鈺加了個風系魔法。

 

柳鈺雙腿泛著魔法的青光,腳步輕盈,興奮得往身前的積水重重一跳。

 

「呵呵。」司佐攸輕笑。「真是長不大。」

 

商隱龍的本事真不小,他這般孩子氣行為讓其它人放下了陌生感與戒心,要是他殺心突起,恐怕這些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玩得正瘋的東方妶不小心踩到一灘積雪,腳步不穩滑了一下,整個人往前摔,不過她的反應也很快,立刻伸手往地上撐,又站穩了。但她這連串動作激起的水花,卻不小心噴到秋靈心身上,秋靈心正著迷的看著商隱龍分外陽光的笑臉,沒注意到噴來的積水,裙襬被濺濕了一片。

 

「唉呀,我的衣服!」秋靈心輕叫。

 

「抱歉抱歉,不小心。」東方妶連聲道歉。

 

秋靈心氣惱的一跺腳,勉強擠出笑容,說:「沒關係啦,妳也不是故意的。」她接過斐塵遞來的擦布,坐到一塊大石上擦起裙子。

 

東方妶吐吐舌頭,視線不經意的與我對上,她朝我咧嘴一笑。

 

商隱龍突然停下動作,警戒的看著四周。我知道他先覺的能力,雖還沒感覺到什麼,但也立刻拿出雙刃刀,提高警覺。瞬間散發出來的氣勢,令眾人一驚,狄悟緊張的問:「怎麼了?有什麼東西嗎?」

 

司佐攸凝神感覺,隨後搖搖頭,「我沒發覺附近有野獸的氣息。」他疑問的看向商隱龍。

 

「目前沒有。可是,就快有了……」他揚手現出穿腸長劍,笑道:「還是很厲害的東西呢!」

 

司佐攸倒抽一口氣,不知是因為商隱龍說的那樣「東西」,還是他有些邪魅的笑容。

 

「我有個技能,能預知即將發生的危險,雖然不是很清楚,但『它』告訴我,有強大的生物正朝我們接近,而且數量還不少。」

 

司佐攸抬頭看向晴朗的天空,「運氣真不好。」歎氣,他解下腰上的鏈勾,拿出一把匕首扣在左手上。「看來我們離冰窟不遠了,商隱龍說的,大概就是冰窟的守護者,雪原冰妖。」

 

聽到這個名字,東方妶的神色也變得凝重,她抽出腰間雙刀,問著司佐攸:「現在呢?我們該怎麼辦?」

 

其它人沒到過驟雪原,不明白雪原冰妖有多可怕,但看這兩人的神情,也知道那生物不好對付,連忙裝備好自己的武器。只有秋水靈沒有拿出武器,她並非戰鬥人員。

 

我這才注意到,司佐攸等人幾乎都把武器佩帶在身上,不像我跟商隱龍收在儲物空間中。想來是他們大多裝備最小的二十格儲物空間,放生活用品都不夠了,沒有多餘的空間再放武器。

 

驟雪原多變的天氣,植物很難生存,除了偶爾有幾顆凸起的岩石外,連叢能躲避的植物都沒有,寬闊的平原,對我們有些不利。

 

司佐攸沒有考慮太久,很快的就做了決策。「迎上去太危險了,我們就在這等它們過來,反正進冰窟遲早都要打那些怪物,逃不了的!

 

「斐塵你顧好小靈,小靈要隨時準備幫大家治療。」他知道斐塵對秋靈心的心意,常故意把他們兩湊成一組。

 

「狄悟、小鈺、少祈你們三個一組。狄悟你要保護好他們兩個,知道嗎!」

 

狄悟嚥了口唾液,緊張的點點頭。

 

「小妶跟我……至於你們……」

 

「別管我們,你們隨便。」商隱龍一副「我們只是湊巧路過」的樣子。

 

司佐攸不知道我們攻擊的方式,不好分派,只好說:「那你們小心點,雪原冰妖不好對付……在這裡,命不值錢啊!」

 

我這條命,從沒有值錢過。

 

「放心吧,我跟小鳥兒很強的。」他丟了個媚眼給我。「小鳥兒,要認真打喔!」

 

「我知道。」這是我第一次在眾人面前開口說話,他們顯得很訝異。對於不相干的人,我向來不大理睬。

 

時間移動得緩慢,眾人的心情愈來愈緊張,我凝望著遠方,心中浮現一絲危機感─對危險的直覺。

 

司佐攸大致說明了雪原冰妖的特性,它是寒冰屬性的妖怪,身體的自愈力極強,除非砍中眉心要害,不然殺不死的。雪原冰妖在大雪過後能力會增強,所以他才那麼緊張。

 

忽地一陣強風吹來,夾著細小的冰晶,刮得人肌膚生疼。隨著冰寒的強風,前方現出十幾隻冰藍色的人型怪物,雪原冰妖出現了!雪原冰妖的速度極快,眨眼間就接近我們,柳鈺抽出三枝箭矢,連續射向三隻冰妖。冰妖眉心有一塊凸起的紅色橢圓,那便是它的要害。

 

柳鈺的箭術不錯,有兩箭準確地射中兩隻雪妖的眉心,而另一枝則射穿它銀藍色的妖瞳。

 

被射中的冰妖發出奇異的嘶叫聲,拔出臉上的箭矢,憤怒的朝我們撲來。只見冰妖眼部的傷口快速的癒合,它的自愈能力強得驚人!

 

「厲害!」稱讚一聲,東方妶的雙刀迅速砍向一隻已近身的冰妖。她右手橫劈一刀砍斷冰妖的頭顱,左手飛快的往飛出的頭顱眉心刺去,動作流暢至極。

 

兩隻冰妖圍了上來,冰刀般尖利的爪子抓向她。東方妶揮刀斬斷兩妖的手,趁兩妖復原間,從它們中間穿過,反手,刺穿兩妖的頭顱,雙刀刀刃正好從它們眉心要害處穿出。

 

又一隻冰妖襲來,東方妶不閃也不躲,一道黑影閃過,鏈勾的爪子砸在冰妖額上,那只冰妖瞬間碎了一地。

 

我心裡奇怪,這些冰妖除了數量多了點,並不怎麼厲害啊!我跟商隱龍幾乎沒有出手,那被稱為「重炮手」的法師蓮少祈也都沒有動,司佐攸等人就差不多把冰妖壓制住了,哪裡可怕?

 

可商隱龍說的不會錯,他要我小心一定有原因,我手上裹著一團銹紅霧氣,在外側警戒的盯著雪妖。雪原冰妖沒有血液,

 

我大部分的毒物都起不了作用,只好使出盲障,希望能有點效果。

 

雪原冰妖似乎分成了兩批,一批不要命的朝司佐攸等人攻去,一批則在遠處逐漸聚攏,一陣陣夾著碎冰的冷風不住地吹來。

 

「冰妖喚雪,小鈺!」司佐攸喝道。

 

柳鈺使出連珠箭法,「咻咻咻」的朝聚攏中的冰妖連續射出四、五箭,幾乎每箭都能射死一隻。

 

蓮少祈手心旋繞著青白色的風流,他眉頭緊皺,努力聚起更強勁的風旋。

 

斐塵將身子完全擋住秋靈心,狄悟緊張得臉色發青。

 

東方妶攻勢不停,努力殺向聚攏中的冰妖,司佐攸的鏈勾靈活的打向接近她的冰妖,掩護著東方妶。

 

商隱龍一眼就看出,那逐漸聚攏的冰妖會帶來很大的威脅,不過他的神色還是很悠哉。「我很好奇,那冰妖喚雪是什麼?」

 

他一副不見識到不想出手的樣子。

 

遠處十幾隻雪原冰妖圍在一起,它們發出詭異的嘶鳴聲,眉間的紅印逐漸轉藍,發出冰冷的藍光。我注意到,冰妖眉間的紅印轉成藍色後,柳鈺的箭矢就射不穿了,他只好轉而攻擊其它的冰妖。

 

「你很快就能看到啦,這招可厲害的!」東方妶說,「以前我跟隊長一看到它們要用那招,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氣拔腿跑呢!」

 

商隱龍挑挑眉。「那妳現在怎麼不跑?」

 

東方妶還未開口,冰妖詭異的嘶鳴聲驟然停止,眼前,藍光大盛,由那群冰妖為源頭,刮起了大片的冰晶風暴。

 

尖利的冰晶猶如透明的刀片,飛快的朝我們襲來,與此同時,蓮少祈將兩手中臉盆大的青白色風旋往前一推,發出強勁到令我幾乎站不穩的風流將襲來的冰晶吹散。冰妖群又再度響起了詭異的嘶鳴。

 

這道風流似乎用盡了蓮少祈所有的力氣,發完後他吃力的喘息著,臉色泛白,汗如雨下。

 

「蓮哥,你還好吧?」柳鈺扶著他,關心的問。

 

蓮少祈勉強直起身子,又再度聚起一道風旋。

 

「你不要勉強啦,放一個『風暴』已經很吃力了,再放你會吃不消的。」柳鈺皺著小臉,擔憂的看著蓮少祈。

 

他搖搖頭,強行再凝起風暴。「冰妖的下一波攻擊就要到了,身為法師,我若不努力,難道要同伴們用身體去擋那些鋒利如刀的冰晶!」

 

柳鈺咬牙,抽出大把箭矢,飛快的往冰妖們射去。

 

「見識過了,我要開始打啦!」兩手一張分成雙爪,商隱龍朝那冰妖群攻去。

 

之前說要認真打的人,結果在一旁看戲,真不知該說些什麼。跟在商隱龍身後,我也攻向那些怪叫中的冰妖。

 

看的出來蓮少祈已無力再發出風暴,這些冰晶對我的威脅雖不大,但免不了會割破衣服,我可沒帶別件好換。

 

阻擋的冰妖就像假的似的,商隱龍身形如風,飛快的穿越過它們,眨眼間便已來到準備再發動冰晶風暴的冰妖群。

 

嘶叫中的冰妖似乎無法移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商隱龍一爪一個的抓爆它們的頭顱,他也不管什麼要害不要害,全都抓碎了省事。

 

「不會吧,冰妖的身體不但堅固,而且冰寒無比,刀劍砍得穿已經很厲害了,他竟然能一爪抓碎……還一副毫不費力的樣子!」司佐攸不可思議的說。

 

這算什麼!商隱龍恐怖的還不只是力氣。

 

被他甩開的冰妖憤怒的朝我撲來,我揮手灑出盲障,聽它們變得淒厲的嘶吼聲,我知道盲障發揮作用了!隨手殺了幾隻,我也衝入冰妖群中,身後被我毒瞎的冰妖立刻成了柳鈺的靶子。

 

一般來說,雪原冰妖眉心轉藍後會變得異常堅固,幾乎等於不死之身。大雪過後,冰妖吸收了風雪的能量,才能發動這項能力。

 

我一刀刺向冰妖眉心,藍色的印痕被刺出個小洞,果然很堅硬,沒像之前那麼好殺了。但這還難不倒我,我飛快的又補上一刀,長刃穿頭而過。

 

又攻向另一隻冰妖,長刃重重的連續兩下刺擊,刺穿了它的頭顱。我手的速度很快,旁人根本看不清動作,司佐攸連讚我跟商隱龍的力氣大得驚人,殊不知我是因為定點連續攻擊兩次。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我很清楚我跟商隱龍實力差距有多大─在不使毒的情況下。準備發動冰暴的冰妖們發現大事不好,它們無法動彈,簡直是給我跟商隱龍殺好玩的,立刻恢復原本的狀態,尖長的爪子抓向我們。

 

我心裡冷笑,眼前商隱龍的爪子揮舞的像銀花綻開般美麗,冰妖碎落成雪塊,潑灑而出,在陽光照耀下純白的晃眼。他是如此強大的存在!

 

「真恐怖……簡直不是人。」蓮少祈低歎。他收回手中的風旋,改化作一片片的青色風刃,射向四處竄逃的冰妖。

 

柳鈺的箭矢立刻加入。東方妶、司佐攸四處追殺著殘餘的冰妖,就連斐塵也忍不住出手。

 

這些雪原冰妖的實力真弱,先覺根本不需要發出警告,大概因為我們跟司佐攸等人搭了伴,也把他們的實力算上了吧。

 

司佐攸這些人的身手也不差,只是跟我們兩個比起來,就顯得很弱。

 

「到了,就是這裡。」

 

荒涼的平原不知何時鋪上了雪白的地毯,太陽被厚厚的雲層藏起,我們繞過結冰的大湖,眼前出現一片略微隆起的高地。司佐攸在高地前停下腳步,這麼說。

 

東方妶看看四周,沒發現任何類似入口的東西,忍不住問:「到了?哪裡?」

 

「等等喔,我找找,我也不大確定。」司佐攸趴在地上,撥去覆蓋地面的積雪。

 

「被雪蓋起來了嗎?」蓮少祈手中凝出一團淡青色風捲,有點像迷你的龍捲風。「我來試試看。」

 

眾人退到一旁,蓮少祈揚手發出風捲。風捲離手後,瞬間放大成一人大小,呼呼的往前刮去。

 

蓮少祈控制著風捲刮過高地,地面的積雪被旋風吹起,一道白光閃過。

 

「就是那裡!」司佐攸指著閃著白光的地方,蓮少祈馬上控制著風捲把附近的積雪吹走,露出約半人高、兩人多寬,被冰封住的裂縫。

 

蓮少祈放開對風捲的控制,讓它自然消散,司佐攸跟東方妶往那裂縫跑去。

 

「冰窟在地底下,這帶有幾個入口,最近的就是這處……好硬!」司佐攸拿小刀用力敲擊封住入口的冰。

 

東方妶抽出腿上的短刀,趴在司佐攸身旁,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蓮少祈火系法術不行,只好拿出護身的小刀,蹲下來幫忙敲。斐塵、狄悟也抽出自己的武器圍了上去。

 

柳鈺也想幫忙,可是裂縫已被他們圍滿了,於是他爬到高地上眺望警戒。而秋靈心則是絞著小手,紅著臉,不時偷瞄商隱龍。

 

「小鳥兒─小鳥兒─好無聊喔,我們找點樂子玩玩。」商隱龍扯著我的衣袖,笑得像個討糖果的孩子。

 

不想理他,鏗鏗鏘鏘的敲擊聲吵得我很是煩燥,我看都不看他。

 

「哎呀!小鳥兒,別不理我啦。」他扯著我的手晃啊晃的,煩得我用力甩開。

 

商隱龍一愣,撥開劉海,臉色沉了下來。雙手一抖現出長爪,走到司佐攸等人身後,冷冷的說:「滾開!」

 

他們嚇了一跳,不可思議的看著商隱龍,那陰冷的表情、渾身散發的肅殺之氣,一點也不像是他們所認識的商隱龍……或是說,他們以為的。

 

狄悟臉色刷白、渾身發抖,商隱龍的恐怖他可是親身體會過,他趕緊拉過愣在一旁的斐塵,讓了個空位給他。

 

商隱龍輕喝一聲,像是要發洩心中煩悶似的,左手往封冰重重敲去,整只爪子就這樣沒入冰中。

 

抽出爪子,可以看見封住裂縫的厚冰已被他鑿了個洞,司佐攸等人看他的眼神更加怪異。要知道,他們剛剛忙了半天,只刨掉了薄薄一層冰,商隱龍竟然只憑一擊之力,就鑿出了洞,他的力量大得太恐怖。

 

就著這洞,商隱龍像掘土的野獸般,兩隻爪子挖刨著封冰,只見細碎的冰晶雪花揚起、碎冰「喀啦喀啦」的掉入裂縫中,不一會,封冰就被他開出可供一人通過的洞孔。

 

不過商隱龍好像還沒發洩夠,他隨手抓起一塊較大的碎冰,用力一握,碎冰發出難聽的擠壓聲。

 

「好厲害喔!」秋靈心讚歎不已,美目迷戀的看著他,商隱龍出色的外貌,及他表現出的絕對力量,秋靈心已完全被他吸引。

 

柳鈺聽到聲響,好奇的跑下來查看,我也忍不住上前幾步。

 

注意到我的動作,商隱龍歪過頭,獻寶似的說:「怎樣,小鳥兒,我很厲害吧!」

 

「嗯。」天龍的訓練方式真恐怖,竟培養出商隱龍這種怪物來。

 

「嘿嘿嘿。」咧嘴一笑,商隱龍收起長爪,撥開地上的碎冰。「我打穿了,可以進去啦……下面安全嗎?」

 

笑容燦爛瀟灑,神情也十分無害,哪有一絲剛剛的肅殺之氣,司佐攸等人一時間還以為自己眼花,商隱龍態度轉變之快,讓他們糊塗了。

 

司佐攸愣了愣,才說道:「可……可以,下去吧,冰窟內沒有怪物。」

 

「真難得,我還以為又得要拚命呢!」一聽沒有怪物,東方妶一馬當先的立刻往洞裡鑽。

 

「卡」的一聲物體落地的聲響,之後是東方妶的痛哼聲。

 

「靠!司,你騙我,這是空的啊!」沒想到下面是洞穴,東方妶狠狠的摔了個狼狽,忍不住罵著。

 

「小妶……唉,我話還沒說完妳就……」司佐攸苦笑。「這裡叫冰窟,當然是個洞穴。妳別亂跑,我馬上下來。」他用鏈勾勾住洞孔邊緣,抓著鏈子跳了下去。

 

蓮少祈探頭看了看深度,地面離入口不深,大約只有十呎高,東方妶因為大意才會摔倒。「我先下去。」

 

柳鈺點點頭,蓮少祈翻身跳入,站穩後仰頭說:「鈺弟,下來吧,我接住你。」

 

「不用啦……」柳鈺有些彆扭,但還是聽話乖乖往下跳。蓮少祈舉起雙手,接住了他。

 

被蓮少祈輕輕放到地上後,他才小小聲的說:「謝謝蓮哥。」小臉微紅。

 

狄悟戰戰兢兢的看了洞穴一眼,嚥了口唾液,咬牙往下跳。因為他害怕,雙眼緊閉著,結果落地時沒站穩,要不是司佐攸眼捷手快趕緊扶住他,他早就跟東方妶一樣摔得難看了。

 

「靈心,我扶妳下去吧。」斐塵走到秋靈心身邊。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下去就好。」話雖這麼說,但秋靈心卻咬著下唇,看向商隱龍。斐塵的表情有些受傷。

 

但商隱龍卻像沒看到似的,翻身跳入冰窟,然後高舉著手,學著蓮少祈的語氣,說:「小鳥兒,下來吧,我接住你。」

 

無聊,我雖然不怎麼想理他,可是他就站在洞口的正下方,我只能往下跳了。真要控制落地的位置也不是辦不到,只是我覺得實在不用那麼麻煩,在他兩隻爪子撐住我的腰的同時,我身體猛然一沉,加重力道往他身上壓去。

 

「小鳥兒真熱情,我喜歡。」商隱龍也不化開,就著我下墜的力道,把我抱個滿懷。

 

真是個無賴,我心裡既生氣又有些挫敗,但又不好發作出來讓他笑話,只好寒著臉用力掙開。

 

司佐攸等人看了,不是訝異就是好笑的搖搖頭,只有狄悟的表情有點奇怪。

 

推開不斷貼過來的商隱龍,我仔細觀察著四周。

 

冰窟─正如其名,這裡像冰鑿成的大洞穴,冰牆、冰柱、冰塊,放眼望去儘是透明中帶點淺藍的冰。

 

洞穴周圍有好幾條信道,每條信道又有不少岔路,四通八達的,宛如一座迷宮。

 

費了一番工夫,他們才把秋靈心弄下來,全員到齊後,司佐攸領著眾人走入一條通道。

 

司佐攸不時注意著四周,每經過一條岔路都要停下來看一下,好像在找什麼,他的表情有些困惑,但腳步卻是一點也沒有猶豫。

 

冰窟的溫度很低,他們都穿上了保暖的衣服,我跟商隱龍倒是沒什麼感覺。

 

東方妶左看右看想記住路,但司佐攸走得很快,亂七八糟的通道又十分複雜,不一會她就暈頭轉向了。

 

「司,你之前來過嗎?不然怎麼知道怎麼走。」她忍不住問。

 

「沒有,我第一次下來。」司佐攸有些心不在焉。

 

「那司大哥怎麼知道怎麼走?」蓮少祈也覺得奇怪。

 

司佐攸一頓,擰眉想了想。「好像有人跟我說過……我就是知道怎麼走。」

 

東方妶笑道:「又來了,故作神秘,司老是愛這樣。」

 

「這個吧。」商隱龍指腹敲敲冰牆,冰牆中有道不怎麼起眼的白色橫線,像是有人在牆上做過記號,然後又結冰所留下的痕跡。

 

要不是我跟商隱龍早就發現一路都有這個痕跡,我們才不會跟著司佐攸在這迷宮一般的地方繞。

 

斐塵看著牆上的痕跡。「好像之前有人來過這裡,應該滿久了。」

 

「大概吧,七樣道具我也是聽人說的,之前來的人說不定已經收集齊……回去了吧。」說到回去,司佐攸有些難過。

 

「喔?司大哥是聽誰說的呢?」商隱龍對這話題很感興趣,追問著他。

 

「剛到這世界時聽到的傳聞吧,太久了,我也記不太得在哪聽到的。」他說。

 

我跟商隱龍對看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戒惕與疑惑。不過我也不擔心司佐攸搞鬼,他們的實力我摸得很清楚,是絕對敵不過我們的。

 

……我們?

 

拐過幾個彎口,眼前豁然開朗,是間寬敞的冰室。

 

「終於到了,好險還記得怎麼走。」司佐攸鬆了口氣。

 

這冰室跟我們之前經過的不相同,除了特別大外,冰室中央佇著一座冰雕。

 

一人大小的冰雕,外型有點像我們遇過的雪原冰妖,只不過它眉心中央是一塊六角形、淡藍色的冰晶,雕像的衣著也比較華麗,透著神秘的冰藍色,雕得精緻入微、栩栩如生,猛一看見還以為它是真的雪原冰妖。

 

雕像頭上戴著冰晶凝成的透明后冠,感覺身份必定不凡。

 

柳鈺警戒的搭著弓,問道:「司大哥,這是?」

 

「冰之後……」喃喃低語著,司佐攸走向那座冰雕。

 

手剛舉到冰雕前,「冰雕」突然睜開了眼睛,它的眼睛是深藍色的,沒有瞳仁的全藍,像冰一樣冷。

 

東方妶一驚,趕緊把失神的司佐攸拉開,抽出雙刀,警戒的盯著冰之後,其它人也做好戰鬥的準備。

 

「別緊張,你們既然能來到我的冰宮,就是我冰後的客人,只要你們不動手,我也無意傷害你們。」冰後的聲音像冰晶破碎的聲響,有種奇異的清脆感。

 

冰後的話大家都聽懂了,他們紛紛收起武器,只有我跟商隱龍不以為然,若有個風吹草動,我們一定毫不猶豫的動手。

 

司佐攸回過神,朝一臉緊張的東方妶笑笑,要她放心。他走到冰後身前,躬身說道:「冰後殿下,我們是異界來的遊子,想跟您求朵極地之花,尋找回去的路。」

 

「遊子嗎……多少人來找過我了,又有多少人能真的回得去……」冰後的話裡充滿感慨,但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音調也是冰冷得無一絲情感起伏。

 

「不管有多麼艱苦,我都不會放棄的!」

 

「是為了重要的人嗎?」

 

司佐攸訝異的看著冰後,「沒錯!」點點頭,他神情堅定。「我必須回去,再晚就來不及了!」

 

東方妶跟蓮少祈均是一震,司佐攸的話似乎說中了他們的心事。

 

「希望你們有天真能明瞭,極地之花所代表的意思,那是無論在如何艱苦的環境中都能萌芽的美麗花朵!

 

「好吧,我就為你們開啟冰穴。」

 

冰後冰晶般的藍色眸子看向我,危險的感覺瞬間浮上心頭。

 

「美麗的人類,你有著跟我一樣冰冷的眼睛,這不是人類該有的眼眸。」

 

我不在乎冰後說了什麼,我只在意她想做什麼。我看著冰後,冷冷的。

 

「就你吧,冰穴一次只能讓一個人類進入,你進去把極地之花採回來!」我還以為冰後不允,沒想到她答應的那麼乾脆。

 

「極地之花,長怎樣?在哪?」我當然沒有理由拒絕。

 

「極地之花生長在冰穴的任何角落,只要你找得到,就可以摘回來。」

 

冰後移開腳步,露出身下的大洞。這洞看不清深淺,表層被螺旋纏繞的白色霧氣覆蓋著,冷冽的寒風從洞穴不斷吹出,連我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覆蓋在冰穴的這層寒氣,沒有人能受得了,我暫時撤開讓你過去,你採到極地之花後,我會再讓你出來。」

 

冰後眉心的冰晶發出耀眼的藍光,藍光射向冰穴,覆蓋在上的白霧立刻飄散開。

 

「我只有開啟兩次的能力,你千萬不要空手而回。」

 

抬腿就要跳入冰穴,商隱龍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我,注意到他的動作,我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小心點。」

 

我點點頭。

 

除了商隱龍,其它人也要我小心。我跳入洞穴中,再度聚起的白霧瞬間將我隱沒。

 

商隱龍有些不安。紫鴆已經下去很久,依他的估計,大約有半天左右。紫鴆的實力他很清楚,不可能這麼久還沒出來。

 

「冰後大人,我很好奇,這冰穴裡有什麼怪物嗎?」他語氣輕鬆,神態也十分自若,但商隱龍自己明白,他會問出口,就表示自己擔心,萬分的擔心。

 

「冰穴裡沒有任何怪物,只有複雜的迷宮跟足以奪人性命的寒冷。」

 

聽了冰後的話,商隱龍有些坐不住了。紫鴆跟他不同,對冷熱沒那麼大的抵抗力……要是怪物他還沒那麼擔心。

 

不!他還是很擔心,見識過紫鴆不要命的打法後,商隱龍完全可以想像他身上那些傷痕是怎麼來的。

 

「紫鴆下去好久,沒問題吧?」狄悟也很擔心。

 

「既然有人拿過,憑紫鴆的能力一定沒問題。」不過司佐攸兩眼還是緊盯住籠罩著白霧的洞穴。

 

商隱龍不知怎麼的很想殺人,無論是帶他們來的司佐攸也好,或是他看不順眼很久的狄悟也好,甚至冰後跟其它的人,他都想一刀殺了省心。

 

快忍不住了!血腥的慾望快要吞蝕理智時,一股奇怪的預感令他跳了起來。那是先覺!

 

先覺的表達方式很奇特,商隱龍也無法說個明白。先覺警告的內容是一股波動,要靠自己把它解讀出來,所以才會發生雪原冰妖那次的意外─對他而言是意外。

 

這次先覺傳達的很簡單,他一下子就能理解。

 

我會失去……最重要的東西。他無法也不想欺騙自己。

 

「冰後,讓我下去,我要找我的小鳥兒。」暴風般的氣勢散發而出,金色的眸子泛著陰邪的寒光,好險司佐攸等人背對著

 

他,不然他們一定會發現……此刻的商隱龍,就像是地獄爬出來的邪魔,恐怖得令人膽顫。

 

冰後神情不變,但很明顯被商隱龍嚇到,她退了一步。「我之前就說過,我的能力只能開啟兩次,我要是讓你進入,那麼你們兩個就出不來了。」

 

「這樣嗎?」商隱龍揚起一抹冷笑。「那就不用麻煩了。」他深吸口氣,雙目緊閉,面容有些抽搐。

 

他發動了龍隱。 不等龍隱完全生效,商隱龍不顧其它人的勸阻,飛身跳入冰穴。

 

襲上身的冰寒讓他全身發顫,商隱龍知道,這白霧的溫度一定低的嚇人,隨著龍隱的完成,他再也沒有任何冷熱的感覺,不過身體卻隱隱作痛。

 

「說不定已經結冰啦。」他看著自己死白的肌膚,苦笑。

 

連龍隱都阻斷不了的疼痛,他可以預想龍隱解除後自己會有多難受。

 

「反正,要小鳥兒幫我治治就好了,他親親我我就不痛了!」自言自語著,商隱龍循著紫鴆的氣息,在複雜的迷宮中找到他。

 

好冷!冷意穿透肌膚,逐漸侵佔身體。

 

我專心的尋找著極地之花,當察覺到時,已經來不及了。四肢變得僵硬,心跳減緩,血液像要凝固似的。

 

若這時候回去,或許來得及,但極地之花還沒找到。

 

拿出幾件衣服裹上,可我也知道,這一點用都沒有。保暖的基本原則,就是體溫不能完全散發,我自身製造的熱能已經少到快沒有,穿再多衣服也無法回復體溫。

 

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終於,在不起眼的角落,我發現了一朵小花─一朵毫不起眼,純白色的五瓣小花。

 

哪裡美麗啦!

 

我竟然要為這朵爛花死在這裡,真是好笑!提起最後的力氣,我摘下極地之花〈天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極地之花〉,吃力的靠著冰牆。不知道砍自己幾刀會不會清醒一點……眼皮愈來愈重,快要站不住。

 

就要死了嗎?死在這裡?孤單的……

 

也好,這或許是最適合我的死法。放棄的闔上眼,任由黑暗打垮我。

 

……結束了嗎?

 

象徵死亡的黑暗逐漸侵蝕著我,就在我自嘲自己可笑的死法時,一個與我同樣冰冷但有力的手臂圈住了我。

 

「小鳥兒。」

 

我被攬入那熟悉的胸膛之中。好想哭,也好想笑,在意識完全消失前。

 

「太好了!我沒有失去你。」我聽到他這麼說。

 

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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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界(下部) BY: 久夜

 

【文案】

 

熟知生存法則的紫鴆、商隱龍,除了利用彼此,也利用了七人小組。自進入古怪旅館,犧牲了第一人後,接下來又遇到獵人頭的役鋼族和食人的地缺妖怪,除紫鴆、商隱龍外,其餘的人一個一個死去,有的因為任性遭難,有的卻是微笑為同伴犧牲……

 

在歸途中,努力壓抑心中情感的紫鴆豁然開朗:兩人回到原來的世界,面對的不只追殺,還有彼此宿命的廝殺!

 

紅界真的沒有離去的方法?而兩人,真的只能以死別為終點嗎?

 

【第十章】

 

如果我們沒來到這世界,手,能像這樣握著嗎?

 

水晶吊燈反射出炫目的五彩光華,紫鴆有種如在夢中的恍惚感,他愣了愣,才想起他正跟著赤鷹大人參加宴會。

 

紫鴆不發一語地站在赤鷹身邊,就算這樣,出眾的美貌及極冷的氣質還是吸引不少目光。

 

這年紫鴆才十來歲,身上已隱約可見高手不凡的氣勢。

 

赤鷹只顧著跟黑白兩道的大老們交際應酬,吝於看他一眼,紫鴆默默地隨著赤鷹的腳步移動。在這場被黑白兩道譽為盛事的聚會中,他覺得自己就像宴會廳裡裝飾精美的花盆,身在其中,卻置身事外。

 

優美的音樂混合著吵雜的交談聲,看似愉快的氣氛中夾雜著戒備敵意,紫鴆有怪異絕倫的感覺。

 

這是他第一次參加這種聚會,不知道該做什麼,不過赤鷹帶著他也只是為了炫耀而已,場中位高權重的男人身邊總有個美麗伴侶。

 

無聊!要不是懼怕赤鷹的懲罰,他一刻也不想待著。

 

一道奇異的視線穿越人群、撥開四周吵雜的聲響,直直的,停在他身上,紫鴆警覺地迎了上去。

 

不同於其它人的驚艷或欣賞,那是道混合著敵意、殺意,還帶了點挑釁意味的視線……或許還有些他看不懂的佔有慾望。

 

視線的主人是個大不了他幾歲的少年,金燦的眸子,瀟灑的神采,一頭黑髮隨意紮起。紫鴆看得出那少年是他們的死對頭,天龍集團的人。

 

天龍跟赤鷹涇渭分明,各據在會場的兩側,離得極遠。

 

少年原本有些陰冷的神色在看到他望來時瞬間消散,換作一副熱情燦爛的笑臉,舉起手中的高腳杯,隔空朝他敬酒。

 

別說紫鴆手上沒有酒杯,就算有他也不想回禮,他冷然的多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笑容益發燦爛了。

 

紫鴆之後才知道,對方就是殺手界名聲顯赫的商隱龍。

 

六年前的那場宴會,便注定了他跟他往後的……無盡糾纏。

 

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那對美麗的金色眸子,他眸裡濃濃的擔憂與眷戀,令我有些茫然。

 

發覺我的清醒,商隱龍小心地斂起眸中的情感,換上一副開心得誇張的笑臉。他正抱著我,跟在隊伍的後頭。

 

「親親小鳥兒,你終於醒啦,你害我好擔心!」

 

為什麼我可以如此輕易的看穿他話中真意?我第一次覺得,活著是如此美好的事。

 

「謝謝……」他又再一次救了我。

 

「我說過,因為你是我的小鳥兒,所以我一定會救你。」商隱龍笑道。

 

但我們又一定得殺死對方。好矛盾……

 

「我昏迷多久?」

 

「沒多久。」商隱龍環著我的手挪了個位置,我注意到他眉心滲出汗水。

 

「我自己走。」

 

很意外的,商隱龍沒有拒絕,他輕柔地把我放在地上。

 

我們還在冰窟中,但走的路與來時的不同,冰牆上依然有做過記號的痕跡。前頭的人注意到後面的聲響,轉頭看了過來。

 

「紫!你醒啦,嚇死我了!」東方妶心有餘悸的拍拍胸膛。「我知道你們兩個很強,但還是小心點好。」

 

狄悟上前幾步,張口想說些什麼,但又因為畏懼商隱龍,只好在一旁傻傻的笑著。柳鈺拉著蓮少祈圍過來,七嘴八舌的問個不停,司佐攸跟斐塵一臉關心的看著,只有秋水靈的笑容中有些不甘。

 

不知該如何反應,我看向身旁的商隱龍,只見商隱龍笑容依舊,手撐在牆上,饒有興致的看著我。

 

但,我怎麼覺得他的笑容有些勉強,額前更是汗濕一片,像在強力隱忍著什麼。

 

難道?

 

看似不經意,我手伸向他,趁他不注意,重重往他身上一拍。

 

「唔!」商隱龍閃避不及,痛哼一聲,臉色瞬間刷白。

 

我用的力雖不小,但也不至於傷得到他,看他的樣子,定是早就受了不輕的傷。

 

「你怎麼了?」

 

「沒、沒事。」話還沒說完,商隱龍像想到什麼似的住嘴不說,緊擰著眉,吃力的靠著牆,滑坐在地。「小鳥兒,我好痛,幫我治治。」哀求的語調難掩疲憊。

 

他的臉色很難看,死白死白的,外露的肌膚更是呈現詭異的粉紅色。心裡歎息,我扶著商隱龍坐好,轉頭對其他人說道:

 

「先休息一下。」

 

眾人臉上不無訝異,畢竟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跟他們說話(情勢所逼的狄悟不算)。

 

司佐攸點點頭,說:「好,再走一段路就出冰窟了,外頭不知道會有什麼野獸,先在這休息一下也好。」他看著商隱龍。「商隱龍他不要緊吧?」

 

秋靈心自動請纓:「商大哥好像凍傷了,我來幫他配點藥。」說著,她從儲物空間中拿出藥材。

 

「我幫你。」斐塵蹲在秋靈心身旁,幫她整理藥材。

 

我不理他們想幹什麼,冷冷的看了商隱龍一會,說道:「脫下衣服。」這種全身性的凍傷,我可沒把握能治得好。

 

商隱龍不好意思的拉著衣襟。「哎呀!小鳥兒那麼主動,我會害羞。」

 

懶的聽他廢話,我拍掉他的爪子,一把扯開他的衣服。

 

「我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商隱龍滿臉陶醉,而東方妶等人則在背後小小聲的說什麼「真熱情」、「真主動」之類的話。

 

一概當作沒聽到,我低下頭,跟商隱龍難纏的腰帶奮鬥,垂下的頭髮擋住視線,我不耐煩的撥開,又幾絲不死心地垂了下來。微微皺眉,正要伸手,商隱龍的大手就已經擦過我的臉,輕輕的幫我把頭髮扎到耳後。

 

他溫柔的順著我的髮絲,粗糙的指腹磨蹭著我的耳郭,帶著異常的熱度。

 

「我說,我會忍不住。」低沉熾熱的嗓音,金色的眸子閃爍著點點熱火,我這才驚覺,我的行為的確……不太安全。

 

觸電般的收回手,我略微遠離他。「你自己來。」

 

該死的!不得不承認我有些著急。

 

「我喜歡你幫我脫……」他啞著聲音。「當然,我更喜歡脫你的。」後面這句話用口型發出,雖然沒有聲音,但更顯得煽情曖昧。

 

我佩服他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思想到那檔事。

 

「這你說的!」我現出雙刃短匕,飛快的往他小腹劃去。用這種方式脫最快,那條皮帶弄得我很不耐煩!

 

商隱龍不慌不忙的帶偏我的攻勢,眨巴眨巴著眼,很委屈的說:「我自己脫就是了,傷了我你可是會心疼的。」

 

最好我會!

 

商隱龍慢條斯裡的解下腰帶,敞開衣衫,露出精壯結實的胸膛,黑色的龍形紋身盤旋著上身。

 

「褲子要脫嗎?」他邪邪的笑著。

 

「隨你。」

 

商隱龍想了想,笑道:「還是算啦,嘿嘿嘿!我現在的狀態,不方便給別人看。」

 

我凝神發動治癒術。平常我最多能發動三次治癒,一次最長一分鐘,但以我現在的狀態……

 

雖然這傢伙強得變態,但他的傷不能再拖了。

 

後頭傳來尖叫聲,剛配完藥的秋水靈起身就看到商隱龍半裸著身子,羞紅了臉,慌慌張張的轉過頭。

 

「商大哥,你幹嘛脫衣服啦!」嬌滴滴的語氣,一點都不像在抱怨。

 

東方妶嘟噥了一句:「少見多怪!虧你還是個護士。」

 

「不過……商呀,你身上的紋身真帥氣!」

 

尖叫聲打斷我的思緒,心中不耐,下意識的抖手想射出毒藥,結果忘了我雙手正在凝聚治癒術的白光,手這麼一抖,一團朦朧的白色光霧從手上脫出。

 

光霧忽虛忽實,輕輕飄飄的浮到商隱龍頭頂,凝成巴掌大的光球。

 

「治癒術!」司佐攸驚呼。「紫鴆你會治癒?」

 

光球像顆小小的太陽,散發著明亮刺眼的白光,商隱龍沐浴在白光之下,舒服得瞇起了眼,身上詭異的粉紅逐漸轉淡。

 

「這招好啊!真舒服……」

 

但我可不好受,全身的力氣在光球凝成後瞬間抽乾,我一動也不動的坐在地上,連動根手指頭都很難。

 

蓮少祈離得近,他驚奇看著治癒光球。「真厲害!我第一次看到治癒術,沒想到真有人會!」

 

「太好了,這樣我們以後就不怕受傷啦!」東方妶笑著湊過來,沐浴在治癒光球的照耀範圍,她舒適的伸著懶腰,身上的一些舊傷正逐漸恢復。

 

東方妶殺怪物的方式很瘋狂,不愛防守,老是不要命的猛攻,傷人一千、自損八百,常常敵人死了,而她也差不多了,難怪十分需要治癒術的治療。

 

司佐攸看著像貓咪一樣揉著眼睛的東方妶,嘴角露出了溫柔的笑意。「紫,以後就麻煩你幫我們治療了。」

 

「不可以!」商隱龍立刻抗議,他環臂摟住我。「小鳥兒是我的,他的治癒術也是我的!」他此時的神態就像個不願分人糖果的孩童。

 

柳鈺「噗嗤」一笑。「商大哥好霸道。」

 

其它人也都搖搖頭,沒把他的話當真。

 

但我知道商隱龍是認真的,可我為何要聽他的話,治癒術是我自己的,要不是他這傷是為我而受,我才懶得幫他治療,更別說是其它不相干的人!

 

秋靈心手裡捏著傷藥,看著眾人都聚在治癒術的白光下,不甘心的直跺腳。

 

斐塵見狀,溫聲安慰她:「靈心,我想商隱龍的傷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全好,你這傷藥還是可以給他。」

 

「好吧……」不捨的多看了商隱龍一眼,秋靈心靠著牆壁坐下休息。

 

暗自歎息,斐塵拿出條厚毯子,給秋靈心墊著,怕她冷著。

 

治癒光球「啵」的一聲消散,溫暖的光芒一消失,冰窟的低溫讓司佐攸等人不禁打了個冷顫,被冷醒的東方妶睡眼茫茫的看著四周。

 

商隱龍往後靠,將全身的重量都放到牆壁上,手還輕輕的環著我。

 

「還沒好?」

 

商隱龍緩緩搖頭。「可以不管它了,可是……很痛。」他的眉心一跳一跳的,像在忍受著偌大的痛苦。

 

「小鳥兒……」

 

我看向他。怎樣?

 

他比比自己的嘴唇,笑道:「你親親我吧,親親我我就不痛了。」

 

我考慮該不該給他個稀釋過的麻障以減輕他的痛苦,可是我懷疑麻障對他沒有作用,就算有,藥效退後他反而會更痛……

 

「小鳥兒,親親我吧……」

 

怎麼可能會有效!我給他個白眼,深吸一口氣,咬牙再次凝起治癒光球。

 

光球悠悠的在商隱龍頭頂上下飄浮,我覺得兩眼發黑,這下可好,一絲力氣都提不起來,現在就連個奶娃娃都能殺死我。

 

感覺商隱龍正看著我,我的視線有些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鳥兒……就跟你說不必。」他似乎在歎氣。

 

「我只要你親親我就好了嘛!」商隱龍突然湊近,眼前是他放大的壞笑著的臉,然後,他無賴的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我也懶得瞪他,微微動了動手指,作勢要收回治癒光球。

 

「別別別!」商隱龍一眼就看出我想做什麼。「別收嘛,我會痛死掉啦!你想謀殺親……」突然醒悟這話可不能亂說——至少不能在這時說,商隱龍立刻住嘴。

 

「謀殺親夫嗎?」一旁的東方妶冷不防的冒出這一句。

 

「東方小鬼,你這句話我愛聽,真是說到我心坎裡去了!」商隱龍朝她拋媚眼。

 

「唉呀呀,別客氣別客氣!」東方妶顯得很樂。

 

看商隱龍笑的一臉得意,我心裡煩悶,索性用力推開他,靠在另一側的冰牆上閉目休息。

 

談笑聲逐漸轉弱,其它人也靠在牆上暫時歇息,只有商隱龍抬眼看著頭頂的光球。

 

治癒術的光芒太過刺眼,我看不清此時他臉上的表情。

 

「卡咖」幾聲,商隱龍銀白的長爪從地面穿出,蓮少祈手中的風團一推,把落下的雪塊捲到半空,開出個剛好可供一人通過的小洞。

 

牆上的記號到這裡就消失了,商隱龍感覺到有絲絲暖風吹入,司佐攸也說附近就是出口。果然,商隱龍沒用多大的力氣,就在牆壁上開了個小洞,這帶的牆壁似乎特別薄。

 

對於冰窟,我心中有些疑慮,既然出入口藏得那麼隱密,擺明了就是不想被人發現,但又為何冰窟內沒有半隻野獸阻撓,除了摘取極地之花比較困難外,其它地方基本上都很容易,這迷宮也很好走,太矛盾了!

 

怎麼思考都毫無頭緒,最後乾脆不去想了,反正有沒有答案都對目前的事態毫無幫助。

 

商隱龍探頭看了看,沒發現附近有什麼危險,於是用長爪抓著地面,爬了出去。

 

「小鳥兒,來!」他從外頭伸進一隻手。

 

我看了他一眼,將手搭上,商隱龍微微用了點力,輕而易舉的把我拉出洞外。

 

外頭還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但遠處可以看見幾株稀稀落落的綠色植物,我們大概快出驟雪原了。天上的太陽雖然被雲層半掩著,但這點微弱的陽光,已讓我習慣寒冷的身子覺得十分溫暖。

 

商隱龍還握著我的手,十分不想放開似的。

 

如果我們沒來到這世界,手,能像這樣握著嗎?

 

微弱的溫度,就讓我覺得溫暖。更何況他的手掌,是如此地熾熱……

 

除了我跟商隱龍,其它人從冰窟中爬出來都費了一番工夫。這深度不高不低的,連司佐攸的鏈勾都派不上用場,他們的狼狽可想而知。

 

「再來呢?要往哪走?」東方妶脫下外套,抖落上面的雪塊,漫不經心地問。

 

「等等,我看一下。」司佐攸拿出幾卷羊皮紙,攤在地上。

 

羊皮紙上繪了幾幅不同地方的地圖,上面標滿註釋,這地圖應該是他自己畫的。司佐攸翻出其中一張,泛黃的紙面左下方寫了七行短短的小字,分別是七樣物品的名稱,其中有兩樣已被他劃去,表示收集完成。

 

司佐攸拿出墨筆,又劃去寒炎珠跟極地之花這兩樣,剩下的三樣物品我看一眼就記住了,分別是:心戒、黔龍魄,還有一樣名稱空白,後面有個括號,寫了「魅影」這兩字。

 

聽都沒聽過。

 

司佐攸研究一會,說道:「離驟雪原最近的……是回聲廢墟……」他顯得猶豫不安。

 

捧著火球,正在給柳鈺取暖的蓮少祈聞言,看了過來。「回聲廢墟嗎……」神情也露出一絲恐懼。

 

看來那回聲廢墟是個很危險的地方。

 

「魅影?」

 

司佐攸緩緩的點頭。

 

蓮少祈臉色凝重,萬分的猶豫,但看著柳鈺不解地望向他的天真眼眸,還是下定了決心。「好吧!我願意去。但你要跟大家說清楚,這不能勉強。」

 

其它人原本覺得有司佐攸帶路就好,都不在意羊皮紙上寫了什麼,正各自做自己的事,但看到蓮少祈如此凝重的反應,紛紛將注意力放了過來。

 

除了法師的身份外,蓮少祈的精明冷靜,讓他們將他視為半個隊長。

 

「回聲廢墟很危險嗎?」狄悟戰戰兢兢的問。

 

「我也沒去過,不過,聽說……」司佐攸說起關於回聲廢墟的傳聞。

 

北方再北方的望涯峰山腳,有座荒廢的古城。每個月亮出來的夜晚,古城深處會響起悠揚美妙的歌聲,所以被稱之為回聲廢墟。聽說那歌聲好聽至極,令人如癡如醉,可是在這麼個陰涼荒敗的廢墟之中,悠悠揚揚、若隱若現的歌聲,就顯得有些恐怖。

 

但令人怯步的,不是那如鬼魅般的歌聲,而是廢墟內外各種不知名的妖物鬼獸,跟廢墟的主人「魅影」,所布下的機關。

 

魅影是回聲廢墟的王,他在廢墟中佈置了數不清的複雜機關,不瞭解機關構造而擅自走進廢墟,則必死無疑!

 

聽到這裡,生性膽小的狄悟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那……很危險吧!」

 

「危險是一定的,我們有得選嗎?」東方妶滿不在乎的說,「既然東西跟魅影有關,怎樣都得去啦。」

 

「沒關係,不勉強,想去的人一起走,不想去的可以回城。」司佐攸說道。

 

我瞄了司佐攸一眼,沒想到這看來老實敦厚的男子,會如此心計。先不論他們知不知道路回去,就算回城了,司佐攸勢必不會再找他們入隊,他們要找司佐攸也找不到,紅界可沒有什麼通訊設備。

 

也就是說,回去的人,先前的辛苦賣命都白費了。

 

難怪司佐攸二話不說就讓我們入隊,反正只有他知道路,其它人就像隨時可以淘汰犧牲的兵卒,最後,能回到原本世界的人,一定有他。

 

也或許司佐攸沒那麼心計,但我跟商隱龍已經將他定位成如此的人了,防人之心……不可無。

 

司佐攸這麼一說,哪怕原本還有些猶豫,也沒人會說不去了,在冰窟繞了老半天出來後,早就分不清東南西北,就算想回頭也沒辦法。

 

「蓮哥,我去!你不用擔心我。」柳鈺扯扯蓮少祈的衣袖,稚嫩的小臉上滿是不可動搖的堅毅。「我們約好一起回去,你還答應我要陪我回家,我們要一起努力!」

 

蓮少祈寵溺的拍拍柳鈺的頭,輕撫著他柔軟的頭髮。「沒錯,沒什麼難得倒我們兄弟倆!」

 

斐塵見眾人中最年幼的柳鈺都如此堅強,慚愧的說:「我知道了,我願意去!」

 

狄悟偷偷看向我,下定決心似的,重重的點頭。「我……我也去。」

 

秋靈心頓時看起來有點進退兩難,她雖然想回到原本的世界,但誰都會恐懼未知的危險,可情勢已由不得她猶豫。

 

她咬著下唇,怯生生的說:「我……我不能離開,若是少了我這個藥師,太危險……我不放心。」水汪汪的大眼瞅著商隱龍,好不可憐的樣子。「我……我很沒用,要麻煩你們保護我了!」

 

「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你的!」斐塵信誓旦旦的說。

 

但秋靈心好像沒聽到,仍可憐兮兮的瞅著商隱龍看,期待他說些什麼。

 

東方妶翻了個白眼,很不以為然的樣子,暗罵了聲:「笨蛋癡情漢!」

 

司佐攸也看向我們,似乎在問:你們呢?

 

商隱龍金眸中閃過一瞬無人察覺的陰冷,微微上揚的嘴角嘲笑著眼前之人的愚昧。怎麼會有人傻到想利用這只狡毒的蛇……

 

但他也不點破,微微勾起的嘴角放大成溫和的笑容,說道:「我們一定去的,小小的回聲廢墟還難不倒我。」

 

眾人已經相信,商隱龍的確有說這話的實力。

 

秋靈心漾著水光、怯憐憐的大眼真的快要流出淚來了,她看了人家老半天,商隱龍卻當她隱形似的完全不予理會。

 

感覺到帶著怨忿的視線,我手指下意識的一震,差點要反射性的拿刀砍過去,幸好及時忍住,現在可不是掀牌的時候。

 

愚蠢的人,可知道在你面前的是什麼人嗎!生殺只在我一念之間,竟然敢無知的用這種會撩起我殺心的眼神看我!

 

我冰寒了眸子,在心裡冷笑。

 

商隱龍看見我的神情,無賴的又往我臉上親了一口。

 

「小鳥兒,你真可愛!」

 

【第十一章】

 

世界如此的大,只要他存在就好。

 

幾天後,我們終於走出驟雪原。

 

看見綠油油的草地,「哇!」東方妶歡呼著,一屁股坐到草地上,賴著不肯走了。

 

「小妶……」司佐攸有些無奈。

 

「累死人了,我要休息。」東方妶索性趴在草地上,說不走就不走。

 

其它人不約而同的紛紛響應,蓮少祈跟柳鈺靠著附近的大樹相偕而坐,斐塵拿了條毯子幫秋靈心鋪好地,而狄悟則是氣喘吁吁的癱在草地上。

 

看看天色,也才剛過中午而已,司佐攸歎了口氣。「唉!好吧,就先在這休息一下……」

 

「休息一天。」東方妶插話。

 

「……休息一天。」司佐攸無奈。

 

我跟商隱龍若無其事的站在一旁,這點路程對我們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唯一讓我困擾的,只有每天晚上商隱龍總是邊喊著冷……一邊往我被窩裡鑽。

 

最好他真的覺得冷!

 

「今天輪到誰守夜?」東方妶像貓一樣蜷在一起,舒舒服服窩好後,懶洋洋的問。

 

「小妶,今天是你守夜,我、小塵跟少祈打獵,小靈跟商隱龍負責生火……」司佐攸有條不紊地分配著眾人的任務。

 

司佐攸希望每個人都能學會基本的求生能力,所以守夜、打獵等工作均由眾人輪流負責,就連嬌滴滴的秋靈心,他也狠得下心來要她守夜。不過秋靈心的工作通常都被斐塵一手攬了去。

 

「我討厭守夜。」嘟噥一聲,東方妶不再多話,翻身就睡,不放過任何一點休息的機會。

 

商隱龍看了看四周,坐在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下,拍拍身旁的空位,看著我,要我坐下。他選的大樹的確不錯,枝葉茂密,可遮風擋雨;樹身挺拔粗壯,有危險時也可以跳上躲避,沒什麼好挑的,我便順著他的意坐到他身旁。

 

休息了一會,司佐攸帶著斐塵跟蓮少祈進林子裡打獵,他們的儲物空間不像我們那麼多,能攜帶的食物有限,所以幾乎餐餐都得要分組獵食。

 

要是他們獵來的東西好吃,我跟商隱龍就跟他們分著吃,要是沒獵到什麼或是味道不好時,我們就拿出儲物空間裡的獸肉自行享用。我並不覺得應該要分給他們,畢竟,分組的打獵行動我不是沒有參與。

 

司佐攸離開前,交代眾人把營火生好,隊伍人數不少,要生兩座營火,但我想他真正的意思是要秋靈心學習生火,所以刻意把斐塵帶走。

 

跟善於偽裝的商隱龍不同,司佐攸想利用眾人,但內心善良的他又忍不住對他們好,這種人,活得最辛苦。

 

小睡了會,東方妶有點精神了,她翻個身,趴在草地上,看秋靈心笨拙的堆著柴枝。秋靈心咬著下唇,可憐兮兮的拿著燧石,不知從何下手。她向來都是仗著有斐塵幫她,從沒學習過怎麼生火。

 

柳鈺擔心著出去打獵的蓮少祈,捏著長弓,滿臉擔憂的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心完全不在這,沒注意到秋靈心求助的視線。

 

狄悟雖然想幫忙,但他笨手笨腳的弄了半天,連柴枝都沒搭起來。

 

東方妶看了一會,覺得對方大概不會有什麼進展,便無聊的歪著頭瞄向我們這邊。

 

見商隱龍兩三下就升起了一座營火,東方妶爬啊爬的湊到營火旁,大眼滴溜溜看看我又看看商隱龍。

 

「賊眸子。」

 

「什麼嘛!」東方妶抗議。「話不用說的那麼難聽。」

 

「你看我就好,別亂看我家小鳥兒,當心我挖了你那對賊眸子。」商隱龍笑道。

 

東方妶當他在開玩笑,賊兮兮的揚起嘴角。「我偏要看!」說著,就跟個蟲子似的蠕到我身邊。

 

「刷」地一聲,白晃晃的長刃橫在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長刃銀白的劍身反映著她吃驚的臉。艱難地嚥了口唾液,東方妶戰戰兢兢的抬眼,商隱龍的笑臉映入眼簾。

 

商隱龍一手攬著我的肩頭,一手看似隨意地握著劍柄,笑得分外好看。「我說我就是小氣嘛,所以,別碰我的東西。」

 

東方妶愣住了,她看不出商隱龍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誰是他的東西!我不耐煩的把他的爪子拍掉。

 

看著橫在眼前的白刃撤去,東方妶眨眨眼,咧嘴笑道:「你們兩人感情真好,好羨慕喔。」

 

感情好?我像聽到什麼好笑的話似的輕笑出聲。

 

「你真的這麼認為?」這話要是給組織裡的人聽到,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我說錯了嗎……哇!你跟我說話了!」東方妶原地跳起。「嘿嘿嘿!我要跟柳炫耀!」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到柳鈺身旁,可說是來去如風。

 

「你不認為我們感情好喔?」商隱龍癟著嘴,一臉委屈。

 

我看著竄起的營火,良久……

 

「有用嗎?」這麼說。

 

「小鳥兒……紫鴆……」商隱龍丟了根柴火進去,營火噴起點點火星。「這火,不可能燒得太久……但很溫暖,不是嗎?」

 

就算只是片刻的……

 

「天亮後,我會親手把它熄掉。」

 

就像踢倒那辛苦堆起來的雪人般。

 

在暴風雪中能仍能屹立不倒的雪人,卻見不得曰光。

 

我知道……要不是來到這世界,我們不可能並肩坐在一起。

 

若哪天回去了,原本的世界中,只能有紫鴆或商隱龍。

 

我不會猶豫了。

 

東方妶拉著柳鈺坐到營火旁。「好久喔!我餓了。」她抱怨。

 

柳鈺垂著臉,更加擔心。「蓮哥他們好慢,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東方妶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柳啊,蓮的實力你又不是不知道,司也很強,不用擔心啦……這樣好了!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故事?」

 

「對對對!說故事。」

 

想了想,東方妶說:「從前從前……呃,有個女孩,她……」看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講什麼。「呃……她一個人住。」

 

「一個人住?」

 

「對。」東方妶點點頭。「這個嘛,因為她太想獨立……不希望別人老把她當小孩子看待,渴望自由、無拘無束,所以一個人搬到外面住。」

 

「然後呢?」柳鈺聽出興趣,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然後,當然不怎麼順利啦,待在家裡永遠不知道離開家的辛苦,飯要自己弄,衣服要自己洗,沒人一起看電視、聊八卦……甚至無聊找罵時也沒人可以罵她。

 

「女孩每天下班回家,對著那間小小的卻分外空曠的租處,忍不住覺得……很寂寞。但她又拉不下臉來說要回家,她跟家裡的人已經鬧翻了。」瞇起眼,東方妶望著林子的盡頭,火光照在她臉上,滿是懷念。

 

「所以……她帶回了它。」

 

「它?」

 

「一隻隻會吃跟睡的小肥貓。」語氣雖帶埋怨,但她的嘴角卻揚起溫柔的微笑。

 

「桃桃它……桃桃是那隻小肥貓的名字。桃桃肥肥的身軀,佔滿了那間小小的房間,女孩回家時,那只只會吃的肥貓一定會在門口迎接她。」噗嗤一笑。「它是在等女孩餵它……」東方妶盯著火焰,像是出神了。

 

「後來……桃桃……你的貓怎麼了?」柳鈺清澈的雙眼望著她,像是要給她力量。

 

「不知道。」她抓了一把雜草丟入火中。「我到紅界好多年了……桃桃現在……都怪它老愛往外跑,我才會把門窗都鎖起來……」

 

咬著下唇,東方妶的表情難過的,好像輕輕一碰就會哭出來。

 

那隻貓的後果……可想而知。

 

看著東方妶難過的神情,這下換柳鈺不知如何是好。「我也說個故事吧!」他反過來安慰她。「我……很討厭回家。」

 

結伴那麼久,我第一次看到東方妶露出難過的神情,也第一次看到柳鈺擠出如此自嘲無奈的笑容。

 

「我家很大、很富有,就是所謂的名門世家。我是家中的長子……最沒用的長子……我兩個弟弟都比我厲害,成績好,家族的事業很容易就上手了,我是最沒用的……爸媽雖然愛我,但他們不喜歡我。

 

「所以我也不要喜歡他們!」捏著手中的弓箭,柳鈺陰鬱的說。「我喜歡箭道,他們雖然不反對,但也從來沒認同過……我想他們根本不在乎。

 

「……我只是希望有個人能依靠,誰說長子一定要堅強,誰說男孩子不能脆弱,我就是……我就是……」他哽咽的幾乎說不下去。

 

「來到紅界後,蓮哥哥對我很好,他答應陪我回家,他要當我的哥哥……我不在乎家人了,我只要蓮哥就好。」只要蓮少祈這個人就好。不用強裝堅強,不用隱忍著不哭,在這個人的面前,可以盡情耍賴撒嬌。

 

我沒有家人,我不懂。

 

可是我能理解,那種只要這世界上有這個人存在就好的心情。

 

世界如此的大,只要他……存在就好。

 

細碎的腳步聲打斷柳鈺的話,蓮少祈一看見柳鈺臉上佈滿淚水,立刻丟下手中的獵物,跑到他面前,二話不說地擁入自己懷中。

 

「蓮哥,你會陪我回家吧?」

 

悶悶的話語從懷裡傳來,蓮少祈溫柔的微笑。

 

「當然,你是我弟弟啊。」

 

「我們能回家吧?一起回家。」

 

「當然!」

 

司佐攸看著將頭埋入膝蓋中的東方妶,關心的問:「怎麼了?」

 

商隱龍笑嘻嘻地「喵」了一聲,司佐攸點點頭,明白了。

 

「其實我們都一樣。」苦澀的笑著,他撿起蓮少祈掉在地上的獵物,利落的拔著毛。「我不也是,到了紅界後,才明白對方的重要……失去後才懂得珍惜,真可悲。」

 

將獸屍分成幾份,司佐攸串上木串,插在營火旁。

 

「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拋棄我們,跟另一個男人跑了。」

 

東方妶抬起頭,看著神情哀傷的司佐攸,她臉上沒有狄悟等人的訝異,似乎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故事。

 

「小時候,我並不好過,我父親因為母親出走的事大受打擊,從此沉浸在工作之中,對我不聞不問。我上大學不久,他就因為工作過度過世……」

 

熟練的在獸肉上抹上調味料,他緩緩的轉動烤肉的木串。「之後,我繼承父親的公司,那個女人……我母親在父親出殯的那天出現。她說,她沒有臉見他……她說,她也快死了。」

 

他歎了口氣。「我母親留下個同母異父的妹妹給我。畢竟她是我母親,就算我再怎麼怨她恨她,看著她拖著病危的身體,苦苦哀求我收留妹妹,我怎麼忍心拒絕。可是,要我對她好……太難了。」

 

像想到什麼難過的事,司佐攸痛苦的擰緊了眉。「我知道我妹妹很寂寞,就跟當年的我一樣寂寞,可我怎麼也提不出勇氣去關心她。」

 

司佐攸的語氣很平淡,說話間手裡還在忙別的事,如果不看他此時的表情,還以為他說的是別人的故事……在火光的照映下,他眸中的後悔與自責一覽無遺。

 

「覺得自己是多餘的,活在這世上一點用處都沒有……什麼都不是、什麼也沒有,只有自己空虛的軀殼……只是活著而已。生活雖無慮,但這種發自內心的孤冷寂寞……我是最清楚的不是嗎?

 

「……我錯了。」

 

沉默,或許司佐攸話中沉重的什麼讓他們一時無法言語,也或許司佐攸的故事挑撥了他們心中的某一弦,沉默就這樣籠罩著眾人。

 

不可否認的,我一直為了活著而活著。

 

就連想見到明曰的太陽都得要努力地掙的世界,思考活著的理由,太奢侈。

 

烤肉的香味傳來,司佐攸拿起一串肉串,遞給東方妶。東方妶微笑接過,其它人醒悟似的,也伸手拿了幾串。

 

這肉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肉,十分油膩,還有淡淡的腥臭味,就算抹了調味料我還是吃不下去。我咬了一口就丟給商隱龍。

 

商隱龍也對這獸肉沒多大的興趣,維持一貫浪費的作風,隨手就丟到一旁。至於我塞給他的那一串,他揚了揚眉,卻是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拿出收藏的魚肉片,不顧其它人羨慕的眼光,我們吃了頓像樣的晚餐。

 

開始還有人抗議我們這行為,但誰在乎?這是我們靠實力得來的,為何一定要分給他們?輪到我或商隱龍打獵時,他們還不是可以吃得比較好,我可沒因為儲物空間裡有備糧就偷懶。

 

看著手中的肉串,司佐攸接著說:「直到被困在紅界,我才發覺無論如何,妹妹都是我這世上僅有的親人,這世上唯一跟自己血脈相系的人。」

 

「所以阿司才會那麼想回去?」斐塵問道。

 

大口撕下一塊獸肉,司佐攸微笑。「回去後,我要摸摸她的頭,問她在學校過得怎麼樣……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心願。六年了……不知她現在好不好?」

 

年復一年,轉瞬即過,司佐攸的焦急,是在場所有人共同的心聲。

 

夜深了,眾人各自找了個角落睡下,只有負責守夜的東方妶靠著棵大樹,仰頭看著滿天星子。

 

夜空晴朗清澈,滿天群星耀眼。

 

這一晚,我第一次對這群「同伴」有了些許的認同感。不是因為他們的實力,而是他們背負著的……

 

有人在等待、有人可等待、有歸處,而因此不斷努力前進的這些人們,我有那麼一點點地……羨慕。

 

天亮後,眾人繼續前進。東方妶輕哼著歌,司佐攸專心找路,柳鈺孩子氣地扯著蓮少祈的手晃啊晃;圍在營火旁的那個夜晚,已經是過去。

 

之後路途我沒什麼印象,就是不停的趕路,不停的清除擋路的野獸。半個多月後,望涯峰終於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司佐攸說,回聲廢墟附近的鬼怪晚上特別多,我們到達時已經接近傍晚,於是便決定在外圍休息一晚,等到天亮後再進入。

 

這晚眾人睡得很不安穩,一方面擔心鬼怪的偷襲,一方面……廢墟深處隱隱約約傳來詭魅的歌聲,眾人聽得毛骨悚然,誰能睡得著?

 

我跟商隱龍的聽力較一般人靈敏,聽出這歌聲的主人是位男子。清亮悠揚的男聲,曲調婉轉間,帶著絲絲哀愁,襯著周圍鬼怪的嚎叫聲,迴盪在空無一人的廢墟中,顯得有些惆悵孤寂。

 

「挺好聽的,不是嗎?」商隱龍一派悠閒的稱讚著。

 

我垂下雙目,打算好好休息。回聲廢墟裡不知道有什麼,得養足精神,以備萬一。

 

回聲廢墟跟我想像的完全不同。爬滿籐蔓的紅白磚牆,並排相連的拱型門廊,街與街道間以河分隔、以橋相連,輕巧精美的木舟泊靠在河岸邊,其下是清澈見底的河水。

 

河水輕輕扑打著石砌河堤,傳來陣陣的水聲,一切是那麼的寧靜安詳。或許是我記錯了,廢墟不該是幅斷垣殘壁,荒敗不堪的景像嗎?

 

「這就是廢墟?」斐塵也跟我有同樣的疑問。

 

「別訝異,傳說中的回聲廢墟就是長這樣。」司佐攸笑道。

 

柳鈺聽蓮少祈形容過回聲廢墟,東方妶大概也聽司佐攸提過,所以兩人並沒有多訝異,斐塵、狄悟則不住好奇地東張西望。

 

秋靈心喜歡上爬滿磚牆的粉色小花,伸手就欲摘取。

 

「靈心,小心點!」斐塵連忙阻止。「說不定有毒。」

 

「是嘛……」秋靈心可惜的垂下手,兩眼還盯著那粉嫩嫩的小花。

 

「嬌嫩的花朵。」商隱龍輕笑一聲,摘了朵嫩紫色的小花往我頭上別。

 

無聊地瞥了他一眼,我也懶得理他,凝神注意著週遭的動靜。

 

太平靜了,絕不可能那麼簡單。

 

秋靈心看著商隱龍的舉動,美麗的眸中一閃而逝著憤恨。她的自作多情讓我感到可笑,就算沒有我,商隱龍也不可能看上她。商隱龍只當她是個戲耍用的小丑,要不是有我的存在,她一定會被商隱龍玩弄得很慘。

 

「不怎麼恐怖嘛,你們太緊張了啦。」秋靈心輕笑,滿不在乎地收下斐塵慇勤遞上的小花。

 

「不,別大意。」司佐攸緊張的戒備著,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再往前。」

 

聞言,司佐攸停下腳步,回頭正要詢問:「什……」

 

他話還沒說完,一片白光閃過,涼涼地帶起一道勁風,蓮少祈等人均露出驚駭的表情,東方妶立刻把他往後拉。

 

「怎麼?」

 

東方妶白著小臉,指指前方。

 

回過頭,一人高大的斧形刀片從磚牆縫晃出,那左右擺盪的鋒利刀刃,離他剛剛站立的地方只有不到一吋的距離。

 

司佐攸冷汗滴了下來,要是商隱龍剛剛沒出言提醒,他現在肯定被斬成了兩半。但他很快就恢復鎮定,向商隱龍道了聲謝,然後問道:「是先覺?這條路不能走?」

 

商隱龍笑嘻嘻的勾著我肩膀,說道:「恐怕不能。」

 

司佐攸點點頭,改轉入右側的通道中。

 

這座城的街道狹窄,一次最多只能容兩個人並行,兩旁高高的屋牆擋住了大部分的陽光。穿過有些陰暗的小巷,豁然開朗,又是另一條河岸小道。

 

一條條的小徑河道,一座座的拱橋迴廊,若不論其中的危機潛伏,這裡真有種寧靜的美感。

 

那小徑的盡頭,神秘得好像會通往另外一個世界似的。

 

但我想眾人絕對無心欣賞美景,他們退到商隱龍身後,如履薄冰的跟著。要是商隱龍突然停住,或是神情有什麼異樣,他們就立刻停下腳步——就像母鴨帶小鴨。

 

「沒想到你會那麼好心。」我以他們聽不到的音量說。

 

「耶?你太小看我了吧,再怎樣我也不能讓嚮導掛掉……目前啦。」商隱龍朝我眨眨眼。

 

我就知道,不然他才懶得出聲提醒。

 

「要是能知道那些物品在哪,就不用帶著他們了,真是礙眼,根本就沒必要存在!」

 

那……對他而言,我是必要存在的人嗎?

 

跟著商隱龍在城裡繞來繞去,不知不覺天色已接近黃昏,夕陽斜在天邊,映得滿天火紅。

 

司佐攸擔憂的看著天色,說:「真糟糕,要是天黑前沒走到,那就麻煩了。躲藏在城中的鬼怪會一舉攻上,我們絕對應付不了。」

 

「走到?」商隱龍挑挑眉。「走到哪?」

 

蓮少祈指著遠方的高塔。「據說魅影就住在城中央的大聖塔內,我們必須在天黑之前到達那。唉!明明不是多複雜的路,卻迫於城裡機關而一直繞路,無法靠近。」

 

不早說——商隱龍現在一定這麼想。

 

「要到聖塔?很簡單。」商隱龍指著停靠在河岸邊的小舟。「乘著小舟就能到了。」

 

既然陸路走不到,那就走水路,這是很理所當然的道理,要不是司佐攸等人沒事先說清楚,我們早就不用在這浪費時間。

 

我還以為魅影會在這回聲廢墟四處徘徊。

 

司佐攸他們對商隱龍的先覺已經有些過分盲目的信任了,他跟斐塵等人又拉來一艘小舟,把兩艘小舟用繩子頭尾連在一起。

 

小舟大概可以乘坐四到五個人,我跟商隱龍還有司佐攸、東方妶坐前面那艘,其它人坐後面的。

 

東方妶原本還問船上沒有槳也沒有動力設備怎麼移動,但在纜繩解開的瞬間,她的疑問獲得了解答。

 

兩艘小舟順著水流,以不慢的速度朝著某個目的地前進。

 

「哇!好像遊樂園喔!」柳鈺覺得很有趣。

 

「我覺得,這裡有點威尼斯的味道,無論建築或景色都很像。」商隱龍說道。

 

後方的秋靈心羨慕又崇拜的說:「商大哥去過威尼斯嗎?真好!」

 

商隱龍看了我一眼。「是……去過。」語氣有些猶豫。

 

我馬上就意會那眼的意思,冷哼一聲。「哼!我就知道是你。」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別太佩服我。」商隱龍咧嘴大笑。

 

眾人中,只有我們明白彼此在說什麼。

 

約莫三年前,某個國際組織在威尼斯舉行全球性的會議,反對派有人開出了一千萬美金的天價,要拿下會議領袖的人頭。

 

如此高的報酬,哪個組織不眼紅?尤其是暗鬥已久的赤鷹跟天龍集團,對兩方來說,這不只是一筆巨額的報酬,更是兩集團的面子之爭。可憐那位享譽國際的組織首領,就這樣成為我們爭名的犧牲品。

 

反正就算我們不動手,他也不可能活著走出威尼斯。

 

組織為了對抗天龍集團,當然是派我出這趟任務,我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企劃埋伏,在終於欺近目標,要扣下扳機的瞬間,對方卻在一聲槍響後,倒在我面前。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憤恨氣惱,加上之後赤鷹大人的懲罰,我足足恨了那不知名的殺手好幾年,其間瘋狂的想找出那人。

 

最後我只知道那一千萬美金是被天龍集團得去了,果然是商隱龍!

 

「小鳥兒,你不高興?」他看我的眼中不住閃著寒光。

 

明知故問!

 

幾乎手到擒來的獵物在自己眼前被人搶走,就算我性子再怎麼冷漠也會不甘心吧,更何況,當年赤鷹大人鞭在背上的鞭子,現在想起來還會痛。

 

真可惡!

 

……更可惡的是,我竟然有心服口服的感覺。

 

【第十二章】

 

我怎麼能丟下你,在這逐漸凋零的世界中。

 

我怎麼能放棄你,哪怕與全世界的人為敵。

 

小舟被水流推動,左彎右繞地,終於在天黑前來到中央聖塔底下的水道。半圓形的鐵欄擋住了水道的入口,小舟在鐵欄前停了下來。

 

鐵欄的兩側各有個把手,看來就是開關,但開關離我們有一段距離,若想開啟鐵欄,就必須派個人下船,不用想也知道其中的凶險。

 

「我來吧!」司佐攸拋出鏈勾,在半空中晃了兩下,奮力甩向右側的把手。

 

勾爪「鏘」的一聲撞上鐵欄,只差一點就勾上把手。

 

司佐攸可惜的「嘖」了聲,不等勾爪垂到水面,手一揚,又把鏈勾帶了回來,然後順勢往前一拋,黑色的鏈勾像只靈活的黑蛇,勾上了把手。「喀啷喀啷」地,把手扳下後,鐵欄緩緩升起,露出底部尖利的鐵刺跟其上生長的水草。

 

沒了阻擋物,小舟順利的被水流推著繼續往前,一行人進入中央聖塔。

 

聖塔內的水道與外面的不同,沒有明媚的景致,兩側的紅石磚上長滿了灰綠色青苔,幽幽的水色映在石磚上,顯得有些陰暗詭異。

 

眾人不約而同拿出武器戒備,只有秋靈心揉著頭髮,委屈萬分的看著身後的鐵欄,剛剛經過鐵欄底下時,污水滴到她身上。

 

沒有危機感!如此嬌弱無用的人竟然能在這世界生存到現在……同樣是女性,東方妶可比她有用多了。

 

小舟在另一側的鐵欄前再次停下,商隱龍指指岸邊,要司佐攸把船泊好。

 

「玩鉤子的,靠你啦!」

 

司佐攸甩出鏈勾,勾爪抓入石磚縫中,他吃力的把小舟拉向岸邊。商隱龍笑嘻嘻地貼在我身上,一點也沒有幫忙的意思。

 

「力氣滿大的嘛。」

 

口不對心。在他面前,誰有資格說自己力氣大。

 

小舟靠岸後,商隱龍第一個跳上,然後如我預料的,他俯下身,伸手就要拉我。

 

不給他機會,商隱龍前腳剛踏上河岸,我也跟著抬腿跳上,剛好跟他俯身的動作交錯。商隱龍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尷尬,他扒著垂下的劉海,朝我投來怨懟的眼神。

 

這傢伙有時像個孩子,而且還是很惡霸的那種,我心裡無奈,上來都上來了,總不會要我再跳下去給他拉吧,大不了以後依他就是,反正我也沒有損失。

 

牆邊兩條石梯,一條往上一條往下,司佐攸幾乎沒有猶豫,走嚮往下的樓梯,駕輕就熟的不像是第一次來過。

 

對司佐攸直覺般的行動,眾人已經見怪不怪,若是問他怎麼知道路,他一定又會露出困惑的表情,說什麼好像在哪聽人告訴他的。

 

任司佐攸也玩不出花樣,我們暫時還需要個導遊……沒錯,暫時。

 

天邊最後一抹紅雲被黑暗吞食,夜幕籠罩了大地,鬼魅悠揚的歌聲再度響起。

 

我確定這歌聲的主人就是魅影,因為順著石階往下,那鬼魅的歌聲就愈發清晰。

 

那是一首不知名的情歌,用陌生的語言唱著。曲調高揚處,有著被情人背叛的怨憤;尾音拉長間,有著失去摯愛的悲傷,餘音繚繞,帶著一絲茫然。

 

曲畢……只剩下無盡的孤寂。

 

然後歌聲再度響起,同一首,反覆反覆地唱著。

 

商隱龍不耐的皺起眉,這詭異的歌聲穿透力極強,看來連他也受到些影響,其它人就更不用說,有些人甚至偷偷的拭淚。

 

石階終於走到了底端,接著是一條陰暗的長廊,盡頭似乎有火光閃動。

 

「就在裡面。」司佐攸說。

 

「要打嗎?」東方妶手搭上刀柄,問道。

 

「印象中……好像不用。」司佐攸吃力的回想。「記不太清楚了,好像不是打他。」

 

司佐攸說得不清不楚,其它人雖然一頭霧水,但他們都很相信司佐攸的話,聽到不用打,均鬆了一口氣。至於我跟商隱龍沒有什麼放不放鬆可言,在自己以外的人面前,我們一直提著精神戒備。

 

瞇著眼,讓眼睛習慣前方的光亮,走出通道後,出現另一條橫向水道。

 

水道對面立著無數的燭台,白紗垂掛在四周,角落有一張大床,燭台包圍著一架黃銅管風琴。

 

一名身型頎長纖細的男子背對著眾人,形狀姣好的手指在琴鍵上敲出美妙的曲調,黑緞束起的墨色長髮隨著不知何處吹來的風,緩緩飄揚。

 

燭火晃動、白紗輕揚,或許是我的錯覺,第一眼見到時,這唱出美麗歌聲的男子背上好像長出了翅膀,白色的翅膀。

 

察覺到眾人的出現,天籟般的音律驀然而止,男子披上掛在一旁的墨黑斗篷,轉身,警戒的盯著眾人。

 

「你們是誰?」男子的聲音像大草原吹來的風,帶著奇異的穿透力,溫潤好聽。

 

他臉上戴著白色的面具,臉的上半部完全被遮住,眼角的部分繪著眼淚般紅色的美麗紋路,唯一露出的眸子,是深邃如夜空的黑藍。

 

「先生就是回聲廢墟的主人,魅影吧?」司佐攸躬身,溫文有禮地說。

 

「你們是誰?」男子再問,語調轉冷。

 

「您好,我叫司佐攸,他們是我的同伴。我們想跟您要一樣東西……」

 

「不可能!」魅影打斷他的話。

 

「我們還沒說你就……」

 

司佐攸拉住忍不住衝口出聲的東方妶,繼續說道:「拜託您,那是很重要的東西……我們非拿到不可。」

 

「他不給,就一刀殺了省事,不用他說那麼多。」商隱龍笑得迷人,神情一派溫和,這陰狠的話好像不是從他口中說出似的。

 

「你們殺不了我。」櫻般紅嫩的美麗唇角勾起嘲弄的笑,黑袍一揚,他便化成一團黑色霧氣,消散在空氣中。

 

「好恐怖!」狄悟倒抽一口氣。

 

黑霧聚攏,魅影化回原形,嘲弄的笑還掛在臉上。「我是不死之身。」

 

我可不認為,就算是聚散不定的霧氣,我也有把握我的毒藥能殺死他。腦裡剛閃過這念頭,商隱龍也同時瞄向我。

 

「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富有挑戰精神。」抖手現出穿腸劍,商隱龍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他往前走了幾步,拖在地上的長劍,反映著水光,銀色的光芒如水銀般在劍身流轉著。

 

這傢伙……不會真的想打吧?

 

銀光一閃,商隱龍飛身躍過水道,眨眼間穿腸劍就砍上了魅影。

 

魅影不慌不忙的化作黑霧散開,又立刻在商隱龍身後聚合,手上握著一把銀色長刺,往商隱龍刺去。

 

跳舞般行雲流水地轉身,商隱龍從容閃過長刺,刀刃斜斜劈去。魅影又化作黑霧。

 

我冷眼看著,任他一個人在那發瘋,但司佐攸卻著急了。

 

「商隱龍,別打啊!就算打贏了我們也拿不到那樣道具。」

 

可商隱龍就像沒聽到,自顧自的打得很興奮。

 

這種誰也傷不到誰的打鬥一點意思也沒有。「既然不認真,那就別打了。」我淡淡的說。

 

商隱龍聞言,垂下長劍,聳聳肩,無視魅影襲來的長刺,笑道:「玩玩嘛,我好不容易抓到點訣竅了。」

 

言下之意,若讓他再跟魅影多打上一會,他就能找到方法殺傷他。對於這點我毫不意外。

 

魅影一震,顯然被商隱龍狂妄的話嚇住了,他急急的化為黑霧,飄到半空。

 

「你很強。」聚散不停的黑霧傳來魅影低沉陰鬱的聲音。

 

「不客氣。」商隱龍抬腿,也不見他有多大的動作,就回到對岸。

 

「小鳥兒,怎樣,我很厲害吧!」他搭著我的肩膀,討好地燦笑道。

 

我看著黑霧,魅影繼續說:「幫我殺死一個人,我就把那樣東西給你。」

 

「咦?」似乎對魅影的要求很意外,司佐攸愣了愣,才說:「請問,您想殺誰?」

 

「奪走我一切的人!」霧氣像火焰般滾動著,顯示出他的忿怒。「他引誘了我心愛的莎莉絲汀,他害死了她!所以我將靈魂祭獻給黑暗,只求……只求能殺死這令我一無所有的人!」

 

黑霧中,我看到一對赤紅陰狠的眸子,被恨意佔據著。

 

一無所有嗎?

 

是他自願奉獻出一切。

 

「殺了他!我就給你你們在尋找的,」魅影纖長的手指輕撫著臉上的面具。「我臉上的這張面具。」

 

「你覺得怎樣?」商隱龍偏頭問向我。

 

其它人緊張的看著我們,怕我們一個不答應,又要打起來。但他們不瞭解我跟商隱龍,這種交換報酬的條件我們再習慣不過,當然不會拒絕。

 

「好。」以報酬換取人命,是我們殺手的本業。

 

「那就OK啦,你要我們殺誰?」

 

「那個人,他叫西恩。」提到這個名字,魅影心中的恨意化作騰騰的黑色火焰,在他週身竄起,身上的黑霧像被火焰沸騰似的,一層一層的翻滾著。

 

「我是這座城的主人,而他卻佔據了城中央這座聖塔,在聖塔的頂端嘲笑著我!」魅影激動起來,黑色的火霧高竄到半空中,水道對岸幾乎被黑暗籠罩。「殺了他!殺死那個人!只有他死,我心中的仇恨才能得以平靜!」

 

「既然他住在上方的聖塔中,魅影……你怎麼不親自動手呢?」柳鈺不解的問,「你不是很恨他嗎?」

 

魅影一震,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身上的黑霧凝聚回原形,他垂著頭,緊握著銀刺的手正在顫抖著。

 

「因為……我最愛的人……莎莉絲汀她跪在我面前,哭著求我放過他。我無法違背我心愛的人,即使她並不愛我,也阻止不了我愛她的心。溫柔善良的莎莉絲汀……我面具下醜陋的臉,是我們愛情唯一的阻礙。」

 

兩手蒙住臉,魅影無力的低喃:「我是個……怪物。」

 

魅影不願違背莎莉絲汀的話,無法下手殺死西恩,所以才想借我們的手。怎樣也無法放下仇恨,要用這種方式來報仇。

 

……作繭自縛。

 

偷瞄了一眼商隱龍俊美的側臉,我想……我們都正在吐絲,把自己困住。

 

「那麼,現在你是我們的僱主,只要你不背叛我們,我們的交易就一直成立,我會竭盡所能的完成任務。」商隱龍朝他微微躬身,說了句業界的老話。

 

可怕的職業病。

 

魅影舉起手,指著眾人來時的通道。「沿著通道往回走,回到那往上的階梯,我的仇人,就在階梯的最頂端。」

 

黑袍滑至手肘,露出白絲襯衫包裹住的纖細手腕,魅影手部的線條完美得如同精雕的藝術品。白纖修長,就連我們赤鷹第一美人雪鶴大人的手,也沒有這麼美麗。

 

擁有這麼一雙手的人,竟然泣聲說自己是怪物,他面具下的面容到底長得如何,我不禁有些好奇。

 

手裡拿著蠟燭(魅影那拿來的),一行人小心翼翼的踩著石階而上。聖塔從外觀上看起來不會很高,但我總覺得已經走了很久,還是沒走到盡頭;當然,絕大部分的原因是司佐攸等人速度過慢。

 

該不會爬到頂端,天就剛好亮了吧?

 

我跟商隱龍落在隊伍最後頭,倒不是想把他們推上去擋,只是偷偷跟在後面的那東西令我們很難不在意。

 

「小鳥兒。」商隱龍瞥了身後一眼。

 

「知道。」一抹淡淡的影子躲在石階陰影處,一般人絕對發覺不到。我不得不說,在先天的條件上他偽裝的很好,但他的氣息可藏不住。

 

不信任!這也算是一種背叛,要不是好奇事情的發展,我絕對不會容許任何生物鬼鬼祟祟的跟在我身後!

 

至於商隱龍不處理的原因,我就不清楚了,雖然隱隱約約覺得是因為我也沒動手的緣故,但……我可不真的認為我這麼有影響力。

 

發覺那抹黑影突然一顫,我把心神放回前方,又往上爬了幾層階梯,眼前果然一亮,終於走到了頂樓。

 

頂樓是座美麗的空中花園,開滿不同種類的花朵,優雅的、張狂的、或大或小的這些花朵,只有一種顏色。

 

白。

 

雪白、亮白、粉白……一望無際的白色花海,潔白的……硬生生擠壓襯托出人心裡的黑暗。

 

真礙眼!

 

花海中央,立著巨大的銀色十字架,白衣金髮的男子,正細細撫摸十字架光滑的表面,湛藍的眸子映在鏡面般的十字架上,帶著憂鬱的色彩。

 

「西恩?」

 

男子扭頭疑惑的看向我們。「我就是。西恩?重雷,請問幾位是?」

 

「我叫司佐攸,我們是……呃……」他不知道該怎麼介紹好。

 

丟句「我是來取你性命的人」,然後衝上去殺,這大概是所有人對殺手的印象吧!我雖然很想二話不說的解決他,可是偷偷跟在我們身後的魅影讓我覺得有些古怪,所以我決定暫不動手,先看看再說。

 

司佐攸正因不知道該如何介紹感到尷尬,但西恩卻像完全不在乎眾人似的,又將視線移回原處。

 

「歌聲……停了。」看著金屬表面反映的自己,西恩喃喃地低語。「怎麼突然停了呢?每一夜……每一夜……我期待的歌聲。」

 

露天花園吹撫過帶著花香味的夜風,西恩紮起的微卷金髮在風中輕揚,他伸手,想在空氣中抓住不存在的什麼。

 

「我活著唯一的意義,就是聆聽那天人的歌聲。」西恩再度看向我們,俊逸的臉上揚起平和的微笑。

 

「是魅影要你們來的吧,來取我的性命?」他的語氣是肯定的。

 

「哎呀!我的台詞被搶走了。」商隱龍一副不甘心的樣子。

 

「魅影……你仍不死心嗎?我已經說過,只要你魅影還存在的世界,我就絕對不會離開。」他的語氣裡竟有份說不出的親暱曖昧。

 

「我怎麼能丟下你……在這逐漸凋零的世界中。

 

「我怎麼能放棄你……哪怕是與全世界的人為敵!」

 

他平和的笑容一變,換上充滿瘋狂戰意的神情。與此同時,西恩兩手憑空中出現兩把長刀。

 

「所以,就算是你的要求,我也不會讓自己死去!」

 

哪怕是與全世界的人……包括與你為敵!也不可能放棄。

 

……好強烈的情感。

 

西恩手上的刀未動,我的腳步先動。制敵先機!

 

雙刃長刀帶起一道銀光,如閃電般劈向西恩。西恩輕笑,一刀架住我的攻勢,一刀往我腰側砍去。

 

長刀一抵上西恩的,我立刻藉著反震力旋身,閃開他的攻擊。旋身的同時,我順手在刀刃抹上死神之吻,然後凝出一團黑濃霧氣,正是弒魂。

 

前幾次的經驗讓我知道,我發動毒擊後,體力消耗的特別快。這跟治癒術一口氣耗去體力不同,毒擊會慢慢耗掉自己的力氣,剛開始還沒感覺,久戰就應付不了了,就跟狼群及摛熊那幾次一樣。

 

所以我不能拖,要速戰速決!

 

我運起全身的力量,奮力揮刀往下砍,西恩也知道我這刀不能草率應付,雙刃交叉,往上一揚,勉強抵住了。

 

但我另一隻手曲成爪,帶著黑濃的霧氣朝他胸口抓去,西恩雖然機警的往後閃避,但他潔白的襯衫還是被我撕扯開來,幾絲血絲從他胸口流下。

 

手上的弒魂立刻像俎肉之蛆般沾黏上去,我可以想像他胸膛的肌膚被腐蝕,臉上痛苦扭曲的表情。任他再強悍,承受如此的痛楚,行動絕對不可能像之前一樣敏捷。

 

但是,西恩撕破的襯衫下外露的胸膛,雖流出了噁心的潰爛膿水,他臉上的表情卻絲紋未變,就好像一點也感受不到痛楚。

 

怎麼可能!他臉上的平靜絕對不是強忍來的,難道他有商隱龍的龍隱能力?

 

「就這樣嗎?這點痛,怎麼能跟我胸口中撕碎般的思念痛楚相比?」像說給遙遠的某個人聽似的,他高聲喝道:「這點傷,又怎麼能撼動我的決心!」

 

交叉兩道銀芒砍來,我側身閃開。

 

「內心堅定不可動搖的人,是無敵的!」

 

哪怕顛覆天地,內心堅定不可動搖……無所畏懼的人,是無敵的?

 

戰鬥中,我竟閃神了,西恩的話帶給我不小的震撼。

 

到底,他身上熾熱燃燒的力量來源是?

 

思緒百轉,我又忘記分心是打鬥的大忌,一個不注意,被他欺近身來。

 

餘光瞄到銀光晃過,頰旁刮起冷風,感覺頸邊一涼,我下意識的往旁滾開。雖然險險閃過,但我卻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脖子涼涼的,伸手摸了摸,完好無缺。

 

先不管了,我再度揚起刀刃,往西恩攻去。

 

雙刃長刀剛剛抬起,眼前突然飛掠過一道人影,商隱龍現出穿腸長爪,一把架住西恩的雙刀。

 

雙刀刀刃卡在爪間,西恩一臉驚駭。

 

「很好……非常好……你竟敢傷了他!你可知道,他是我的心頭肉,傷了他,我心裡有多痛嗎?」平淡的語氣,但商隱龍此時的神情卻讓我駭然。

 

嘴角勾起一抹陰邪的笑,燦金色的眸子中流轉著詭異的光芒,給人無比的殺意及冷意。連我都被那眼神壓迫得幾乎無法呼吸,更別說是被他直視的西恩。

 

像被蛇盯上的獵物,西恩臉色刷白,輕顫著身體,完全無法動彈。

 

明明是好看非常的笑,卻像是死神陰陰的冷笑;明明是金燦美麗的眸子,所含的冰冷殺氣像暗黑的漩渦、像利刃,吞噬、割剮著他。

 

西恩來不及掙扎反抗,長爪就已經攫住了他的頭顱。

 

「啊!」秋靈心驚叫。

 

這一切只發生在眨眼間,別說是司佐攸等人,我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別緊張,我不會那麼簡單就殺了你。」手上稍稍用力,幾絲殷紅從西恩臉上流下。「你讓我那麼痛苦,我怎麼可能輕易的原諒你……

 

「你竟然傷了他!你竟然傷了我的……」陰鷙、而又瘋狂的話語,從他嘴中吐出。

 

他是誰?我心裡錯愕。

 

我嗎?可是我沒有受傷啊。

 

「啊啊啊!好痛苦啊!我的心臟好像被撕裂開來!」

 

這是怎麼回事,這傢伙怎麼了?商隱龍怎麼會有如此瘋狂的一面,那又恨又痛的眼神……

 

我沒有受傷啊!

 

「你說,我該怎麼辦……」

 

商隱龍輕柔的笑了,不等也不需要西恩給他回復,架住雙刀的爪子一合,堅硬無比的刀刃竟被他捏揉成鐵團,連帶西恩的雙手也被割得血肉模糊。

 

長爪狠狠的往西恩胸膛刺去,西恩痛哼一聲,鮮紅的血液噴灑而出,濺了商隱龍一身。

 

商隱龍舔去濺在唇邊的血跡,咧出殘忍如惡魔的笑。「真想馬上殺了你,但又覺得這樣太便宜你了!」

 

西恩面無血色,眼前的商隱龍令他寒膽,他連逃跑的力氣都使不出來。「你……你……」無法抗拒自己對他示弱。

 

「我怎樣?」抽出浸滿鮮血的長爪,商隱龍逗弄爪下獵物似的,在他身上斜斜一抓,勾起大片的鮮血與肉末。

 

好恐怖!

 

我渾身大顫,當下什麼也沒想,完全出於本能的急急往後退。

 

殺與不殺就一個念頭而已,商隱龍此時的行為……好恐怖。

 

是什麼令他如此憤怒?我沒有受傷啊!西恩並沒有傷到我。

 

「紫,商他……他怎麼了?」見我退到隊伍前方,東方妶立刻問。

 

我再度摸摸脖子,除了有些涼涼的不適應感外,並沒有任何傷口。更何況受點傷又不會怎樣,用治癒術治療過後連疤痕都不會有。

 

不對!

 

手往耳朵上方摸去,果然發現異樣,我垂在頰邊的劉海似乎不小心被削掉了,只是幾撮頭髮而已。只是這樣而已……

 

有必要那麼生氣嗎?

 

盛怒中的商隱龍化身為嗜血的野獸,獰笑著玩弄西恩的生命,最初的幾聲嘶吼後,西恩漸漸連哀嚎的力氣都沒有。口口聲聲說著不畏痛苦、抵抗死亡的西恩,現在應該非常希望商隱龍能一刀給他個痛快吧。

 

血淋淋的場面怵目驚心,司佐攸等人像被釘子釘住似的,移動不了腳步上前阻止。

 

攫在頭頂的長爪鬆開,改抓住西恩的脖子。「我會一吋一吋地割開你的喉嚨,讓你聽聽空氣從氣管裡洩出的美妙聲音。」

 

眸中金光大盛,商隱龍陰寒血腥的笑容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發自內心的顫抖。

 

終於!他終於要結束這場無聊的遊戲了。

 

西恩不想就這樣閉眼等死,擠出一絲力氣,奮力的抬起手臂,企圖反抗。

 

「沒有用的,在我面前,你弱小得連螻蟻都不如。」好溫柔好溫柔的聲音,卻是高傲睥睨的話語,他看西恩的眼神,就跟看具屍體沒兩樣。

 

爪刃就要割下。

 

「不——住手!」一道黑影急速閃過,在西恩身後凝聚成形,黑袍一揮,罩住兩人。

 

商隱龍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鋒利的爪刃在西恩頸上重重壓下,割裂肌膚,鮮血汩汩流出,另一隻爪子往突然現身的魅影面上刺去。

 

魅影連忙化成黑霧,包裹著西恩浮上半空。「住手,你要的東西我給你,不要殺他!」

 

聽到魅影的這句話,西恩蒼白的臉上露出了驚喜的表情,他湛藍的眸子閃過一抹光華,訝異地看向魅影。

 

但他只看到裹住他的一團黑霧。

 

「背叛嗎?那就都殺了!」嗜血的野獸聽不進求饒的話語,他只想把眼前的人撕成碎片。話聲剛落,商隱龍已經雙腳一蹬,朝半空中的黑霧飛襲而去。

 

魅影知道以兩人的狀態根本對付不了商隱龍,更何況我還沒動手呢。他一咬牙,包裹著西恩的黑霧急速旋轉,連西恩的身體也化作白色的霧氣,黑白兩色的霧氣一散,消失在半空中。

 

沒想到魅影竟然有能力帶著別人散形,商隱龍似乎也沒料到,他抓去的長爪撲了個空。

 

他在半空中優雅的翻了一圈,輕飄飄地落在地面。時而狂暴如野獸,時而優雅如紳士,捉摸不定的商隱龍,或許就是他吸引人目光的地方。

 

多帶個人,魅影的散形似乎不能持久,商隱龍剛剛落地,他跟西恩就現身在商隱龍右側不遠的地方。還未站定,感覺到兩人的出現,商隱龍迅速的扭身,如豹般優雅的身行揮舞著奪命的長爪,再度撲去。

 

可以看出兩人同時散形要耗費多大力氣,魅影這次現身時,竟然沒有霧化,纖瘦的身子在顫抖,胸膛劇烈的起伏。

 

見商隱龍的攻勢又來,魅影的黑袍再次罩住兩人。

 

「殺了我,你就拿不到那樣東西。我願意把臉上的面具給你,你怎麼還不住手!」散形前,魅影丟下這句話,他好聽的嗓音透露著慌張。

 

「誰在乎!」冷哼一聲,商隱龍躍到半空的身形突然轉換方向,兩爪往左後側一劈。

 

我正疑惑他為何這麼做,就見商隱龍劈下的空間突然扭曲,猩紅血霧憑空散開,血霧中浮現魅影兩人。原來他早就察覺到,魅影散形移動時空氣中異樣的波動,趁兩人正要現身,最脆弱的時候,一爪抓去。

 

好恐怖的觀察力,明明是在盛怒之中,卻還能保持著冷靜。

 

血霧中,西恩雙臂高舉,擋住爪刃的所有攻擊,那飛散而出的腥濃血色,正是他的血。

 

魅影抓住西恩的衣袖,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那美麗的黑藍色眼眸中,流露出夾雜著心痛與訝異的複雜情緒。

 

「你不是恨我的嗎?那就丟下我吧……為何要救我?」強忍著偌大的痛楚,西恩虛弱的說。

 

「我不知道,我的確恨你,恨到曰曰夜夜都在期盼你的死亡,但又為何……為何要救你?明明是恨的啊!」

 

「我希望你一直恨我,仇恨會讓你永遠記住我。」

 

做盡一切,原來只為把自己刻烙在對方心上。如同熾熱燃燒的火焰般強烈的心,就是西恩力量的來源。

 

在這生死關頭,西恩竟然漾出了溫柔的笑意。

 

「不行!我們必須阻止他。」司佐攸焦急的說。「魅影死了,我們就拿不到面具了!」

 

怎麼阻止?雖說商隱龍發狂的原因……我承認我心裡有些得意,但我可沒自負到有能力阻止這頭野獸,現在恐怕無論是誰擋在他面前,都會被他一爪撕碎吧。

 

司佐攸果然不瞭解商隱龍,看我沒有阻止的意思,他決定自己動手。解下纏在腰上的鏈勾,甩向將要抓爆兩人頭顱的商隱龍。

 

真是不要命!其它人還無所謂,若是讓商隱龍失手殺死司佐攸這嚮導,那我們要怎麼回去?在黑鏈閃過我身邊時,我立刻抬手,硬生生的把黑鏈打落在地。

 

「閃邊去!」

 

我小心地上前幾步,走到商隱龍身後。感覺到我的氣息,商隱龍的動作突地停頓。

 

「可以了,別太過分……」我放柔了聲音,說道。

 

聞言,商隱龍垂下手,收起長爪,轉身緊緊地摟住我。他血染的雙手溫柔地撫摸著我的臉,金色的眸子失去素來的光燦,黯淡地、心痛地、不捨地……含著將我淹沒的情緒凝視著我。

 

撩起被削去一小簇的劉海,用臉頰磨蹭,擰緊的眉頭訴說著絕對偽裝不了的……

 

他是真的……真的很痛吧。

 

為什麼?

 

為什麼我們最後還是逃不開了……

 

「面具。」我冷冷的看著魅影兩人。

 

魅影很乾脆的摘下面具,露出他那張玉白細緻、絕美無雙的面容。那美,我無法拿出任何詞句來形容。

 

就如魅影說所的,他或許真是個怪物也說不定,試問天下哪有人類有如此絕美的容貌?猛然看到這張不屬於世間人該有的面容,我心裡甚至閃過想將這人奪為己有的念頭。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也夠讓我訝異。

 

跟魅影比起來,雪鶴大人的美麗容貌根本不算什麼。連我都被魅影吸引,其它人就別說了,司佐攸等人兩眼發直,癡癡的張著嘴,更嚴重的口水都流出來。

 

而西恩更是再也移不開眼,眼神溫柔得好若暖水,但眉宇間卻帶著淡淡哀愁。

 

「……影。」如夢囈般低喃著對方的名字,忍不住伸出手,卻又在魅影面前停住。

 

明明想抓住的,卻又退怯了……強悍如西恩,也會有這般的畏縮。

 

「不准你這樣叫我!這個字好刺耳!」魅影憤怒的拍掉西恩伸在面前的手,將面具朝我們拋來。他人倏地化作黑霧,消散無蹤。

 

我接過丟來的面具,順手收入儲物空間。商隱龍的爪子已經從臉頰往後伸到我後頸衣領中,還放肆的舔吻我的頸子。

 

見了魅影絕美的容貌,商隱龍沒像其它人一樣看呆了或是撲上去搶來,僅僅眸中閃過一絲驚艷。發覺我受到吸引,他狠狠的往我脖子上咬了一口,似乎帶了點懲罰的意味。

 

雖然心裡覺得應該把他推開,但我承認,他這一連串的行為反應讓我打消了念頭。

 

我認輸……

 

我們會變得怎樣,我已不在乎。

 

西恩望著魅影消失的方向,湛藍的眼中透出濃烈的渴望。

 

他渴望抓住這捉摸不定的迷霧、他渴望對方為自己停留,恨也好、施捨也好,只要那對美麗深邃的黑藍眸子能停在他身上,他願意……願意做任何事!

 

鏡面般光滑銀亮的巨大十字架映出他遙望的身影,就像他背負著這十字。

 

這是只有西恩?重雷知道的故事,那十字架底下埋著的,是他的恨、嫉妒、沉重的愛與哀痛。

 

還有罪。

 

有個愛著他,卻被他愛著的人所愛的善良少女,毅然決然的拋下一切,拋下一無所有的魅影,決心跟著他。然在知道永遠得不到他的心時,心死身死。

 

是他害死了莎莉斯汀吧,因為嫉妒而吐出的殘忍話語逼死了她。

 

嫉妒是醜惡的,他承認,但他不後悔。

 

恨吧,只要能被記住!

 

但為何仍如此悲哀無奈?遠望著的眼神,最後只能化作一聲無奈的歎息。

 

「多麼,美麗的人啊!」

 

卻如此的遙不可及。

 

【第十三章】

 

不要陽光,不用溫暖。

 

只要手中緊捏著紫鴆這個人。

 

剩下兩樣物品都在東方的黑沼澤附近,只差一步,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黑沼澤又稱為死亡沼澤,聽名字就知道裡面危機重重,先不說毒蛇猛獸,光是居住在沼澤周圍幾個擅長施毒的獵人頭部族(將人頭視為戰利品,可得到族人的尊敬),就讓不少人望之怯步。

 

這是最後一道關卡,最後一起走的一段路,我跟商隱龍的最後旅程。

 

我們不能不回去,就算是如此血腥殘忍的世界,就算最後將會面臨對立,彼此心中也從未打消過回去的念頭。

 

是本該翱翔天際的蒼龍也好,是屬於天空的飛鳥也好,在籠中孵化成長的,離開了籠子,仍無法飛翔。

 

渴望自由,但也只能渴望,我們無法擁有自由。能回去的地方只有籠中。

 

心中努力壓抑的情感,只能在歸途中掙扎,一回到原本的立場,相握的手,就得拿起武器,一決生死。

 

我們都在,作繭自縛。

 

今晚由商隱龍、狄悟、司佐攸負責打獵,我升好了營火,等三人帶獵物回來。有商隱龍在,晚餐一定很豐盛,其它人都涎著臉等著他們。

 

閒來無事,我拿出雙刃刀擦拭,雙刃刀我用的很順手,比原本世界中的武器還要喜愛,真希望能帶走。

 

但想到要是商隱龍也能把穿腸劍帶走,那還挺恐怖的,武器的威力加上他非人的能力,獨身血洗一座城市也不成問題。

 

「抱歉,能不能打擾你一下?」斐塵身邊跟著秋靈心,他走到我身邊客客氣氣的說。

 

我對斐塵沒有惡感,手上的動作停頓,看了他一眼。

 

「那個……靈心有話想跟你說。」他一臉的為難,苦笑著。

 

我繼續擦我的刀。

 

「紫鴆……紫鴆大哥,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說,可以嗎?」秋靈心絞著手指,怯生生的望著我。

 

我反轉過雙刃刀,擦拭長刃的部分,這動作讓兩人嚇了一跳。

 

「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

 

微微晃動刀身,長刃在月光下反映出如水銀流動般美麗的銀光,我將光亮較為黯淡的部分用力反覆擦拭,讓它恢復原本的金屬光澤。

 

好像有點擦上癮了,不知道等下能不能借到商隱龍的穿腸劍來擦擦。

 

秋靈心見我沒反應,跺了跺腳,美目委屈的看向斐塵。

 

斐塵猶豫了一會,擠出個苦澀的笑臉,勉強說:「……你們聊,我去看看他們怎麼還沒回來。」

 

他轉身離去的背影有些無奈,不過我可比他更無奈,好不容易擦得閃亮亮的雙刃刀,要是我忍不住讓它沾血,又得要花工夫重擦。

 

回頭看了一眼,見斐塵走遠,秋靈心接著說:「紫鴆大哥,我相信你應該看得出來吧,狄悟他……他很喜歡你。你可以給他一個機會嗎?狄悟是個好人,我相信他會很適合你的。

 

「我看他老是在偷偷看你,實在有點可憐,你給他一個機會好不好?」

 

「我看呆子斐也老是在偷偷看你,還把你當成公主般伺候著,你怎麼不給他機會?」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東方妶插話。

 

秋靈心略帶不滿的瞪了東方妶一眼,隨即又恢復成溫柔可人的樣子,語帶遺憾的說:「可惜他不適合我,只好對不起他了。」

 

「那你還利用他。」東方妶回她個白眼。

 

「我沒有利用斐塵,他自己要對我好,拒絕他不是太殘忍了嗎?」秋靈心無辜又委屈的搖著頭。

 

「好好好!先不說這個。」她咬牙切齒的說。「狄也不適合紫啊!」

 

「可是狄悟喜歡紫鴆大哥,應該給他個機會吧!」

 

「這是哪顆星球的語言,我怎麼聽不懂?」東方妶揉揉太陽穴,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給狄機會那商怎麼辦?」

 

「商大哥是男的,紫鴆大哥也是,他們在一起是不對的。」秋靈心酡紅了小臉。「商大哥應該……跟女人在一起才對。」

 

「呃……」東方妶瞇起眼。「我記得狄也是男的吧?除非我性別認定出了問題。」

 

「可是狄悟喜歡紫鴆。」秋靈心一副理所當然貌。

 

「……」東方妶無言。「紫,刀子借我一下,我快受不了了。」

 

「我想我可以自己來。」微微一笑,我擺出攻擊的手勢。

 

唉!要重擦了。

 

「哇!紫你笑了耶,哇哇哇,好好看啊!」東方妶眼中亮起小星星。「為什麼這世界沒有相機啊!我想拍之前那個魅影跟紫!」

 

遠方傳來熟悉的人聲,我收起武器,往火堆中添了些枯枝,準備吃晚餐。

 

不到一會,就聽到斐塵的叫喚。

 

「隊長他們帶了一頭好大的獵物回來,大家來幫忙吧。」

 

「終於要吃晚餐了,我好餓喔!」柳鈺立刻上前幫忙。

 

「別急,還得要先分呢。」蓮少祈笑道。

 

還不知道自己差點小命不保的秋靈心,也做一副小鳥依人樣,湊到商隱龍身邊。「商大哥辛苦了。」

 

「終於。」東方妶誇張的吐了口大氣。「嘿嘿,我幫你解圍,要謝謝我喔。」

 

「該謝的是秋靈心。」

 

「啊?」東方妶反應不過來。

 

「我真的會一刀殺了她。」微笑,見商隱龍毫不客氣的卸了一大條獸腿走來,我往旁挪了個位置給他。

 

不知是因為我的笑容或是我說的話,東方妶呆住。

 

商隱龍重重的把獸腿丟到火堆旁,歎了口氣。「唉!真可惡!」

 

怎樣?我看向他。

 

「你為什麼要對別人笑啦!」一屁股坐在我身旁,商隱龍踢了發傻中的東方妶一腳,舉動活像個耍脾氣的孩子。

 

「所以?」他的行為我已經見怪不怪了,要不是親眼見到,我怎樣也不會相信被譽為血腥變態級殺手的商隱龍,竟然有這孩子氣的一面。

 

商隱龍攫住我的臉,逼我看向他。「你只能對我笑!」金眸閃著危險的寒光,他咧開嘴,笑得強勢又霸道。

 

這又不是發自內心的笑容……不過他也沒很生氣,不然我想就不是一腳而已了。

 

「小鳥兒,你聽到了沒有啦?」

 

強勢的話語,卻用軟軟略帶哀求的語氣說出,我真是拿他沒轍。

 

好好好,笑就笑。

 

我勾起嘴角,綻開一朵笑花。

 

「滿意了嗎?快點弄晚餐。」

 

「喔!好……」商隱龍鬆開手,改捂著自己的臉,轉身背對著我,拉過獸腿分割。

 

「糟糕……我會死,我一定會死。」單手捂在臉上,他不停的喃喃自語。「該死的!太有殺傷力了。」

 

他在胡言亂語什麼?

 

被商隱龍踢到草地上打滾的東方妶,剛好看到商隱龍的表情,她嘿嘿怪笑著,說:「嘿嘿嘿,商害羞啦!」

 

「閉嘴!」商隱龍丟了一塊肉片砸到她臉上。

 

「惡!這是生的耶!」

 

商隱龍分割好獸肉,收了一部分放進儲物空間,剩下的全拿木簽串起。我看他忙得差不多,便跟他討要穿腸劍。

 

商隱龍也沒多問,二話不說的拆下遞給我。

 

「你想用?」

 

「不適合。」我這才想到穿腸劍有兩種型態變化,拆下後只顯出一隻護腕跟垂著穗帶的長劍,長爪的部分該怎麼清理?

 

要他裝配好給我擦拭,想想還滿恐怖的,算了,整理長劍就好。

 

商隱龍看我拿出布片,仔細的擦拭著穿腸劍,挑挑眉,好奇的問:「你喜歡擦劍?這倒是很普通的興趣。」

 

「還好。」只是無聊。

 

「小鳥兒喜歡新衣服、喜歡洗衣服、喜歡擦劍……」他扳著手指一個一個的數著。「還有嗎?」

 

上述全都不是喜歡。

 

「下毒。」

 

商隱龍悻悻然的搔搔臉,笑道:「我去烤肉。」

 

吃完晚餐,負責守夜的斐塵悶悶的坐在火堆旁,看起來心情不大好。

 

「怎麼啦?悶悶不樂的。」司佐攸見了,關心的問。

 

「沒什麼,沒多大不了的事。」斐塵搖搖頭,苦笑。「我只是在想怎樣才能變強……我要再更努力才行!」

 

司佐攸看了看秋靈心,又看看商隱龍。「是因為……他嗎?」

 

「他實在太強了……唉,比不上啊!」

 

「他……他們都不簡單,但人不可能一出生就能如此強大,反過來想,他們以前的曰子一定不好過。怎樣的經歷,讓人有如此冷淡的表情;怎樣嚴苛的訓練,讓二十出頭的人有如此恐怖的身手。這是我完全無法想像的。」

 

「是啊,所以他們才會如此緊密相惜吧。」

 

斐塵往我們這看來,發覺我跟商隱龍都在注意他們的談話,扯出個尷尬的笑容。

 

「抱歉,吵到你們了嗎?」司佐攸強裝平靜說。

 

商隱龍抬手朝他揮了揮,笑道:「不會,我們還沒睡,你們聊沒關係。」

 

兩人的談話雖小聲,但我們不可能聽不到,不過既然不是多大不了的話題,也就沒必要有什麼反應。

 

司佐攸不清楚我們到底有沒有聽見,但他也不好意思再聊了,拍拍斐塵的肩膀,他走回原位。

 

柳鈺正窩在蓮少祈膝蓋上睡得正熟,蓮少祈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司佐攸放輕腳步從他倆身邊走過。

 

「晚安。」壓低聲音,司佐攸朝蓮少祈揮揮手,翻身鑽入睡袋中。

 

「隊長,晚安。」蓮少祈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拍著柳鈺纖小的背脊,像個疼愛弟弟的好哥哥,臉上滿是慈愛。

 

東方妶等人也準備就寢。

 

「小鳥兒,我們也睡覺吧。」商隱龍勾著我的肩膀。「一起睡一起睡。」

 

我往後躺在草皮上,合眼,商隱龍的爪子不安分的摸了過來。

 

拍掉他的爪子,我翻身,背對著他。

 

商隱龍貼了上來,在我後頸啄了一吻,一隻手繞過來,我不客氣的枕上。

 

溫暖有彈性的手臂,很舒服。

 

……我慢慢的睡著了。

 

最近這幾天,天空總是陰陰暗暗的,灰黑的雲層厚重得好像隨時會下起傾盆大雨,空氣中帶著濕濕的水氣,又悶又濕,令人難受。

 

這代表我們已經接近黑沼澤。

 

走了一個多月,終於來到黑沼澤附近,眾人的心裡都很高興,不過大家也都很清楚黑沼澤的危險,所以一路下來,眾人的話愈來愈少,氣氛有些沉悶。

 

這種天氣,沒人心情好的起來吧。

 

「下過雨之後,就會好點了。」司佐攸說道,「到時候就會很涼快。」

 

「知道是知道,可是還是很悶啊!」東方妶大叫,「怎麼還不快點下雨啦!」

 

彷彿在回應她的叫聲,「轟隆!」天邊白光閃過,響起一聲雷響。

 

接著連續幾道銀龍在灰黑的雲層中竄起,照亮了半片天幕,轟隆轟隆的雷聲震耳欲聾。

 

斐塵看著天空,喃喃道:「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

 

天氣這麼陰悶,當然是下點雨比較好,可是……衣服會濕掉。

 

「要避雨嗎?看樣子要下雨了。」蓮少祈問道。

 

「這附近沒有可以躲雨的地方,只能找棵大樹勉強避一避。」司佐攸說。

 

「在大樹下會被雷劈——」東方妶說。

 

司佐攸笑道:「我們沒那麼倒霉吧。」

 

「說不定喔!」

 

瞇著眼,看著厚重的雲層。真糟糕,我的衣服……

 

脫掉好了,下半身再隨便拿條毯子圍著。這帶已經沒有城市,想換件適合的衣服都不可能,身上這件,可不能壞了。

 

「真的沒有大一點的建築物嗎?」斐塵不死心的問。

 

「有也是役鋼族(獵人頭部族)蓋的,我們躲都來不及,誰敢去避雨。」

 

「會被吃掉喔!」東方妶接著說。

 

空氣中的濕氣愈來愈重,眼看天空隨時會滴下雨來,我解開上衣的盤扣。

 

「小鳥兒!」商隱龍嚇了一跳。「等一下!你的手在做什麼?」

 

「脫衣服。」我是脫我自己的,又不是脫他的,反應何必那麼激烈。

 

這下不只商隱龍,連其它人都嚇到了。

 

「紫,你很熱嗎?幹嘛脫衣服?」話雖如此,但東方妶的臉上寫著期待。

 

「會弄濕。」

 

「我就知道!」商隱龍頭痛極了。「哇啊啊!我早該想到!」他把我硬拖到一旁,押在大樹上。

 

手用力捏著我的頸子,商隱龍臉貼著我的,威脅道:「敢再解開一顆扣子,我就……我就……」

 

「怎樣?」

 

「我就……該死!」放開手,他懊惱的扒著頭髮。「我就殺光這些人!」

 

什麼?完全聽不懂。

 

「等我一下,你千萬不准動!」

 

「要下雨了。」商隱龍真奇怪,這又沒什麼,他怎麼老是反應那麼大。

 

「真該把你綁起來!」低罵一聲,商隱龍曲腿一躍,手腳並用地爬上我身後的大樹。

 

這時司佐攸、東方妶、蓮少祈跟柳鈺幾人才捧著肚子爆笑出聲。

 

「哈哈哈,反應好大啊!」司佐攸大笑。

 

「其實我還滿想看的。」

 

「那妶妶姐你會被商隱龍大哥殺掉喔。」柳鈺笑道。

 

真是的,搞什麼!

 

還不到一分鐘,商隱龍從大樹頂端跳下。要知道這棵樹非常高,他完全不緩衝地直接一躍而下,不僅司佐攸等人嚇壞了,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連我都覺得他太亂來。

 

這高度,連貓掉下來都會受傷,何況是人。

 

我皺眉,正要說話,商隱龍就開口:「我發現前面有旅館,我們可以去那避雨。」

 

「太好了!商大哥,謝謝你。」知道不用淋雨的秋靈心開心的道謝。

 

東方妶、蓮少祈同時看向司佐攸。

 

司佐攸思忖道:「我不記得這帶有旅館……可能不太安全,你們確定要去嗎?」

 

「當然!」商隱龍的態度萬分強硬,只差沒拿出武器來威脅——要是他們不答應,他可能真會拿出武器。

 

「好吧。」我歎氣。「就過去躲雨。」

 

天邊再度響起霹靂雷聲,彷彿在催促著眾人,我們加快腳步往商隱龍所指的方向走去。

 

有問題!

 

看到這間旅館,我立刻覺得不對勁,直覺這旅館一定有古怪。

 

在濃密濕熱的叢林中,竟蓋了間有著大紅屋頂、亮黃磚牆的房子,就像毒花鮮艷的色彩,生怕別人沒發現似的。

 

房屋門口立了寫著「旅館」兩字的招牌,但除此之外,這屋子的外觀佈置實在不像旅館,沒有裝飾,沒有窗戶,大門還加了三重大鎖,不知是怕有什麼人闖進來……或是不讓裡面的人跑出去。

 

「先覺有警告嗎?」眼前這間屋子,我一點都不想踏進去。

 

「有啊。」商隱龍滿不在乎的說,「叫得可凶呢!」

 

「那你還進去?」

 

「誰管它!」商隱龍拉著我,大步走上台階,敲門。

 

既然他都不在乎,我也只好隨他。唉!明知有危險,還走進去,真不像我的作風。

 

大門打開來,一名七、八十歲的醜老頭子探頭,細細看了眾人一會,張開缺牙乾癟的嘴,咧出個難看的笑容。

 

「這麼多人啊!呼呼呼,還真少見。」

 

「老先生,請問有地方可以躲雨嗎?」司佐攸問道。

 

「當然當然,我們家可是旅館呢。房間一定夠,客人們快點進來吧,要下雨了。」醜老頭子側身讓眾人進入,我沒有忽略他眼裡一閃而逝的陰狠神色。

 

商隱龍按住我的手臂,說:「原住民,殺不死的。」

 

哼!「那你今晚就別睡了。」

 

「哎呀,你不准我睡啊!」商隱龍裝出害羞的樣子。「那我今晚可要好好表現才行。」

 

眾人進屋後,醜老頭立刻把門關上,我聽到「喀嚓」的鎖門聲。

 

神色不動,我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這間無疑是黑店的旅館。大廳左右有兩座木造階梯通往二樓客房,中央是張大矮餐桌,一旁堆了幾座營火,大門對面的通道,大概是通向廚房或那老頭子的住處。

 

就跟外面看的一樣,這間房子沒有任何窗戶,唯一的光源只有地上那一座座的營火。

 

注意到我們在打量,醜老頭說:「沒有窗戶,不然野獸會跑進來,這裡很涼爽,不悶的。」

 

司佐攸點點頭,表示瞭解,收回打量的目光,問:「這裡住一晚要多少錢?我們要……五間房。」

 

「六間!」東方妶插話。看來她不想跟秋靈心一起睡。

 

「我們這不收錢的,金錢對我沒有用,只要給我些獸肉就好,我老了,沒力氣打獵啦。」

 

司佐攸從儲物空間中拿出塊獸肉,蓮少祈也拿了條獸腿。

 

「這樣夠嗎?」

 

「夠夠夠!」接過司佐攸跟蓮少祈遞來的獸肉,醜老頭笑得很開心。

 

「這幾天就只有你們這些客人,二樓的客房可以隨意住沒關係……住到雨停吧。我這個老頭子要先回去休息了,年紀大了,沒辦法啊!」

 

醜老頭吃力的抱著獸肉,混濁的小眼不住的偷瞄眾人,像在算計什麼。

 

「老先生,你早點休息吧。」柳鈺燦笑道,「麻煩你了!」

 

「不會不會。」醜老頭搖搖頭,轉身走向大門對面的通道。

 

走到一半,他像突然想到什麼事,轉過頭來說:「對了,我們這有附早餐,是我家老伴親手做的乾麵包,還有自釀好酒,你們可以嘗嘗。」

 

「謝謝了。」司佐攸謝道。

 

沒有力氣打獵,卻能釀酒做麵包……

 

柳鈺蹦蹦跳跳的爬上樓梯,搶先選了喜歡的房間。「蓮哥蓮哥,我們住這間好不好?」小臉從門邊探出,漾著可愛的笑容問著。

 

「你喜歡就好。」蓮少祈寵溺的笑道,「玩夠了就下來吃飯,我烤你喜歡的山攫肉給你吃。」

 

「呵呵呵,蓮哥最好了!」紅著小臉,柳鈺在房間內又跑又跳。「這是我跟蓮哥的房間!」

 

「他憋壞了。」看著柳鈺,蓮少祈憐惜的說:「還只是個孩子啊……」

 

「我也只是孩子啊!」商隱龍眨巴眨巴著眼,可憐兮兮地。「而且我也憋壞了。」

 

懶得理這只會用武器跟下半身思考的傢伙,我走上階梯。

 

「小鳥兒,你想吃什麼,我烤給你吃。」

 

這種環境下,只有不知情的人跟他才有心情吃飯,我的神經早已繃到最緊,全心戒備著。

 

沒有理他,我自顧自的挑了間房。

 

「你們看你們看!我家小鳥兒對我就是這樣冷冰冰的啦。」商隱龍的語氣好不委屈。

 

天空像破了個洞,暴雨傾盆而下,視線所及均是一片霧雨茫茫的景色,大雨好像會把這天地給化開。

 

在這大雨中,人會顯得很渺小,但東方妶看著站在門外商隱龍的背影,卻一點也不覺得他渺小。

 

恐怖的能力、出色的外貌、難以捉摸的個性,那寬闊的背影,像屹立在大雨中的巨人,如此滂沱的奇景,在他面前卻黯然失色。

 

那紫鴆也是很特別的人,只有某個大小姐才瞎了眼敢說他們不配。

 

「商。」東方妶叫喚。

 

對方沒有反應,東方妶以為雨聲太大他沒聽到,又喚了聲。

 

「商!」

 

商隱龍回過頭,臉上是溫文好看的笑容。「有事嗎?」

 

東方妶突然有個奇怪的想法,看著雨景的商隱龍,臉上一定不是此時這溫和無害的笑臉。

 

「商大哥,你要不要吃點東西?」東方妶還沒想到自己叫對方幹嘛,秋靈心就立刻獻慇勤,拿斐塵幫她烤的肉串要給商隱龍——很標準的借花獻佛。

 

「不要!」商隱龍垮下臉。「我的小鳥兒不吃,我也不想吃。」

 

秋靈心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旋即又換上更溫柔的笑臉,溫聲說:「那……商大哥要不要把房裡的棉被拿出來烤烤?斐塵說,房間裡的被單都是濕霉味,蓋起來不舒服,拿出來烤烤吧。」

 

斐塵也跟著建議:「是啊!我們的被子都掛起來烤了,你們的也拿出來吧。」

 

「烤烤會有很溫暖的味道喔,睡起來很舒服的。」東方妶揉揉眼睛,說到棉被她就想睡。好久沒躺在床上睡個好覺了!

 

「不用了,我有小鳥兒給我的愛心棉被就好。」說著,商隱龍炫耀似的拿出條白色毛毯,湊在臉上摩蹭。「有小鳥兒的味道!」

 

「咦?」東方妶覺得好笑,嘴角忍不住抽搐。「那也可以拿來烤啊,蓋起來會更舒服。」

 

「不要不要!」商隱龍寶貝的把毯子收起。「有小鳥兒的味道就好,什麼溫暖的味道、陽光的味道我都不要。」

 

東方妶一愣。這話……好有涵義。

 

不用陽光、不用溫暖。

 

只要手中緊捏著紫鴆這個人。

 

「商……你該不會……其實是個偏執自私的人吧?」東方妶半瞇著眼,仔細注意著商隱龍的表情。

 

商隱龍微笑。

 

艷紅如血的火光,照在商隱龍俊美無儔的臉上,將他的臉染上詭異的血紅。

 

他的笑容在火光下扭曲,變得有些殘酷猙獰……卻意外的合適。

 

他這身的紅,彷彿在為即將到來的血腥殺戮拉開序幕。

 

什麼叫做真正的冷血無情?商隱龍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很快的,東方妶就會痛苦的體悟到了。

 

【第十四章】

 

不愛我,就殺了我吧!

 

……紫鴆。

 

房門被人輕輕推開,我翻過身,瞇著眼,看向來人。

 

「小鳥兒,你睡了?」輕輕關上門,商隱龍有些訝異,柔聲問著。

 

「醒了。」被吵醒。

 

商隱龍扯扯嘴角。「我以為你睡不著。」

 

拉過棉被,我翻身繼續睡。「不想笑……就不要笑。」看著礙眼。

 

身後好一陣子沒有聲響,在我真的快睡著時,商隱龍一聲歎息。

 

「唉!我好像有點被東方那小鬼看透了耶。」

 

「喔?」真難得。

 

「真沒意思,好想殺了她。」

 

「嗯……」不干我的事。雖然我不討厭東方妶,但要是她讓商隱龍起了殺心,我也阻止不了。

 

「雖然只有一小部分,但她真的看得很清楚……」

 

感覺床鋪陷了一塊,商隱龍爬上床。

 

「……比起她,我還是比較想殺你。」

 

商隱龍的聲音從頭上傳來,我抬眼,他半跪在床上,俯身看著我。

 

彼此的臉近到……只稍一個呼吸就能相吻。

 

撥開我臉上散亂的髮絲,商隱龍細細撫摸著我的臉。「你對我的影響,大得好可怕。」

 

熾熱的氣息噴在我臉上,我直視著他那雙美麗無比的金黃眸子。

 

「這句話你說過了。」

 

「我是說認真的。」湊近,商隱龍貼著我的嘴唇。

 

認真的嗎?

 

他輕啃著我的唇,忘情的吻上,手梏著我的脖子。唇舌侵略得狂暴,但手上的力道卻是如此的溫柔。佔有的圈梏著,卻又這麼的溫柔。

 

你是認真的嗎?精明如你,怎會甘願陷進這深淵地獄?

 

「小鳥兒……」兩唇間帶出一絲銀線,商隱龍煽情的舔去,瘖啞著聲音。「來做吧。」手曖昧的順著頸線,滑到我胸口。

 

「不行。」我冷淡的拒絕。

 

「為什麼又不行!你一直在拒絕我!」商隱龍垮了臉,抗議。

 

「我身上抹了毒。」不然我怎麼可能那麼安穩的睡著。

 

「你……」商隱龍挫敗的癱在床上。「哇啊啊啊!我竟然也會有這一天!

 

「我不管,我要做!」商隱龍發狠,撩起我的衣擺,手往內探去。

 

溫熱的大手撫摸著我的腰線,慢慢往上。另一手利落的解著我的扣子,動作熟練到像是暗中練習了無數次;咧著牙,如飢餓的野獸般咬著我的鎖骨,強硬的分開我雙腿,大腿貼著我的要害。他就像一團瘋狂燃燒的烈火,溫熱得令我不禁皺起眉。

 

好像快被燒起來了,如此熾熱的體溫。

 

你會後悔的……

 

探往胸前的手還未得逞,商隱龍倏地一震。

 

「可惡!」他擰著眉,很痛苦的樣子。

 

我說過了。

 

商隱龍不死心的又再往上撫,但還是受不了手上的錐心疼痛,抽出早已發紅腫脹的手,緊鎖的眉頭滲出汗珠。

 

「不是我的錯,我警告過了。」未免被遷怒,我趕緊(盡量)裝出一副無辜樣——睜著眼睛,一瞬也不瞬的凝著他。

 

「可惡!」商隱龍跳起,雙目赤紅,狀若瘋狂的往牆上捶了一拳。

 

磚砌的屋牆立刻被他轟了個窟窿,發出好大的聲響,磚屑石塊掉了一地。

 

這時我最好安分點,我可不想惹到這頭發狂的野獸。

 

一拳不夠,又補上另一拳,「轟」的一聲,我覺得那面可憐的牆壁好像快塌了。

 

「紫鴆!」表情猙獰,他從牙縫中擠出這兩個字。

 

我小心翼翼的把扣子扣好,拉整衣褲。「冷靜點……」

 

陰沉著臉色,金燦的眸子閃爍著異光,濕冷的風從牆洞吹進,他一頭黑髮在風中帶出黑色的殘影。我的心臟像是被他的利爪攫住,又痛又緊,身子卻忍不住想要發抖。

 

「這種時候……是男人就沒辦法冷靜。」撕扯開上衣,商隱龍的身軀一步一步地壓近我,看來他不打算這樣輕易放棄。

 

「這毒叫荊棘之殤,荊棘纏身,施放後連我也無法解除,只能等毒性自行消散。你還是……冷靜點……」不然我們兩個都會很慘。

 

但看來他聽不進去,豹般優雅的爬上床,金眸邪魅嗜人。

 

簡陋的床鋪發出「喀吱喀吱」的聲響,商隱龍一手撐在床鋪上,一手抓向我。

 

就算他身體再強韌,那牆畢竟是石磚砌成的,又加上受到荊棘之殤的腐蝕,他兩手上佈滿大小不一的傷口,滲出血液沾染上白色的床單。

 

分外地刺眼。

 

我輕握住伸向自己的手,手上的白光包覆著。「商隱龍,冷靜點。」

 

商隱龍訝異的看著我,嗜人的眼神慢慢地變得溫柔……柔的像春天的風、清潭的暖水,他的表情很奇特,我無法形容。

 

「小鳥兒……紫鴆。」用另一隻受傷的手捧住我的臉,此時的商隱龍,就好像終於捧住了某樣追求以久的珍寶,溫柔的眼神,有著感動。

 

這世界沒有別人了。什麼都不重要。

 

帶了點屈服,帶了點覺悟,滿滿的……要溢出來的……

 

「你知道……我真的、真的……」

 

「發生什麼事?」門被人一腳踢開,幾顆人頭緊張的探了進來,剛剛的聲響他們果然聽見了。準備衝進來的幾人,在看到屋內的情形後,馬上石化。

 

「滾、出、去!」一字一句地,商隱龍殺氣騰騰的瞪向他們。

 

「對不起打擾了我們不是故意的!」丟下這句話,東方妶等人立刻逃之夭夭,柳鈺還不忘把門關好。

 

「唉……」商隱龍歎氣。

 

我則是暗暗鬆了一口氣,拉開在下顎的手,用治癒術治療。

 

商隱龍默默注視著我的動作。良久,他低喃:「睡覺吧,我守著。」

 

我點頭,躺下。

 

「小鳥兒,我可以抱著你吧。」不等我回答,商隱龍就在我身邊躺下,把我摟入懷中。

 

「有毒……」雖然不是直接接觸,但荊棘之殤還是會對他造成一定的傷害,這可是我最厲害的防身毒物。

 

「沒關係。」商隱龍摟緊了我。

 

合上眼,聽著耳邊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睡意朦朧間,感覺到商隱龍撩起我的劉海,湊到唇邊,忘情的低喃著:「我的……你是我的……你是吧……」

 

醒來時,商隱龍躺在我身邊,手撐著頭,微笑地看著我。

 

長長的睫毛微微扇動,商隱龍見我睜開眼,溫笑道:「早安。」

 

「不早了。」從昨晚商隱龍砸出的大洞可以看見,外頭雨已經停了,以陽光射入的角度判斷,現在大概是中午左右。

 

沒想到發動荊棘之殤要耗費那麼大的精力,我竟然睡了那麼久。

 

不……其實不完全因為荊棘之殤。

 

「怎麼不叫我?」他不會這樣看了一整晚吧。

 

「捨不得嘛,看你難得睡得那麼安穩,我不忍心。」他撩起我一撮長髮,湊到唇邊輕吻。

 

「其它人呢?」

 

「還沒醒,看來他們很久沒睡到床了。」

 

我想也是,不然我早就被他們的動靜給吵醒。

 

「我想起來。」雨已經停了,該盡快離開這鬼地方。

 

商隱龍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趴在床上,一手勾住我的腰,不讓我起身。

 

「再躺一下……」

 

心裡歎息,我躺回床上,商隱龍立刻貼向我。

 

「好累……好想停下……不想走了。」在我耳邊,他低聲說著。

 

「停的了嗎?」我問。

 

「不,停不了。」商隱龍摟緊了我。

 

沒有可以停下的地方,停不了。

 

我們抓不住的!

 

片刻的寧靜被細碎的聲響打斷,司佐攸他們起床了。不一會,一陣腳步聲往房門接近,我跟商隱龍同時起身,在對方敲門前開門。

 

東方妶的手懸在半空,定格。她一愣,笑道:「早安啊!」

 

「不早了。」商隱龍微笑道。

 

「呵呵呵。」東方妶抓抓頭。「睡太舒服了,不知不覺就……你們起來很久了?」

 

「剛起來,難得有床可以躺,當然要在床上多滾幾圈啦!」

 

「一起滾?」東方妶曖昧的朝商隱龍擠擠眼。

 

「你說呢?」他也對東方妶擠了擠眼。

 

「吃早餐……午餐了!」斐塵的叫嚷聲從樓下傳來。

 

聞聲,我往外看去,樓下的矮長桌上擺了幾樣食物——麵包、濃湯、酒罐,想來是那醜老頭準備的。

 

「吃飯了。」我穿過兩人,逕自走下樓。

 

「我要坐小鳥兒旁邊!」商隱龍跟了過來。

 

「小鳥兒,請坐。」商隱龍拉開椅子,比出「請」的手勢。

 

無聊。冷橫了他一眼,但我還是在椅子上坐下。

 

商隱龍心滿意足的坐在我身邊,笑嘻嘻地拿過兩個硬麵包。「吃飯啦,肚子餓死了!」

 

其它人各自在椅子上坐好,狄悟猶豫了好一會,才鼓起勇氣坐到我對面。

 

商隱龍輕哼一聲,狄悟立刻嚇得發抖,偷偷瞄向我,又飛快的把視線移到桌面上。

 

「吃飯吃飯,我餓了。」沒發現氣氛有些異樣的柳鈺,接過蓮少祈遞來的麵包,張口就要咬下。

 

「等等!先檢查看看有沒有毒。」司佐攸連忙阻止,他拿出一根細長的銀針,刺進麵包中。

 

怎麼會有人還相信銀針試毒這種笨方法,銀針會變黑只是因為與硫接觸起的化學反應(硫化銀),現在的毒物大都是結構複雜的化合物,幾乎沒有含硫這成分,就算那醜老頭真下了毒,用銀針也不大可能測得出來。

 

司佐攸用銀針試了桌上每樣食物,見銀針沒有變黑,才放心的說:「沒有毒,大家可以吃了。」

 

商隱龍不置可否的挑挑眉,看向我。

 

我嗅了嗅硬麵包,沒聞到怪味,小咬了一口,放下。

 

「怎麼?」商隱龍問。

 

「難吃。」又乾又硬,跟石頭沒兩樣。

 

我舀起濃湯,喝了一口。「還可以。」

 

商隱龍點點頭,見我測試過這兩樣食物沒有毒後,他把硬麵包撕開,沾著湯汁吃。

 

我也學他撕開硬麵包,麵包吸收了湯汁,總算比較好入口。

 

連吃了好幾個月的肉食,大家都很膩,所以這麵包雖然不怎麼好吃,但總算能換換口味,每個人都吃得津津有味,一大盆麵包很快就被吃光了。

 

「真好,還有酒喝。」商隱龍擦擦嘴,伸手撈來一罐酒。

 

打開塞子,商隱龍滿滿的幫我倒了一杯。「小鳥兒,請!」

 

居心不良,我可不是測毒劑。

 

「蓮哥,我也要喝!」

 

「等等,我倒給你。」蓮少祈一一幫眾人倒酒。

 

這酒的味道重得有些過分,還隱隱參雜些微的酸澀氣味,我眉頭微皺,不等商隱龍發問就拿起酒杯。

 

唇剛碰到酒水,我立刻重重地把杯子放下,冷凝著杯中濁紅的液體。

 

刺鼻的氣味、辛辣乾澀的口感,長年與毒物為伍的我,一嘗就知道……這酒有毒!

 

商隱龍見了我的反應,還來不及提醒眾人,對桌突然傳來「乒乒乓乓」的碗盤撞擊聲。坐在對面的狄悟,弄倒了桌上的碗盤,突然爬上桌。

 

「紫……」他眼神狂亂的看著我,臉上是瘋狂怪異的笑容,從對桌朝我爬來。

 

「狄悟!你在幹嘛?」司佐攸大驚。

 

「紫……我喜歡你,我愛你……」沒聽到司佐攸的叫聲似的,狄悟喃聲說著。

 

我面無表情的凝著手中的酒液,看都沒看他。

 

「自從我第一次遇到你,我就愛上你了!」撥開阻礙的碗盤,狄悟一反平時的畏縮,抓向我的手。

 

「如果你不愛我,就殺了我吧……紫鴆。」

 

「這可是你說的!」穿腸劍陰冷的銀芒在眾人眼前閃過,在狄悟抓住我的手前,一劍刺穿了狄悟的脖頸。鋒利的劍尖從咽喉穿出,插入木桌,商隱龍修長的手指輕握著劍柄,嘴角勾著殘酷的冷笑。

 

狄悟睜大了雙眼,「啊!啊……」的吐不出半個字,伸到我面前的手掙扎了一陣,最後緩緩地、無力地垂下。

 

搖搖手指,商隱龍滿不在乎的說:「死心吧,小鳥兒是我的,他不可能愛上你。」笑容轉暖,他偏頭看著我。「對吧,小鳥兒。」

 

我垂眸,倒在桌上的狄悟已無氣息,瞪大著雙眼,死不瞑目。

 

「好了,沒事了。這酒有毒,其它的都沒問題,你們繼續吃吧。」不像是劍下正串著一條命性的人,商隱龍笑得一派溫和,若無其事的說。

 

彷彿來自地獄最深處陰風吹來,黑暗的、血紅的……眾人打從心底感到恐懼寒冷,此時的商隱龍不是人類,而是嗜殺的惡魔。一時間,沒有人能有任何反應。

 

「啊啊啊啊啊!」尖叫聲打破寧靜,秋靈心顫抖的縮在椅子上,拚命的搖著頭。「不要!啊啊……商大哥,你為什麼要殺他?」

 

司佐攸退去血色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商隱龍……你怎麼可以……狄悟是我們的同伴呀!」

 

「他自己叫我殺了他嘛。」完全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不對的事,商隱龍一臉無辜。「小鳥兒愛的人是我,所以我就給他個痛快啦。」

 

「商隱龍!你……」極度的恐懼夾雜著憤怒,司佐攸無法冷靜思考,眼看就要拿出武器攻擊。

 

不讓商隱龍把事情搞亂,我想要快點離開這,所以只好解釋道:「這酒有毒。」

 

「那也不用殺了他啊!」秋靈心歇斯底里的大叫。「幫他解毒就好啦!」

 

「解不了。」不然我也不會由著商隱龍殺了他,這麼早攤牌太不明智了。「這毒會快速破壞人的腦神經,讓人失去理智……變成像狄悟這樣,只有殺意跟慾望的野獸。」

 

「那也不用……」

 

「他會瘋狂的攻擊別人,被他碰到的人,也會染上這種毒。」我冷冷的看向秋靈心。「不殺他,你想被殺嗎?」我可沒有那種毫無用處的善良,狄悟注定遲早要死,還不如給他個痛快,而且也不會連累到別人。

 

秋靈心楚楚可憐的流下一串眼淚,她咬著下唇,不死心的又說:「你又、你又怎麼知道,說不定狄悟有救……我或許可以救他。」

 

自以為是!「就憑……我是紫鴆。」毒之鴆鳥。

 

懶得再跟他們廢話,我起身,快步走出這間旅館。

 

下毒的人肯定對自己的毒物很有自信,所以沒有偷偷監視,現在最好立刻遠離這裡。連我都解不了的毒,不知道對方還有什麼恐怖的手段。

 

「解釋那麼多幹嘛,我只是看他不順眼……」商隱龍嘟囔著,抽出插在狄悟屍體上的長劍。

 

黑臭的烏血從傷口噴出,證明狄悟的確中了毒。商隱龍不屑的撇撇嘴,將染上長劍的黑血用狄悟的衣服抹乾淨。

 

如此的冷漠、毫不在乎,就像殺人對他而言,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事實的確如此。

 

像身後有猛獸追趕,眾人急急忙忙地逃離旅館。

 

回頭望了一眼逐漸縮小的紅色屋頂,我眼裡浮現些許的情緒。商隱龍擰著眉,粗暴的扯過我的手,二話不說地我把扛上肩膀,腳下的速度加快。

 

那紅色屋頂、鮮黃磚牆,眨眼間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快走吧……」蓮少祈拍拍臉色蒼白的柳鈺,安撫著他。

 

眼眶含淚,柳鈺哽咽的問:「那……狄悟怎麼辦?至少找個地方好好安葬他。」

 

蓮少祈輕輕地搖頭,歎息。「沒辦法……鈺弟,在紅界中死亡的我們這些異界人,屍體很快就會消失了。死亡的人,什麼也不能留下……徒留睜大著眼的遺憾。」

 

兩行清淚從柳鈺白皙的臉龐流下,他緊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眾人之中,商隱龍的腳程最快,跑在最前頭的他,不知不覺變成了隊伍的領頭,所有人一直跟著他跑,連司佐攸都忘了指引方向。

 

發覺不對,我拍拍身下的商隱龍,示意他停下。有先覺雖然不用擔心遇到什麼危險,但先覺可沒有嚮導的功能。

 

商隱龍一停,眾人也同時停住腳步,像個無主遊魂似的。

 

「喂!玩鉤子的,接下來要去哪?」商隱龍問道。

 

司佐攸愣愣的,還無法反應過來,如今商隱龍那張好看的笑臉,已經成為他最恐怖的惡夢。

 

或許是還要照顧柳鈺,外表文弱的蓮少祈反而是最鎮靜的,他見司佐攸還反應不過來,於是幫他說道:「我看現在也滿晚了,發生這麼多事,大家都累了……

 

「鈺弟也累了吧,我們今天先在這裡休息好嗎?」

 

柳鈺乖順的點頭,蓮少祈的話他都會聽。

 

司佐攸沒有安排眾人打獵,今天晚上他們大概也不會有食慾。

 

草草生了堆營火,司佐攸幾人坐在角落,刻意離我們遠遠的。只有蓮少祈沒迴避我們的視線,拉著柳鈺友好的朝我們擠出個微笑。

 

黃昏時分,血紅夕陽加上此時沉重的氣氛,令我有些煩躁。

 

拍掉商隱龍貼在我身上的爪子,推開他,我站起身來。「我走走。」

 

「我跟你去!」不用想也知道,這傢伙一定會想跟。

 

「不要。」

 

「為什麼……我可以保護你呀。」商隱龍失望的垮下臉。

 

「煩!」丟下這個字,我頭也不回的走開。

 

「為什麼他總是冷冰冰的,唉……真鬱悶。」爬著劉海,商隱龍不住歎息著。

 

「商大哥……」柔柔軟軟、怯怯懦懦的叫喚聲。「商大哥,我……」秋靈心小媳婦似的兩手抓著胸口,不顧斐塵擔心的神色,走到商隱龍面前。

 

不知是太有勇氣還是太過愚笨,竟然還敢接近他,不過商隱龍認為對方應該是屬於後者。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紫鴆,實在很懶得理秋靈心。

 

「嗯?」身子半靠著樹,商隱龍輕佻的揚揚眉,神態慵懶迷人。

 

秋靈心臉上立刻浮起一抹緋紅,美目定在商隱龍臉上,小小聲的說:「我……我相信商大哥!」

 

「什麼?」商隱龍沒仔細聽。

 

「我相信商大哥是個好人,其實你很善良的!我相信你。」秋靈心酡紅著小臉,有些激動的說。

 

商隱龍摸摸自己的臉。其實這張臉還挺有魅力的啊,為什麼小鳥兒就是不領情呢?

 

……完全無視秋靈心,他自顧自的胡思亂想著。

 

「我相信商大哥一定有什麼苦衷,你並不是喜歡濫殺的人吧!其實你也不想殺死狄悟對不對?商大哥,我相信你!」

 

她到底想相信什麼?商隱龍覺得非常可笑。

 

咬著下唇,秋靈心發表自己的「結論」:「所以……不管別人怎麼想,我、我都會一直相信你的!」

 

堅定的神情,秋靈心溫柔深情的望向商隱龍。「其實你是個很溫柔善良的人……」

 

這結論……到底是哪來的啊?

 

敢情這女人是言情小說看太多了,想來個愛心大感化嗎?商隱龍無言。

 

「這就是商隱龍。」

 

我將手裡勒著的獵物屍體丟到商隱龍臉上,「啪」的一聲,商隱龍閃躲不及,俊臉狠狠地跟足有成犬大小的「肉塊」做了親密接觸。

 

「好痛!」商隱龍捂著臉,抱著凶器蹲到地上。

 

他絕對是故意讓我打的。

 

「紫鴆大哥,你怎麼這樣!」秋靈心瞪了我一眼,蹲在商隱龍身旁,心疼的問:「商大哥,你沒事吧?會不會很痛?」

 

「走開。」商隱龍推開她。「別管我。」

 

我看他被打的很高興。

 

「可是……」秋靈心猶豫的看看商隱龍,又看向我。

 

「這就是商隱龍。」冷冷地,我再次重複。

 

「什麼?」秋靈心聽不懂。

 

「你看到的、看不到的,都是商隱龍。」

 

接受也罷,不接受也罷,都是商隱龍,他沒有必要為了別人的看法存在。

 

我很早就清楚了……微笑的、陰狠的,溫柔的、冷酷的、孩子氣或是嗜血嗜殺,都是商隱龍這個人的全部。

 

我再也不去猜想哪個是真正的他,因為,這就是商隱龍。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啊!」

 

我也不需要讓你懂。

 

「小鳥兒……」商隱龍蹲在地上,大狗般可憐兮兮地望著我。

 

我扭過頭,走到一邊,商隱龍笑嘻嘻地跟了過來。

 

凶器被做成美味的肉串,我們吃得津津有味。

 

秋靈心萬分委屈的躲在角落啜泣,斐塵不停的安慰她。

 

夜漸漸深了。今晚,對他們而言,是難以入睡的一晚。雖然強裝著鎮定,但失去夥伴的眾人,心裡還是有著不安。

 

對明天的不安、對死亡的恐懼,空氣中充滿他們驚慌害怕的氣息,還有人偷偷的哭泣著。

 

受傷發抖的獵物,很容易挑起野獸血性。睡在我身旁的商隱龍不安穩的翻了個身,手指微微抽動,他身體裡嗜殺的因子正蠢蠢欲動。

 

「你這樣我很難睡。」

 

「這不能怪我……手癢!想殺人。」

 

起身,掃了其它人一眼,手中緩緩凝出一團淡粉色毒霧,我輕輕一吹,毒霧帶著微甜的香氣,消散在空中。

 

「這是什麼?」商隱龍好奇的問。

 

「『入夢』。」

 

「入夢?真淺顯易懂。沒想到你還有**這種不具殺傷力的毒。」

 

用得好的話,**也是很厲害的。

 

驚慌的氣息逐漸淡去,平穩的呼吸聲傳來。這些人,可以安穩的睡個好覺了吧。

 

商隱龍趴在地上,托著腮,饒富興致的數著:「小鳥兒的毒有……嗜魂、死神之吻、盲障、麻障、沙罹、迷魅、荊棘之殤、入夢……還有什麼?」

 

「你又不怕。」我承認我很挫折,這些可都是我引以為傲的毒物。

 

「我怕啊……」商隱龍玩著我垂到地上的頭髮。「我中了一種叫紫鴆的毒了……無藥可醫!」

 

「紫鴆,有。」的確有這種毒。

 

「有這種毒?」

 

「你要試嗎?」

 

商隱龍馬上搖頭。

 

鬧了一陣,覺得累了,我便躺在地上休息。

 

柔軟的草地,清爽的晚風,很舒適,睡意逐漸襲來。

 

但身旁細碎的磨擦聲卻把我吵醒了。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商隱龍放大的俊臉,他手撐著地,輕貼在我身上,臉離我不到十公分。

 

「你在幹嘛?」

 

「偷襲……失敗啦!」商隱龍很失望。

 

我翻手現出雙刃短刀,抵著他的咽喉。「要是敢……就來。」

 

微微往前,肌膚被刀尖壓出個凹痕,一絲殷紅滲出,商隱龍勾起妖魅的笑,欺向我。「你說,我敢不敢……」

 

血腥味……

 

商隱龍嚙啃著我胸前的突起,一手揉捏著另一邊。

 

他就不能輕點嗎?這絕對是在報復。

 

艷色的鮮血從他脖子上的傷口不斷流出,染紅他結實精壯的胸膛,還有幾滴滴到我的大腿上。

 

盤旋在身上的黑龍被鮮紅困著,隨著他的呼吸奮力掙扎……

 

玩夠了胸口,商隱龍放過一邊,舌頭順著腹部的肌肉線條往下舔,帶出一條極富情色的銀線。

 

察覺他接下來的舉動,我伸手推開他的頭顱。商隱龍反咬住我的手指,曖昧的吸吮著指尖。束著腰部的手往下滑,攫住原本的目的。

 

捏著櫻紅的手指報復地用力一擰,拇指磨搓著尖端,我難受的皺眉。「唔!」

 

商隱龍邪惡的低笑,啃咬上我的鎖骨,握住下身的手開始抽動。

 

另一隻手也加入,兩手圈住我的,惡意的……一次又一次地搔弄著前端。我瞇起眼,手抓著草地,忍不住微弓著身。

 

好難受……

 

他像飢餓許久的野獸般舔咬著我,手下套弄的速度加快,精準的愛撫技巧讓我把持不住。

 

「啊……」洩出一聲甜膩的呻吟,被掌握的下身一陣輕顫,乳白色的液體噴出。

 

可惡……

 

商隱龍紅艷的舌尖細細舔去兩手黏稠的白濁,連濺到我大腿上的也不放過。

 

混合著他的血液的我的……

 

「味道好濃,你多久沒做啦?」捧著發洩過後,還仍有些硬挺的下身,商隱龍意猶未盡的舔著嘴,惡意的問。

 

「要做就……」驚覺自己的聲音竟是如此瘖啞,還有種說不出的性感,我艱難的嚥了嚥唾液,才說:「要做就做……別、別搞那麼多花招。」

 

「我是在討好你耶。」商隱龍的神情好不委屈。「別不領情嘛。」

 

「不用!」我斷然拒絕。就算什麼都不準備直接做,我也有把握能夠接受。

 

「我這麼愛你,怎麼會讓你難受。」

 

什……什麼!

 

意料之外的話語讓我心裡一跳,趁我恍神的瞬間,商隱龍分開我雙腿,將頭埋入,含住我下身。

 

「商……」我扭腰掙扎,商隱龍威脅性的用牙齒一咬。

 

好痛!

 

掙扎不了,我只好用力的扯著他的頭髮。這個無賴……

 

舌頭先是試探性的輕舔,然後從前端整個含入根部,再緩緩吐出。溫熱的、濕黏的口腔內部,舌頭描繪著前端的形狀,黏膩的液體弄濕我兩腿間。

 

「……嗯啊!」拜託……夠了……

 

他頭顱在我腿間上下起伏,插在他發間的手,帶了點暗示的微微用力。我已經……

 

商隱龍用手緊握住根部,抬眼看向我,意思再明顯不過。

 

這種時候求饒,一定會讓他笑話,我別過眼,無視。

 

我就不信你還能忍耐。

 

商隱龍無奈,退出唇舌,用手指磨搓著。

 

「這次就先饒了你吧。」嘴湊到我耳邊。「其實我很想聽聽你誘人的求饒聲。」

 

我瞪向他,泛紅的眼眶溢著生理性的淚水。

 

商隱龍吁出一口熱氣,噴上我的耳朵,有點癢癢的。「好媚的眼神……下次,我要舔你的下面。」

 

不等我有所反應,他邪惡的手指一緊,我在他手上再次發洩。

 

地上的草被我扯下一撮,我躺在地上,胸膛劇烈的起伏著。

 

「休、休想!」絕對不可能再有下次!

 

輕笑著貼上我的唇,帶著腥苦味的舌頭鑽入。沾著液體的手指掰開兩股,一隻手指插入細縫中。我習慣性地放鬆身體,讓他得以順利進入。

 

炙熱的金眸一冷,他突然粗暴的硬塞入兩根手指,我疼的皺眉。

 

別太過分了!

 

但身體仍下意識化解這痛苦,內壁放鬆,努力的容納他的手指。

 

商隱龍用力地勒住我的脖子,指甲深深壓入肌膚,他唇貼在我唇邊,很溫柔、很溫柔的問:「挺熟練的,跟多少人做過?」

 

「……忘了。」數不清了。

 

金眸射出殺意,手下搔刮的動作卻是極其溫柔。

 

「那些人……有誰還活著?」

 

你在殺我前要先殺掉那些人嗎?我又怎麼會讓侮辱過我的人活在世上,除了……

 

「教我的人……赤鷹大人。」

 

「是嗎?」尾音上揚,眸中的殺意更盛。「那我會殺了他!」

 

我相信你會。

 

抽出手指,抓住我的小腿架在肩上,用力將他灼熱的分身挺進我體內。

 

「……痛!」皺眉。

 

雖然努力適應,但下身還是撕裂般的痛。

 

商隱龍弓腰挺入的瞬間,那侵略的動作竟像頭撲殺獵物的豹子,殘酷,卻又如此優美。深深的刺入,又緩緩的退到末端,反覆著,讓我習慣,也讓我痛苦……

 

從沒有如此痛苦的性愛,整個人好像要燃燒起來了。

 

「……商……快點……」身體被折磨得難受。

 

「如你所願。」

 

雙手梏著我的腰,他瘋狂的……猛烈的在我體內抽插。

 

「……啊啊……啊!不……」無法呼吸,快要窒息。

 

放過我……

 

yin糜的氣息,肉體碰撞的聲音,他身上滴落的汗珠在月光下反射著晶瑩,頸部的傷口又滲出血液。

 

晶瑩的。

 

紅艷的。

 

滴滴落在我白皙的胸膛上,像雪地裡綻開的花。

 

商隱龍忘情地俯身舔去。

 

壓低身體的動作讓我下身緊縮,商隱龍倒抽一口氣,兩手用力地像要把我的腰擰斷,再更加劇烈的刺入。

 

「……嗯……啊!」我難耐的呻吟。「不!別這樣……」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

 

頂著我的身體,商隱龍咬住我頸子。

 

相連的部分好熱,交融著彼此的鮮血與慾望……

 

「紫鴆……小鳥兒……我抓住你了!你逃不掉了!」

 

他的話語跟慾望侵佔了我的身體。

 

「商……嗚!」我兩手勾住他的脖子,指甲扎入他肩膀。

 

在他的侵略之下,快感逐漸佔據自己。

 

苦悶的扭動著身體,口中吐出喘息,商隱龍的動作愈來愈快。

 

食鳥的蛇,緊纏著紫羽毒鳥。

 

食蛇的鳥,緊緊攫住邪艷的蛇。

 

分不開了……

 

身體好重,我吃力的睜開眼。

 

天空泛起了魚肚白,但眾人仍都睡得很熟……包括商隱龍。

 

商隱龍躺在我身上,手摟著我,下身還在我體內。呼吸平穩,他睡得很沉。

 

我垂眸看著他的睡臉。

 

沒有人,在碰過我後還能活著!

 

首領赤鷹我對付不了,那躺在我身上的這個人呢?他會是一另個例外嗎?

 

……不同形式的。

 

我眸子冷了下來,現出雙刃短刀,反手抵在他後背。

 

不會有例外!

 

刀尖冰冷的觸感,商隱龍睜開睡意矇矓的雙眼,見了我的舉動,咧嘴一笑。

 

「要殺的話,可不可以再讓我做一次?」身子猛地往前壓,他體內的慾望再度腫脹。

 

下午,眾人終於睡醒。

 

一覺睡得舒服的柳鈺,失去同伴的悲傷沖淡了些。

 

雖然仍有些害怕,但他看著脖子上纏著一圈圈染血繃帶的商隱龍,還是忍不住問道:「商大哥,你什麼時候受傷的?怎麼不給紫大哥治療呢?」

 

「不用不用!」商隱龍搖搖手指,曖昧的笑道:「這是男人光榮的戰績,我可要好好留著。」說著,得意洋洋的朝我拋了個媚眼。

 

我下半身痛得厲害,不理他。

 

【第十五章】

 

「要是我,絕對不會那麼輕易就放棄!」

 

「小鳥兒……我要。」嘶啞的嗓音。

 

「別煩我。」冷冷地。

 

「我要你……」手不安分的摸來。

 

「……滾開。」

 

這世上有很多人不懂得什麼叫「適可而止」,商隱龍就是其中一個。

 

那晚過後,商隱龍發情似的動不動就想要做,軟硬兼施,又是哀求又是威脅的,害我非常後悔那天怎麼不一刀宰了他省事。

 

要是我以其它人在場為由拒絕,他就發狠說要全部殺光了事,或是乾脆直接硬拖我到遠處滿足自己的慾望。

 

快受不了他了!

 

而若是我幾天不順他的意,他就會一直用那種血淋淋又飢渴萬分的眼神看著我。

 

「沒辦法,誰叫我中了一種名叫『紫鴆』的毒,上了癮,一天不碰會死啊!」商隱龍是這麼說的。

 

不想理他。

 

腰好痛……

 

或許是我一直沉著臉色,又或許是商隱龍這陣子老是惡狠狠瞪著眾人,感覺司佐攸等人似乎愈來愈怕我們了,連走路都離得我們很遠。

 

秋靈心的舉動更讓我們覺得好笑,她每次見到商隱龍,就鬧脾氣似的扭頭不看他,而又在他背後露出一臉哀怨的表情……

 

只有蓮少祈兩人沒什麼改變。

 

我也不在乎。

 

不過蓮少祈倒是很在乎。見隊上的氣氛一天比一天緊繃,他終於忍不住了。

 

「到紅界那麼久了,難道我們從來沒失去過同伴?這不是第一次,也不可能是最後一次……要怪,就怪這血腥無情的世界,不能怪任何人!」蓮少祈板著斯文的俊臉,教訓起人來還滿有那回事的。

 

「紫鴆也說了,狄悟他的確中了無藥可解的毒,商隱龍這麼做也是迫於無奈,難道你們忍心讓狄悟受苦又傷害別人嗎?」

 

「這點我也知道……失去同伴不是第一次,只是……」

 

「只是沒想到商竟然對同伴下得了手……」東方妶接著司佐攸的話,苦笑道。

 

「但、但商隱龍是有原因的吧……」蓮少祈說道,「狄悟中了毒。」

 

蓮少祈還是把商隱龍看得太高了,就算沒有任何理由,生殺也是由著他的喜好。

 

這些人……又怎麼能真正瞭解他?

 

我們是在血紅的世界中長大的殺人機器。

 

「商隱龍是我們的同伴,我們還要一起努力回到原本的世界。收集這些道具,他們幫了很大的忙……可以說後面幾樣物品都是商隱龍跟紫鴆兩人拿到的。這些,我們難道能忽視?就因為商隱龍做了個殘忍但卻正確的事?

 

「大伙的態度我實在看不下去,商隱龍或許不在乎,但同伴之間怎麼能那麼冷淡……」

 

眾人被蓮少祈訓的一愣一愣的,柳鈺抓著他的衣袖,訝異地看著他。

 

話說完後才注意到眾人的反應,蓮少祈尷尬的摸摸脖子,笑道:「抱歉抱歉,我習慣了。我的職業是高中老師,平常訓學生訓習慣了,不知不覺就……真是不好意思。」他臉色微紅,連聲道歉。

 

「蓮哥好帥喔!」大眼眨巴眨巴的望著蓮少祈,柳鈺小臉上浮現崇拜。「教訓起人來真有架式!」

 

「架、架式?」向來穩重鎮定的蓮少祈難得紅了臉,連連搖頭。「沒有啦……哎呀,真是的,我是說認真的……」

 

東方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知道了啦!哈哈……真沒想到蓮是老師呀!」

 

「是沒想到,」司佐攸也笑了。「我以為少祈還是個學生呢,看起來這麼年輕。」

 

「就是嘛就是嘛!」柳鈺猛點頭。「我以為蓮哥只大我二、三歲呢!」

 

蓮少祈苦笑。「別說了……這可是我的痛處啊!」

 

沉重的氣氛在這陣笑聲中一掃而空,眾人這才注意到,那場大雨已經停很久了,現在是微涼的好天氣。

 

個性認真的斐塵,低著頭,率先向我們道歉:「對不起,其實商隱龍沒有錯……我太想不開了。」

 

「我本來就沒錯啊!」商隱龍一臉天真無辜的笑著。

 

「商就是這種個性……」東方妶吐吐舌頭。「哎呀!對不起咩。」

 

司佐攸歉然道:「這幾天真不好意思……我們還是同伴吧?」

 

「是呀!」商隱龍燦笑。

 

……有利用價值前都是。

 

秋靈心可憐兮兮的咬著下唇,也萬分委屈的跟商隱龍說對不起。

 

連續幾天應付商隱龍這頭發情中的野獸,我的身體實在有些受不了,趁眾人一一道歉的時候,我乾脆靠在樹上休息。

 

好想坐下來,但坐下來一定會更難受吧。對性事已經很熟悉的身體,竟然還會因接受商隱龍而感到不舒服,可以證明他的行為究竟有多瘋狂。

 

用蛇實在不足以形容他,那傢伙或許是各種猛獸的混種。

 

至於他們的「道歉」,我不在乎也沒有很仔細聽。

 

「好啦好啦!」商隱龍揮揮手,打斷他們的滔滔不絕。「你們沒看到我的小鳥兒累了嗎?既然沒事就讓我們好好休息吧。」

 

這不都是你害的……

 

「沒問題!那我負責打獵!」柳鈺可愛的揮揮手,自告奮勇。

 

「今天是小妶、斐塵跟……跟我打獵。」看來他原本想說的是狄悟,趕忙改口。

 

「嗄!隊長你也記得太清楚了吧。」柳鈺失笑,「那你知道二十五天後是輪到誰打獵誰守夜嗎?」

 

「紫鴆、小妶跟你打獵,我負責守夜。」司佐攸不假思索地說。

 

「真的還是假的?」

 

「反正值班是司排的,他說的算!」東方妶笑道。

 

「走吧走吧,打獵去!好幾天沒吃新鮮的肉了。」

 

前幾天司佐攸根本沒心情安排打獵,眾人三餐都是吃儲存的乾糧。

 

東方妶心情大好,拉著司佐攸跟斐塵蹦蹦跳跳的往樹叢裡走去。

 

「等等,誰負責生火啊?」

 

三人一下子就走遠了,看來是沒聽到柳鈺的問題。

 

蓮少祈拍拍他的頭,笑道:「我們生吧。」

 

柳鈺點點頭,在附近撿了一堆枯枝,架好後,蓮少祈丟了顆小火球,兩人輕而易舉的生好營火。

 

「蓮哥哥真厲害!火球術用得更順手了。」

 

「沒什麼,這是應該的。」

 

兄弟倆坐在營火邊聊天,秋靈心猶豫了一會,也坐了過去。

 

「小鳥兒,你要不要過去坐?」商隱龍見我還一動也不動的靠在樹幹上,拉過我的手問道。

 

我甩掉他的手。不想動……

 

「小鳥兒?」商隱龍偏過頭,看著我。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唉呀!這樣啊……」商隱龍皺起眉頭,一臉心疼的伸手抱住我。

 

「小鳥兒乖喔,這不能怪我,誰叫你太誘人了。好好好,我以後知道了……這幾天節制點。」說著,他雙手圈住我雙腿,輕輕地把我抱起來。

 

我該感謝他沒有直接碰我的腰。

 

小心翼翼地讓我在他雙腿間坐好,確認過我的神色無異後,他環著我,喜孜孜的撿了根樹枝撥弄著火堆。

 

「你們感情好好喔!」柳鈺羨慕的說。

 

這句話好像東方妶也有說過。

 

「對了,我可以問嗎?你們……」柳鈺猶豫了一會,才把話問完。「你們是不是之前就認識了?我是指原本的世界。」

 

「沒錯,我跟小鳥兒很早就『認識』了。」他認識兩字還特意加重語氣。

 

「這樣啊……難怪感情會那麼好。那你們之前就是……這種關係了?」

 

「鈺弟!」蓮少祈制止他。「這是他們的私事。」

 

「對不起!」柳鈺縮縮脖子。「我隨便問問的,你們可以不用理我。」

 

「要殺死彼此的關係。」我的語氣出奇地冷淡。

 

「咦?真的嗎?」柳鈺不信。

 

「那麼……回去之後呢?你們會怎麼做?」但蓮少祈卻相信我說的,他露出有些難過的表情問著。

 

「一樣……」我垂眸,看著身前那雙撥弄著火堆的手。

 

違抗不了的……

 

「是嗎……」蓮少祈歎息。「一定得那樣?很痛苦吧。」

 

商隱龍貼上我的背,頭靠在我肩上,燦笑道:「有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由不得我們的,除了死亡,還有命運。」

 

注定要走上對立的命運。我們只是抵抗不了而已……

 

我已經不在意了。

 

蓮少祈握住柳鈺的手,力道大得令柳鈺皺眉。「要是我,絕對不會那麼輕易就放棄!」

 

他以前似乎也說過同樣的話。

 

刷刷兩下,司佐攸劃掉心戒跟黔龍魄這兩行字,把堆滿一地的地圖紙卷收了起來。

 

「果然,沒有黑沼澤的地圖。」

 

「那麼,司你知道怎麼走嗎?」東方妶在一旁問道。

 

「大概有印象……心戒我知道在哪,但黔龍魄就不大肯定了。」

 

「那就先去找心戒。」蓮少祈說道,「反正兩樣都在黑沼澤吧,總會找到的。」

 

「其實心戒並不在黑沼澤,它是在南方的孤獨堡主身上……」

 

微微一頓,見眾人直盯著他,司佐攸接著說道:「沒錯,有人把它從孤獨堡主那拿走了,那個人就住在黑沼澤附近。她跟我們一樣也是異界人,我想可以說服她跟我們一起。」

 

說服?對方拿走心戒不就是為了回去,怎麼可能會不願意跟我們一起?

 

要是她不願意,就殺了她,拿走東西。

 

「嗯嗯。」東方妶點點頭,「司,你帶路吧!」話雖這麼說,但她卻立刻跑到商隱龍身後,其它人也一個接一個的排排站好。

 

這帶是野草叢生的泥地,濕黏的泥巴不但難走,不注意還會踩到毒蛇或是陷泥地等天然陷阱,所以他們才會不約而同的跟在商隱龍身後。

 

我站在一塊凸起的大石上(就是司佐攸堆著地圖的唯一一片空地),看著地上濕濕軟軟的爛泥,第一次覺得自己或許……

 

有些嬌生慣養。

 

「小鳥兒,走吧。」身後跟了一排「小雞」的商隱龍,手伸到我面前晃啊晃的。「你是鳥媽媽,我當爸爸。」

 

「……你先走。」慢慢走衣服可能會弄髒,等他走出泥沼地後,我再循著路徑用身法快速通過這裡。

 

「你真任性耶!」商隱龍撇撇嘴,抱怨。

 

到底誰才任性……

 

「唉!我委屈點好了。」他一點也不委屈的壞笑著,一把抱起我——公主抱法。

 

「……」

 

「走吧走吧!」商隱龍笑得很樂。「小雞們,跟好爸爸喔。」

 

算了,至少衣服不會弄髒。

 

「哇啊!」一腳踩到爛泥的秋靈心噁心的大叫一聲。

 

「靈心,我背你吧。」斐塵討好的說。

 

「……不用麻煩了。」秋靈心溫笑著拒絕,然後很哀怨委屈的看了我們一眼,可憐兮兮的垂著眼淚,有一步沒一步地拖在隊伍最後面。

 

商隱龍可沒這工夫等她,腳下的速度絲毫不減,很快的就把小雞們甩在後頭。

 

「反正他們會跟上來。」商隱龍哈哈笑道。

 

他特地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腳印,好讓小雞們跟上,否則若是他不想讓別人跟隨,只要發動藏隱躲起來就好。

 

「這裡沒什麼危險,只有這些泥巴討厭了點。」

 

我發覺,如果我肯順他的意,他的心情似乎就會變得很好。

 

「小鳥兒,你真輕,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呀?」

 

如果我不理他,他就會發脾氣……

 

「小鳥兒,今天輪到我們打獵耶,你想吃什麼?」

 

「你怎麼知道?」誰也搞不懂司佐攸排班的順序。

 

「我算的啊。今天我們跟東方小鬼打獵,柳鈺守夜,司佐攸跟斐塵生火……」

 

他連我們赤鷹集團的暗號都知道,算得出排班的順序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強到莫名其妙的男人……

 

被商隱龍抱著,我無事可做,盯了一會地上濺起的泥水後(主要是在注意有沒有噴到自己身上),我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手。

 

商隱龍的視線一直跟著我,見我很在意他腳下噴起的泥水,腳步放輕了些。當我將目光轉向自己的手,商隱龍也看了過來。

 

「好漂亮的手,」商隱龍舔舔嘴唇,「我最喜歡這雙手死命勾著我脖子的樣子……哎呀!真想做……」

 

不理會那隻野獸的無聊發言,看著衣袖下的手指,我皺眉。

 

注意到我的神情,商隱龍停下無意義的妄想,關心的問:「怎麼了?」

 

雙手舉到面前,我仔細看了會。

 

「沒長長……」

 

「什麼?……你說指甲?」

 

「有點奇怪。」

 

「還好吧……指甲有長那麼快……」說到一半,商隱龍也發覺不對勁了,就算指甲生長的速度再慢,過了半年多,也不可能沒長長。

 

我被帶到紅界那天,才因為怕把衣服割破而把留得尖長的指甲咬掉,過了那麼久,咬短的指甲竟然還跟原本的一樣,不可能……

 

「反正都要回去了,想那麼多也沒用,對吧?」商隱龍輕吻我的臉頰,低笑著。

 

「你只要想我就好,只想著現在就好……」

 

手勾住他的脖子,商隱龍低頭吻著我……

 

出了泥沼地,幾天後,司佐攸終於找到拿走心戒那人住的地方。

 

一棟純白色,外頭種滿花草,很典雅、很淑女的小木屋。

 

「這間房子一點也沒有黑沼澤的感覺。」東方妶如是評論。

 

「哈哈哈,她就是這種纖纖弱弱的個性。」司佐攸笑道。

 

「咦?司你認識她?」

 

司佐攸一愣。「不……我不認識……我、我不知道。」兩手按住頭,司佐攸神情恍惚的喃喃自語著:「她是誰?可是我怎麼……」

 

「隊長?你沒事吧?」

 

司佐攸茫然的看著四周,「好奇怪,為什麼會……我明明……」

 

「司!」東方妶雙手按住他的肩膀,輕聲說:「好了,別想了,我們快過去吧。」

 

司佐攸的視線定在遠方的某一點,突然露出了驚恐的表情。他死命的晃著頭,像要甩掉什麼似的。

 

「……嗯……過去吧……」

 

我們隨著臉色蒼白、腳步有些不穩的司佐攸走入白色小屋。

 

小屋內清一色的暖白色家俱,粉紅小碎花壁紙,蕾絲輕紗窗簾,能放的地方都放滿了手縫娃娃,一看就知道這屋子的主人是個年輕女性。

 

「有點娘耶……」

 

「好可愛喔!」

 

東方妶跟秋靈心完全相反的評論。

 

「妶妶姐?你怎麼用娘這個字來形容啦。」柳鈺笑問。

 

「就是很娘!」

 

司佐攸沒理會東方妶等人的嘻鬧,一進門,目光就定在坐在白絨沙發上,抱著娃娃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樣貌典雅秀美,嬌小的身材、白皙的肌膚,純白蕾絲裙、法國卷長髮,加上她臉上完美但毫無生氣的微笑,猛一看,還以為她是個沒有生命的人型娃娃。

 

「你這又是何苦呢……」司佐攸歎息。

 

旋即,他又是一副困惑的表情,似乎很不明白自己為何說出這句話。

 

「東西在那娃娃身上?」商隱龍指著對方問道。

 

娃娃,真會形容。

 

無神的眼、呆滯的表情,一動也不動,只有胸膛的起伏證明她還是個活生生的人。

 

「大概吧,我想是……」

 

「那就打擾啦!」商隱龍雙手搭在褲腰上,走到女子面前。

 

女子纖細的脖子上掛著一條銀色細煉,細煉的末端纏著兩隻很普通的銀色戒指。

 

商隱龍勾起戒指,問:「這個嗎?」

 

「沒錯,那就是心戒……心的約定,約定的戒指……」司佐攸的神情很古怪,有些悲傷、有些遺憾,更多的是對自己會有

 

這些反應的困惑。

 

洋娃娃般的女子突然動了,她眨眨眼,美目朦朧的仰頭望著商隱龍。

 

「彥?你回來了?」

 

「你認錯人了。」商隱龍溫柔的說。

 

「……你不是彥?那彥呢?他在哪裡?」女子茫然的看著四周,商隱龍的手指仍勾著心戒,銀色細煉在女子白皙的頸子上壓出道道紅痕。

 

不懂得何為憐香惜玉的傢伙……雖然我也沒資格說他。

 

「你可以把這戒指給我嗎?給我我就告訴你他在哪裡。」笑容善良無害,商隱龍語氣更加地溫柔。

 

「不!」女子扯回心戒。「這是彥給我的,這是彥跟我的約定!不能給你。」她抓住商隱龍的衣襟。「拜託你,告訴我彥在哪裡!」

 

「喔?」笑容不變,商隱龍的眼神卻冷了下來,環在胸前的雙手微微一震,穿腸劍就已握在手中。

 

「我只好直接拿啦。」揚起手,女子白皙細緻的頸部肌膚映著穿腸劍的銀色劍芒。

 

「商隱龍,不要!」司佐攸大聲制止,「別殺她!」

 

「沒辦法,她不給我呀。」商隱龍無辜的聳聳肩。

 

「她……這女人知道最後一樣物品在哪,我們還要靠她帶路。」

 

「難道你不知道?」

 

「不,」司佐攸搖頭,「我只記得這裡,後面的……後面的……我不知道。」

 

語無倫次,司佐攸到底在隱瞞什麼?或者是……遺忘了什麼?

 

「彥……彥呢?你到哪去了……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晶瑩的淚珠滾滾滑落,就像被拋棄在陌生人群中的小孩,女子慌張的左右張望,語調哀淒的令人鼻酸。

 

「彥……不要丟下我……我們約定好了不是嗎?」

 

「……他已經死了。」司佐攸語帶哀傷的說。

 

「不會的!」女子尖叫,手中的心戒捏得更緊。「不可能!我們約好了,我們約好要一起回去的!不……他不能……」

 

女子拳握的手摀住臉,泣不成聲。「彥……我們約好了啊……」

 

「請問,我可以動手了嗎?」商隱龍舉起手發問。

 

「不可以!」東方妶大叫,「商,你可以換個方法嗎?不一定要……呃,砍人家脖子那麼直接吧,更何況司不是說了,我們還要靠這女的帶路呢!」

 

我很懷疑這女子的精神狀況還能不能帶路,不過的確還是別那麼快殺了她比較好。

 

「把鏈子砍斷吧。」我說。

 

「沒問題!」商隱龍二話不說立刻答應,長劍分成兩爪,勾住銀煉。

 

微微用力,鏈子完好無缺。

 

「咦?」挑挑眉,商隱龍多用了幾分力。

 

還是沒扯斷鏈子。

 

「這是什麼奇怪的材質?」明明看起來像普通的金屬,怎麼可能如此堅韌?商隱龍不服氣,又加了些力道。

 

銀煉深深陷入肌膚,女子的表情痛苦的扭曲。

 

「你會勒死她。」我拉開商隱龍的手,勾著銀煉,拉出一小段距離。

 

銀煉大部分都被女子扯握著,我的手指跟她的脖子間,只有不到一個指節寬的間縫。

 

「我可不想砍到小鳥兒,要是我不小心弄斷人家的脖子,千萬不能怪我喔!」商隱龍眨眨眼說道。

 

這點間距對他而言算寬了,他絕對不可能砍錯。

 

相對於我的不在乎,其它人可是非常擔心,東方妶拉著司佐攸、蓮少祈拉住柳鈺,才不讓兩人衝上來阻止。

 

銀光斬下,發出一聲清脆的金屬敲擊聲,商隱龍用了大半的力氣,終於把銀煉斬斷。清脆的聲響在耳邊響起,女子如夢初醒般瞪大了眼,愣愣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銀刃。

 

「拿來吧,你手裡的東西。」商隱龍輕聲說著,美麗的金色眼眸溫柔地看著她,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帶了蠱惑。

 

正常人都無法抵擋商隱龍這樣的眼神,女子不自覺的攤開手,商隱龍輕輕地拿走她手中的心戒。「謝啦!」

 

感覺手中的東西消失,女子脫力的癱在沙發上,雙眼又恢復成原本那無神的樣子。

 

「彥,已經死了嗎……」像是詢問,又像是說給自己聽,女子喃喃低語著。

 

「是的,他已經死了。」

 

循聲望去,看見司佐攸,女子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是你?你不是已經……

 

「算了,不重要了。」女子微微笑著,淚水從無神的眼中溢出。「彥已經死了……為了救我而死……少了你,我活著又有何意義呢……」

 

美麗的人型娃娃,笑著、哭著,呆板的神情卻如此悲哀。

 

我該讓商隱龍殺了她。

 

我掌心悄悄托起一團濃紫色霧氣,往女子臉上打去。

 

「走吧。」垂下手,我說。

 

【第十六章】

 

什麼也……留不住;

 

只剩下滴落在地面的斑斑淚痕。

 

幾十隻獅子大小,銀灰色的狼型野獸包圍著我們。這生物有兩條尾巴,末端長著倒刺,一口利牙足有巴掌長,鋒利的尖爪刨著地面,看起來分外的嚇人。

 

狼型大頭上三顆黑、紅、紫三色的眼睛,正惡狠狠的瞪著我們。

 

「沼澤魔獸!」司佐攸倒抽一口氣,「大家小心點!」

 

在紅界待了不少曰子,我對野獸的種類有了大致的認識,像這種分佈在危險區域的野獸,沒有特定的名稱,通常是用「魔獸」代稱。「魔獸」的實力跟一般的野獸根本無法比擬。

 

離開小屋後,路途愈來愈凶險,複雜的地形跟各種兇猛野獸不說,一直以來作為眾人嚮導的司佐攸,似乎對接下來的路程不大熟悉,使得我們老是迷路。在被稱為絕地的黑沼澤附近迷路,其中的危險可想而知,數量眾多的魔獸就是其中之一。

 

「小鳥兒,拜託啦!」商隱龍將穿腸劍遞到我面前。

 

我手中凝起一片紫黑毒霧,將劇毒的死神之吻抹在他的武器上。東方妶跟斐塵的刀、司佐攸的勾爪,連柳鈺的箭矢也都抹了毒。

 

蓮少祈跟柳鈺往後退,我握著雙刃長刀站在他們身前,其它人分成三個方向朝魔獸群攻去。這是司佐攸觀察我跟商隱龍戰鬥技巧與技能所安排的應敵方式,我的毒擊雖然好用,但體力消耗太大,持久力不高,敵人一多就可能會讓自己身陷險境。

 

沒辦法,誰叫原本的世界中我的毒物雖不能貼身攜帶,但使用起來也沒有會消耗體力的問題。於是司佐攸要我負責輔助眾人,幫近戰人員的武器塗毒,保護柳鈺跟蓮少祈等遠戰人員。

 

身為組織的成員,就算是獨來獨往慣了的暗殺人員,我也不是沒有跟別人合作過,但……要我躲在隊伍後面,總覺得有那麼一點彆扭。

 

商隱龍的戰鬥方式仍是如此的瘋狂,他一口氣衝到魔獸群中間,長劍舞出一大片銀芒,無視魔獸的尖牙利爪,長劍往它們最脆弱的咽喉砍去。

 

東方妶也差不多,她兩刀交叉刺入一隻魔獸的身體,卻因為用力過猛,武士刀一時間拔不出來。旁邊一隻魔獸張著大嘴撲上,東方妶索性暫時放棄雙刀,往旁一滾,抽出腿腹的短刀,扎向魔獸的眼睛。

 

「吼!」魔獸吃痛,厲吼一聲,東方妶急忙閃避抓來的利爪,這時柳鈺的箭矢跟司佐攸的勾爪正好送到。

 

「大感謝呀!」東方妶笑道。

 

斐塵連忙推開壓在她身上的獸屍,好讓東方妶起身。司佐攸把拔出的雙刀丟給她,神情有些不悅。「武器是你的性命,小心點!」

 

「情勢所逼,我也沒辦法嘛。」東方妶吐吐舌頭,不敢看怒氣沖沖的司佐攸,轉身殺向另一隻魔獸。

 

這些魔獸的身體非常強韌,要不是有死神之吻,司佐攸這些人絕對沒辦法像商隱龍這樣幾下就能殺死一隻。

 

蓮少祈揚手發出數道冰箭,射向一隻正要偷襲司佐攸的魔獸。他的魔法愈用愈順手了,結合水系魔法跟風系魔法的冰箭威力果然不凡,那只魔獸立刻被刺穿,附近幾隻被掃到的魔獸也受了不小的傷。

 

柳鈺立刻補上致命的一箭,兩人合作無間。

 

在場最空閒的反而是我了,很想但又不敢上去殺,只能警戒的擺出防禦的姿勢,以防有魔獸衝過戰鬥圈,攻擊我們。

 

……我忘了,還有一個人也很閒。

 

就是正躲在蓮少祈後方,不知道有什麼作用的秋靈心。

 

「啊!好可怕啊,蓮大哥,快用魔法攻擊啊!小鈺,商大哥身邊的野獸太多了,快幫幫他啊!」她抓著蓮少祈的衣袖叫個不停。

 

好吵!

 

蓮少祈苦笑道:「靈心,請你放心,商隱龍很強的,他一個人沒問題。」

 

在他分心回話的當頭,一隻我們以為已無戰鬥能力的魔獸突然發難,往我們這衝來。

 

「啊——」秋靈心大叫。

 

施放魔法時,精神需要高度的集中,蓮少祈被秋靈心這麼拉著嗓子一叫,手中凝好的冰箭瞬間消散,他當機立斷地抽出防身的武器。我平舉著雙刃長刀,飛身向前,一刀砍在魔獸的腹側,魔獸被我打偏,在地上滾了一圈,又倏地騰身朝我抓來。

 

使用毒擊後體力果然消耗的很快,我來不及回防,心裡正想這次肯定要被狠狠的抓上一爪時,一枝銀色短箭飛射而來,力道之大,竟把魔獸給射飛出去。

 

我回過頭,只見柳鈺氣喘吁吁的,左手正因發力過度而微微顫抖。

 

柳鈺努力平復著喘息,說道:「好險,差點反應不過來。」

 

柳鈺左手的短弩,是他最後的殺招,平時短弩上都固定了一枝銀箭,要是敵人太過接近或是弓箭來不及使用時,就可以發動衝擊力強大的機械短弩擊退敵人。

 

但因短弩衝擊力大,又是固定在手上,所以每發動一次,左手就會因反震力而酸麻一陣子,非到必要他不會使用這招。

 

「……謝謝。」就算柳鈺不出手,我也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我還是很感謝他的相助,至少……衣服不會被撕破了。

 

不一會戰鬥結束,力疲的眾人二話不說癱在地上喘氣,商隱龍提著一顆狼頭走了過來。

 

「小鳥兒,小鳥兒呀。」他怪聲怪氣的嚷著。

 

我淡然的看著他。

 

「商大哥,你沒事真是太好了!」秋靈心從蓮少祈背後探出身子,欣喜的迎向商隱龍。「剛剛怪物好多,我好擔心你喔。」

 

商隱龍無視含羞帶怯地朝他走來的秋靈心,舉起手中的狼頭,「小鳥兒,你看,漂不漂亮?」

 

「頭顱……沒有漂不漂亮可言吧!」就算斷面砍得再完美,沒有帶著骨頭或肉塊,但頭顱不就是頭顱……而且還在嘩啦啦的滴著血。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

 

「啊!」秋靈心的尖叫聲打斷他的話。

 

商隱龍皺皺眉,跨過嚇得臉色蒼白,坐倒在地的秋靈心,提著狼頭走到我身邊。

 

「你看!」他指著狼頭額心那顆濃紫色眼珠。「這顆眼睛是紫色的耶,跟小鳥兒一樣。」

 

「所以?」這魔獸真大只,那白森森的利牙近看下還挺恐怖的。

 

「很漂亮呀。」商隱龍笑嘻嘻的說:「我現在最喜歡的顏色就是紫色。」

 

我「喔」了一聲,轉身跟上準備出發的司佐攸等人。

 

「哎呀!不解風情的小鳥兒。」商隱龍撇撇嘴,把狼頭扔到一旁。「不過還是好可愛!」

 

秋靈心見血淋淋的狼頭正朝她滾來,嚇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斐塵連忙上前踢開那顆狼頭。

 

迷路加上隨時都可能冒出的魔獸,折磨著司佐攸等人的意志,眾人拖著疲累的身子,一步一步,蹣跚地在林子裡走著。反觀商隱龍,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就像在郊遊似的,拉著我左看右看,一點緊張感都沒有。

 

「你挺悠閒的嘛。」我淡淡的說,他害我很難提起精神戒備。

 

他攬住我的腰,唇湊在我的耳邊說:「放心,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不用麻煩,我可以保護自己。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畔,覺得有點癢,我頭往旁偏了偏。商隱龍輕笑著一手貼上我的臉頰,硬是把我壓向他。

 

連閃都不行,這人未免也太過霸道,我正想要抱怨,商隱龍的動作突然一頓。

 

「怎……」話未問出口,我也察覺到了。

 

「咚咚!咚咚!」一陣陣的鼓聲由遠而近,快速朝我們所在的位置靠近。

 

「是役鋼族的鼓聲!他們發現我們了!」司佐攸恐懼的朝鼓聲的來源望去,茂密的樹林擋住了視線,除了愈來愈響的皮鼓敲擊聲,什麼也沒看到。

 

「快跑啊!」蓮少祈說,「我們絕對打不過役鋼族的毒魔獸!」

 

我看向商隱龍,他側耳傾聽了一會,拉著我的手,咧嘴笑道:「跑吧!」

 

眾人拚命地在叢林裡狂奔,耳邊只有刮過的風聲及沉重的呼吸聲。

 

此時天色已經接近黃昏,火色的夕陽將天幕染上一片怵目驚心的紅,紅得……

 

就像血一樣。

 

染血般艷紅的天幕……血紅色的世界。

 

鼓聲像不散的冤魂緊跟著我們。整個晚上眾人都在不停的跑著,一般人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他們全靠求生的意志才能撐得下去。

 

這些追著我們的役鋼族人,以我們兩人之力雖然不一定打得過,但逃跑還是沒問題的,比較麻煩的是司佐攸這些人。要是他們體力不濟,我們也只好把他們丟下了。

 

「我、我好累,我跑不動……」秋靈心跪坐在地上,可憐兮兮的掉著眼淚。

 

「靈心,你不可以放棄啊,停下來就死定了!」斐塵扶起她,緊張的說。

 

「我真的跑不動了……你們為什麼不打呢!你們這麼強,怎麼可能打不過那些人!」

 

司佐攸搖頭道:「沒辦法……單是役鋼族人或許還對付得了,但我們不可能打得過役鋼族操控的毒魔獸。」

 

「難道你們不能想想辦法嗎?一直跑……我跑不動了。」秋靈心推開斐塵,怎樣也不肯從地上起來。

 

「不跑,就只有死。」我冷冷的說。

 

「商大哥……」秋靈心哀求著商隱龍。

 

臉上向來溫和的微笑退去,商隱龍露出甚至比我還冰冷無情的神情,美麗的眸子就像燦亮但冷硬的金屬。秋靈心在他眼中,已經跟個死人沒兩樣。

 

「走吧,不想活的人,我很樂意成全她。」商隱龍轉過身,再也不看秋靈心一眼。

 

「商大哥!你為什麼那麼無情!」秋靈心含淚訴怨。

 

他本是薄情自私之人,只是你沒有看清。

 

換作是我,他是否也會這樣頭也不回的走掉呢?

 

……這問題我不敢多想。

 

我跟著商隱龍,其它人猶豫了一會,也丟下秋靈心。

 

不想活的人,沒有人能幫助她。

 

只有斐塵沒走,他看看秋靈心,又看看逐漸遠去的眾人,咬牙,下定了決心。

 

「靈心,我帶著你跑!」然後不管秋靈心願不願意,兩手抱起她。

 

東方妶回頭看了一眼,歎道:「斐……你真是個笨蛋耶,那女人根本不領情,你又何必呢?」

 

斐塵苦笑。「我已經決定不要再像以前那般畏縮,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喜歡的人告白,在沒有成功之前,我怎能這麼輕易放棄!我決心要抓住,絕不放棄……妶,你們別管我了,快點逃跑吧!」他吼道。

 

東方妶紅了眼眶,吼回去:「笨蛋笨蛋笨蛋!我不管你了啦!」

 

「……斐塵。」柳鈺想幫忙,卻被蓮少祈拉住。

 

「讓他去吧,這是他選擇的,不管旁人看來是多麼愚蠢的決定,只要自己覺得是正確的就好。」

 

結果會如何,也只能自己承受。

 

柳鈺痛苦的撇過頭,把心一橫。「蓮哥,我聽你的……什麼都聽!」

 

商隱龍跑在最前頭,催命的鼓聲在後……沒有人回頭。

 

眾人的身影已消失在視線外,斐塵抱著秋靈心,吃力的跑著。

 

秋靈心在他懷裡不斷掙扎,早已筋疲力盡的斐塵抱不穩她,腳下一個踉蹌,身體往前跌。但他還是緊緊抱著秋靈心,怕她受傷。「抱歉,我不小心……」

 

「你就是這樣,什麼事都做不好!」秋靈心掙扎出斐塵的懷抱,埋怨道。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斐塵連聲道歉,「我們快跑吧,被追上就死定了!」

 

「我不要!我說我累了嘛。」秋靈心坐在地上,打定主意不肯走。

 

斐塵覺得很為難,要是商隱龍或司佐攸在就好了。

 

「為什麼商大哥要這樣對我,我有哪裡不好嗎?為什麼要丟下我……」秋靈心的眼淚又滴了下來。

 

「我不會丟下你的!靈心,我一定會保護你。」斐塵信誓旦旦的說。

 

「我才不要!」秋靈心任性的撇過頭。「我一點都不喜歡你……我不可能喜歡你!拜託你死心好嗎?」

 

「我……」斐塵無奈又苦澀的擠出一抹微笑,「……靈心,你的樣子有點像我喜歡的一個女孩子,以前我一直提不起勇氣接近她,所以……所以我一定會保護你!就算你不接受也沒關係。」

 

斐塵伸出手,又要抱她。「我們一起回去,千萬不可以就這樣放棄了!」

 

秋靈心委屈的抹抹眼淚,拍掉斐塵伸來的手。「我不要!人家真的跑不動了嘛。」

 

「靈心……」

 

一直緊追著的鼓聲突然靜止了,斐塵回頭一看,不遠處正圍著幾十名役鋼族人,還有一隻巨大的三頭蛇。

 

「來不及了……」斐塵抽出武器,握緊了刀柄。「靈心,我會保護你的!」

 

但秋靈心沒看到斐塵此時堅毅的神情,她只是一直掉著眼淚,渾身發抖,不停的喃喃自語:「不要……我不想死……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不是別人?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啊啊啊啊啊——」遠方隱約傳來不知道是誰的尖叫聲。

 

司佐攸搖搖頭,歎了口氣。東方妶用力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柳鈺茫茫的伸出手,奔跑中的蓮少祈腳步一頓,握住。

 

黑色的髮絲在商隱龍頰邊飛舞,注意到我在看他,商隱龍轉頭,朝我燦爛一笑。

 

役鋼族的鼓聲靜止了一會又再度響起,這次的更加急促高昂,還帶了些興奮之感。

 

見血的野獸嗎……

 

拚命的跑著,前方的視野逐漸遼闊,我們快要跑出這片叢林了。

 

茂密的叢林外,是一大片黃土坡地,稀稀疏疏的長了些低矮野草,空曠的地形很難隱藏身影,要是被役鋼族人追到這,我們沒有地方可以躲藏。

 

我正考慮要不要再繞入叢林中,商隱龍突然停下腳步。

 

「不能過去……那裡非常危險。」他少見的露出了嚴肅的神色,還用了「非常」這個詞,前方這片毫不起眼的坡地,究竟潛藏著怎樣的危險?

 

司佐攸幾乎跟商隱龍同時停住了腳步,恐懼的看著前方的土坡。「……地缺。」

 

他這神情我有印象,幾天前在白色小屋外,司佐攸看著遠方,正是這樣的反應。

 

「地缺?我沒記錯的話……」蓮少祈白了臉色。

 

「沒錯……」司佐攸緩緩的點頭,「我們過不去了。」

 

「什麼?地缺是什麼?」柳鈺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那是一種埋伏在土裡的生物,它張大了嘴,要是有生物經過,就會被它吃掉。」

 

為了讓柳鈺清楚,蓮少祈刻意講得很淺白,但司佐攸不知為什麼,一聽到他的形容,就痛苦的捂著頭,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那……我們不能繞過嗎?」

 

「地缺是群居性的生物,從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它在哪……至於繞過……」他看向司佐攸。

 

司佐攸艱難的舉起顫抖不已的手,指著土坡盡頭,說:「黑沼澤……黔龍魄就在這片土坡的對面……路,只有這一條。」

 

「只有一條嗎?」商隱龍挑挑眉,「那還有得選嗎?」

 

他現出穿腸長爪,比比身後的叢林。「打吧!」

 

借助商隱龍的先覺,要繞過地缺不是不可能,但必定會耗費不少時間。役鋼族生長在此,對這裡的地形十分熟悉,他們可以從容的繞過地缺追來,在那片危機潛伏的坡地打鬥,還不如先在叢林把役鋼族人給解決了。

 

司佐攸等人也明白這道理,雖然萬分不願意面對擅長使毒的役鋼族人,但也沒有其它的辦法了。他們抽出各自的武器,緊張的盯著叢林深處。

 

鼓聲,接近了!追了我們好幾天的役鋼族人,終於出現在我們面前。

 

紫黑色的皮膚,渾身塗滿了白色的奇怪紋路,役鋼族大約比我們矮兩個頭,但精壯結實的雙腿充滿了爆發力,想來是以速度見長的一族。

 

這些役鋼族大約有三十來人,每個人的腰側都掛著一面皮鼓,手裡拿著一長一短的兩把彎刀。見我們正在前方等著,役鋼族人發出一陣興奮的怪叫,後頭的幾人高亢的吼著,像在叫喚什麼。

 

他們沒急著撲上來,我們也不敢動,眼前的敵人太過陌生,我隱隱有些不安。

 

「毒魔獸……」

 

不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我全副的精神都放在那緩緩出現在叢林中,足有兩層多樓高,艷紫色的三頭蛇怪。

 

「這隻怪物有什麼特性?」兩眼盯著毒魔獸,我問。

 

「它三顆頭會噴出三種不同的毒液,血液、皮膚鱗片似乎都有毒。」蓮少祈說道。

 

「就是全身都是毒啊!」東方妶咋舌。

 

全身都是毒嗎?我嘴角揚起一絲笑意。「毒魔獸,交給我。」就只有我能對付!

 

商隱龍伸手輕撫我的臉,專注又深情的凝著我,沉著嗓音,像是從喉嚨深處萬分艱難的擠出這句話:「紫鴆……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一定會發瘋!」

 

我沒有放在心上,淡漠的說:「役鋼族人就交給你了,沒問題吧?」

 

商隱龍撩起我一簇髮絲,湊到唇邊,印上一吻。「我會殺光他們!」

 

役鋼族爆出一聲嗜血的叫囂,揮舞著武器朝我們攻來。

 

我身形敏捷的穿過役鋼族人,直撲三頭毒魔獸。

 

毒魔獸左右有兩名役鋼族人,他們看我襲來,也不阻止,獰笑著閃到一旁。這兩名役鋼族人手裡各提著一顆肉色球狀物,從他們抓握的黑色部分我立刻就猜出那是什麼。

 

獵人頭部族啊……這是那兩個人選擇的。

 

「可惡——」司佐攸怒吼一聲,靈活的勾爪打向其中一名役鋼族人,看來他也察覺他們提著什麼了。

 

役鋼族人被勾爪打飛,手中提的物體滾落在地,儼然是斐塵的頭顱。

 

我沒有再看,雙刃長刀砍向朝我不停嘶吐著叉舌的毒魔獸。毒魔獸的身軀龐大,但它的動作卻很靈活,三個頭分從三個方向咬向我,它盤起長長的蛇尾,想把我圈住。

 

我相信自己的抗毒性,完全不在意毒魔獸的攻擊,揮刀砍上它中間的那顆頭。

 

一刀入肉,黑稠的血液噴出,毒魔獸痛吼一聲,三顆頭咬上我。頓時覺得有些暈眩,噴濺在臉上的黑血帶著嗆鼻的怪味,我屏住呼吸,再奮力砍了一刀。

 

毒魔獸痛極,它不明白為什麼毒不死我,憤怒的嘶吼著,蛇尾緊緊地纏上。它咬得我也很痛,傷口傳來些許酸麻感,我知道這三頭蛇的毒一定很厲害,連我都有些不適了,難怪司佐攸等人會如此害怕。

 

酸麻的痛覺從背上漸漸蔓延到全身,心知再這樣下去絕對撐不了多久,我一矮身,刺向毒魔獸的七寸。

 

雖說有三顆頭,但這怪物總算是蛇吧,七寸要害被刺,應該可以給它造成不少傷害——我沒有期待我微弱的攻擊力能一擊必殺。

 

果然,刀刃一刺入七寸鱗縫,濃稠的黑血立刻噴濺而出,毒魔獸的三顆蛇頭痛苦的扭動著,仰天厲聲長嘶,尖利的蛇牙上掛著血淋淋的碎肉,我的背部被它撕扯下一大片,血肉模糊。

 

「紫鴆!」商隱龍的吼聲傳來。

 

我分神望去,卻見周圍的役鋼族人正一臉驚駭的四處逃竄,也不跟司佐攸等人纏鬥了,似乎有什麼恐怖的變化將要發生。

 

「紫鴆,快逃!」

 

商隱龍這一吼,我還沒有反應,司佐攸等人卻急急的向後退到森林邊。

 

「別擔心。」我給了他一個微笑。

 

商隱龍甩掉長爪上插著的屍身,想要向前,我卻抬手制止了他。這時,以毒魔獸為中心,突然散發出一股黑霧。

 

肌膚一接觸到黑霧,便隱隱刺痛,視線完全被黑霧籠罩,呼吸開始變得困難。

 

我在心裡苦笑。自己的本事自己最清楚,我有這身抗毒使毒的本領,除了天生對毒物有些抵抗力外,當然是經歷了許多嚴酷的訓練。

 

打從有記憶起,就不斷接受各種毒物的折磨,不但我的抗毒性便強,輕微的毒物可以自行消化解毒外,遇到真正厲害的劇毒時,身體會自動封閉排斥這些毒物,原理就跟商隱龍的龍隱差不多,毛細孔跟呼吸道會自動封閉,以免毒物進入體內。

 

如今籠罩在這樣的劇毒中,毛細孔不說,連呼吸道也開始緊縮。這種變化不像龍隱可由自己控制,若是在短時間內沒有離開這團毒霧,我定會窒息而死。

 

可是,這怪物只有我能對付。

 

潛意識裡,似乎有什麼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要保護,絕對不能退怯一步的……我不能逃!

 

「畜生,你太小看我了!」輕哼一聲,雙刃長刀的銀芒劃破黑霧。

 

先覺一直吵死人的警告著。

 

商隱龍急退到黑霧的範圍之外,他看見幾個來不及逃跑的役鋼族人一沾上黑霧,身體立刻被腐蝕得瘡瘡孔孔,好不嚇人。

 

他一直盯著黑霧,司佐攸等人險險逃出了,但最重要的那個人一直沒有出來。

 

胸口有種又痛又緊的感覺。

 

東方妶手撐在膝蓋上,彎著身子,臉色蒼白的不停喘氣。「那、那是什麼啊?連操控這怪物的役鋼族人都害怕成這樣子!」

 

「好恐怖……」看見役鋼族人的慘況,柳鈺嚇得渾身發抖。

 

「紫鴆……還沒出來……」蓮少祈擔心的喃喃自語。

 

心臟用力一縮,商隱龍的瞳孔倏然放大,凍結般寒冷的恐懼侵襲著他,他甚至連怎麼呼吸都忘了。

 

「他……沒事吧?」

 

司佐攸擔憂的語氣令商隱龍心慌,看著像黑洞吞蝕一切的黑霧團……黑霧的中心,諒他視力再好也看不到。

 

不!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失去的恐懼。痛苦已無法形容,如果……

 

他不敢想,他一定會瘋掉。

 

「……小鳥兒。」好輕好輕,無比曖昧親暱的低喃。商隱龍的眼神突然變得溫柔,他笑了。「我去找他,你們快退吧,這濃霧很快就會散開了。」

 

蓮少祈瞪大了眼睛,這是他一向認為的商隱龍嗎?

 

「我來吧!」飛快的看了身旁的柳鈺一眼,他眼中有著一閃而逝的堅毅,蓮少祈說道:「這毒霧很快就會散開,我們也跑不遠。」

 

商隱龍腳步剛抬,聞言,不耐的看向他。「所以?」

 

「讓我試試,用風吹散毒霧。」蓮少祈瞇眼看著黑霧,漫不經心的說:「商隱龍,我隱約猜出你的身份……那麼,我想你應該很習慣這種交易吧?」

 

商隱龍眸子一寒,他沒想到這蓮少祈心思如此縝密。「什麼交易?」

 

「我會盡全力救出紫鴆,而你……要保護我的鈺弟,讓他平安回去。」

 

「蓮哥!」

 

蓮少祈回眸一笑,拍拍柳鈺的頭,說:「沒事的,相信我。」

 

柳鈺重重的點頭,「我相信!」只要是蓮少祈的話,他都信,他都聽。

 

蓮少祈想清楚了,若是紫鴆跟商隱龍死亡,憑他們幾個根本走不到黑沼澤,那還不如一拼!

 

原本凝滯不動的黑霧突然散開,幾乎窒息的肺終於吸到些許新鮮的空氣。

 

不用想,我知道這是蓮少祈的魔法之助。

 

面前的毒魔獸三顆頭只剩下一顆完整,一顆掉在地上,一顆則垂在頸邊,只有一片蛇皮連著。再一點,只要再多吸點新鮮的空氣,我就可以提起力氣給它致命的一擊。

 

後頭的蓮少祈再次發動了風捲,毒霧愈見消散,我正要抬刀……

 

異變突生!

 

原本縮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毒魔獸突然發難,蛇身一騰,咬向身後的蓮少祈。

 

我連忙揮刀斬斷眼前閃過的紫影,黑血飛濺,後頭傳來一聲悶哼。

 

「唔!」

 

回頭,毒魔獸的頭顱正咬著蓮少祈的肩膀,雖然頭顱下節已無身體,但毒液大概已經……

 

蓮少祈沒露出一絲痛苦慌張的神色,他淡淡的微笑著。「拜託你了……商隱龍。」

 

眼瞼緩緩合起,蓮少祈身體無力地往後倒,笑容還掛在臉上。滿足的笑容。

 

「蓮哥——」柳鈺嘶吼。

 

「別過來!」

 

商隱龍立刻拉住想要衝來的柳鈺。

 

「毒霧還沒散。」我說。

 

「別阻止我!我要看我的蓮哥!」柳鈺雙目通紅,狠很的瞪著商隱龍,不停掙扎。

 

我走到蓮少祈身邊,輕探他的鼻息。「來不及了……」

 

柳鈺明亮的大眼浮出一層淚光,他努力睜著眼睛不讓淚水流下。「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蓮哥說沒問題,他說沒問題……

 

我相信他……

 

「不可能!」水光終究還是從他眼眶中溢出。

 

太過深沉、太過深沉的悲傷,是他的淚,滿溢而出,止不住。

 

「放開我!我叫你放開我啊——」掙不開商隱龍的箝制,柳鈺甚至用腳踢用嘴咬。

 

蓮少祈的身軀靜靜的躺在地上,在我們眼前,逐漸變得透明。

 

什麼也……留不住。

 

徒留遺憾、悲傷。

 

柳鈺發瘋似的踢打著商隱龍,連上來勸阻的東方妶也遭牽連。

 

無法接受應該永遠陪在自己身邊的蓮少祈從眼前消失,柳鈺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空著的右手重重拍擊左手腕上的短弩,短弩上的銀箭射入商隱龍抓著他的手臂。

 

「該死!」商隱龍吃痛,手一鬆,柳鈺推開東方妶跑向蓮少祈。

 

跑的太急,他跌了一跤,又掙扎著爬起。

 

我靜靜的看著,沒有阻止,脫力的身體也無法阻止。

 

「蓮哥……」泣聲喚著,柳鈺的手剛觸到蓮少祈,卻又往下一跌。

 

蓮少祈的身體已完全變得透明,柳鈺狂亂的撲抓著他消逝的身軀,卻只能抓到虛無的空氣。

 

什麼也……留不住。

 

只剩下柳鈺滴落在地面的斑斑淚痕。

 

「蓮哥……別丟下我……」

 

【第十七章】

 

天,還沒那麼快亮。

 

柳鈺跪坐在地上,低垂著頭,雙手垂在身體兩旁,一動也不動。一陣強風吹來,像蓮少祈不及發出的風捲,吹散了毒霧。

 

風吹得我的身子有些不穩……身體好沉。

 

「小鳥兒!」商隱龍拔起手臂上的銀箭,跑來扶住我,臉上是擔憂心疼的神情。

 

「小鳥兒,你還好吧?」他撕下一截衣衫,壓住我背上的傷口。

 

我把全身的重量放到他身上,結實溫暖的胸膛,讓我感到安心。

 

「快用治癒術治療!你傷的很重。」

 

提不起力氣發動治癒術,身體跟心裡都覺得萬分疲憊,但……商隱龍身上的傷口不斷流出微黑的血液,他也傷得不輕,役鋼族人的武器上大概都抹了毒。

 

我必須快點恢復力氣才行。

 

東方妶走到柳鈺身旁,想安慰他。輕輕推推柳鈺的肩膀,他卻無力的往旁倒去,東方妶連忙抱住他。「小鈺!」

 

柳鈺昏昏沉沉的,全身泛紫、嘴唇青黑,很明顯是中了毒。

 

「小鈺,你怎麼了?」晃著他,東方妶緊張的快哭了。

 

我看了一眼,說:「剛剛毒霧未散,我警告過了。」

 

「小鳥兒……你能救他嗎?」

 

我訝異地抬眼。「你想救他?」真不可思議。

 

「這是交易。」商隱龍說。

 

點點頭,我沒再問。既然是交易……

 

推開商隱龍,我搖搖晃晃的走到柳鈺身邊。「把他的嘴打開。」

 

「你有辦法救他?」東方妶期待的看著我。

 

「試試。」

 

她立刻托起柳鈺的頭,打開他的嘴。

 

雙刃長刀上沾了劇毒的蛇血,會失去效用,我換成短刃的部分,往手臂上一劃。

 

「小鳥兒!」商隱龍急忙抓住我的手,但鋒利的刀鋒已讓我的手臂滲出一條血痕。

 

「你在幹什麼!」他氣急敗壞的吼著。

 

「救他。」甩開他的手,我將血液餵入柳鈺嘴裡。

 

商隱龍懊惱的扒著劉海,後悔不已。「我怎麼知道要用你的血……早知道就不管他死活了,該死的!」

 

柳鈺濛濛的睜開眼,淚水從他眼眶滾出。「……蓮哥……」

 

「撐不了多久。」我輕聲說。我只會下毒,不會解毒,我血液的抗毒性只能暫時壓製毒魔獸的毒,過不了多久,柳鈺還是會死。

 

我不是叫他別靠近嗎!

 

將滲著血珠的手臂舉到商隱龍面前。「換你。」

 

商隱龍憐惜的撫著我的手臂,低頭,細細地將血珠舔去。

 

為什麼?他會如此悲傷,這明明是大不了的傷。

 

垂下手,一陣暈眩感襲來,我果然太小看那三頭蛇的毒了。

 

「休息一下……這裡可以休息吧?」我問。

 

「可以,看來那些役鋼族人都退走了。」商隱龍清出一片空地,盤腿坐下。他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我坐到他腿上。「先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出發。」

 

我雙手托起治癒光球,身上的傷口在溫暖的白光下逐漸恢復。心裡的卻無法……

 

柳鈺縮在我們身旁,他已經不哭了,可是瘦小的身軀正不停的發抖。

 

司佐攸跟東方妶兩人相倚著,輕聲談話。這兩人之間一直有著些微妙的曖昧,但彼此都沒有表現得明顯。隨時可能會死亡的明天,似乎讓兩人的關係有些改變。

 

說著說著,東方妶靠著他睡著了,司佐攸將她輕放在自己腿上,讓她睡得舒服,溫柔地握住她的手。

 

光球「啵」的一聲消散,渾身的力氣瞬間被抽乾,商隱龍把我攬入他胸膛。

 

合上眼,他輕順著我的背脊,我疲累的睡著了。

 

我們前進的速度非常慢,明明黑沼澤就在前方不遠,卻為了避開躲藏在土裡的地缺而被迫繞路。

 

如果地缺的體積不大,或許可以利用身法快速通過,可是據司佐攸形容,一隻地缺張大了嘴至少有半個足球場大,十幾隻地缺緊密生長在一起,不管怎麼跑,都逃不掉被吃掉的命運。

 

只要一感應到有人經過,躲藏在土裡的地缺就會立刻合上大嘴,連土帶人的一起吃下去……司佐攸形容得好像自己親身經歷過似的。

 

見識過用奇異花朵引誘人的草叢,跟其它奇奇怪怪的天然陷阱後,對於地缺我並不感到訝異,也不懷疑。但商隱龍謹慎的態度,讓我提高了警覺。

 

他小心翼翼的用先覺探查安全的路,地缺躲藏的地方表面根本看不出來,只能依靠商隱龍的先覺。若是沒有先覺,我們絕對不可能活著走到這裡。

 

我跟商隱龍還無所謂,我們早就不急著回去了,可是柳鈺的狀況卻不能再拖。才半天的時間,他又陷入了昏迷,臉色更是比之前難看。商隱龍跟蓮少祈有過交易,要讓柳鈺平安回去,至於他這身毒回去後能不能解,就不干我們的事了。

 

我們兩人扛著昏迷的柳鈺,司佐攸跟東方妶緊跟在我們身後。一進到這片坡地,司佐攸變得很沉默了,眼中透露著極度的驚恐,只有在東方妶關心的詢問時,才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視線的盡頭終於出現一點綠,前方就是黑沼澤邊緣的綠色濕地。

 

「快到了。」東方妶拍拍柳鈺的背,「小鈺,撐著點,就快可以回家了!」

 

柳鈺的求生意志很薄弱,就算能離開紅界,他也很快就會死亡。

 

或許他根本撐不到黑沼澤。

 

腳步剛抬,商隱龍皺眉,又收回腳。「……過不去了。」

 

「什麼意思?」東方妶問。

 

「前面的路全都被堵死了,只能原路回頭。」

 

「不能回頭!」東方妶激動的抓住他,「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這裡了!怎麼能回頭。更何況……小鈺他……」微咬著下唇,東方妶一臉難過。

 

「沒有別的辦法嗎?」我也不想就這樣回頭。回頭,就再也回不到原本的世界。

 

「當然有。」商隱龍微笑,指著東方妶。「把這小鬼丟下去餵地缺,我們就可以趁機通過了。」

 

「你是、是認真的嗎?」東方妶瞪大了眼,她不敢退後,只能繃著身子緊張的盯著商隱龍。

 

商隱龍把柳鈺交給我。「我跟小鳥兒當然不能死,東西有幾樣在司佐攸身上,他也不能死……如果可以我希望是柳鈺,反正他也快死了,可是我跟蓮少祈有了交易,所以不能犧牲他。」聳聳肩。

 

「那麼,你是要自己下去呢?還是我來幫你的忙?」商隱龍的笑容無比好看。

 

東方妶是個堅強不服輸的女人,我以為她一定會反抗——至少不可能如此乾脆。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要沒用的發抖,微笑。「我自己下去!」

 

「很偉大。」商隱龍比了個請的手勢。

 

「過獎了。」東方妶朝商隱龍咧出個咬牙切齒的笑容,閉上眼睛,抬腿。

 

「……桃桃……對不起。」她嘴裡吐出耳語般的輕喃。

 

「商隱龍!」

 

身側傳來一聲低喝,有人扯過東方妶的手臂,把她往後一拉。

 

「我相信,」聲音掠過,往下墜落,「……你窗戶一定忘了關。」

 

地面劇烈的震動著,東方妶睜開眼,愣住。

 

地缺黃綠色的巨大身軀從地面翻出,翻滾了一圈。

 

「趁現在!」

 

商隱龍拉著柳鈺,我伸手抱住東方妶,腳尖一點,踏上地缺露出的部分,躍到對面。我一放手,東方妶全身無力的癱坐在地。

 

……司呢?張口,她似乎想問這個問題。

 

「剛剛……他為什麼叫你?」但她問出口的卻是這句話。

 

「喔?」商隱龍拿出兩樣物品。「給我這個啊,很夠意思吧!」

 

商隱龍拋接著手中的物品——司佐攸收集的兩樣道具。

 

東方妶茫茫的眨眨眼,茫茫的回過頭。

 

覆蓋在表面的泥土已被地缺吃下腹,露出暗紅色、空洞洞的好若地獄深淵的一張大嘴。地缺吃下去的,不只泥土扶好柳鈺,見東方妶還坐在地上,商隱龍催促。「小鬼,走了!」

 

東方妶看著商隱龍,困惑眼神像是突然不認識他了,又看看昏迷的柳鈺跟垂目的我,吁了口氣。「我、我不走了。」

 

「什麼?」

 

「我想睡覺,不想走了!」說著,她翻身躺下,像貓一樣蜷著身體,兩眼半瞇。「你們走吧,我不走……」

 

商隱龍看了她好一會。「……你高興就好。」

 

東方妶漾出個燦爛甜美的笑容。「慢走。」

 

斐塵也好,東方妶也好,明明知道必死無疑,為什麼卻還是選擇留下?

 

絆住他們腳步的東西究竟是?

 

面對死亡時,為什麼還可以笑得如此燦爛不帶遺憾?

 

司佐攸跳入前,也是笑著的。

 

……這笑容中有怎樣的情緒?

 

又為什麼,一個人會願意為了另一個人犧牲生命?

 

充斥在他們胸膛中的力量是什麼?

 

放棄了原本堅持的,而現在堅持的是?

 

我想知道答案。

 

最後看了那堅強的女人一眼,我跟著商隱龍,轉身。

 

東方妶躺在地上。

 

「走掉了耶。」望著漸去漸遠的背影,她不懊悔,一點也不想追上去。

 

「……好累喔!好困喔……司啊!」連罵他的笨蛋的機會都沒有,連司佐攸那時的表情都看不清。她為什麼要把眼睛閉起來!

 

拉開褲管,細瘦的小腿上有道潰爛的傷口,黑色的污血凝結在腿腹上。役鋼族的武器,果然都抹了毒。「我就是魯莽……」

 

東方妶癟癟嘴。「來罵我啊!笨蛋!」

 

淚水在她癟嘴的動作中,終於洩出。

 

「好想睡……」閉上眼睛,「反正,我就是懶嘛……」

 

剛來到紅界時,東方妶每天都懶洋洋的、無所事事的混曰子。沒有特別想回去,也不想在這世界定下,過一天是一天。直到司佐攸走到她面前……

 

「戰士?你真厲害!要不要做我們的同伴?」司佐攸當時這麼對她說。

 

然後她就一直跟著司佐攸,四年。

 

司佐攸是怎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了,他會盡全力幫助他的夥伴,但不可能願意為別人犧牲自己的生命。東方妶真的以為不可能!

 

她努力抵抗毒素帶來的睡意,可是心卻無力的鬆懈了。

 

這樣也好,她心想。她一直想好好的睡一覺,醒不來也沒關係,她不想醒來了。

 

「睡覺吧……」明明還有放不下的東西。毛茸茸、喵喵叫的小小身軀,空曠房間中唯一的溫暖,一直在等待她。可是……

 

她被司佐攸那一下拽懵了,所有的力氣跟勇氣被地缺吞吃下去,她現在只想睡覺。

 

眼皮好重……但淚水仍從合上的眼瞼中不斷流出。

 

「桃桃……對不起……司……對不起。」

 

原諒她再也沒有力氣繼續向前走。

 

前面的路沒什麼阻礙,我們順利的走到黑沼澤邊。

 

「小鳥兒,我們快到了。」

 

沼澤邊緣的綠意一點也無法掩蓋深處傳來的陰寒感,低矮的岸邊植物盡頭,是很深很深的黑,有種一旦踏入就會永遠無法回來的感覺。

 

看著那噬人的黑,我突然感到迷惘。我到底在做什麼?我為何在這裡?

 

「小鳥兒?」

 

商隱龍疑惑的神情映入眼裡,我握緊了拳頭。

 

「沒錯,快到了。」要結束了。

 

掛在肩膀上的瘦小身子動了動,柳鈺緩緩的睜開眼。「蓮哥?」

 

果然,他一開口就是要找蓮少祈。

 

「他死了。」商隱龍無情的說。

 

「……對……」大眼黯淡下來,「我想起來……」

 

「而你也快死了。」

 

柳鈺絲毫不訝異,他甚至有些期待。「我知道,你們丟下我吧。要不是因為蓮哥,我根本不想回去。」

 

這些人,每一個都要我們丟下他。

 

反正本就是包袱,丟了也無妨。

 

「你的蓮哥可是希望你能回去喔。」商隱龍只是在陳述事實,並沒有勸柳鈺不要放棄之意。

 

「可是我不想!」這或許是他第一次違背蓮少祈的話,「我不想回去,我一點也不想回到那個家!我只要我的蓮哥……」

 

其實以柳鈺的狀況,他也大概無法回去了。渾身冰冷、膚色泛紫中透著死白,他現在的精神,大概是所謂的迴光返照。

 

「……我知道了。」我看向商隱龍。

 

他會意,我們輕輕把柳鈺放到一片較為柔軟的草堆上。

 

「閉上眼睛,一下子就過去了。」商隱龍溫聲說。

 

柳鈺依言閉上眼,商隱龍拿出穿腸劍。我拉住商隱龍的手,跪坐在柳鈺身旁,把他的頭放到自己膝蓋上。柳鈺緊閉著眼,瑟瑟地發抖。

 

他還是個孩子啊!

 

我手中緩緩凝出一團紫色濃霧,撫上他的臉。「睡吧,柳鈺……」語氣是少有的輕柔。

 

「這是……紫鴆?」

 

點點頭,看著紫霧被柳鈺吸入鼻腔,我下垂的眼中帶了些許的憐憫。

 

最後,只剩下我們兩個。

 

如一開始般。

 

柳鈺繃著的瘦小身軀逐漸放鬆,睜開失焦的大眼,「其實……我一點也不想死!」

 

沒有人……想死吧……

 

「我想回家……我想我爸爸媽媽……我想上學,想去社團。」他胡亂抓住了我的手臂,商隱龍「啐」了一聲,而我沒有反抗,任他抓著。

 

「箭術大賽要開始了,我還沒練習……我不想、不想死……」

 

他流出的淚水染濕了我的膝蓋,茫茫失神的大眼一直凝望著天空。

 

不知何時,夜幕降臨,滿天閃爍耀眼的星子,圓月掛在天幕中,散發著柔和溫暖的光芒。

 

我不禁想到司佐攸的一句話,我們……是異界來的遊子。

 

天蒼蒼、夜茫茫。

 

迷路的遊子,家在何方?

 

柳鈺扣著我的小手無力地下滑,我忍不住輕撫他稚嫩的臉蛋。

 

「我真的不想死……可是……」柳鈺笑了,笑得如此可愛無邪。「這樣我就可以見到蓮哥了吧?」

 

我沒有回答。已死的人,是不需要答案的……

 

商隱龍生起了營火,火光照著柳鈺漸漸透明的身軀。不久前還沉甸甸的壓在肩膀上的重量,現在已經感覺不到了。

 

從他抓著我的手、安詳得像是睡著了的小臉,一點一點地……在我眼前消失。

 

虛空吞噬了他,就如蓮少祈般。

 

明明身旁燃著火焰,我卻突然覺得冷,打了個冷顫,商隱龍遞來一壺酒。

 

「冷嗎?」

 

我接過酒壺,入手微溫,他放在火旁熱過了吧。

 

一口喝乾,溫酒入喉,胃裡暖暖的。

 

「你手好冰。」他拉過我的手,用雙手包住。

 

手心也暖暖的。

 

溫暖一點一滴滲入身軀,這名叫商隱龍的毒、的火,已經溶在我的血液之中。隨著心跳,被包圍了。

 

「商隱龍。」

 

「嗯?」

 

接過他遞來的另一壺酒,「回去後,我們能再喝一杯嗎?」

 

就像明曰要上戰場的士兵,痛快的喝過最後一杯酒。

 

即將要一決生死的我們,可否也最後一次拋下立場,涸燴一杯?

 

「好啊!」商隱龍笑道。

 

我微笑。

 

「小鳥兒……」商隱龍放下酒壺,貼近我。「來,讓我抱抱。」

 

我將頭埋入他胸膛中,他環住我。

 

「天亮後,我們去拿那最後一樣道具。」我說。

 

「天……還沒那麼快亮。」商隱龍說。

 

是啊,天,還沒那麼快亮……

 

【第十八章】

 

跳動的心失去的力量,追逐的人迷失的方向。

 

一輩子真正該尋找的,就是胸膛中的愛與滿足。

 

黑沼澤像是被黑暗下了詛咒,連陽光都穿不透黑沉沉的濃霧,身形掩沒在這霧氣中,我卻覺得萬分舒適。

 

我們,是屬於黑暗的。黑暗與濃霧包圍著我們,我只能看到身邊的商隱龍。

 

天亮後,我們往黑沼澤的深處走去。司佐攸沒有說黔龍魄在黑沼澤的哪裡,我們只能漫無目的的尋找。也說不上是尋找,黑沼澤附近罩著一層濃濃的霧氣,視線不清,我們憑著直覺一直往更深處走。

 

兩人走在濕漉的草叢中,沒有發出一點腳步聲,呼吸聲也細微的幾乎聽不見。我們手裡拿著武器,提神戒備著,誰知道黑沼澤中有什麼不知名的野獸出沒。

 

可是,別說是野獸了,一路走來連只小蟲子都沒發現,整個黑沼澤安靜得很不祥。

 

商隱龍壓低了聲音,「可能有什麼兇猛的生物在黑沼澤中,所以沒有其它生物敢靠近吧。」

 

應該就是這原因,黔龍魄一定被某種生物守護著,不可能那麼輕易就能拿到手。

 

「我們小心點。」

 

黑沼澤的範圍很大,我們走了快半天,眼前出現一片廣闊的好似永無邊際的淤泥淺湖。陽光被濃霧阻擋在外,這淺湖隱隱發著黑藍色的幽光,大概是生長在泥地中的細菌散發的生物光。

 

商隱龍指著淺湖中央一塊突起的高地,說:「我想在那裡吧。」

 

雖然看不清楚,但以前幾次的經驗可知,這些物品不會藏在很隱密的地方,總會很明顯的露出線索,像故意想被別人發覺似的。

 

眼前的高地是這帶最明顯的地形,所以黔龍魄的確很有可能在那。

 

商隱龍朝湖中丟了顆石子,「咚」的一聲,濺起一些水花,被攪動的淤泥翻起幾個泡泡,水泡浮到湖面,破開,難聞的氣味傳來。

 

「是沼氣。」

 

「嗯。」又丟了顆石頭進去,商隱龍思忖著。「看來不只沼氣。這下面是淤泥,要是不小心陷下去就很難出來了。」

 

「沒什麼好怕的。」我有把握能一口氣游到高地。

 

「我知道,可是……」商隱龍反常的有些遲疑。

 

「先覺?有危險是一定的吧。」

 

商隱龍垂下眼瞼,沒說什麼。

 

「你不想回去嗎?」

 

「想。」抬眼,金黃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環境中仍是無比燦亮,他專注的凝著我,神情認真嚴肅。

 

「可是我更想……每天每天,瘋狂的跟你做愛,吻遍你全身、舔遍你身上每一道線條,讓你呼出的氣息只能是我的名字,你的身上只能有我的痕跡!」慾望在他眼中一閃而逝。

 

「……商。」

 

「我快不能想別的事了,就像要燒起來,整個腦子裡都是你……紫鴆,這是你下的毒嗎?」商隱龍狠狠地攫住我脖頸,陰鷙的目光瞅著我。「我該……我真該殺了你!」

 

我瞭解,商隱龍……我都瞭解。因為我也是。

 

手中的力道加大,直要把我的頸骨擰斷。我別開眼,不看他金眸中的複雜情緒。

 

「走吧,游過去。」

 

無奈的揚起嘴角,商隱龍深深歎息。「……走吧。」

 

他鬆開了手,但梏著頸子的強勁力道還烙在上面。我艱難的吸了一口氣,卻只能吸到難聞的沼氣。

 

……快要窒息,我的身體跟我的心。

 

都走到這裡了,該如何回頭?

 

不能回頭。

 

商隱龍游的比我快,他攪起的泥水帶出一片混濁。

 

我們受過嚴苛的訓練,深諳水性,這點距離一下子就游到了。商隱龍濕漉漉的爬上高地,伸手拉我。這時候還在擔心衣服似乎有些沒道理,但我腦子裡還是忍不住胡亂想著:這些泥水不知道洗不洗得乾淨……

 

商隱龍抹掉臉上的泥水,掃了這塊高地一圈。

 

「小鳥兒,你看!」

 

點點頭,我也看見了。高地中央,憑空浮著一顆巴掌大、墨黑色的圓珠,珠子散發著灰濃濃的霧氣,霧氣冉冉升到半空,擴散開來。籠罩著這片沼澤的濃霧,似乎就是從這顆珠子發出的。

 

「黔龍魄,是吧?」

 

「或許。」點點頭,我抬腿。

 

反正就算有危險,一直在這站著也不是辦法,總得要面對。

 

剛接觸到黑珠旁的霧氣,我立刻像觸電般的縮手,往旁一閃。商隱龍平舉著穿腸劍,護在我身前,兩眼警戒的盯著水面。

 

「來了!」

 

話聲剛落,一道黑影在眼前閃過,「鏘」的一聲,那黑影一頓,商隱龍往後退了半步。

 

好強!我心裡暗自驚訝。竟然只憑一擊之力就把商隱龍逼退,這是多可怕的力量!

 

商隱龍也知道這生物不好應付,低喝道:「小鳥兒,一起上!」

 

不用他說,我就已經拿出雙刃長刀,往那黑影一砍。沒想到!那生物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明明瞄準了,刀刃卻砍上了空氣,攻勢撲了個空。

 

黑影飛快的晃到我背後,我甚至連這生物的長相都沒看到,只感覺到一陣勁風刮過。

 

「可惡!」商隱龍拉過我,黑影劃過他的手臂,割開一道長長的傷口,血花四濺。

 

我眸子驟冷,顧不了那麼多了,墨綠、銹紅、艷紅三色毒霧凝在手中。

 

一口氣使出麻障、盲障、迷髟燴三種非血溶性的毒物,希望能減緩這怪物快得恐怖的速度。就算後來會體力不濟,我相信商隱龍也一定應付的了!

 

黑影從身側飛掠而過,我趁機發出三種毒物,豈知,那黑影只是稍稍一滯,而後動作流暢如常的向我襲來!

 

迷魅連對商隱龍都能起作用,那黑影卻一點也沒受到影響。我竟然忘記,這生物是生長在充滿沼氣的淺湖中,或許對毒物有什麼抗性也不一定。

 

心裡懊惱,但腳下卻絲毫不敢遲疑,在黑影襲來的瞬間,我立刻往旁錯開一步,商隱龍也極有默契的往另一旁閃去。黑影收勢不及,長長的身體從我倆中間穿過,我跟商隱龍同時揮刀砍去。

 

那黑影發出一聲難聽的嘶鳴聲,身體在兩人夾攻下重重往下一沉,摔落在地,又馬上騰起,動作只發生在眨眼之間,我還是沒看清它的長相。

 

黑影被我們合力這一擊激怒了,似乎是頭部的前端射出兩道紅光,隨著它飛快在我們週身盤旋的動作,帶出一圈黑中夾紅的殘影。

 

嘶鳴聲響得刺耳,黑影環成圓圈逐漸縮小,往我們壓來。一股奇異的壓迫感油然而生,這圈黑色的殘影,竟像死亡之輪般,帶著難與抗拒的恐怖氣勢,朝我們逼近。

 

跟商隱龍背靠著背,我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商隱龍低沉好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小鳥兒,要拚命了。」

 

此情此景,彷彿在什麼地方見過……對了,就是被狼群包圍的那次。

 

心中突然湧現強烈的情感,這刻,什麼都不重要了。只有背後倚靠著的……

 

緊握著武器的手微微下垂,又立刻揚起,我往前跨步,但商隱龍的動作卻比我更快。

 

我終於看清那怪物的長相!

 

六、七十呎長的身軀覆滿暗墨色的細小鱗片,流線型、扁平狀的身體有點像巨大的鰻魚,大張的長形嘴巴長滿了一排排尖利的牙齒,這生物的背上有兩對半透明的翅膀,正是它動作能如此快速靈活的原因。

 

除了滿嘴的尖牙,它最恐怖的武器,就是從頭頂沿著背脊長至尾端的一排刀片似的背鰭。跟體色一樣暗黑,鋒利如刀的尾端正沒入商隱龍的胸膛,透體穿出。

 

「快!動手。」穿腸劍插入怪物的身體,另一隻手死死抓著刺入身體的尾鰭,不讓它逃脫。商隱龍喝道。

 

他背對著我,我可以很清楚的看見穿出他身體……被染得血紅的鋒利尾鰭。

 

怪物痛苦的扭動著,商隱龍卻怎樣也不放手。尾鰭割剮著他的身軀,除了緊抓著的手,他的下半身也漸漸地被鮮血染紅。

 

我無法動彈,動不了,使不出力氣。

 

「商……」

 

「快啊!」

 

放手吧!拜託,求你放手吧!

 

「快點殺了它,小鳥兒,快動手!」

 

茫然的搖著頭,我心中的哀求商隱龍不可能聽見。他不會放手的,我知道……

 

「快啊!」商隱龍再次催促。

 

咬牙,我躍身砍向怪物,傾盡了所有的力氣,沉重的、憤恨的、悲痛的一刀。

 

死吧!

 

怪物的身體被剖成兩半,前端翻落在地,扭動著,滾到水裡。

 

商隱龍的身體往後倒,我抱住了他。重重倒下的力道壓得我虛軟的雙馱瘓立不住,坐倒在泥地上。地上的泥土跟商隱龍身上流出的血弄髒了我的衣服,但我完全不在乎,兩手緊按著商隱龍胸膛的傷口,試圖阻止不斷流出的血液。

 

殷紅的血液是他的生命,不要……別再流出了。

 

「商……商隱龍,商隱龍……」眼角又熱又痛,喉嚨像被什麼東西梗住,我只能反覆的呢喃著他的名字。

 

「沒事的。」商隱龍微笑著,血濕的手輕拍我的手背。

 

「我、我幫你治療,你等等……」我努力集中精神,想使出治癒術。

 

「沒用的,你也知道,傷到肺了,沒有用的。」商隱龍溫聲說著。「這樣……不好嗎?你可以回去了。」

 

商隱龍吃力的拿出幾樣我們收集來的物品,除了極地之花跟魅影的面具外,其它的東西都在商隱龍身上。

 

「回去吧,小鳥兒。」

 

我無法言語,只能不停的搖頭。商隱龍一直凝著我,他不曾轉移的眸子中,反映著我哀傷的臉。

 

濃紫的眼眸泛著一層水霧,更顯耀眼。

 

你不是喜歡我這對眼珠嗎?拿去吧。

 

……請你一直看著我。

 

「小鳥兒……」商隱龍手緩緩地、吃力地抬起,「我說的,我對你說的話都是真的。」按住我的頭,鼓起此生最後的力氣,重重的往下壓。

 

我的唇觸到他的唇,熟悉的觸感味道還在,按著我的力道卻已消失。

 

手無力地下垂,我想要阻止,抓住了,卻抓不住曾有的熾熱溫度。

 

冰冷的手。

 

冷意傳至全身,血液跟心臟彷彿要凍結。

 

……好冷……冰冷的。

 

「……商隱龍!」

 

我被丟下了,我被他丟下了!

 

那你還不如殺死我!

 

「不能不說是血統的影響啊!小鳥兒。」

 

是的,這血統注定我們要纏繞著彼此,勒死彼此。

 

空洞,生命跟靈魂還有其它的什麼,在他垂手的瞬間被抽乾。只剩下這副空虛的軀體,不……都空虛都沒有了。

 

只有痛苦。

 

捏碎的手環,碎片卡在指縫間,卡進心臟,阻塞著血液無法順利流過。我唯一能剩的只有這份破碎嗎……

 

好痛,痛苦從心臟蔓延到全身,像要被撕裂開來!

 

「小鳥兒,要是我們都回不去……」

 

回不去的話,我們就留下來,我不逃了。

 

多少年前,那地獄般的孤島上,看著終於象徵勝利……或結束的直升機降落在面前時。

 

「嗨!好久不見。」白鴉甜笑著向我打招呼。

 

當時,我已決心不再為手中消逝的生命感到難過。

 

「……商,商隱龍……」

 

他的話語,他的存在。

 

「你對我的影響大得太恐怖……」

 

你也是啊,我們都是。

 

「你竟敢傷了他……你可知道,他是我的心頭肉,傷了他,我心裡有多痛嗎?」

 

痛苦嗎?

 

「有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由不得我們的,除了死亡,還有命運。」

 

命運嗎?

 

「商隱龍、商隱龍……商隱龍!」如何的呼喊,他也不會響應。

 

合上的雙眼,嘴角揚起的笑容是如此的安詳滿足。

 

我知道答案了。

 

為什麼不願意離開,為什麼一個人願意為了另一個人犧牲,為什麼面臨死亡時還能笑得如此滿足不帶遺憾……

 

是什麼力量,改變原本堅持的而讓人堅持?

 

我知道答案了!

 

——答案竟會如此痛苦悲傷。

 

商隱龍的身軀,也會在我眼前消失吧?就像蓮少祈跟柳鈺一樣。

 

哭著也好、笑著也好,就算掙扎反抗,還是抵抗不了。

 

死亡。

 

留不住的,我無能為力……原來我如此的軟弱。

 

「別走。」說不出口的,「商隱龍……別走。」說不出口了。

 

商隱龍的身軀逐漸模糊,我知道不是因為我眼中的淚。

 

「我說的,我對你說的話都是真的。」

 

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

 

勒在身上的痕跡,還如此鮮明清晰。

 

——清楚的烙著他的名字。

 

「你是我的!只有我能殺死你。」

 

手茫茫的摸到掉落一旁的雙刃刀,看著銀亮刀身上自己淒涼的笑容。

 

「太好了……我沒有失去你。」

 

可是,我失去了你。

 

反手,將短刃刺入我疼痛不已的,胸口。

 

六樣道具化作六道光芒,劃過天邊。等待,下一個渴歸的遊子尋找。

 

空曠的高地上,只有黑色的黔龍珠不斷發出灰濃濃的霧氣。

 

就這麼結束了。

 

一路的艱辛血淚,就這樣空蕩蕩的結束了……嗎?

 

當然不是。

 

一團白色人型光球浮在無際的黑暗中,它身上散發的柔和白光,是這全然漆黑的空間中唯一的光源。光人一直靜靜的佇立著,突然,它抬首,模糊不清的臉上輪廓露出個像在笑的表情。

 

「你好。」光人躬身的同時,一道人影憑空出現在這空間中。

 

人影一出現,立刻往後退了一段距離,警戒的盯著光人。

 

光人被這人的眼神盯的毛骨悚然,它掩飾性的再次躬身,說:「你好,歡迎回來。」

 

「我是第二次見到你了吧,如果你願意解釋一下現在的情況,我會更『好』。」壓低的聲音,帶著危險的味道。

 

光人點點頭。「請放心,我一定會仔細的說明……」光人再度抬頭,「但等人都到齊吧,我很怕麻煩的。」它做了個聳肩的動作。

 

「人?」他的疑問很快的就獲得了解答。

 

眼睛還未適應黑暗,眼前出現兩道「人」影——事實上是我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其中一「人」是我進入紅界前見過的人型光團,另一人是……

 

「商隱龍!」

 

「小鳥兒?」

 

我們同時驚叫。

 

這是怎麼回事?我記得……我應該死了啊。

 

「好啦!人都到齊了。」光人一擊掌,「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問得滿意後,就可以送你們回去啦!」它一副大功告成的滿意神態。

 

「OK!那你能解釋一下嗎?全部、從頭到尾!」商隱龍語帶不滿,他很不喜歡這種被人玩弄的感覺。

 

「嗯……我想想喔,『他』是怎麼說的?」光人偏頭思索。

 

「他?」商隱龍銳利的眼睛瞇了起來。

 

「這個世界的創造人,一個很囉唆的傢伙。我的主人。」光人揮揮手,不耐商隱龍打斷它。

 

商隱龍挑眉,雙手環胸,耐著性子聽光人的「說明」。

 

「先說明紅界好了!紅界其實是個虛擬的世界……」

 

「而那個黑色盒子是媒介,原理就跟虛擬遊戲差不多?」光人剛開頭,商隱龍就猜出個大概了。

 

「沒錯沒錯!你好厲害喔。」

 

「我就在想怎麼可能……」撇撇嘴,商隱龍冷冷的掃向光人,「繼續!」

 

光人縮縮脖子,正要開口。

 

「你說,這只是虛擬的世界?這世界所發生的一切,只是大腦產生的『幻覺』?」我擰著眉,有些不可置信。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我跟商隱龍之間發生的,都是幻覺?

 

「小鳥兒。」商隱龍似乎猜到我的想法,他拉過我的手。溫暖的,溫暖的手。

 

腦海中閃過他在我面前倒下的那一幕,我忍不住反握著他,緊緊地。

 

是幻覺……商隱龍沒有死!

 

「嚴格說來是夢啦!」光人說,「可是『他』說過,當你們人類在做夢時,很多時候不知道自己身在夢中。夢裡所經歷的一切,對當時的自己來說,就是真實。

 

「就算醒來後發覺是一場夢,就算只是大腦劇烈活動所產生的『幻覺』,只要當下的自己認為是真實的,只要相信是真實的,那就是真的。」光人重重的點頭。

 

「是真的!真真切切發生著的!只要這麼相信著。」

 

然後它聳肩,「『他』說的啦!我不大懂,反正『他』說的話總有『他』的道理。」

 

「然後?」商隱龍說,「接著說。」

 

「喔。」光人接著說明:「『他』說,你們生活的那個所謂的『真實的』世界,人們都把愛藏起來了。『他』很心寒,所以創造了紅界。

 

「來到這裡的人們在此接受考驗,只要找到自己失去的東西,就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光人兩手按著胸口。

 

「答案就在心中嗎?」商隱龍喃喃道。

 

「跳動的心失去的力量,追逐的人迷失的方向。『他』說人類一輩子真正該尋找的,就是胸膛中的愛與滿足。」

 

小小的光人,看起來差不多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卻說出或許連成人都不懂的道理。那個「他」,究竟是怎樣的人?

 

是人嗎?

 

「在合上眼的那刻,只要找到了,就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光人看向我們,我感覺到他在微笑。

 

「這位不用我說,」它指著商隱龍,「他死前抱著我這麼久以來,從未見過的強烈的愛、與滿足。而他……」光人指著我。

 

「你是自殺的吧。『他』雖然不贊成這種自殘的行為,但你死前心中那股悲痛的哀愁與愛,令我們動容,所以,你也合格啦!」

 

商隱龍聽了一震,他捏著我的手,難以置信的看著我。「你竟然……」

 

我別開眼,有些難堪。

 

「小鳥兒,我的小鳥兒!」他托起我的頭,指腹細細磨擦著我的臉。「原來你這麼迷戀我啊……」

 

「誰……」話語被堵在嘴邊,他邪媚的笑著,印上熾熱的一吻。

 

「呃……」光人嚥了一口唾液,戰戰兢兢的打斷。「對了!你們的那些同伴也都合格了,他們的行為令人佩服。除了秋靈心,」光人搖頭,「她到死前還只想著自己。」

 

商隱龍不耐煩的瞥過去一眼,「那又怎樣?」

 

「從頭再來。」光人說。「洗掉之前的記憶,在這個世界重新來過。」

 

「喔?就跟司佐攸一樣?」

 

「對對!這次司佐攸終於合格了。他終於體會到『別人』的重要,而不是一味的只想著自己。」

 

難怪司佐攸會「記得有人說過」不少事。

 

「那麼?收集七樣道具這件事是假的了?」商隱龍笑問,但他的笑容卻比生氣的樣子更可怕。

 

「這個嘛……哈哈哈,我不知道。」光人立刻轉移話題,「你們不是要回去嗎?快走吧!」揮手趕人。

 

「回去後,我們會怎樣?」這是很重要的問題,我們在紅界待了快一年,組織一定已經派人到處追殺我們。

 

「這點你們可以放心。」光人愉快的說:「就如我說的,這只是一場夢啊!不管在紅界中過了多久,醒來後,就只是像做了一場夢一樣,過了一個晚上而已。」

 

只過了一晚?不用擔心會被組織追殺?

 

「同樣的,在紅界裡經歷的一切,哪怕是十年、二十年,醒來後,也會像夢境一樣,記不清楚了。」

 

這些曰子來發生的一切,都會像夢境一樣,從我手中消逝嗎?

 

我會忘了商隱龍的熱度,然後,殺他了嗎?

 

「但是,心中的情感是不會忘記的,再見到熟悉的人,懷念的事物,當時心中的力量,就會再度浮現。『他』說,這是茫茫人海中尋找的緣分與浪漫。」

 

在我們舉槍對著彼此的同時,想起這一切?

 

然後呢?扣下扳機,看著對方在自己眼前或自己在對方眼前倒下?

 

可笑的浪漫!

 

「我……我不回去了。」

 

「小鳥兒?」商隱龍訝異的看著我,難以相信這句話是我說的。

 

「我不回去了!」我再次重申。

 

「咦?」光人也很訝異,「為什麼?你不是一直很想回去嗎?」

 

我垂眸,看著自己的手緊握著商隱龍的。「因為,回去後,我勢必要殺死商隱龍!」

 

「為什麼?失去他,你不是痛苦的無法活下去嗎?」

 

「對方不能死在別人手下,不能死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所以竭力在別人之前殺死對方。」我沒有回答光人的問題,自顧自的說。

 

「不想讓對方承受失去自己、殺死自己的痛苦。」很痛,我不想讓商隱龍也承受這種痛苦。

 

「所以一定要殺死對方!」商隱龍,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所以他想殺了我!

 

「我們處在,非得生死對立的世界……與其這樣,我選擇留下。」

 

比起可以歸去的冰冷鐵籠,我寧願選擇商隱龍溫暖的桎梏。只要他殘酷又溫柔的拉著我,真實與否已經不重要了……

 

別再,留我一個……

 

早該這麼做了,我竟然現在才明白,繞了好大一圈。

 

商隱龍鬆口氣般的勾起嘴角,「小鳥兒……」接而燦笑,笑得萬分開心,摟住我的腰。「小鳥兒不走,我當然也要留下……我絕對不會放了你!」他在我耳邊霸道的、佔有的說。

 

「可是,」光人猶豫,「沒有先例……讓你們留下來,我不確定會有什麼影響,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們現實的身體,一定會死亡。

 

「或許你們會永遠被困在紅界中,或許你們會隨著身體的死亡而消散,結果是未知,你們還堅持要留下嗎?」

 

赤鷹教過我,保命的原則就是放棄不確定的事。不可知的未來,可能的死亡……

 

「我聽小鳥兒的!」商隱龍朝我燦笑,「你去哪,我跟到哪。」

 

我們本就沒有既定的方向,不需要目的地,到哪裡都無所謂,只要兩個人一起……這段旅程再也不會結束。

 

我勾起嘴角,發自內心的笑了。

 

「壞人!」光人抱怨。

 

「你誤會我了。」無辜的聳肩。

 

無盡黑暗的空間中,除了光人,又多了一道人影。

 

「那些道具啊,好——多人都問了耶!」光人兩手誇張的伸得開開,「我完全回答不出來。我總不能說根本沒這回事吧。」那它一定會被扁死。

 

「這些道具,的確是回去的方法啊。」

 

「……的提示。」光人接著說。

 

「呵呵。」笑道,「小光,你又不是不知道,人類時常只注意到事物的表面,看不清其中所含的意義,然後被困死了。

 

「我很努力的提示了。寒炎珠——含著至冷與至熱的力量,極地之花——無論在如何艱難的環境中都能萌芽的……不就是愛嗎?」

 

「太抽像了!」光人撇撇嘴,「誰懂啊!」

 

「很抽像嗎?」「他」無奈。「不是已經夠明顯了嗎?人類,果然很複雜。」歎氣。

 

「不過啊!那兩人做了很令人意外的選擇呢!」光人說,「繞了一大圈嘛!」

 

「因為他們太強,卻也太膽小了。」微笑,「踏不出從小生長的牢籠,不肯正視自己存在的價值,尤其是紫鴆。」

 

「可是,已經有了讓自己正視的東西了吧。」光人縮縮脖子,想到那「東西」就覺得恐怖。「已經有可以回去、可以依靠的地方了。」

 

「因為愛給人勇氣啊!」「他」笑得很慈愛,「所以有了勇氣面對。」

 

「愛給人勇氣?真俗氣耶!」

 

「小光,你知道人類的世界,怎樣的東西被叫做俗氣嗎?」

 

「什麼東西?」光人好奇的問。

 

「就是太過氾濫的東西啊!」慈愛中有著安慰,「愛俗氣的話……

 

「就表示是很多的東西吧!」

 

【尾聲】

 

我們的世界充滿愛,只要,我們學著如何去愛。

 

「嗡——嗡——」

 

MSN的來電震動聲將狄悟吵醒。

 

他發覺自己的臉壓在鍵盤上,MSN的對話框出現一堆毫無意義的字母。

 

「阿海剛剛傳送來電震動!」

 

狄悟看著這行字,晃晃有些渾沌的腦袋,順手震了回去。

 

阿海立刻回復:

 

阿海說:老鼠,你是睡著了喔,叫你老半天不回應。

 

老鼠是狄悟MSN上的暱稱。

 

狄悟回道:

 

老鼠說:哈哈哈,不小心睡著了啦!

 

他貼了個汗笑的臉。

 

看看計算機上顯示的時間,現在才半夜四點「而已」,對曰夜顛倒的狄悟來說,應該是精神正好的時候,怎麼可能突然睡

 

著?他記得跟阿海開始聊時明明還很有精神啊?

 

阿海說:豬鼠耶你!

 

阿海貼了個踢飛人的表情符號。

 

阿海說:對了,你剛剛跟我說的信封怎樣?

 

老鼠說:信封?

 

他看著自己的手,除了打計算機生出來的繭外,空空的什麼都沒有。什麼信封?

 

狄悟把對話往上拉,果然看到他跟阿海說他收到一紙奇怪的信封。

 

可是,他完全不記得了。

 

「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夢耶。」狄悟自言自語。

 

胸口熱熱的,似乎有什麼不一樣的東西在裡面。

 

狄悟猶豫了會,手指流暢的在鍵盤上敲出幾個字。

 

老鼠說:對了,阿海,你不是說有部電影想看嗎?我們一起去看吧。

 

阿海貼了個嚇到的表情。

 

阿海說:挖靠,天要下紅雨啦!我們認識快三年了,你都一直不肯跟我出來打個球,像娘們一樣。今天怎麼啦?愛上我了喔。

 

老鼠說:去死啦!要不要去一句話。

 

狄悟一直躲在他十九吋液晶屏幕的後面,不敢接觸現實。

 

他害怕人群。可是,這一覺起來,他突然覺得……

 

其實也沒什麼好怕的嘛!

 

阿海回復:

 

阿海說:廢話,當然去。

 

狄悟笑了。

 

穿著制服的少女,背著掛滿小娃娃的側背包,從斐塵身邊走過。

 

斐塵停下趕著上學的腳步,看著少女長長的頭髮在身後飄動。

 

「灰塵塵,你又在偷看班花啦!」他的死黨用力拍了他一掌。

 

斐塵被他拍的心臟都要吐出來了,他苦笑著白了對方一眼。「我喜歡她啊,當然要看她。」話說完,他跟他的死黨都嚇到了。

 

斐塵何時敢這麼光明正大的承認自己的感情了?

 

死黨一愣,旋即戲謔的笑道:「喔喔喔,那你有勇氣跟她告白嗎?」

 

百分之兩百會被拒絕,斐塵心想。可是不知怎麼地,他也百分之兩百的相信他最後一定可以打動對方。

 

「告白就告白!」斐塵挺起胸膛,「烈女怕纏郎,更何況她人那麼好,我相信我一定可以追到她!」

 

對於斐塵這毫無來由的自信,他死黨只是懷疑的挑挑眉。

 

昨晚,斐塵做了個模糊的夢。一覺醒來後,這股勇氣自信,就充斥在他胸膛中。

 

斐塵略顯緊張的理理頭髮,跑向前,喚住少女。

 

「挖靠!他還真的告白了!」死黨瞪大了眼睛,「帥呆了耶!」

 

這是司佐攸第一次在家裡吃早餐。

 

一杯半滿的牛奶放在他面前,而另一杯滿滿的放在對面的位置上。

 

司佐攸拿起剛烤好的土司,抹上厚厚的草莓果醬,放在滿滿的牛奶旁,而自己則拿起乾土司看報紙。

 

——他並不喜歡草莓果醬。

 

報紙上,今天的頭條大大的寫著某兩個黑道的什麼重要的角色,在昨晚同時暴斃死亡,現在這兩個黑道似乎吵得很厲害……

 

司佐攸沒仔細看。

 

他正注意斜前方那扇粉黃色的房門。

 

他剛吃完土司,喝了口牛奶,粉黃色的房門被人推了開來,紮著馬尾、相貌清秀的女孩背著書包從自己的房間中走出。

 

司佐攸對她揮揮手,擺出自己自認最溫和的笑容。

 

「小妹,來,吃早餐。」

 

女孩不可思議的看著他,書包掉到地上。

 

「不快點的話,你會遲到喔!」

 

緩緩的點頭,女孩緊張的坐到司佐攸對面。

 

司佐攸拍拍她的頭,一口喝完牛奶。「那哥哥去上班了……」他腦海中閃過昨晚的夢,夢的內容已經不記得了,但他的下一句話就這麼很順利的說出。

 

「在學校發生什麼事,可以跟哥哥說。」毫不費力,他嘲笑以前說不出口的自己。

 

「好……」女孩點點頭,小聲的說:「路、路上小心……哥哥。」

 

司佐攸露出屬於哥哥的笑容,說再見後,轉身出門。

 

女孩看著同母異父的哥哥出門上班的背影,眼淚滴滴答答地流了下來。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在抹滿草莓果醬的土司上。她笑著,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東方妶被貓叫聲吵醒。她家的貓一直叫個不停,踩著她的頭繞圈圈。

 

「吵死了!」東方妶一把推開它,「好啦好啦,就會吃。」

 

她懷疑她養的不是貓,而是豬之類的生物。

 

桃桃蹭著她,喵喵喵的叫個不停。東方妶摸摸它的頭,突然覺得眼角發燙,手中毛茸茸的觸感,好像懷念了很久。

 

東方妶揉揉眼睛,她想應該是自己還沒睡醒,昨晚似乎做了個夢。

 

「馬上就弄給你吃啦!」東方妶一面抱怨,一面拿出桃桃的飯碗。

 

倒了些干飼料下去,東方妶看著桃桃猛吃的樣子,歎氣。

 

「看來要找工作了,不然你會餓死。」她兩天前剛辭了原本的工作。

 

打開計算機,連上人力銀行的網站,輸入基本數據後,一大串的征才數據跳了出來。

 

東方妶托著腮,一個一個仔細瀏覽著。

 

「喵!」桃桃叫了一聲。東方妶回頭,發現它的飯碗已經空了。

 

「等等喔。」漫不經心的應了聲,將視線轉回計算機屏幕。

 

屏幕上,是一家中型公司的徵人條件。

 

這家公司東方妶有點印象,她記得是這幾年才起來的一間頗有實力的家族公司,現任老闆的名字好像叫司佐攸。

 

「司佐攸?」東方妶反覆咀嚼這個名字,這是個既陌生又覺得萬分熟悉的名字。

 

她不假思索的寄出了履歷表。

 

一般而言,這種有規模的公司應該不會用她這種人,可是……

 

東方妶抱起她的貓,嘴角微揚。「總覺得很有把握呢!」

 

「唉!」歎了一口氣,柳鈺趴在桌子上。

 

坐在前面的同學看了,回頭問:「怎麼啦?」

 

「今天早上跟我爸吵了一架。」柳鈺悶悶的說。

 

「又是社團的事喔?」

 

柳鈺咬著下唇,不被認同的感覺讓他很難過。

 

「我爸說,箭術好又有什麼用,吃不飽……要我玩玩就好。可是……我卻覺得,我的箭術很有用呢!一定會派上用場的!」

 

明亮大眼中浮現堅毅的神采,今天,他有了這樣的自信,他知道自己可以咬牙堅持下去。

 

因為他做了個夢,一個忘了內容,幸福又有點哀傷的夢。

 

「是啊!」他同學笑道,「小鈺的箭術讓我們打贏那隊沒大腦的王者軍團呢!」

 

他指的是半個月前的擬真網絡PK大賽,在柳鈺精湛的箭術下,他們打敗了某個號稱不敗的軍團。

 

柳鈺恢復了開心的笑容。

 

「對了,小鈺,你見過新來的代課老師了嗎?就是代替跑去生小孩的導仔那個。」

 

「沒見過耶!」他今天才聽說。

 

「聽說是個斯文型的帥哥喔,我們班的女生興奮的要死。」他撇撇嘴,「好像叫蓮什麼的……名字很奇怪。」

 

「蓮……蓮哥嗎?」一滴眼淚不自覺的從柳鈺頰邊滑落。

 

「友情也好、親情也好、愛情也好,一點一點地、漸漸地,愈來愈多的話,就可以改變這世界吧!」

 

光人看著自己的主人,對他的理想感到無法理解。「你去『寄信』了?」

 

「是啊!這次寄的特別多呢!」「他」笑道。

 

「信心十足嘛!」

 

「充滿幹勁呢!」「他」熱血的握著雙拳。

 

「那麼,我又得忙了。」光人垂著肩膀,「一年一度的新人潮啊!」今年的客人似乎會比往年更多呢。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新人潮。

 

紅界中,多了不少恐慌不安的陌生臉孔。但今年好像有些不一樣……

 

一群「新來的」在矮房前排隊,等著裝儲物芯片,幾個好心的老手走近,跟他們透露了一個消息。

 

聽說——

 

「歸陰森林外,有間木屋,那裡的人可以幫助你。」

 

聽說——

 

「無論大小事,做任務或是請護衛,都可以找他們。只要你付得出報酬。」

 

聽說——

 

「他們好像叫『毒蛇』,一共兩個人。」

 

又聽說——

 

「一位是個瀟灑的金眼帥哥,另一位紫眼的冰美人……」

 

同時,歸陰森林外,有人正在敲這間木屋的門。

 

見推開門的是一位大眼睛的女孩,敲門的人愣了愣。

 

「毒蛇?」他身旁的夥伴問。

 

「老闆在後面練功。」女孩比比後院的方向說道。

 

「謝謝。」

 

於是這群人繞到後院。

 

後院緊貼著歸陰森林,……連個防禦用的圍欄都沒有,……看得出主人一點也不在乎歸陰森林裡兇惡的野獸。

 

空地上凌亂的丟著幾把兵器,……泥地被掀了一大塊,……附近的樹木倒得亂七八糟——……一副強烈颱風過境後的樣子。但院子裡沒有半個人。

 

這群人困惑的繞回來。

 

「院子裡沒有人。」難道傳言有誤?

 

女孩聞言,……偏過頭,……漾出個曖昧的笑容。

 

「那……他們大概是打到床上去了吧!」

 

所謂的打到床上……

 

「小鳥兒……」

 

商隱龍的爪子順著我的背脊來回撫摸,……他慵懶的神態十分迷人,……但臉上那心滿意足的可惡表情卻很欠打。

 

「小鳥兒,……我們好像有件事沒說。」

 

渾身無力,……不想動,……我冷然的掃去一眼。

 

「小鳥兒,……你知道吧……我愛你。」

 

眸中閃過一絲情緒,……我別開眼,……合上。

 

腰好痛……

 

「小鳥兒,……你呢!……換你說了。」

 

「……」

 

商隱龍貼上我,……惡狠狠的瞪著,……只差沒又來捏脖子這招。「快說!……你不說我不會放過你的!」

 

貼在我腿上的某樣東西「又」蠢蠢欲動,……可以想見他會用怎樣的方式逼我鬆口。

 

唉……心裡歎息。

 

「……愛。」

 

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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