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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一句話冷笑話簡介:

魔法師奧古斯塔因為太宅了,所以時至今日依然是魔法師。

 

兩句話簡介:

某天魔法師奧古斯塔收到了一個巨型快遞包裹。打開後發現裡面是一隻全果的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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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古斯塔好可愛XDD

吸血鬼貓貓魔女都很有趣

卡沃迪恩 是個垃圾不解釋,憑什麼他可以得到原諒得到愛人,就該讓他一輩子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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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

  

  奧古斯塔穿著睡袍,頭髮淩亂,睡眼惺忪,叼著牙刷,嘴角還溢出白色泡沫,茫然困惑地打開門,門外站著一臉不耐煩的快遞員和一隻碩大無比的箱子。

  

  “先生,您的包裹和信件。”快遞員粗魯地將一封信塞給奧古斯塔,又把一支筆伸進他眼皮底下,“請簽收!”

  

  奧古斯塔接過筆,草草簽下自己的名字,快遞員好像跟運單有仇似的,將它一把撕下,揣進懷裡,又“砰”的一聲甩上門。

  

  態度真差勁!奧古斯塔低頭在運單上尋找快遞公司的名字,心中暗暗發誓今後一定不叫他們家服務。

  

  包裹和信是他的朋友(準確來說是恨不得從來沒認識過的損友)卡沃迪恩寄來的。那麼大一隻箱子,裝具屍體都夠了,那傢伙到底寄了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啊?

  

  心裡犯著嘀咕,魔法師奧古斯塔向盥洗室走去,途中把信扔在了客廳茶几上。他在盥洗室刷完牙,隨意洗了把臉,連鬍子也沒刮就來到廚房。打開冰箱,裡面除了一排排的罐裝牛奶外別無他物。

  

  也許能用魔法變出點兒吃的來。奧古斯塔悲傷地關上冰箱門,隨即否決了這個想法。太麻煩了,他才不要為這種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浪費魔力。昨天莉莉安娜才來拜訪過,幫他做了頓豐盛的晚餐,現在還剩下半隻烤雞。早餐就吃那個好了。

  

  他把烤雞放進微波爐加熱。如果卡沃迪恩看見他現在的行為肯定會大吼:“魔法師的恥辱!竟然不用魔法加熱而用微波爐!我怎麼會認識你這樣的朋友?我才不認識你呢!以後見到我也請裝作不認識,謝謝!”啊哈,那可真是太好了。下次該請卡沃迪恩來作客,然後在他面前親自演示十六種微波爐簡易烹調法——標準得就像說明書一樣!

  

  接著,奧古斯塔回到客廳,拆開茶几上的那封信。信上字跡的確出自卡沃迪恩之手,語氣也如他本人一樣欠揍。

  

  親愛的奧古斯塔:

  

  近日驚聞貴宅失竊,我對這不幸事故表示憤慨,對慘遭打擊的你表示深切同情。

  

  由於我最近一直出差在外,無法親赴貴宅視察訪問(這個詞被劃掉了)參觀遊覽(這個詞也被劃掉了)探訪慰問,因此特意送上薄禮一份,還望笑納。

  

  你忠誠的

  

  卡沃迪恩

  

  P.S.如果你能搞定這孩子每月一次的麻煩,我保證他會是個完美的住宅衛士。

  

  奧古斯塔只知道世界上有兩種生物會面臨每月一次的麻煩。一種是女人,一種是狼人。他認為卡沃迪恩說的是後者,因為他不覺得女人能用“他”稱呼,也不覺得女人能保衛財產。據他在某幾個魔女朋友身上的所見所聞,她們不把財產敗光就該謝天謝地了。

  

  魔法師一臉平靜地將好友來信窩成一團,平放在手掌上,召喚出一團火焰將之燒成灰燼。卡沃迪恩真是個熱心人。他心想。竟然送了我一隻狼人做保安,他可真善良。下次該請他來作客,我要親自下廚招待他,把煎鍋裡的焦炭全部塞進他那張討人厭的嘴裡。

  

  接著奧古斯塔旋風一般衝到玄關,還準備了一個鎖縛咒,隨時可以丟到被裝箱打包送到他家裡的狼人身上。但是他到達玄關時驚恐地發現箱子已經打開了,裡面空空如也。

  

  啪砰!廚房裡傳來盤子碰撞的脆響。奧古斯塔踹了空箱子一腳洩憤,回頭衝到廚房裡。裡面的景象讓魔法師頓生把好友用魔火炮轟至渣一百遍呀一百遍的想法。

  

  一名一絲不掛的青年大模大樣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抓著烤雞腿(來自昨天莉莉安娜饋贈的半隻烤雞),另一隻手端著杯牛奶(杯子是奧古斯塔畢業那年學院送的紀念品,上面還印著死蠢的畢業照),不時大口牛飲,還意猶未盡地嘖了嘖嘴。看見奧古斯塔,青年放下杯子,友好地招手:“您好!您是這家的主人?烤雞不錯,還有嗎?”

  

  如果奧古斯塔是一般的魔法師,那麼他會放出一個攻擊性魔法,比如昏睡咒或者鎖縛咒。但他不是一般的魔法師,於是他使用召喚術,召來書架上那本《魔咒大百科》,在青年好奇的注視下,舉起硬皮精裝厚達千頁的磚頭書,朝對方的腦袋狠狠砸了下去。

  

  青年“嗷”的一聲栽下椅子,頭朝下倒在地上,一時間不知是死是活。他手裡的雞腿也掉在了地上。

  

  浪費食物真該遭天譴。莉莉安娜知道會哭的!奧古斯塔撿起那雞腿,放到水龍頭下沖了沖。食物掉到地上三秒鐘之內撿起來還能吃的!這是有科學證據的!魔法師一邊自我催眠,一邊無視地板已經數日沒打掃的事實,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這天傍晚,只吃了一餐的奧古斯塔餓得頭昏眼花,來到廚房。被他敲暈後綁在椅子上的青年剛好悠悠轉醒。他艱難地睜開眼睛,起初表情茫然,似乎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當他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用的還是附了符文的繩索),無法動彈的時候,他顯然受到了驚嚇。

  

  “您……您想幹什麼?”他衝奧古斯特大吼。魔法師撓了撓被他震得發疼的耳朵,用眼神警告他閉嘴。

  

  “這個問題應該我問你才對!”奧古斯特用一枚銀餐叉指著青年的鼻子,仿佛自己是位手持銀楔面對極惡吸血鬼的勇敢獵人一樣,“私自闖進我家,未經我同意吃我的食物,還不穿衣服差點閃瞎我眼睛,打暈你算輕了!”

  

  “您怎麼能這樣說!”青年睜大他無辜的雙眼,奧古斯塔發現他有一雙藍盈盈的眼睛,因為顏色過於純淨,反而有些不真實,“您不是奧古斯塔‧霍利奇閣下嗎?”

  

  “我顯然是。”

  

  “那不就成了!”青年努力理直氣壯地挺起胸膛,被魔法繩索一勒,又泄了氣,“我是被卡沃迪恩大人寄來的,您親自簽收,所以我並沒有‘私自闖進’您家;既然是您親自迎我進門,那我就是客人,吃您一點兒東西又怎麼了?”

  

  奧古斯塔一噎。直覺告訴他青年的話有邏輯問題,但他卻一時間找不出破綻來。於是他悶哼一聲:“那……那衣服呢?”這個問題看你怎麼解釋!

  

  青年答道:“這不是很簡單,不穿衣服可以減輕包裹重量啊。”

  

  ——卡沃迪恩!我跟你不共戴天!

  

  奧古斯塔險些吐出一口血來。他捂住被氣得發痛的胸口,踉踉蹌蹌走出廚房,迫切地想去書房裡找出他那本禁書《黑魔法與詛咒》,抄幾條會讓受術者生不如死的惡咒,把它們一條條丟到卡沃迪恩身上,以及——

  

  “快遞單呢?那該死的快遞單上哪兒去了?我要把這天殺的狼人打包寄回去!”

  

  “不!”青年發出淒厲慘叫,“別把我寄回去!求您了!卡沃迪恩大人會把我做成狼皮圍脖的!”

  

  奧古斯塔冷冷地說:“那是違法的。卡沃迪恩身為一名國家公務員、魔法高級公署的副署長不可能知法犯法。”

  

  “他絕對有那個膽子!”青年奮力掙扎,將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別趕我走!我會幫您抓賊的,您家最近不是失竊了嗎!”

  

  “多謝你的熱心,不過我已經加強了宅邸周圍的魔法防護,不用擔心竊賊。”

  

  “我還會做飯,還會整理家務……”

  

  “那可真遺憾,我請了家政工定時來打掃。”奧古斯塔不給他一點兒面子。

  

  “……我還會暖床!”

  

  魔法師喉間一陣腥甜。

  

  “滾!現在就給我滾!”

  

  哢嚓一聲。玄關處傳來開門的聲音,緊接著是高跟鞋踩上地板的咚咚聲,那聲音響了幾聲便停下,高跟鞋的主人似乎換上了拖鞋。輕柔的腳步聲在客廳裡轉了一圈,接著來到廚房門前。

  

  “晚上好,奧古斯塔先生。”一個成熟女聲自門外響起,“我猜你肯定沒吃晚飯,所以帶了……”

  

  門被一把拉開,出現在門口的是一名身段妖嬈的美女,她皮膚白皙,一頭黑色長卷髮披在肩上,紅寶石般的眸子打量著廚房中的兩人,在一絲不掛的青年身上饒有興味地停留了一陣,又緩緩移開。

  

  “看來我來的真不是時候。”美女露出微妙而複雜的神色,“打擾到兩位的好事了,請原諒。”她抿唇一笑,目視被捆綁的赤裸青年,繼續揶揄道,“不過沒想到奧古斯塔先生的興趣這麼特別……”她優雅地轉過身,反手拉上廚房門。

  

  奧古斯塔同青年面面相覷。

  

  “她是誰?”青年問。

  

  “昆廷娜,我請的家政工。”魔法師回答。

  

  “一個吸血鬼?”青年又問。

  

  “哎喲,這都被你發現了。”魔法師又答。

  

  接著他意識到他的吸血鬼家政工好像誤會了什麼,立刻奪門而出。

  

  “昆廷娜,你誤會了,我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關係!”

  

  “啊,別說了,奧古斯塔先生,我不是三歲小孩,我明白的。”女吸血鬼的聲音帶著笑意,“而且我又不歧視同性戀,不用在意……”

  

  “誰在意那個了!!!”

  

  ☆、第2

  

  “啊,這麼說還真是我誤會了。”

  

  經過一番手忙腳亂的解釋,昆廷娜終於半信半疑地接受了那位陌生青年是被打包寄來的“禮物”,而不是和奧古斯塔玩SM捆綁遊戲的床伴的事實。

  

  “我就說嘛,奧古斯塔先生這麼宅,年紀不小了還是‘魔法師’,怎麼會突然玩的這麼開了呢!”昆廷娜呵呵笑著,臉上的表情卻不十分信服,在她看來奧古斯塔更像在常年壓抑的生活中變態了。

  

  奧古斯塔的嘴角抽了抽:“既然明白了就來幫我把這傢伙打包寄回去。”

  

  “不!”狼人青年發現兩人已然站到同一戰線,立刻開始哀嚎,“請別趕我走!我照顧您生活起居!我幫您看家護院!我不要薪水只要包三餐行了!別趕我走!”

  

  “奧古斯塔先生,膠帶已經準備好了!”昆廷娜忽然格外熱情地幫起忙來。

  

  “謝謝,女士!”

  

  青年眼淚汪汪地看著她:“美麗的吸血鬼小姐,求求你……”

  

  昆廷娜對他的恭維無動於衷:“快點兒,奧古斯塔先生,我迫不及待要把他打包裝箱了。”

  

  “你為什麼這麼積極?”奧古斯塔奇道。

  

  美麗的吸血鬼露出她的尖牙,“如果他真如他所說的那麼能幹,那我不就失業了嗎?”她轉身去玄關拿箱子,“現在失業率這麼高,要找個適合吸血鬼的工作多難呀……”

  

  箱子拿來之後,昆廷娜手持膠帶,同奧古斯塔一齊緩緩逼近狼人青年,像一支軍隊朝敵營進發。“奧古斯塔先生,請你先解開他身上的繩索。”

  

  “那樣太危險了!”魔法師說。

  

  “難道你想連同椅子一起寄走嗎?”吸血鬼挑起秀眉,“你先解開繩索,我立刻用膠帶把他綁起來……”

  

  “好!”

  

  青年神色驚恐,努力向後挪動,卻於事無補。奧古斯塔默念一句咒語,青年身上的繩索“啪”的一聲消失了。還未等昆廷娜用膠帶制服他,他便一躍而起,猛然抓住奧古斯塔的肩膀!

  

  該死的狼人,竟敢襲擊我!魔法師怒從心起,立刻拋卻了以往的矜持,打算動用寶貴的魔力教訓一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狼人。一個攻擊咒語浮現在心頭,魔法師開啟嘴唇,吟誦尚未出口,便被一雙冰涼的唇堵了回去——

  

  青年用自己的嘴唇封住了奧古斯塔的咒語,在魔法師震驚的目光裡不斷加深這個令人猝不及防的吻。奧古斯塔很快從驚恐中恢復過來,一把推開青年——如果不是這樣,他就把舌頭伸進來了!

  

  “放肆!你想幹什麼!”魔法師捂著嘴唇後退幾步,撞上了櫥櫃。這該死的傢伙怎麼敢隨便吻他!這可是……這可是他的初吻啊!

  

  青年很是委屈。“卡沃迪恩大人讓我這麼幹的。”他將所有責任都推給那位並不在現場的大法師,“他說奧古斯塔閣下性格乖戾,完全是從小到大缺乏關愛造成的。‘如果他執意趕你走,你就吻他,吻到他同意為止。’他這麼說的。”

  

  奧古斯塔的血壓在一瞬間飆升到臨界值。“他這麼說你就信嗎?!”

  

  青年可憐巴巴地說:“沒試過怎麼知道……”

  

  奧古斯塔發現自己跟這傢伙實在是有交流障礙,於是他轉向昆廷娜:“還等什麼?快過來把這傢伙……昆廷娜?”

  

  被叫到名字的吸血鬼一臉癡態地望著他們,笑得十分曖昧:“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留下他也不錯……”

  

  戰友忽然叛變了!奧古斯塔眼睜睜看著昆廷娜頤指氣使地告訴青年:“你要留下來也可以,不過要乖乖聽話哦,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要手腳勤快,不准拖拖拉拉,否則我不介意嘗嘗狼人的血……”說完她露出獠牙。

  

  青年發現自己的地位穩固後,馬上開始賣乖:“當然,我會聽話的!可是……可是您怎麼辦呢?”

  

  奧古斯塔這時才得以插嘴:“就是!你想害昆廷娜失業嗎?”

  

  “怎麼會失業呢?是升遷啊!”吸血鬼捧著臉頰,“我從一介普通家政工升級成女管家了,真是可喜可賀。”

  

  “喂!搞清楚這家的主人是誰啊!是我啊!不要擅自替我做決定啊!”

  

  他的抗議絲毫沒有得到理會。昆廷娜和青年有說有笑地走出廚房。“還沒問你的名字呢。”

  

  “我叫凱菲爾。”

  

  “啊,我叫昆廷娜,莉莉斯血裔。對了,得先給你找件衣服穿。我知道奧古斯塔先生有幾件從來不穿的衣服,你大概能穿上。不過他品味很古怪,你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

  

  我很介意啊!奧古斯塔在心底無聲呐喊。

  

  “莉莉安娜!快來救我!再不快點我就要死了!”

  

  書房裡,奧古斯塔縮在窗簾後面,正給他的朋友(卡沃迪恩譏誚地稱為“閨蜜”)——魔女莉莉安娜打電話。

  

  “老天啊,奧古斯塔,你知不知道我現在位於大洋彼岸,而世界上有種東西叫作‘時差’?”電話那邊的莉莉安娜打了個呵欠,聲音有氣無力。

  

  “我當然知道!可這是緊急狀況!”

  

  “危言聳聽。你所謂的‘緊急狀況’大概就是‘昆廷娜又罷工了’的程度吧?唉,早晚的事,昆廷娜幾百歲了還得照顧你這個巨嬰,真是難為她了,換我我也罷工。”莉莉安娜說,“嗯……其實人類不吃飯只喝水能活一個月呢,你堅持一下,等我下周帶食物給你……”

  

  “比那個更糟糕!”奧古斯塔打斷她無厘頭的猜測,“卡沃迪恩那老混帳寄了只狼人給我!現在他和昆廷娜結成同盟攻佔我家了!除了書房和研究室外其他地方都淪陷了!”

  

  “哦……”莉莉安娜拖長聲音,“需要我教你一個萬無一失的對策嗎?”

  

  “教我!拜託了!”

  

  “你現在出門。”

  

  “沒問題!”

  

  “找到昆廷娜。”

  

  “好的!”

  

  “然後向她投降。”

  

  “……什麼鬼!”

  

  “至少能留你一條狗命。”

  

  “我還是死了算了!”奧古斯塔憤怒地丟下電話。關鍵時刻果然不能依靠莉莉安娜這種不靠譜的傢伙!他得學會自救!

  

  魔法師搬來梯子,爬上書架,打算在他那一排又一排厚重的魔法書裡找一本最強力的。《史上最兇殘巫魔女及其詛咒》?那些巫魔女和莉莉安娜一樣不靠譜。《古代惡咒一覽》?那些惡咒有泰半都失效了。《黑魔法溯源與展望》?呸,有什麼好展望的。《讓你的對手吃點苦頭——大法師莫比烏斯教你一百個實用詛咒》。這個聽起來好像不錯。雖然很想探究一下莫比烏斯為什麼會去寫一本有關詛咒的書,但當務之急是奪回失地。

  

  奧古斯塔抽出這本書,迫不及待地翻開。然而書實在是太厚了,像塊沉重的石頭,簡直要壓斷他的雙臂。常年宅在家裡缺乏鍛煉弱不禁風的魔法師在翻開封面的刹那便失去了平衡,從梯子上摔了下來。

  

  如果奧古斯塔是一般的魔法師,那麼他會施展一個降低墜落速度的法術,比如羽落術或者緩衝術。但他不是一般的魔法師,所以他在摔下來的瞬間心念電轉,施展出了空間轉移魔法!

  

  砰!

  

  “啊!”

  

  兩聲巨響同時響起。

  

  奧古斯塔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滿意地看到自己用法術再次自救成功。而空間轉移魔法的對象——狼人凱菲爾,則被他壓在地上,充當了人體氣墊。

  

  狼人青年剛剛還在和昆廷娜一起快樂地打掃客廳,轉眼之間便被傳送到了書房,旋即被一個沉重物體砸得七葷八素——已經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好痛!好痛!我要死了!”他慘叫出來。

  

  奧古斯塔一巴掌拍上他腦袋:“給我住口!”

  

  凱菲爾乖乖閉上嘴巴。他眼淚汪汪地看著魔法師從他背上爬起來,若無其事地整理了一下睡衣,然後用沒有絲毫歉意的口吻說:“你太瘦了,硌得我好痛。”

  

  書房門悠悠打開,吸血鬼昆廷娜風情萬種地靠在門邊:“我不介意把他喂胖一點。”

  

  “別浪費我家的食物!”

  

  “得了吧,說的好像你親手做過飯一樣。”

  

  “就算不是我做的,也是用我的錢買來的!”

  

  昆廷娜思考了一會兒,朝狼人招了招手:“那好,咱們走吧,就讓偉大的奧古斯塔閣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好了。”

  

  凱菲爾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酸痛的腰部,委屈地跟在昆廷娜身後。兩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樓梯前,不久之後大門被“砰”的一聲關上,標誌著那兩個人已經離開這棟房屋了。

  

  奧古斯塔捧著他的魔法書愣了幾秒。

  

  搞什麼!他心想。我還什麼都沒做呢!這麼容易就奪回失地了?要不要這麼簡單啊!這肯定是個陰謀吧,肯定是吧!

  

  魔法師將書本放到書桌上,轉身跑到樓下,將所有的窗戶和門鎖都檢查了一遍,確定吸血鬼沒有在上面做手腳。他甚至還不惜犧牲魔力施展了一個小型偵測法術,因為吸血鬼都是天生的魔法師,難保昆廷娜不會設下魔法陷阱。

  

  一切正常。看來剛剛才自封為女管家的吸血鬼和她的狼人小跟班真的撤退了。奧古斯塔沉醉在勝利的喜悅中,飛一般地跑回書房,打算向莉莉安娜送上捷報……

  

  然後他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芬芳的、誘人的、甜美的、帶著醬料濃香和天然滋味的——烤肉味。

  

  奧古斯塔衝到窗邊,驚恐地看見昆廷娜和凱菲爾在他家的院子裡升起了一堆篝火,正優哉遊哉地烤著肉!他們竟敢在他家的庭院裡野炊!還把肉烤得這麼香!

  

  烤肉的香味提醒奧古斯塔,他已經將近一天沒吃東西了。他饑腸轆轆,在肉香的引誘下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冷靜!魔法師告誡自己。我是曾和卡沃迪恩一同挑戰第六魔道,險些獲勝的奧古斯塔!我才不會輸給區區肉體上的卑微欲望!連莉莉安娜也說了,人不吃飯可以活一個月呢!他只要堅持一個星期就能等來雪中送炭的莉莉安娜了!他才不怕!

  

  昆廷娜和凱菲爾的歡聲笑語隨風飄進他的耳朵,變本加厲地喚起他的饑餓。

  

  “昆廷娜小姐,您的手藝真好!”

  

  “慢點吃,別噎著。要放點孜然粉嗎?”

  

  “謝謝!能吃到您做的美味佳餚真是太幸福了!”

  

  “你這小子嘴巴真甜!來,這塊肉烤好了,給你。”

  

  奧古斯塔悲憤欲絕。

  

  “你們兩個混帳!”他推開窗戶,向庭院裡野炊得不亦樂乎的兩人大吼,“給我回來!我也要吃!”

  

  ☆、第3

  

  奧古斯塔含恨咽下的昆廷娜嗟來之食,覺得自己一輩子沒這麼屈辱過,竟在一隻吸血鬼和一隻狼人聯手烤出的肉面前丟盔棄甲。最屈辱的是,他居然覺得烤肉美味極了,當昆廷娜將幾串肉攤在烤架上,遺憾地表示這是最後一批時,奧古斯塔還為此同狼人青年發生了爭執。他動用寶貴的魔力給凱菲爾施了個鎖縛咒,讓他在庭院草坪上挺屍十分鐘,這才搶到最後的烤肉。他嚼著烤肉,留下幹嚎的凱菲爾和對他頤指氣使、叫他去清洗烤架的昆廷娜,自己得意洋洋地回屋,接著猛然意識到:媽的有什麼好得意的!

  

  一定要把那狼人送走!他縮回書房,搓揉雙手,思考計畫。狼人不好對付,他們行動敏捷,正面硬上肯定不行,不如趁他睡著,將他綁起來,打包裝箱。對,就這麼辦!

  

  他立刻開開心心地尋找起能讓狼人青年睡得不省人事,就算龐貝火山在他屁股底下爆發他都不會察覺的魔法,又偷偷摸摸地從電話簿上抄了幾個能夜間上門取件的快遞公司號碼。他一秒鐘都不願多等,一定要連夜將凱菲爾送走不可!

  

  準備妥當後,他滿意地望著抄寫下來的咒語,望了一眼牆上的掛鐘——竟然已經到了午夜時分。和大多數喜歡熬夜、一天的生活從日上三竿之時才開始的魔法師不同,奧古斯塔保持著良好的作息習慣,平時這個時間他應該已經上床就寢了。不過狼人不一定和他保持著同樣的習慣。考慮到普通人的睡眠時間,奧古斯塔決定淩晨兩點動手。在那之前,他就先休息休息吧。

  

  他躡手躡腳關上書房門,潛回自己的臥室。為了不驚動他人,他連燈都沒開,摸黑來到床邊。他一面沾沾自喜,一面掀開被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什麼東西!”魔法師尖叫著退開,同時手中燃起兩捧赤色魔火,隨時準備將床上的東西燒成灰燼。

  

  床上滾下來一個物體,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鬼叫:“不要殺我,奧古斯塔閣下!饒命啊!”

  

  奧古斯塔定睛一看,“你是……凱菲爾?”火光照耀下,他看清了對方的面孔——正是狼人凱菲爾。

  

  奧古斯塔熄滅魔火,“啪”的打開電燈。臥室亮堂起來。只見床上被褥淩亂,凱菲爾眼淚汪汪地跪在地上,渾身赤裸,連條內褲都沒穿。

  

  “你在我床上幹什麼?!”

  

  凱菲爾驚魂未定:“我……我替您暖床啊!”

  

  魔法師覺得自己大腦裡仿佛有一根血管爆炸了。

  

  “誰叫你那麼幹的!我可沒下過那種命令!”

  

  狼人青年驕傲挺起胸膛:“您不能這麼說!如果事事都要您先指示我再去做,那我不就成機器人了嗎?作為忠誠的僕人,我必須想您之所想,急您之所急,在您開口前就把事情辦妥,這樣才……”

  

  “我根本不想讓人幫我暖床!”奧古斯塔氣急敗壞地打斷他,“現在是春天,又不是冬天,暖什麼床!就算是在冬天,還有一種東西叫‘暖氣’你知道嗎?!”

  

  凱菲爾像知道自己犯了錯誤的狗狗,用濕漉漉的藍眼睛望著奧古斯塔。“可是您家似乎沒裝暖氣。”他可憐兮兮地說,“需要我冬天的時候替您暖床嗎?”

  

  奧古斯塔輕捶胸口順氣,防止自己氣得暈厥。別再糾結暖床的問題了!他警告自己。這傢伙會在一個問題上兜圈子,把你的智商拉到和他同一水平線!那樣你就輸定了!“我說了不需要暖床!”他堅定地瞪著凱菲爾,不容置疑地說,“還有,你為什麼又不穿衣服?!”

  

  “因為不穿衣服傳熱比較快!”凱菲爾喜滋滋的,好像自己終於幹成了一件值得表彰的大事。

  

  “滾!給我滾!以後沒有我允許,不准進我的臥室!”奧古斯塔指著臥室大門,喝令凱菲爾離開。狼人青年站起來,絲毫沒有掩飾自己重要部位的意思,就那麼離開了。奧古斯塔在他後面用力甩上門,發出驚天動地“砰”的一聲響,表達自己的不滿。他回到床前,嫌棄地瞥了一眼被凱菲爾睡過、皺巴巴的床單被褥,幸好他沒有潔癖,否則連覺都沒法睡了。

  

  他換上睡衣,打了個響指關上燈,爬上床,惱火地想,一定要把狼人送走!從哪兒來的送回哪兒去!此外,他得好好“感謝”一下贈他這份大禮的卡沃迪恩,讓他後悔做出如此“明智”的決定。

  

  奧古斯塔在床上恨得咬牙切齒,忽然,臥室門“吱呦”一聲開了。魔法師敏銳地坐起來,打開床頭檯燈,警惕地瞪著門縫,隨時準備將整扇門連同門後的人一起轟到加利利群島。

  

  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鬼鬼祟祟地從門縫伸進來。

  

  “奧古斯塔閣下,”凱菲爾用氣聲說,“我可以進來嗎?”

  

  “不可以。”奧古斯塔冷冷拒絕。

  

  門開得更大了些。狼人青年穿上了睡衣(穿在他身上顯得緊巴巴的,袖子和褲腿短了一截,因為那原本是奧古斯塔的),懷裡抱著鬆軟的羽毛枕,鬼頭鬼腦地趴在地上。

  

  “你想幹什麼?我說了不准進來!”奧古斯塔緊張起來。

  

  “我、我能和您一起睡嗎?”

  

  奧古斯塔抓緊被子,捂住自己胸口,驚恐道:“不行!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您別誤會!”凱菲爾叫道,“我的意思是,您睡床上,我在旁邊打地鋪……”

  

  “那也不行!”

  

  “我不敢一個人睡,我害怕……”

  

  “天呐,你幾歲了?!難道要媽媽唱著搖籃曲你才肯入睡嗎?!”

  

  凱菲爾委屈地扁了扁嘴,“我沒有媽媽,她死了。”

  

  奧古斯塔哽住了。

  

  狼人青年繼續說:“小時候都是哥哥陪我睡的,長大後我住集體宿舍,可是一個人還是很害怕。我哥說這樣不行,他要鍛煉鍛煉我,所以把我送到卡沃迪恩大人那裡工作,卡沃迪恩大人又把我送來您這兒……”說著,他滿臉期盼地望著奧古斯塔,“您……您不會嫌棄我的,對嗎?我就是怕黑,其他的都不怕,我會好好工作的,求您不要把我退回去。”說著他哽咽了一聲,模樣極是悽楚可憐。

  

  奧古斯塔心中一動,不禁有些憐憫他。說來這傢伙也挺慘的,如果真的把他退還給卡沃迪恩,以後者那種糟糕性格,不知道要怎麼欺負他。奧古斯塔在人們口中同卡沃迪恩齊名,但他也常常被卡沃迪恩噎得無言以對。就算把凱菲爾丟在滿是天敵的曠野裡任其自生自滅,也比送回卡沃迪恩那兒好。

  

  魔法師想起了自己準備的那堆咒語。施法好麻煩的。他心裡有個懶洋洋的聲音說。寄快遞也好麻煩,真不想花那麼多快遞費啊!如果讓收貨人付運費,卡沃迪恩拒付的話,快遞還會退回來,到時候運費還要他承擔,簡直得不償失!況且……況且家裡多個人也沒什麼不好,這狼人能幫他洗衣做飯幹家務,還能看家護院,他的生活品質會像坐上火箭一般提升,也能把時間騰出來好好做研究了,以後大概也不用莉莉安娜和昆廷娜頻繁拜訪,照顧他生活起居(她們總因為這事嘲笑他生活技能為零)——仔細想想,好處還不少呢!

  

  奧古斯塔捂著嘴,咳嗽兩聲,清了清喉嚨,快速說:“我不會把你送回去的。”

  

  “真的嗎!”凱菲爾眼睛一亮。

  

  魔法師盤膝坐在床上,努了努嘴,示意床前,“你睡地上吧。”

  

  狼人青年“嗷”的一聲歡呼,將枕頭放在奧古斯塔指定的位置,像在那兒做了個“生人勿近”的標記,又從隔壁房間搬來一床被褥,鋪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鑽進被窩裡。

  

  奧古斯塔抖了抖。他習慣一個人睡,房間裡突然多了個人,他很不習慣。

  

  “我不會吵到您的,閣下!”凱菲爾信誓旦旦地保證。

  

  奧古斯塔歎了口氣,算了,就這樣吧。

  

  “晚安,閣下。”

  

  “晚安。”

  

  奧古斯塔關上燈。臥室中黑漆漆一片,在眼睛適應黑暗前,他什麼也看不見,但他能感覺到狼人青年如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奧古斯塔閣下,”凱菲爾又用氣聲說,“您對我真好。”

  

  魔法師翻過身,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發燒。

  

  “閉嘴睡覺!”他喝道。

  

  第二天,奧古斯塔照例在生物鐘的呼喚下準時醒來。他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看著床邊的地板。那裡空空蕩蕩的,不見被褥,更沒有什麼狼人。

  

  昨天……的確有只狼人被快遞到我家吧?他捂著腦袋,迷迷糊糊地想。不是做夢,千真萬確。可他現在去哪兒了?

  

  他嗅了嗅空氣,意外地聞到一股煎蛋的香味。一時之間,“大事不妙”和“世上竟有這等好事”兩個念頭同時浮現在他腦海裡。他顧不上換衣服,直接穿著睡衣衝到廚房,果不其然看見凱菲爾正穿著圍裙在灶臺上忙活。

  

  “啊,奧古斯塔閣下,您醒啦?”凱菲爾充滿活力的聲音混著煎蛋的“嗞嗞”聲,“您起的真早,我聽卡沃迪恩大人說大部分法師要將近中午才肯起床呢。”

  

  奧古斯塔怔怔地望著他。“你……你在幹什麼?”

  

  “做早餐啊!”

  

  “你竟然會做飯?!”

  

  “您到底把我當什麼……區區一個煎蛋還是會做的。”凱菲爾說著從櫥櫃上撕下一張紙,“別的您也不必擔心,昆廷娜小姐給我留了菜譜,按她的說法,”他模仿女吸血鬼尖細的聲音,“‘只要照著我的菜譜,人人都能做出美味佳餚,除非你是白癡或者奧古斯塔先生’。”

  

  ……那個可惡的女吸血鬼!

  

  “對了,閣下,我決定搬到您隔壁的客房住,”凱菲爾又說,“您不反對吧?”

  

  奧古斯塔一時難以跟上狼人青年跳躍的思維。“啊?好啊,但是為什麼?你不是說不敢一個人睡嗎?”

  

  凱菲爾面露為難之色,“因為……閣下您晚上睡覺磨牙,真的好吵……”

  

  “滾!現在就給我滾!”奧古斯塔暴跳如雷。

  

  “嗚嗚,閣下,我錯了,我這就搬回您的臥室,求您不要趕我走!”

  

  “不准搬回來!”

  

  ☆、第4

  

  “這是什麼玩意兒?”奧古斯塔坐在餐桌前,手持刀叉,狐疑地打量著盤中那坨看起來像是“肉”的東西。

  

  “煎牛排啊!”凱菲爾殷勤地幫他往牛排上淋醬汁。

  

  奧古斯塔切下一塊肉,用叉子叉起,舉到凱菲爾眼前。肉看起來幾乎是生的,沾滿血絲。“你管這個叫‘煎’牛排?這完全是生的吧!”

  

  凱菲爾抓抓腦袋:“我的確‘煎’過它啊,按昆廷娜小姐的指示煎到一分半熟,所以您不能管它叫‘生’牛排,它和‘生’牛排有百分之十五的差異呢!”

  

  奧古斯塔憤慨地丟下叉子,狂亂地抓著自己的頭髮:“蠻夷!真是蠻夷!還停留在茹毛飲血的階段!作為一個現代人,我要吃熟的食物啊!”

  

  狼人青年用叉子翻動盤中的牛排,不明白主人對它哪裡不滿意。“可是昆廷娜小姐說……”

  

  “昆廷娜是吸血鬼!她吃東西根本不需要烤!血絲越多她越開心!”

  

  “我事先嘗過一點,味道沒那麼糟糕吧……”

  

  “因為你是狼人!你吃生肉都沒問題!可我是人類!人類!人類之所以是人類是因為他們會用火!”

  

  凱菲爾立刻端起盤子:“我明白了!我這就重做,請您稍等一下!”說完他飛也似地衝進廚房。奧古斯塔向天翻了個白眼,趴在餐桌上。原以為家裡多了個僕人,他能輕鬆一點兒,沒想到現實與理想的差距如此令人心酸……

  

  十分鐘後,凱菲爾端著盤子回來了。他表情木然,行動遲緩,捧著盤子的動作就像六歲小男孩捧著自己死去的小寵物,驚恐於世上竟有死亡這種事。

  

  “對不起,奧古斯塔大人……”凱菲爾抽了抽鼻子,泫然欲泣。

  

  奧古斯塔盯著盤中那團焦黑的、已經完全看不出形狀的物體。“那是什麼?!”

  

  “牛排……”凱菲爾回過頭嗚咽一聲,“我不小心……我發誓真的只是煎了一下下而已,沒想到它會變成這樣……”

  

  這傢伙的烹飪水準比起我也好不到哪去嘛!奧古斯塔心中電閃雷鳴。這哪裡是“煎了一下下”的後果?分明是扔進焚化爐之後再從裡頭扒出來的吧!

  

  “奧古斯塔閣下,我這就重做……”

  

  “算了,”魔法師無奈地扶著額頭,“你就隨便煎個蛋湊合一下好了。”

  

  “這怎麼行呢!如果頓頓都吃煎蛋,您會膽固醇超標的!”

  

  你還知道膽固醇!我是不是該稱讚你知識淵博啊!

  

  “不必了。”奧古斯塔起身離席,“我吃點水果墊墊吧。”

  

  “水果!”凱菲爾叫道,“只吃水果怎麼行,您那麼瘦,應該多攝入蛋白質和糖分!”

  

  “我看見你的‘山珍海味’就沒胃口了!”奧古斯塔嫌棄地瞪了一眼凱菲爾手中的盤子,轉身離開餐廳,返回自己的書房繼續未完的研究,完全沒有留意狼人青年臉上失落的表情。

  

  砰——!

  

  一聲地動山搖的巨響嚇得奧古斯塔從椅子上摔了下來。他舉起手邊一本厚重的魔法書擋在面前,充當盾牌。如果他並非生活在新世紀,而是身處二戰時期,肯定以為德軍的飛機又來轟炸了。

  

  那聲巨響……魔法師驚疑地四下張望。如果他沒聽錯,那應該是來自……

  

  “發生了什麼?!廚房燃氣管道爆炸了嗎?!”

  

  他衝到廚房,果不其然,那裡已經一片狼藉。鍋碗瓢盆掉了一地,牆上露出一個大洞,從洞中可以眺望遠處森林蔥郁的美景。如果忽略牆上的焦黑和四處彌漫的煙霧,那風景還算得上令人心曠神怡呢!

  

  狼人青年蜷在地上,弓著背,做出一個標準的“防止爆炸破片傷及重要器官”的避難姿勢。聽見奧古斯塔的吼聲,他怯生生地仰起頭,臉上黑漆漆的,全是煙塵,看上去像剛從戰況激烈的前線撤回戰壕的盟軍戰士。

  

  “奧古斯塔閣下……”他看上去快哭了,“我在研究烹飪方法,結果不小心……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煎鍋就……爆炸了……”

  

  奧古斯塔絕望地凝視著牆上的破洞。煎鍋爆炸?這他媽根本是通古斯大爆炸的迷你版!就算他說廚房被一顆從天而降的隕石砸過也不會有人懷疑的!

  

  “對不起,奧古斯塔閣下,我會收拾好的!”凱菲爾語氣十分心虛。

  

  奧古斯塔頭暈目眩,不得不扶住牆壁才能站穩。

  

  “卡沃迪恩,你到底跟我有什麼深仇大恨,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他把所有的災難都怪罪到了遠在千里之外的損友身上。而真正造成這場災難的凱菲爾小心翼翼地直起上半身,原來他剛才弓著背蜷在地上,是為了保護身下的一件物品。

  

  “奧古斯塔閣下,請嘗嘗這個!”狼人青年雙手捧起一隻瓷盤,神情悲壯。

  

  瓷盤中央躺著一塊品相不佳的牛排,一半差不多烤焦了,另外一半明顯還是生的,令人十分費解它究竟遭遇了什麼厄運才會變成這種模樣。不過比起凱菲爾中午展示的那坨“焦炭”,這個已經算得上是佳作了。

  

  奧古斯塔的目光在牛排和凱菲爾臉上轉來轉去。瓷盤一塵不染,凱菲爾身上卻髒得像個非洲難民。

  

  “我嘗試了好多次,可都沒達到理想狀態,這已經是最好的一個了!請您務必嘗一嘗!”

  

  “你……你就是為了保護這個才……?”奧古斯塔心中湧起一股怪異的感受,覺得這事有點好笑,又覺得有點感動。他過去聽過這麼一句話,“吃下去的食物會變成身體的一部分,所以要珍重給你食物的人”,凱菲爾的手藝雖然不怎麼樣——好吧,是災難性的——但心意卻半點不假。

  

  魔法師捂住嘴,假裝咳嗽了幾聲,其實是為了遮擋臉部表情,防止自己忍不住笑出來。他揮揮手,對狼人青年說:“你站到我後面去。”

  

  “哦……”凱菲爾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地跑到奧古斯塔身後。魔法師伸出右手,五指張開,口中念誦出一段抑揚頓挫的咒語。一道銀色的光圈從他腳下擴散開來,猶如一道清淺的漣漪蕩漾在澄澈的湖面。廚房中一切接觸到銀色光圈的物體表面都泛起閃亮的銀光,像有人為它們刷上了一層嶄新的銀漆。閃爍的光芒刺得凱菲爾睜不開眼。他閉上眼睛,隔著眼皮都能感覺到強烈的光。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奧古斯塔說:“好了,睜開眼睛吧。”這才膽怯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

  

  他發出一聲難以置信的驚歎。廚房竟然恢復原樣了!牆上的破洞不見了,牆壁依然完整光潔,看不到一絲裂縫,掉落在地的鍋碗瓢盆全數回歸原位,到處彌漫的嗆人煙塵也煙消雲散。剛剛他釀成的災難似乎壓根兒沒發生過。

  

  “奧古斯塔閣下,這是……”他崇拜地望向魔法師。雖然他的個子比奧古斯塔高,但他覺得此刻的奧古斯塔是那麼高大,必須仰視才行。

  

  “復原術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奧古斯塔風淡雲輕。

  

  “好神奇的法術啊!”這神奇的場面激起了凱菲爾的好奇心,“用了它是不是什麼都能復原?”

  

  “唔,大部分吧。魔法物品是無法復原的。”

  

  “那用了這個法術,豈不是永遠不用打掃房間了?!”凱菲爾驚道。

  

  “理論上是這樣的。”

  

  “那您何必雇昆廷娜小姐定期來打掃衛生?”

  

  奧古斯塔冷哼一聲。“花錢就能辦到的事,何必浪費魔力?”

  

  “您可以教我嗎!”凱菲爾急切地問,“這樣我以後就不怕弄壞東西了。”

  

  “魔法哪是你想學就能學的!況且,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學魔法為好……”

  

  “為什麼?您覺得我太笨,學不會嗎?”凱菲爾不滿地問。

  

  “不,你做個飯都能把廚房炸毀,學了魔法豈不是真要召喚出一顆隕石夷平我家?!”他背著雙手,像嚴厲的老師盯著學生一樣盯著凱菲爾,“另外你暫時還是不要挑戰難度比煎蛋更大的食物好了。”

  

  “哦……”凱菲爾失望地應道。

  

  “我回書房了。”奧古斯塔說。走了兩步,他又轉了回來,在狼人青年不解的目光中拿走了他手裡的瓷盤。

  

  “看什麼看!我不想浪費食物而已!”他鼓著腮幫子。

  

  奧古斯塔像往常一樣埋首書堆,直到肚子適時響起,提醒他晚餐時間已到。他離開書房,下了樓。餐廳裡亮著燈,餐桌收拾得乾乾淨淨,紅木表面反射著燈光。餐具和食物已擺放妥當,奧古斯塔閣下今天的晚餐是……一盆乏善可陳的蔬果沙拉。

  

  一向熱愛研究萬事萬物的魔法師此刻連探究一下沙拉味道的欲望都沒有。沙拉,他心想,好吧,隨他吧,沙拉就沙拉,至少它富含維生素和植物纖維,有利健康和排便。他食欲全消地環顧四周,發現到處都不見凱菲爾的身影。那傢伙不是應該熱情地為主人服務嗎?人呢?

  

  “凱菲爾?”奧古斯塔喊道。

  

  “唔唔唔!”一個模糊的聲音應答。

  

  聲音不在餐廳,也不在廚房,如果奧古斯塔還沒昏聵到分不清聲源的地步,那麼聲音應該是從玄關傳來的。

  

  “凱菲爾!”魔法師叫著狼人青年的名字奔向玄關。

  

  玄關放著一隻巨大的箱子,正是寄送凱菲爾來的那一隻,旁邊放著一卷寬膠帶。透過半掩的箱蓋,奧古斯塔依稀瞧見箱子裡裝著什麼東西。

  

  “你在裡面嗎凱菲爾?”他輕輕踢了箱子一腳。

  

  “是的。”箱子抖了抖,傳出凱菲爾甕聲甕氣的聲音,“抱歉,閣下,我沒法從外面貼膠帶,麻煩您自己動下手,把箱子封起來。”

  

  “你為什麼要藏在箱子裡?”

  

  箱子沒了動靜。奧古斯塔等了一會兒,仍不見狼人青年回答。該不會悶死了吧?他惴惴不安地想。

  

  他正要打開箱蓋,箱子裡忽然傳出嚶嚶的哭泣聲。

  

  “請把我寄回去吧,奧古斯塔閣下,”狼人青年說,“我搞砸了。我毀了您家的廚房,雖然您把它復原了,但我還是搞砸了。您肯定討厭我了……”他抽噎。

  

  奧古斯塔頓覺渾身無力。

  

  “我沒有討厭你,凱菲爾。”他用跟小學生交談的語氣說,“你出來吧。”

  

  箱子抽搐了一下。“您很生我的氣。”

  

  “我已經消氣了。”

  

  “我什麼都幹不來,只會給您添亂。請把我寄走吧,我不會再打擾您了!”

  

  “我說過,不會把你寄回去的。”

  

  箱子沉默了一會兒,怯生生地問:“真的嗎?”

  

  “真的。我一向說到做到。”

  

  “可是我……我很沒用,連頓飯都做不好……您也不要我暖床……”

  

  你他媽別再提暖床的事了!奧古斯塔心中咆哮。

  

  “沒有人從一開始就是全能的。”他儘量用耐心的口吻道,“人人都需要學習,循序漸進。你可以留下來。”他頓了頓,覺得最後那一句不太貼切,於是補充道,“我准許你留下來。”

  

  “嗷嗚!”

  

  箱子爆發出一聲歡呼。狼人青年像盒裝彈簧小丑一樣從箱子裡一躍而出,撲到奧古斯塔身上。奧古斯塔失去平衡,“咚”地摔倒在地,差點暈過去。凱菲爾壓在他身上,雙臂緊緊摟住他。

  

  “謝謝您,奧古斯塔閣下!您真是我遇到的最和善的人!”凱菲爾激動得熱淚盈眶,伸出舌頭就往他臉上舔。

  

  奧古斯塔哪裡受過這種攻勢,狼狽地遮住臉,防止狼人青年的口水滴在自己身上。

  

  “別舔!髒死了!你這是跟誰學的?!你是狗嗎?我說了不准舔!媽的你怎麼又不穿衣服!”他忍不住破口大駡。

  

  就在此刻,突然傳來鑰匙開門的清響。玄關大門打開了。

  

  “抱歉,奧古斯塔先生,這麼晚還來打擾您。”昆廷娜婷婷嫋嫋地進門,“我發現昨天給凱菲爾的菜譜弄錯了,那是我個人的‘吸血鬼健康菜譜’,不是給人類的……嘎?!”

  

  她發出一聲怪叫。

  

  女吸血鬼一進門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凱菲爾赤裸,壓在奧古斯塔身上,魔法師衣衫淩亂,面色潮紅,氣急敗壞,臉頰上沾著可疑的透明津液……

  

  “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擾你們的!”昆廷娜捂著眼睛。

  

  “等、等一下,昆廷娜!”奧古斯塔向女吸血鬼伸出手,指望她能從狼人青年身下拯救自己。

  

  “請當我沒來過吧,奧古斯塔先生,你們繼續。”昆廷娜飄然而去。

  

  “別走,昆廷娜!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這是個誤會!”

  

  “不!我不要聽!就讓它永遠是個美麗的誤會吧~~~”

  

  昆廷娜捧著臉,忘我地尖叫著,奔入無邊夜色之中。

  

  ☆、第5

  

  轉眼間,凱菲爾來到奧古斯塔家已經過了將近一星期。這些日子他在昆廷娜獨家菜譜的指導下廚藝大有長進,就連一向吝惜讚美之詞的奧古斯塔也有那麼一兩次對他的手藝讚不絕口,這讓凱菲爾高興得暈頭轉向。若不是奧古斯塔禁止他撲上來舔舔舔,他一定會把魔法師全身都舔遍。

  

  這天一大早,凱菲爾正優哉遊哉地準備早餐,宅邸樓梯上“噔噔噔”的腳步聲讓他敏銳地豎起耳朵。一定是奧古斯塔閣下起床了。凱菲爾鑽出廚房,手中還握著鍋鏟。

  

  “早上好奧古斯塔閣下,”充滿活力的年輕狼人招呼道,“早餐馬上就好了,您先……你誰?!”

  

  一名陌生男子慌慌張張地跳下樓梯。他穿著熨燙得平整如新的襯衫,下著灰色長褲,脖子上掛著一條綠色的領帶,尚未系好。他留著深棕色短髮,打了髮蠟,梳成一個頗為時髦的髮型,瘦削的臉龐上乾乾淨淨,五官端正,帶著一種書卷氣,嘴唇抿成一條薄薄的弧線,翡翠綠的眼睛不安地轉來轉去。

  

  “凱菲爾,”陌生男子喊出狼人青年的名字,“我有件黑色風衣,昨晚放在起居室,今天卻找不到了,你看見了嗎?”

  

  凱菲爾怔怔地望著男子,過了好一陣,他的大腦才像冰凍了一整個冬天後終於在春天融化的河流一樣運轉起來。男子的聲音極是耳熟,凱菲爾天天都能聽見,絕不可能聽錯……

  

  “奧古斯塔閣下?”狼人青年試探地問。

  

  棕發男子蹙起長眉:“你失憶了嗎?狼人的記憶難道像金魚一樣只有七天?”

  

  “不不不!我只是……我……我一時沒認出是您!”凱菲爾結結巴巴道。

  

  他果真是奧古斯塔閣下!凱菲爾簡直不敢認他!從凱菲爾第一次見到奧古斯塔時起,這位魔法師總是衣冠不整,不是穿著皺巴巴的睡衣就是披著黑乎乎的法袍,頭髮亂糟糟得像頂著個鳥窩,鬍子拉碴,活像一個月沒刮過臉。然而現在的奧古斯塔閣下卻打扮得如此乾淨整潔,整個人煥然一新,就算直接去參加婚禮也不違和。今天是什麼重要的日子嗎?

  

  “那件風衣我掛進衣櫥了。”凱菲爾的眼睛粘在奧古斯塔身上,根本無法離開。

  

  “那是今天要穿的,我特意拿出來,為什麼要掛回去?”魔法師一邊抱怨,一邊笨拙地打領帶。

  

  “我這就給您拿出來……”凱菲爾說,雙腿卻不大樂意挪動步子,他想多看一會兒這樣的奧古斯塔閣下,哪怕只多一秒也好。

  

  “快點!”奧古斯塔催促。

  

  凱菲爾這才不情不願地移動,去奧古斯塔的衣櫥裡拿出那件風衣。風衣外面原本罩著防塵罩,看來奧古斯塔平時不怎麼穿。它款式相當復古,不過在當下,復古就等於流行,而且魔法師們喜歡這種風格。凱菲爾將風衣搭在胳膊上,兔子一樣衝回餐廳。奧古斯塔剛好系好領帶。凱菲爾幫他穿上風衣,癡癡地望著魔法師仔細地整理衣領和袖口。

  

  “為什麼愣在這兒?”奧古斯塔發現呆立當場的凱菲爾,語氣稍帶不耐煩,“去準備早餐啊!”

  

  “啊!是的!”凱菲爾回過神,想起了廚房鍋子裡的食物。他匆忙返回廚房,將瀕臨焦糊邊緣的食物盛出來,送上餐桌。奧古斯塔已在桌邊就坐。

  

  “請用,閣下。”凱菲爾放下餐具,雙手收進圍裙裡,緊張地揪著布料。

  

  奧古斯塔斜睨他一眼:“你的表情好奇怪啊,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我很好奇,閣下今天的穿著好隆重啊,是有什麼大事嗎?”

  

  “哦,沒什麼。”奧古斯塔將餐巾鋪在膝蓋上,“我的朋友魔女莉莉安娜今天要來拜訪——她每週都會來一次——所以我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

  

  “稍微”!他用的詞竟然是“稍微”!這哪裡算“稍微”了!根本是費盡心思、精心裝扮啊!即便是卡沃迪恩大人駕到,恐怕也得不到如此鄭重的待遇!這位魔女小姐與奧古斯塔閣下肯定關係匪淺,否則閣下為何要如此重視她?

  

  “閣下,這位莉莉安娜小姐是您的……女朋友?”說出“女朋友”這個詞的時候,凱菲爾覺得嘴裡泛起一陣苦澀。奧古斯塔閣下有戀人,仔細想想這並不奇怪,但知道這個消息時,他心中為什麼會湧起一股失望感?

  

  令狼人青年始料未及的是,奧古斯塔從鼻子裡輕嗤一聲:“女朋友?她?笑話,我瘋了才會和她談戀愛!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他轉向凱菲爾:“你怎麼了?你的表情好奇怪啊,就像中了一千萬元彩票大獎一樣。”

  

  奧古斯塔閣下說他們不是戀人!凱菲爾心裡仿佛有一座火山正蓄勢待發。只差那麼一點兒,岩漿就要噴薄而出了!

  

  “沒什麼!”凱菲爾挺起胸膛,儘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奧古斯塔低下頭吃早餐。但只要他稍微注意一些,就能發現狼人青年的身體正激動得發抖。

  

  “可是,如果不是戀人,為什麼您要如此精心地……”凱菲爾想說“梳妝打扮”,但他把這個詞咽了回去,換了種說法,“準備?”

  

  “莉莉安娜每次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來見我,我總不能邋裡邋遢地見她吧?多不禮貌。況且我們有可能要出門,那就是社交場合了,跟在家裡不能一概而論。”

  

  “出門!”凱菲爾驚道,“你們還要出門?”

  

  “怎麼?我不能出門嗎?”

  

  “不,我、我是說,自從我到您家,唯一一次見您出門是庭院燒烤那回,除此之外您都足不出戶。昆廷娜小姐說您比吸血鬼還‘見光死’,所以我聽說您要出門,非常震驚……”

  

  奧古斯塔喵了他一眼:“你當我是只能在鬼宅裡遊蕩的幽靈嗎?我當然也要偶爾和朋友出門遊玩聚餐。不過今天也有可能不出門。莉莉安娜會帶食物過來,所以今天你不用做飯了。”

  

  “好的。”凱菲爾在魔法師身邊轉悠,不停搓揉雙手。

  

  “你為什麼要像五月的綠頭大蒼蠅一樣圍著我轉來轉去?”奧古斯塔撂下勺子,“還有什麼事嗎?”

  

  “那個……您和莉莉安娜小姐真的不是戀人?有沒有可能只是您沒察覺到而已?”

  

  “什麼鬼問題!”

  

  “聽您的描述,您和那位小姐的關係真的很不一般啊!她每週都來拜訪您,還給您帶食物或是出門約會,您如此鄭重地對待她,你們如果不是戀人,也太奇怪了吧!”

  

  奧古斯塔面色古怪地看著凱菲爾:“這叫友誼。”

  

  “……哪有這種友誼!”

  

  “上個情人節我們倆一起買光了電影院單號座位的票。你覺得這算什麼?”

  

  “……友誼。”

  

  “很好。”奧古斯塔點頭。過了片刻,他又搖搖頭。“你的朋友一定很少。可憐。”他同情地說。

  

  “可是……”凱菲爾仍有疑慮。

  

  魔法師打斷他:“況且,我根本不喜歡女人。”

  

  轟隆——

  

  凱菲爾心中的火山噴發了。岩漿瞬間灌滿他四肢百骸,讓他險些像蒸汽火車噴出的高溫氣體一樣直衝天際。

  

  “不喜歡女人的意思是……?”

  

  “我喜歡男人。”奧古斯塔泰然自若地回答,“你的臉好紅啊,這種事讓你覺得尷尬嗎?”他抬起一隻手,準備去拉凱菲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凱菲爾躲開他,捂著臉尖叫著跑回廚房。

  

  奧古斯塔手懸在半空中,發出長長的“呃——”的一聲。

  

  “這狼人今天怎麼了,反應好奇怪啊。”魔法師心想,接著一拍大腿,“啊!是因為春天到了吧!動物春天都會發情,他一定是想母狼人了,難怪那麼關心我有沒有女朋友的問題。肯定是這樣沒錯!”他自顧自地頷首,很是為自己的推理能力自豪了一番。

  

  ☆、第6

  

  整個上午,奧古斯塔都如同籠中困獸一樣坐立不安,在客廳踱來踱去,每隔幾分鐘就要查看牆上的掛鐘。凱菲爾萬萬不敢打攪這樣的奧古斯塔閣下,只能暗自蹲在廚房裡,每當奧古斯塔背對他,他才敢從廚房中探頭,快速偷窺幾眼。他體內像有一把小銼刀,一下又一下銼著他的五臟六腑,讓他也與奧古斯塔一樣如坐針氈。

  

  閣下因為等待莉莉安娜小姐而這麼著急,還說他們不是戀人……凱菲爾酸楚地想。他一定就像文學藝術作品裡常出現的那種粗心大意的男人,明明有喜歡的人卻毫不自知。啊,那位魔女小姐是何等幸運,竟能擁有奧古斯塔閣下這樣的人的傾慕!凱菲爾雙手無意識地揪著身上的圍裙,嫉妒之情仿佛白蟻啃噬著他的內心。

  

  接近中午時,書房的電話響了。奧古斯塔像得到上天啟示的修道士一樣飛奔而去。凱菲爾原本想偷偷跟過去聽牆腳,但最終還是作罷。他猜測電話定是莉莉安娜小姐打來的。若是聽見閣下和莉莉安娜小姐通話時的親密言語,他一定會發瘋的!

  

  不多時,奧古斯塔回來了。先前彌漫在他四周的焦慮已盡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灰暗的失望之情。

  

  “閣下?您怎麼了?”凱菲爾從廚房跳出來。

  

  奧古斯塔沒精打采地瞥了他一眼,迅速移開目光。

  

  “莉莉安娜說今天不能來了。”

  

  這一定是上天的啟示!!!凱菲爾覺得自己頭頂籠罩的烏雲突然之間散去,明媚的陽光劈頭蓋臉地砸過來,晃得他找不著北。

  

  當然,凱菲爾再蠢也知道,絕不能讓自己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否則奧古斯塔閣下一定以為他在幸災樂禍,再也不肯理他了。於是他作出震驚而遺憾的表情:“怎麼會這樣呢!”

  

  “我也不知道……從前倘若她沒時間,一定會事先通知,可今天……”奧古斯塔焦躁地揉了揉頭髮,把他精心打理過的髮型弄亂了。凱菲爾一陣著急,恨不得幫魔法師把頭髮擼回去。“上個星期莉莉安娜說她要去參加老同學的婚禮,可能是婚禮延期了?或者出了什麼意外狀況?我也不清楚,她似乎不願多說,我也不便多問。”

  

  “那……她確定不來了?”

  

  “嗯,確定不來了。”

  

  “既然如此,我開始準備午飯吧。”凱菲爾立刻摩拳擦掌,“不過現在時間有點兒晚了,您要比平時多等一會兒……”

  

  “不必了!”奧古斯塔說。

  

  凱菲爾一怔:“啊?”難道奧古斯塔閣下因為這事,失望得要絕食?

  

  魔法師垂下頭,雙手插進口袋,似乎在醞釀什麼,一隻腳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地板。過了好幾秒,他咳嗽幾聲,清了清嗓子,快速而含糊不清地說:“我們出去吃。”

  

  凱菲爾沒聽清他的話。“您說什麼?”

  

  魔法師扭過頭,沒好氣地喊道:“我們出去吃!”

  

  他頭也不回地走向玄關,腳步重得像要把地板踩出洞。“你來不來!”

  

  凱菲爾睜大眼睛,如果他現在是狼的狀態,尾巴一定已經開始左右搖晃了。他快步跟上去,到了玄關,又轉回去,手忙腳亂地脫下圍裙:“我來!請等等我閣下!”

  

  奧古斯塔的宅邸位於一座低矮的小山丘上,被茂密的森林所包圍,沿著穿過森林的公路走上大約二十分鐘,便來到一座名叫拉第爾的小鎮。拉第爾鎮不若大都市那般燈紅酒綠,但也絕不是什麼窮鄉僻壤,商店餐廳酒吧影院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兩家奢侈品專賣店。凱菲爾在奧古斯塔“與世隔絕”的屋子裡住了太久,以為周圍淨是荒無人煙的野地,沒想到在距離如此之近的地方就有如此繁華的小鎮。

  

  “這地方真不錯!”凱菲爾好奇地四處張望,每一家沿街商鋪他都想進去逛逛,但沒有奧古斯塔的許可,他不敢亂走,只能乖乖跟著魔法師,就像被主人帶出門散步的大型犬,對什麼都好奇得不得了,卻只能在繩子允許的範圍內活動。

  

  “您為什麼不住到鎮上,非要住那座偏僻的宅邸?”

  

  “魔法師喜歡在僻靜之處隱居,有錯嗎?!”

  

  “沒有!”凱菲爾哪敢說奧古斯塔有錯。雖然他喜歡人多熱鬧的地方,但他的心現在已經完全偏向奧古斯塔了,魔法師說什麼就是什麼。他想,奧古斯塔閣下喜歡安靜,這是當然了,魔法師就是需要不受打擾地進行研究嘛!至於那個住在大都會中央繁華地帶高級公寓裡的卡沃迪恩大人……他肯定是魔法師中的異端分子!

  

  凱菲爾從繁雜思緒中回過神來,愕然發現奧古斯塔不見了。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人頭攢動的街道上,迷失了方向,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心底突兀地湧起一種恐懼感:他曾經在電視裡看過狠心的主人為丟棄寵物,特意帶寵物到一個陌生地方,接著匆匆離去。難道說……他被奧古斯塔拋棄了嗎?奧古斯塔閣下特意帶他來鎮上,就是為了丟棄他?不不,這怎麼可能,奧古斯塔閣下是那麼好的人,怎麼會丟棄他呢?但是閣下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狼人青年茫然四顧,急得快哭了。

  

  路邊一家店鋪的門被人用力推開,響聲嚇了凱菲爾一跳。奧古斯塔從門裡探出半個身子:“我就說你怎麼沒跟上來……愣在街上幹什麼?進來啊!”

  

  凱菲爾差點熱淚盈眶,激動地撲上去。“嗚嗚嗚,奧古斯塔閣下,我就知道您不會拋棄我的!”

  

  奧古斯塔一臉嫌棄地躲開他的熊撲。“你在說什麼?少廢話,快給我進來!”

  

  凱菲爾這次學了乖,再也不胡思亂想,緊跟奧古斯塔,恨不得變成尾巴粘在他身上。

  

  商店是一家服裝店。見有客人來了,一名笑容甜美客人的導購小姐迎上來。她的胸牌上寫著名字:阿黛麗。

  

  “哎呀,奧古斯塔先生,好久不見您來了。店裡新上了本季的新款服飾,您要試一試嗎?”阿黛麗熱情地問。

  

  奧古斯塔避開她,似乎根本不敢同她對視。“不要!”他將凱菲爾拉到身前,好像當他是阻擋炮火的堡壘一樣,“今天是來給他買衣服的!”

  

  阿黛麗從頭到腳打量了凱菲爾一遍,疑惑道:“這位先生所穿的……不是您曾經在本店購買的服裝嗎?”

  

  “……你怎麼知道他穿的不是剛好同款,而就是我從前買的那一件呢?”

  

  “因為這個牌子在本地只有一家店有售,就是我們店。而且最重要的是尺寸啊!”阿黛麗比劃著,“這位先生個子比您高,您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小了一號。”接著她露出仿佛被子彈擊中的表情,“啊……啊……穿著您的衣服……奧古斯塔先生,這是您的男朋友嗎?”

  

  奧古斯塔捂著胸口,看起來快吐血了。“不是!”他吼道。

  

  “那他為什麼要穿您的衣服?”

  

  “因為他沒別的衣服可穿了!如果有的話我也不會到你們店裡消費!”

  

  凱菲爾十分擔心現在稍稍碰奧古斯塔一下,魔法師就會立刻七竅噴血。他連忙幫腔:“是啊,我沒其他衣服了!因為我到奧古斯塔閣下家的時候啥也沒穿……”

  

  奧古斯塔狠狠踹了他小腿脛骨一腳,警告他不要多嘴。凱菲爾吃痛地蹲下抱住自己的腿。

  

  “給他弄幾件合適的來!再囉嗦我就去別的店!”他怒道。

  

  阿黛麗面帶微妙的表情轉過身:“好吧好吧,我不說了。兩位請到這邊來。”

  

  接下來的時間,凱菲爾重複著脫衣、穿衣、再脫衣的過程,阿黛麗拿來好幾套服裝,讓他一一換過去。每當他從更衣室出來,導購小姐和奧古斯塔就會對他品頭論足。事實上主要負責評論的是阿黛麗,奧古斯塔只是在一旁深沉地點頭或搖頭。根據奧古斯塔點頭的次數,凱菲爾不禁產生了一種“他們把整間店鋪都洗劫了”的錯覺。最後他們買下的衣服足以堆成一座小山。奧古斯塔讓凱菲爾穿著其中一件,其他的全部丟給阿黛麗。他在阿黛麗拿來的帳單上簽字:“回頭全部送到我家。”

  

  “沒問題!”阿黛麗眉飛色舞,“啊,這位先生現在的衣服和您剛好成對,多麼般配的一對璧人!”

  

  “璧……璧個鬼啊!”奧古斯塔將簽字筆丟向阿黛麗,後者敏捷地躲開,“信不信我全部退貨?!”

  

  “身上這件不能退,吊牌已經剪掉了。”

  

  奧古斯塔額頭青筋暴起,在阿黛麗“歡迎下次光臨!”的招呼聲中拖著凱菲爾離開服裝店。回到街上,凱菲爾生重又為人的感覺,那家服裝店簡直猶如魔女的洞窟,凱菲爾覺得自己就像一隻洋娃娃,被阿黛麗抓著換上各種各樣的衣服,壓根兒沒有反抗的權力。

  

  他握著自己身上新衣服的衣角,小跑著繞道魔法師面前。“閣下,您為我買了那麼多東西……我……我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還上嗚嗚嗚……”

  

  奧古斯塔神色古怪地瞪他一眼:“我沒要你還。”

  

  “我不能白要您的東西……”

  

  魔法師揮揮手,像揮去眼前漂浮的塵埃:“我不想看著你天天穿我的衣服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就當是花錢給你買工作服好了。”

  

  工作服……阿黛麗拿帳單給奧古斯塔的時候,凱菲爾瞥見了帳單上的數字。這工作服未免也太貴了吧!如果這算是區區工作服,那穿著這種工作服工作的人,一秒鐘要創造多少價值啊!

  

  “閣下,您對我太好了,”凱菲爾抽抽鼻子,“我覺得我的勞動根本不值那個價,您不要……”

  

  奧古斯塔指著凱菲爾背後。狼人青年疑惑地轉過身。

  

  “看到那片森林了嗎?”

  

  街道延伸向遠方,遠處地勢逐漸上升,山丘被森林所覆蓋,道路就在森林邊緣戛然而止。森林之中便是奧古斯塔的宅邸,當然了,在鎮上這個位置,宅邸被樹木遮擋,根本看不見。

  

  “森林怎麼了?”

  

  “那片森林和山丘都是我的私產。半個世紀之前你腳下的這片土地也是我家族的。所以那點錢不算什麼。”奧古斯塔說,“還有問題嗎?沒有?那我們走吧。”

  

  ☆、第7

  

  奧古斯塔的目的地是一家裝潢頗有格調的小餐廳,名叫“莫瓦尼亞”。正值午餐時間,不少人正在用餐,卻不見老闆或服務生。收銀台後也空無一人,只有一隻黑白花貓臥在收銀臺上睡覺。他們路過收銀台前時,花貓突然睜開眼睛,黃眼睛警覺地瞪著來人。凱菲爾呲牙咧嘴地躲到奧古斯塔身後。他們這個種族天生和貓有點不對付。花貓身上的斑紋很有特色,胸口是白的,中央卻有一塊蝴蝶結形狀的黑斑,讓它看起來像位穿西裝打領結的紳士。

  

  奧古斯塔輕車熟路,挑選角落的位置坐下。桌上放著菜單,他百無聊賴地翻了翻,丟給凱菲爾:“你看看有沒有想吃的。”

  

  花貓從收銀臺上跳下來,像一溜煙霧躥過半個餐廳,敏捷一躍,跳上奧古斯塔的餐桌。凱菲爾瞪著貓,不明白它為何如此放肆,竟敢跳上客人的餐桌。

  

  貓坐下,尾巴纏繞自己的前爪。接著,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它望向奧古斯塔,傲慢地開口問道:“要吃什麼?”

  

  砰!凱菲爾摔下椅子。餐廳中其他人朝他投來一瞥,然後見怪不怪地收回目光。

  

  “貓……貓……貓說話了!”凱菲爾蹲在桌子下面,只從桌沿露出半個頭,眼神驚恐萬狀。

  

  “閉嘴!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貓說,對準他腦袋來了一爪子。凱菲爾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被一隻貓教訓。

  

  “和平時一樣。”奧古斯塔冷靜自若,“服務生去哪兒了?”

  

  “大概在研究最新的暗黑料理吧。”

  

  說罷,貓轉向凱菲爾,細長的鬍子抖了抖:“這只吃狗餅乾行嗎?”

  

  “不行!”凱菲爾大喊,“我又不是狗!”

  

  “哎呀,狼和狗不是同一種生物的不同亞種嗎,彼此之間都沒有生殖隔離的。”

  

  “我是狼人!狼人!不僅僅是‘狼’!”

  

  “狗餅乾人也能吃的。”貓真誠地說。

  

  凱菲爾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發怒了。他猛地伸手戳向貓,貓靈巧一躍,避開他的攻擊,穩穩落地,豎著尾巴小跑向廚房。

  

  “他跟我吃一樣的就行了!”奧古斯塔對貓喊道。貓以一聲綿長的“喵~”作為回答。

  

  凱菲爾爬回座位上,心有餘悸地望向廚房:“那貓是怎麼回事?”

  

  奧古斯塔托著腮,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菜譜:“它是魔女的貓。莫瓦尼亞的大支配者。所以會說話也不奇怪。”

  

  “呃?您是說這家店是魔女‘莫瓦尼亞的大支配者’開的,而貓是她養的?”

  

  話音剛落,一名穿黑白制服的女服務生跌跌撞撞地衝出廚房,手裡端著兩杯熱茶。她嚷嚷著“好燙!好燙!”像一台風馳電掣的吸塵器一樣飆至奧古斯塔桌前,將兩杯茶放在桌子上。

  

  “請用,奧古斯塔先生!”女服務生一面說一面甩著雙手,希望儘快散去手上的熱量。

  

  奧古斯塔和凱菲爾懷疑地看著那兩杯茶,誰都沒有品嘗的意思。“你下次可以用個託盤。”奧古斯塔建議。

  

  女服務生解釋:“貓說不能用託盤,它怕狗……我是說,狼人,把託盤當飛盤叼走。”

  

  “都說了我不是狗!”凱菲爾抗議。

  

  女服務生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輕快地跑回廚房。狼人青年恨恨地目睹她離去。“奧古斯塔閣下,我看出來了,那位小姐是名魔女。”他說,“她就是貓的主人——‘莫瓦尼亞的大支配者’?”

  

  奧古斯塔雙手十指交叉,墊住下巴,手肘撐著桌子,深沉地說:“不,她叫安圖莎,只是服務生而已。那只貓是她的導師,這家餐廳‘莫瓦尼亞’的主人,名曰‘莫瓦尼亞的大支配者’。”

  

  凱菲爾的表情凝固了。他心中縱有千言萬語,恨不得一吐為快,但話到了嘴邊,反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好沉默不語。

  

  兩人相對無言地坐了五分鐘,魔女服務生安圖莎終於開始上菜。鮮美的菌菇湯,澆淋醬汁的意面,烤得恰到好處的小魚幹(“本店的招牌菜。”安圖莎介紹。但凱菲爾覺得它之所以會變成招牌菜並不是因為客人愛吃,而是貓愛吃)。兩人大快朵頤,風捲殘雲般掃光食物。餐後甜點是櫻桃布丁。凱菲爾望著布丁上鮮紅欲滴的櫻桃,藍眼睛裡忽然溢滿淚水。

  

  奧古斯塔嚇了一跳:“你哭什麼?”

  

  “因為……太好吃了。”凱菲爾哽咽,“我從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食物。”

  

  奧古斯塔額上滑下一滴冷汗。至於麼……他承認這些食物的確很不錯,但也沒有美味到讓人吃了之後感動落淚的地步吧?這狼人以前吃的到底是什麼暗黑料理?話說回來,倘若大支配者聽見他這番讚美,肯定會高興得直翻肚皮吧!

  

  “呃……都出來開餐廳了,烹飪水準高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凱菲爾繼續道:“跟這些美味佳餚比起來,我做的食物根本難以下嚥!”

  

  “並、並沒有那麼糟糕啦!”

  

  “天天讓奧古斯塔閣下吃那種東西,我簡直無地自容!”凱菲爾痛心疾首地自責。

  

  “別這麼說!普通人不能和專業廚師比嘛!”

  

  “我做的簡直是一坨屎!”

  

  奧古斯塔抓起自己面前的布丁,整個兒塞進凱菲爾嘴裡。“給我閉嘴!你的意思是我天天都在吃屎?!”

  

  狼人青年抓住自己的喉嚨,被塞得快窒息了,臉憋得通紅,努力了半天才把布丁咽下去。

  

  “咳咳,我不是那個意思,閣下!我只是……”他垂頭喪氣地盯著桌子,“嗚嗚嗚,我真是一無是處,不僅烹飪水準糟糕,連話都不會說,嗚嗚嗚……”

  

  “夠了!”

  

  凱菲爾一邊吸鼻子,一邊將自己那份尚未動過的布丁推到奧古斯塔面前。

  

  這時,空氣中飄來一股異香,就是那種“走在街頭忽然聞到甜美的香味,循著味道一路找來,發現原來是一家糕點屋”的香味。兩人的目光齊齊轉向廚房,只見安圖莎推出一隻小推車,車上放滿了精緻的小蛋糕。她將小蛋糕放在餐廳盡頭的一張長桌上,擺成花朵圖案。

  

  “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凱菲爾!把口水擦掉!”

  

  狼人青年身體猛地一陣,連忙抓起餐巾,擦去自己嘴角的水漬。“對不起,閣下!我、我走神了!我們狼人的嗅覺比普通人靈敏,那個蛋糕的味道實在是……”

  

  “你想吃嗎?”奧古斯塔問。

  

  “沒、沒有!”凱菲爾左顧右盼,抓耳撓腮,臉上寫滿了“我真的超想嘗一個!”之類的字,卻又不好意思開口。

  

  奧古斯塔向安圖莎招手。魔女服務生屁顛屁顛地跑過來。

  

  “有什麼吩咐,先生?”她殷勤地問。

  

  “那種蛋糕給我們來兩個。”

  

  安圖莎露出為難的表情:“這個……先生,很抱歉,那是非賣品。”

  

  “什麼?”奧古斯塔大為震驚,“難道你們只是把蛋糕擺在那兒當裝飾嗎?!”

  

  “不不不,您誤會了!本店現在正舉行特別活動,那些蛋糕是活動獎品。只要參加活動,就能得到一個。”

  

  她指著放滿蛋糕的桌子。奧古斯塔這才注意到,桌子後面的牆上貼滿了照片,周圍用粉紅色的彩紙圈出一個愛心形。

  

  “什麼活動?我們也能參加嗎?”

  

  “當然可以!任何人都能參加!”安圖莎興高采烈,“這個活動名叫‘愛情的春天’,只要一對情侶當場接吻,拍下照片貼在牆上就可以了!”

  

  “凱菲爾,我們走!”奧古斯塔果斷地說。

  

  “哈?您不是要參加活動嗎?”安圖莎不解。

  

  “我哪來的情侶可以接吻?!”

  

  魔女服務生瞪眼瞧著凱菲爾:“這位狼人先生不是您的男朋友嗎?”

  

  奧古斯塔差點把剛剛喝下去的菌菇湯噴出來:“你哪隻眼看到他是我男朋友了?!”

  

  “難道不是?您往常不是總和莉莉安娜小姐一起來就餐嗎?今天莉莉安娜小姐沒陪您來,換成了這位狼人先生,你們還穿情侶裝,這……這不就是人們常說的‘見色忘義,拋棄閨蜜’?”

  

  你的腦回路有問題啊!奧古斯塔心中咆哮。你是怎麼推理出這種狗屁結果的!那只貓每天到底教你些什麼!

  

  盛怒的魔法師當即拂袖而去。凱菲爾不知所措地看看安圖莎,又看看奧古斯塔,很想對魔女服務生解釋幾句,但奧古斯塔眼看就快沒影了,於是他急急忙忙跟上去。

  

  “奧古斯塔閣下!等等我!”他追上魔法師,“您別生氣!安圖莎小姐誤會您,是她太沒眼色了,您犯不著置氣!”

  

  “阿黛麗也好,安圖莎也好,為什麼都這麼認為?!”奧古斯塔憤懣地嘟囔,“絕對是她們視力有問題!這個小鎮沒救了!所有人都病入膏肓了!”

  

  “您別遷怒全鎮的人啊!”

  

  奧古斯塔突然轉過身。“我們回去!”

  

  凱菲爾頓時慌了。糟糕,他該不會是打算召喚出什麼異界大怪獸夷平那家店吧?安圖莎只不過說錯了一句話,竟招致如此下場!不,他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您不能回去!”凱菲爾攔住魔法師。

  

  “為何攔我?!”

  

  “冷靜!您不能這麼做!安圖莎小姐只是誤會您而已,您怎麼能殺她呢!更不能毀掉整家店!裡面還有別的客人呐!”

  

  “我沒……你放開我!”

  

  凱菲爾從背後抱住奧古斯塔,雙臂緊緊箍住他的身體。奧古斯塔瘦極了,不知道他以前一日三餐都吃什麼,怎麼會瘦成這樣?凱菲爾更加懷疑起自己的廚藝水準。如果他不能給予奧古斯塔閣下健康的飲食,那他會不會死於營養不良?一念及此,凱菲爾便心如刀絞。

  

  “我叫你放開我!”奧古斯塔大吼。街上的人像看怪物一樣對他倆指指點點,紛紛避讓,他們周圍三米之內無人膽敢靠近。

  

  “我不會放開您的!我不能讓您鑄成大錯!”

  

  “鬆手!讓我回去!媽的,我只是想回去結帳!”

  

  ☆、第8

  

  “呦呵,你們回來了?我剛才還準備報警,說有人吃霸王餐呢。”

  

  餐廳莫瓦尼亞中,莫瓦尼亞的大支配者蹲坐在收銀臺上,黃玉般的眼睛裡,瞳孔縮成一條細縫,閃著危險的光芒。奧古斯塔掏出錢包付了錢,但他指著安圖莎的鼻子說:“你沒小費拿了!”安圖莎哭喪著臉跑進廚房。

  

  期間,凱菲爾目不轉睛盯著作為活動獎品的小蛋糕,丟了魂似的,那副模樣讓奧古斯塔聯想起趴在商店櫥窗上貪婪地瞪視裡面玩具的小孩子。不同之處在於凱菲爾有小孩子的兩倍高,而且小孩子也不會隨隨便便流口水。

  

  “走了,凱菲爾!”結清帳目後,魔法師呼喚他的狼人。凱菲爾遲滯了好幾秒才回應奧古斯塔,依依不捨地跟隨他離開餐廳。但他的目光從未離開過那些小蛋糕。奧古斯塔十分費解,不過是幾個破蛋糕而已——好吧,他承認,那蛋糕聞起來的確很香,但也不至於這麼有吸引力吧?

  

  “凱菲爾,”魔法師衝狼人青年後腦勺來了一下,才叫回他的魂,“你是不是很想吃那個蛋糕?”

  

  凱菲爾揉揉自己的腦袋,可憐兮兮地望著奧古斯塔:“不是!我……”他停頓一下,“我就看看而已!”

  

  那個微妙的停頓是怎麼回事!奧古斯塔心想。想吃就直說嘛!這傢伙現在的樣子就像耶誕節沒收到禮物的小孩一樣!他會用那種幽怨飄忽的眼神看著你,從一個耶誕節看到下一個耶誕節,整整一年,這就是不送他禮物的下場!

  

  奧古斯塔又開始頭疼了。自從狼人出現在他家裡,他的血壓從來就沒下來過,頭疼也越發頻繁。長此以往,奧古斯塔覺得自己起碼減壽十年。

  

  “再回去一下。”他說。

  

  凱菲爾不解地跟上他。他們返回餐廳,趴在收銀臺上的大支配者微微抬起頭:“怎麼?你們良心發現回來付小費了?”

  

  奧古斯塔開門見山:“那個蛋糕能不能賣我一個?我願意付兩倍……不,三倍的價錢。”

  

  “不行。”

  

  “為什麼?不就是一個蛋糕而已,我願意出錢,你竟還不願意賣?”

  

  “那不是用來賣的。”大支配者語重心長。奧古斯塔猜測它肯定常常用這種語氣和安圖莎說話。“那是活動的獎品。活動的規則是我定下的,如果現在為了你違反規則,那我豈不是自打嘴巴?”

  

  “規則可以改!”

  

  “不要。”

  

  “多少錢你才肯賣?”

  

  “奧古斯塔‧霍利奇,你怎麼這麼煩?”貓用力一拍櫃檯,可惜它的肉球拍在木頭檯面上沒發出一點聲音,毫無威懾力可言,“這是個簡單又親民的小活動,親個嘴,拍張照,你就能拿兩個小蛋糕回家了,花不了你寶貴的十秒鐘時間。你為什麼不直接參加活動,非要在這兒跟我扯皮呢?”

  

  “不是要情侶親吻拍照嗎?我哪來的情侶?”奧古斯塔抓起大支配者,奮力搖晃。

  

  “你和那個狼人親一下不就行了?!”

  

  “我和他又不是……”

  

  貓往奧古斯塔臉上糊了一爪子:“你為什麼要說出來!你不說又沒人知道你們不是情侶!”

  

  “那我要怎麼辦?!”

  

  “你就跟他親一下唄!安圖莎!安圖莎!”大支配者叫道。魔女服務生從廚房小碎步跑出來,手中端著一台拍立得相機。

  

  “準備就緒,大支配者!”光聽她嚴陣以待的語氣,還以為她手裡端的是一挺機槍呢。

  

  “等等!不要拍!”凱菲爾伸手擋住相機鏡頭,“不能逼奧古斯塔閣下做他不願做的事!”

  

  安圖莎左躲右閃,試圖找到空隙將奧古斯塔攝入鏡頭之內。凱菲爾發現擋不住他,只好張開雙臂,擋住奧古斯塔。

  

  “閣下,我們走吧!”他推搡著魔法師,“那個蛋糕不要也罷,我……我們……”

  

  “不行!蛋糕我一定要拿到!”

  

  貓驚歎:“你這奇怪的好勝心是怎麼回事?!”

  

  “是不是只要我們接吻,拍張照片,就能得到獎品?”奧古斯塔問。

  

  “是呀。”大支配者頷首。

  

  魔法師將它放回櫃檯上,轉向凱菲爾,露出英勇就義的表情:“來吧!”

  

  大支配者咧開嘴,笑了。“瞧你那表情!就像上刑場似的!難道……這是你的初吻嗎唔噗噗噗噗……”它將腦袋埋進爪子裡,看上去隨時都會笑暈過去。

  

  “當、當然不是了蠢貓!”奧古斯塔面紅耳赤。的確已經不是了。狼人進他家門的第一天,他的初吻就……呸!為什麼要想起這回事!

  

  凱菲爾張惶無措地望著他:“閣下,真的要……”

  

  “哪兒來那麼多廢話!”奧古斯塔抓住凱菲爾外套的衣襟,將他拉向自己,“我是大法師奧古斯塔,你是我忠誠的僕從,我總不能連區區一個蛋糕都不給你……”

  

  他閉上眼睛,心裡把那只蠢貓罵了一萬遍。一隻低等哺乳動物竟敢如此戲弄一位大法師。給我等著,死貓,總有一天我要剝了你的皮做成樂器,天天在家裡演奏!

  

  他感覺到凱菲爾向自己靠近了一步,對方的呼吸和心跳頓時觸手可及。奧古斯塔不禁繃緊了身體,頭皮發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哪怕從前嘗試那些稍有不慎便會令施法者屍骨無存的遠古魔法時,他也沒如此緊張過。

  

  一個冰涼的東西覆上了他的嘴唇。奧古斯塔腦筋一團混亂,只能勉強意識到那是凱菲爾的嘴唇。狼人在吻他。萬法之法啊,他竟然在吻他!凱菲爾吻得小心翼翼,若即若離,仿佛奧古斯塔是個玻璃做的美麗而脆弱器皿,一不小心就會弄壞,又仿佛他是神壇上受過祝福的聖物,任何過分的接觸都是褻瀆。

  

  奧古斯塔渾身發顫,不知是氣得還是嚇得。他心中嘀咕,為什麼要吻這麼長時間,難道安圖莎還沒拍好嗎?又暗暗希望這個吻不要太早結束,這種被人小心謹慎對待的感覺讓他飄飄然了,竟然有點兒享受起來。

  

  過了不知多久,嘴唇上的觸感消失了。奧古斯塔睜開眼,面前的凱菲爾局促不安地盯著自己的腳尖,根本不敢正眼看他,臉紅到脖子根。安圖莎的相機裡吐出一張照片,她將照片貼在那麵粉紅愛心圈起的照片牆上,拍了拍,確保它穩穩地待在牆上。

  

  “愛情的春天!”她興高采烈,“啊,希望春天播下種子,秋天就能收穫愛的果實,多麼美妙~

  

  “美你個頭!”奧古斯塔暴怒,“還不快把那破蛋糕給我!”

  

  “你們是在這兒吃呢,還是打包呢?”安圖莎瞟了一眼奧古斯塔的表情,吐了吐舌頭,“我這就去拿打包的盒子。”

  

  她拿來兩個造型可愛的粉紅紙盒,打包了兩個小蛋糕,交給凱菲爾。

  

  “我們走!”奧古斯塔說,“這種鬼地方我再也不要來了!”

  

  “謝謝惠顧,歡迎下次光臨!”貓在他背後說。

  

  狼人青年抱著盒子,跟隨奧古斯塔步上小鎮大街,向來時的方向而去。魔法師大步流星,似乎仍在盛怒之中。凱菲爾雙腿發軟,幾乎沒法跟上奧古斯塔的腳步。

  

  走了一陣,奧古斯塔發現凱菲爾落後了,於是轉過身,不耐煩道:“你磨嘰什麼?快跟上來!”

  

  凱菲爾凝視著腳下的柏油馬路,五官快皺到一塊兒了。

  

  “奧古斯塔閣下,我……”他囁喏,“您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不知該如何才能報答您……”

  

  “我現在不想聽這個!”奧古斯塔打斷他,“我要回家!”

  

  他扭頭便走。但凱菲爾依舊沒跟上來,而是大喊道:“閣下,您不考慮考慮我嗎?”

  

  “考慮你什麼?”

  

  凱菲爾往前跨了一步,接著是另一步。他疾步來到奧古斯塔身邊,用沒拿小蛋糕盒子的那只手抓住奧古斯塔的手臂。“您不是說自己還沒有戀人嗎?”

  

  “那又如何?”

  

  奧古斯塔想抽回手,但凱菲爾抓得太緊,力量差距懸殊,他根本沒有機會,只好任由對方這麼握著,希望他不要把自己的手拗斷。

  

  “所以……您不考慮一下我嗎?”

  

  說完,凱菲爾後悔地閉上了眼睛。為什麼偏偏挑選這個時機!奧古斯塔閣下肯定生氣了。他想。我太唐突了,他一定覺得我是個傻瓜!

  

  然而,奧古斯塔沒有像往常那樣怒吼。凱菲爾睜開眼睛,只見魔法師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注視著他,半是勸告半是哀歎地說:“凱菲爾,我喜歡的是‘男人’。”

  

  “……我知道。”

  

  “男。人。”奧古斯塔一字一頓,“你是‘人’嗎?”

  

  “閣下,您這話聽起來有種族歧視的嫌疑!”

  

  “可你本來就不是人類。”

  

  “我知道!我雖然不是人類,但我是男的啊!有一半符合您的要求,您真的不考慮考慮?”

  

  “只有一半讓我怎麼考慮?!”奧古斯塔憤慨地甩開凱菲爾的手。他終於像往常那樣直白地表現出內心的不快。“按你的說法,我何不考慮女人?女人也有個‘人’字,符合我一半的標準呢!”

  

  凱菲爾愣住了。奧古斯塔閣下說的好有道理,他之前怎麼沒想到呢?大法師果然思維敏捷,和常人有雲泥之別……

  

  “你再提一句這種鬼話,我就把你寄回給卡沃迪恩!”

  

  凱菲爾像被閃電劈中一樣抖了抖。“被寄回給卡沃迪恩大人”這件事比世上的任何事物都可怕,不僅是因為卡沃迪恩大人……雖然他也很可怕,但更令凱菲爾恐懼的是,如果被寄回去,那他就再也見不到奧古斯塔閣下了。

  

  “我再也不說了!”他捂住嘴。

  

  返回宅邸的一路上,他都沒有再說半個字。等進了屋,奧古斯塔對他揮揮手:“兩個蛋糕你都拿去吃吧。我對這種點心不感興趣。”

  

  “可這蛋糕是您……”

  

  “我叫你吃你就吃!”奧古斯塔不悅地提高聲音,“為什麼你總是要違逆我的命令?!”

  

  “我不……我……遵命!”凱菲爾敬了個禮。

  

  然而當天晚上,奧古斯塔坐到餐桌前,凱菲爾首先端上的不是晚餐菜肴,而是那美味的小蛋糕,上面還搞怪地插了一根蠟燭,不知他從哪兒找出來的。

  

  奧古斯塔蹙眉,“我說了我不吃這玩意兒。”

  

  “我知道。”凱菲爾緊張地站在他身邊,雙手不安地握在一起,分開,又握在一起,“我嘗過另外一個了,出乎意料地好吃。這麼美味的食物,我……我想跟您分享。”

  

  奧古斯塔仰起頭。凱菲爾扭轉腦袋,不敢同他對視,只留給他一個發紅的耳朵。

  

  “把它撤下去。”魔法師命令。

  

  狼人青年端起放蛋糕的碟子,咬住嘴唇,心裡委屈得不得了。奧古斯塔閣下為何這樣絕情?他的好意對他來說難道分文不值嗎?

  

  魔法師接著說道:“這是餐後甜點,應該在正餐用畢後再上。”

  

  凱菲爾長大了嘴。一瞬間,所有的不滿和委屈都像被風吹過的輕煙一樣立時消散。他心裡塞滿了某種溫暖的、讓人屏息的東西,幾乎要滿溢出來,令他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遵命,閣下!”

  

  ☆、第9

  

  夕陽西下,金紅的餘暉灑在如海般的森林上,樹葉反射著微弱的光芒。春日裡已算是溫暖的熏風拂過樹梢,吹上山坡,搖晃起狼人凱菲爾扛在肩上的掃帚枝杈和吸血鬼昆廷娜搭在臂上的抹布一角。

  

  “真沒想到,奧古斯塔閣下家竟然有一座馬廄。”凱菲爾敬畏地說。

  

  他們正位於宅邸的後方。在靠近大屋東翼的角落搭著一座只有一個圍欄的馬廄,裡面鋪著稻草。不過馬廄內現在並沒有馬。今天昆廷娜和凱菲爾的任務就是打掃這座馬廄。

  

  “準確來說那不是馬廄,而是獨角獸廄。”昆廷娜向無知的青年解釋道。

  

  “獨角獸?”凱菲爾大吃一驚,“您指的是童話故事裡那種形似駿馬、渾身銀白、頭上長角的神奇生物?”

  

  “是呀。難道還有別的獨角獸嗎?”

  

  “世上竟然真有獨角獸?”凱菲爾慨歎,“我一直以為那是童話傳說杜撰出來的!”

  

  “當然有啦。”昆廷娜白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少見多怪,“奧古斯塔先生還養了一匹呢。喏,你看。”她指著馬廄,“它不是正在馬廄裡吃草嗎?”

  

  凱菲爾瞪圓了眼睛。馬廄裡空空蕩蕩,別說獨角獸了,連個角都沒有。“昆廷娜小姐,我什麼也沒看見!”他慌張道。

  

  “怎麼會看不見?那麼大一隻呢!”

  

  “馬廄裡真的什麼也沒有啊!”

  

  昆廷娜一拍大腿:“啊,我知道你為什麼看不見了。”

  

  “為什麼?我是不是視力出了問題?”凱菲爾欲哭無淚。

  

  “獨角獸是高貴的魔法生物,只有純潔的處子才能看見它。你這傢伙是不是……”她揶揄地用手肘撞了撞凱菲爾,“哎喲,看不出來,你這小子經驗還挺豐富呀?”

  

  凱菲爾迅速漲紅了臉:“沒、沒有的事!”

  

  “還嘴硬!看不見獨角獸,就說明你已經不是……噗噗噗!”

  

  “我以前的確和女生交往過,是在學校的時候,但是……但是……”凱菲爾語無倫次,“但是那種事大家都有過吧!我都這個年紀了!沒有才奇怪吧!”

  

  “誰說的,奧古斯塔先生就沒有。他還經常騎著獨角獸出去兜風呢。人家一看到他騎獨角獸就知道他還是……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昆廷娜笑得前仰後合。

  

  “等等,昆廷娜小姐,好像不對!”凱菲爾腦中閃過一絲靈光,“如果只有處子才能看見獨角獸,那騎著獨角獸的奧古斯塔閣下在大部分人眼裡不就是……懸浮在半空中嗎?他們根本不知道奧古斯塔閣下到底騎了什麼吧?而且你怎麼能看見獨角獸?你都活了幾百歲了,不可能一個情人都沒有過吧?”

  

  昆廷娜止住大笑。兩人大眼瞪小眼,過了半晌,昆廷娜一個側翻抱著肚子倒在草地上打起滾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該不會信以為真了吧!你難道真以為只有處子才能看見獨角獸?”

  

  “什麼?!難道您剛才是騙我的?根本沒有‘處子才能看見獨角獸’這回事?”

  

  “當然是騙你的啦!原來《皇帝的新衣》這種事在現實中居然真的可以有啊!救命我要活活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在草地上滾來滾去。凱菲爾抓著掃帚原地跳腳:“昆廷娜小姐!您怎麼能這樣!太過分了!”

  

  宅邸二樓的一扇窗戶“砰”的打開,奧古斯塔從窗內探出頭。

  

  “你們吵吵嚷嚷幹什麼?煩死了!”他吼道,“還讓不讓人好好讀書了!”

  

  昆廷娜爬起來,拍去身上的草葉。“抱歉先生,我們這就開始工作!”

  

  “少廢話,多做事!”奧古斯塔用力關上窗戶。

  

  昆廷娜仍舊樂不可支。但她繃起臉,指使凱菲爾:“看什麼看,快去打掃馬廄!”

  

  狼人青年嘟嘟囔囔地走向馬廄,不時向吸血鬼投去怨恨的一瞥。他將馬廄內的乾草和灰塵掃到一起,昆廷娜則擦拭支柱與圍欄。

  

  “真的有獨角獸嗎?”凱菲爾狐疑。

  

  “當然有啊。”

  

  “奧古斯塔閣下養了一隻?”

  

  “是呀,否則我們為什麼要打掃馬廄?”

  

  “……您該不會又在騙我吧?”

  

  “這有什麼好騙你的!你去問問奧古斯塔先生不就知道了!”

  

  凱菲爾仍有些不敢確信。“那獨角獸哪兒去了?為什麼不在馬廄裡?”

  

  “上次莉莉安娜小姐來訪時把獨角獸借走了。她說她的老同學即將舉行婚禮,所以借獨角獸過去拉花車。”

  

  凱菲爾想像出這樣一幅畫面:一個碧空如洗的日子,《婚禮進行曲》響徹雲霄,歡慶的人們將五顏六色的花瓣撒向天空,在花瓣鋪就的大道上,一輛花車緩緩駛來,身著潔白婚紗的美麗新娘坐在車上,手捧花束,向列賓揮手致意,一頭通體銀白的獨角獸吭哧吭哧地拉著花車……

  

  “獨角獸這種生物……可以……隨便地借來借去嗎?”

  

  “那可不是‘隨便地’借。”昆廷娜說,“要收錢的。準確來說應該是‘出租’。”

  

  “什麼!”凱菲爾的世界觀頓時地動山搖,“奧古斯塔閣下竟然要靠出租獨角獸賺錢?他不是很有錢嗎?”

  

  “為什麼不能靠出租獨角獸賺錢?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坐吃山空怎麼行!況且獨角獸也成年了,不能總是賴在家裡白吃白喝,養一頭獨角獸多貴呀,它也得出去工作補貼家用嘛!”

  

  凱菲爾呆滯地注視著昆廷娜。太難以置信了,他來到奧古斯塔家一個多星期,原以為對這位魔法師已經相當瞭解,沒想到他不僅完全不知這座屋子裡還存在著另一位特別的家庭成員,更不知道這個家庭有著如此特別的結構……

  

  “昆廷娜小姐,你說的都是真的嗎?該不會又是騙我的吧?……哎喲!”

  

  昆廷娜賞了他一個爆栗。

  

  “你這蠢狼人,連真話假話都分不清嗎?”

  

  凱菲爾揉著發紅的額頭:“要是人人都能分清,世上就不會有人上當受騙了!”

  

  “還敢頂嘴!”昆廷娜作勢又要揍他。她揚起手,但動作卻在半空中改變,改為指著凱菲爾背後:“快看!獨角獸回來了!”

  

  凱菲爾撅著嘴:“又來!您這套把戲太老了,我才不會上……”

  

  “當”字還沒說出口,他整個人就被背後傳來的一股絕大的力量撞飛,宛如被高速公路上疾駛的汽車撞飛的小鹿,在空中飛了十幾米,方才重重落在草地上,打了五六個滾才止住。倘若凱菲爾不是狼人,必定會身受重傷。但他的身體天生比普通人類強韌,在地上躺了幾秒,便立刻跳起來。

  

  “誰!誰撞我!”

  

  他按揉自己疼痛的後背,呲牙咧嘴地轉向昆廷娜方向,接著呆住了。

  

  昆廷娜身邊站著一隻白色的生物。它的外形像馬,但比馬更高大,銀色的鬃毛像流水一樣披在修長的脖頸上。它和馬最大的區別在於額頭:這生物的額頭上長著一支銀色的螺旋形尖角,看起來十分鋒利,戳死個把人不在話下。

  

  “獨獨獨獨獨獨角獸!”凱菲爾指著那只美麗的生物,結結巴巴道。

  

  銀白色的獨角獸腦袋一側,問昆廷娜:“哪兒來的土包子?”它聲音低沉優美,聽起來像個年輕男子。

  

  “奧古斯塔先生家裡新來的奴隸……啊不,男僕。”昆廷娜回答。

  

  “哈,這麼說你終於失業了?”獨角獸有些幸災樂禍。

  

  “是升遷,我變成女管家了,你這頭傻馬!”昆廷娜捶了獨角獸一拳。

  

  獨角獸驚恐退開。“別隨便碰我!墮落的女人!跟我保持至少一米的安全距離!”

  

  他們說話的當口,凱菲爾好奇地湊到獨角獸跟前,伸出手,想摸一摸這只傳奇魔法生物。可他的指尖還沒碰到獨角獸的鬃毛,傳奇生物便惶恐而迅速地朝反方向移動。凱菲爾都不知道馬/獨角獸還能以那種方式移動。

  

  “把你的髒手拿開,骯髒的男人!”獨角獸尖叫。

  

  凱菲爾愣住了。他發誓自己沒有任何惡意,只是想摸一下這只美麗的生物,但現在的情形怎麼看起來像惡狼人企圖侵犯純潔少女似的?

  

  “我不會傷害你的!”凱菲爾儘量和藹親切地說,“我叫凱菲爾,是奧古斯塔閣下的僕人,我只是想摸摸你……”

  

  “不准摸!不准靠近我!滾滾滾!”獨角獸縮進馬廄,歇斯底里地喊道。

  

  凱菲爾露出受傷的表情。他被這樣一隻純潔良善的美麗生物討厭了,難道說明他內心深處其實是個邪惡的人?

  

  他難過地看向昆廷娜。女吸血鬼安慰他:“沒事沒事,傻馬就這個德行,它有潔癖,除非是純潔處子,或者它很有好感的熟人,否則不讓碰。”

  

  “這麼說,只有奧古斯塔閣下才能碰它?”

  

  “對呀,雖然有時候它連奧古斯塔先生都愛搭不理的……”

  

  宅邸二樓的窗戶再次“砰”的一聲打開。奧古斯塔探出半個身子,怒吼道:“你們到底在吵吵什麼?!煩死人了!還讓不讓人好好做研究了!!”

  

  昆廷娜雙手括在嘴邊,高喊道:“先生!獨角獸回來了!”

  

  “什麼?莉莉安娜送它回來的?”

  

  “沒有!就它一個!”

  

  “我這就下去!”

  

  奧古斯塔關上窗戶,不一會兒,他便火燒火燎地跑出屋子,氣喘吁吁地來到馬廄。

  

  “獨角獸,你……你終於回來了。”他雙手撐著膝蓋。只不過跑了那麼一小段,他便喘成這樣,可見平時有多麼缺乏鍛煉。“莉莉安娜呢?她不是說會親自送你回來嗎?”

  

  “你還有臉說!”獨角獸用前蹄猛踢地面,十分生氣的樣子,“你竟然讓我去給那個背信棄義的女人幹活!我早就知道,你們都不是什麼好人!”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不是去婚禮拉花車嗎?莉莉安娜怎麼了?”

  

  “我是去拉花車沒錯,可那個女人原本說好親自送我回來,結果她在婚禮上結識了一個男的,兩人立刻搞在一起,把我忘得一乾二淨!我琢磨等她想起我來,太陽都他媽變成紅巨星了,所以我去找她。你知道她幹了什麼嗎?她竟然說要幫我訂機票讓我自個兒坐飛機回來!飛機!我是獨角獸,她竟然讓我坐飛機!最後我自己跑回來了!花了整整一個半小時!哼,飛機!”

  

  獨角獸罵了句髒話。凱菲爾聽得瞠目結舌。這種高貴純潔的傳奇生物居然也會罵那種髒話……世上的任何生物都不可貌相啊!

  

  比凱菲爾更瞠目結舌的是奧古斯塔。他一臉世界就在三秒前毀滅了的表情,用生無可戀的語氣問:“你剛才說……莉莉安娜和一個男人好上了?”

  

  “是啊!”獨角獸叫道,“簡直是乾柴烈火、如膠似漆!”

  

  “她怎麼敢!!!”奧古斯塔發瘋般地大吼一聲,“她竟然背叛我!情人節的時候還跟我一起買光電影院單號座位的票,這才幾天就背叛我!不可饒恕!啊啊啊啊啊!叛徒!變節者!我們的友情走到了盡頭!”

  

  他癲狂地撕扯自己的頭髮,仿佛身上著了火似的上躥下跳,沒頭蒼蠅般在草地上跑了好幾圈,最後一頭鑽回大屋裡,不見了人影。

  

  凱菲爾和昆廷娜面面相覷。

  

  “他怎麼了?”狼人問,“莉莉安娜小姐又不是他的戀人,他為什麼反應這麼激烈?”

  

  昆廷娜聳聳肩。“他們好像加入了一個秘密結社,像古代的兄弟會一樣,叫什麼‘情侶去死團’?如果談戀愛就相當於背叛組織吧?我也不太清楚。唉,我老了,你們年輕人的這些新鮮玩意兒我是搞不懂了……”

  

  “昆廷娜小姐……不要用這麼滄桑的口吻說話好不好……”

  

  ☆、第10

  

  自從獨角獸回家,凱菲爾除了照顧奧古斯塔生活起居外又多了一個任務——為獨角獸添飼料。雖說獨角獸可以吃山坡上的草或者附近森林裡的植物,但它嬌生慣養,非要吃新鮮水果和進口高級燕麥不可,如若不然,它便會幽怨地唱起自編的詠歎調,主題是感慨自己一世畸零、命途多舛,或者在奧古斯塔需要它的時候故意倒地裝死。幸虧家裡還有兩袋燕麥,夠獨角獸吃好幾天,否則它一定攪得所有人不得安生。

  

  凱菲爾起了個大早,從儲藏室裡搬出一袋燕麥,準備添進馬廄食槽裡。現在他每天為奧古斯塔閣下準備早飯前,得先搞定獨角獸的飲食。獨角獸到底有沒有意識到奧古斯塔才是主人啊?

  

  他拖著燕麥越過客廳,向大門走去。客廳連通一樓的盥洗室,狼人敏銳的聽覺讓他聽見盥洗室中傳出嘩啦啦的水聲。是奧古斯塔閣下在洗澡嗎?奇怪,他很少選擇早上,就算要洗澡,也是用樓上的私人浴室。樓下的盥洗室是給客人用的。不過這也難說。這棟房子有些年頭了,管道老舊,浴室水管時不時不出熱水,也許樓上的壞了吧。

  

  他出門繞到屋後的馬廄,將燕麥倒進食槽。馬廄空空蕩蕩的,獨角獸不在,不知跑哪玩去了。反正不關他事,他只要按時按量添足糧食就行了,獨角獸不吃又不是他的錯。

  

  他返回屋內,一樓洗浴的水聲還沒停。凱菲爾盯著盥洗室的門,覺得胸口部位像塞了一塊蜜糖,引來了眾多螞蟻,在他的心臟上爬來爬去,又甜又癢。奧古斯塔閣下在洗澡……凱菲爾腦海中浮現出一幅水氣氤氳的香豔畫面:魔法師站在細密如織的水流下,濕漉漉的棕色頭髮柔順地披在肩上,水流淋在他臉上,向下流過喉結,流過鎖骨,流過他瘦削的身體,流他雙腿之間另一處毛髮濃密的地方……

  

  凱菲爾嗚咽一聲,捂住口鼻。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的話他就要流鼻血了!

  

  他握住盥洗室門把手,手心沁出的汗讓他繼續握不住那塊金屬。他多想看一眼奧古斯塔閣下沐浴的畫面,只要一眼,偷偷看一眼就行了。他不會告訴別人,只是滿足一下心裡隱秘的渴望。閣下一定不會知道。就算被發現了,他也可以謊稱以為盥洗室水龍頭壞了,不知道有人在裡面……

  

  他緩緩擰動把手,輕輕打開門。當然了,他不敢開大,只打開了一條細縫,從縫中可以一窺室內究竟。他將眼睛貼上門縫,臉幾乎被門縫擠出一條印子。

  

  盥洗室裡另有一個淋浴間,同外面有一道移門相隔。移門牢牢關著,凱菲爾自然什麼香豔畫面也看不見,只能看到移門上映出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形。

  

  他悄悄關上門,失望又認命地歎了口氣。奧古斯塔閣下怎麼會洗澡不關門呢,他想得太美了。

  

  他打算去廚房準備早餐,這時樓梯上傳來沉重急促的腳步聲。

  

  “凱菲爾!你是不是在用樓下浴室洗澡!”奧古斯塔叫道,“我說過多少次了,屋子的管道有問題,一個浴室在使用,另外一個就不出熱水,所以我們洗澡要錯開時間!你怎麼——咦?”

  

  奧古斯塔身穿睡衣,從樓梯上奔走而下,半途止步,驚訝地望著站在客廳裡的凱菲爾。狼人也停住往廚房而去的腳步,驚訝地望著奧古斯塔。

  

  “你不在洗澡啊?”奧古斯塔奇道,“那樓上的浴室怎麼不出熱水?難道那破管道徹底歇菜了?”

  

  “等等!在洗澡不是閣下您嗎?!”凱菲爾驚慌失措地問。

  

  “沒有啊!不出熱水我怎麼洗?”

  

  “可是一樓的盥洗室裡明明……啊?裡頭洗澡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凱菲爾戒備地瞪著盥洗室門。家裡進了奇怪的小賊!他心中呐喊,還大模大樣地用了他們的淋浴間!怎麼有這種變態!害他還以為是奧古斯塔閣下在……哼!不提也罷!等抓住這小賊,他一定要讓他好看!

  

  不一會兒,淋浴的水聲停了,盥洗室中傳出吹風機的響聲。又過了幾分鐘,吹風機的轟鳴也停了,盥洗室門打開,大量水汽從中流瀉而出——

  

  凱菲爾繃緊身體,向四肢灌滿力量,隨時可以將來者拿下。

  

  ——獨角獸從盥洗室裡款款走出。

  

  “啊,狼人,為什麼要用那種苦大仇深的眼神看著我?”獨角獸揚起腦袋,奇怪地問,“難道因為我占了浴室,導致你沒處方便?唉,這房子裡又不是只有這麼一間洗手間,你就不能換別的地方嗎?實在不行去野外解決也行,就當施肥了。怎麼像狗一樣,非在那個特定的地方不可?”它搖搖頭,似乎在感慨凱菲爾的無能。

  

  “獨角獸……你……”凱菲爾舌頭打結,“剛剛洗澡的原來是……你……?”

  

  “這屋子裡還有除了你、我、奧古斯塔之外的第四個會用熱水開關的智慧生物嗎?”

  

  凱菲爾想起他窺見的那個映在移門上的影子。“你會變成人形?!”

  

  “廢話!我可是獨角獸——高貴的魔法生物!會變成人形有什麼奇怪的!少見多怪的土包子!”

  

  “你平時為什麼不變成人,而要一直保持這個馬……呃,這個獸形?”

  

  “因為這是我原本的形態!我覺得這樣自然、舒服,不行嗎?!”獨角獸大怒,似乎覺得凱菲爾說了句不可理喻的蠢話。

  

  “那你洗澡的時候為什麼要變成人?”

  

  獨角獸大發雷霆:“因為我沒有手啊你這蠢貨!”

  

  “啊……原來如此……你說的好有道理……”獨角獸只有蹄子,沒有手指,就算蹄子再靈活,也沒法抓起吹風機吧。難怪獨角獸要變成人形。

  

  “況且我這樣也是為了你好。”獨角獸高傲地說,“我是傳奇的魔法生物,變成人形後,我姿態也一如既往的美麗、高貴、神聖,汝等凡夫俗子就算投胎轉世、重新做人,也不及我千分之一。萬一你目睹我的天人之姿後自慚形穢,羞愧得恨不得自殺,那可怎麼辦。為了避免無謂的死亡,我還是不要在他人面前顯露人形為好。”

  

  凱菲爾:“………………”

  

  奧古斯塔:“………………”

  

  “怎麼?你們被我的仁慈和悲憫打動了嗎?”

  

  “不……我還以為你們獨角獸族群有獨特的規矩,比如看見你的人形就必須和你結婚什麼的,不然以你的性格肯定一輩子也找不到……”

  

  “放你媽的狗屁!”

  

  “你怎麼說髒話呢!”凱菲爾大驚失色,“太粗魯了!奧古斯塔閣下還在這兒呢!”

  

  獨角獸抬頭瞟了一眼愣在樓梯上的魔法師。“怕什麼他又不是三歲小孩!”

  

  它頓了頓,忽然想起了什麼,後退幾步,充滿敵意地說:“等等!你怎麼知道我能變成人形?難道你偷窺我洗澡?哼,我就知道,你們沒一個好東西!變態!禽獸!偷窺狂!”

  

  “不是不是!我沒有!”凱菲爾連忙否認,臉“騰”的紅了。如果獨角獸用它的尖角戳一下凱菲爾的臉,一定會血液四濺。

  

  他起初是想偷窺來著,但他以為那是奧古斯塔閣下啊!現在事實澄清了,那其實是變成人形的獨角獸,所以他應該不算“偷窺”……吧?

  

  “我我我……”他支支吾吾,“我聽見盥洗室裡有水聲,以為是水管爆裂了——你知道的,這房子的管道有問題——所以我就進去看看,發現有人在洗澡後我立刻就退出來了……”他越說聲音越小,“真的,我還以為那是奧古斯塔閣下呢……”

  

  “這麼說你想偷窺的其實是奧古斯塔?”

  

  “才不是的!你不要亂講!”凱菲爾紅著臉大喊。

  

  樓梯上的奧古斯塔翻了個白眼:“萬法之法啊,一大清早的,讓他們消停一下行不行!我家現在有一隻獨角獸,一隻狼人,時不時還會來一隻吸血鬼,人類只占四分之一,而非人類竟然占四分之三!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獨角獸獰笑著轉向奧古斯塔:“怎麼?自詡為地球統治者的人類有一天也變成地域中的少數派了,這讓你很不安嗎?”

  

  “這裡是我的家!人類的家!又不是神奇生物養殖場!”

  

  “那我教你一個讓兩派瞬間變成平局的方法,要不要學?”

  

  “該不會是讓我用分身術吧?”

  

  “不是那種低劣的魔法!我教你,你把所有人劃成兩派,一派叫‘處男’,一派叫‘其他生物’,這樣兩派的人數就打平了!是不是絕妙的方法?唉,為了拯救孤零的你,我不計前嫌加入你這一邊。我,獨角獸,是多麼的仁慈和悲憫,你們有沒有被我打動……”

  

  若不是凱菲爾攔著奧古斯塔,他一定會踢著獨角獸的屁股把它踢出門外。

  

  ☆、第11

  

  “奧古斯塔閣下,有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希望能得到您的允許……”

  

  這天午後,凱菲爾為難又焦慮地來到奧古斯塔的書房。他看上去惴惴不安,似乎生怕自己的請求觸怒大魔法師,然後就會被掃地出門。

  

  奧古斯塔手中捧著書,翻過一頁,看也不看他。“你想要零花錢?”他隨意地問。

  

  凱菲爾呆住了。

  

  “這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你要多少?要不然我把購物的活兒交給你幹吧,以前都是昆廷娜包辦的。買東西剩下的錢你就自己留著吧。”

  

  “不!閣下!您怎麼會這麼認為!”凱菲爾不可思議,“我不是要錢!”

  

  奧古斯塔左手肘撐在書桌上,扶著額頭。

  

  “那你想要什麼?”

  

  “我想請幾天假。”

  

  “為什麼?”

  

  凱菲爾臉都憋紅了。“因為……接下來幾天,對我來說是一月一度的特別日子,我有一點私人麻煩需要處理……”

  

  魔法師放下手裡的書,斜睨狼人。“你直接說‘滿月之夜到了’不就行了?為什麼要搞得像談論女人的生理期一樣?”

  

  “……對我們一族來說那的確和生理期差不多啦!”

  

  奧古斯塔想起了卡沃迪恩信上所說的話:“如果你能搞定這孩子每月一次的麻煩,我保證他會是個完美的住宅衛士。”哎呀,每月一次的麻煩,想不到這麼快就到了。難怪凱菲爾和昆廷娜處得不錯,狼人和女人就是有共同語言。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他問,“先說好,我既不是狼人又不是女人,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你們‘一月一度的特殊日子’。”

  

  “我想另找個地方度過滿月那前後幾天。滿月時我會不受控制地變身,而且,”凱菲爾不好意思地說,“滿月時的我會比較的……衝動狂熱,更具有攻擊性。如果待在這所房子裡,我怕會傷到您。”他偷瞄奧古斯塔一眼,怕對方因此生氣。

  

  奧古斯塔不怒反笑。“你?傷害我——大法師奧古斯塔?”他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嗤笑。

  

  “我知道閣下您法力高強,但您也得承認世事總有萬一,我不能冒任何傷害您的風險留在這兒。”

  

  “那滿月之夜你要去哪兒呢?”

  

  凱菲爾歪著腦袋想了想。“附近有片森林,我可以待在森林裡。變身的時候如果能更多地接觸自然,我也會覺得比較舒服。”

  

  奧古斯塔想像,凱菲爾在無邊無際的大森林中自由奔跑,抓住樹藤在高聳的樹枝間蕩來蕩去,捶著胸膛發出“嗷——嗷——”的叫聲……

  

  難道我還能說“不”嗎?魔法師歎了口氣。“當然,當然,沒問題,”他煩悶地回答,“我放你三天假吧,你隨便去哪兒都行。”

  

  “謝謝您,閣下!我打算今晚就走,不過您放心,我離開前會把一切都安排妥當的!”

  

  凱菲爾所指的“安排妥當”是在晚餐後交給奧古斯塔一張紙條,上面詳細寫明瞭今後三天奧古斯塔一日三餐的配置,以及每種配置具體放在冰箱的第幾層、用微波爐熱幾分鐘後可以吃。奧古斯塔十分感激凱菲爾的細心周到,然後將紙條揉成一團。

  

  “凱菲爾,我又不是白癡。”他對狼人說,“我知道自己該吃什麼東西以及如何使用微波爐。你以為在你來我家之前,我是怎麼活下來的?靠每天割自己的大腿肉吃嗎?”

  

  “難道不是靠昆廷娜小姐每三天一次的投喂嗎?”

  

  奧古斯塔對準凱菲爾丟出紙團,凱菲爾抱頭鼠竄。

  

  “給我滾!現在就滾!三天內我不想看見你出現在我眼前!”

  

  “是是是,遵命閣下!”

  

  凱菲爾跑到玄關,推開門,接著想起了什麼似的,又關上門。

  

  “你幹什麼?”奧古斯塔見他去而複返,不解問道。

  

  狼人青年脫掉自己的上衣,露出精悍的上半身。他甩甩頭髮,將衣服整整齊齊疊好,按順序放在地板上。

  

  “住住住住住住手!”奧古斯塔大喊,“你為什麼要脫衣服?!”

  

  凱菲爾雙手搭在腰間,拉開褲子拉鍊:“啊……因為我變身的時候會把衣服撐破。這麼好的衣服我不想弄壞……還是閣下您親自為我選的呢。”他用食指揉了揉鼻子,小聲地補了一句。他一把脫下褲子,連同內褲一起,這下徹底一絲不掛了。

  

  奧古斯塔懊惱萬分地捂住眼睛。“媽的你就非要當著我面脫嗎!就不能出去隨便找個地方解決嗎?”

  

  凱菲爾大大方方地轉向魔法師,根本沒有掩飾自己光溜溜的重要部位的意思。“衣服放在外面被人偷走了怎麼辦!大家都是男人,我有的東西您也有,我不怕被您看光。況且每個人一出生也什麼也沒穿,彼此坦誠相見不好嗎?”

  

  好個屁啊!你們狼人社會到底有什麼奇怪的習俗啊?!你是不怕被我看,我他媽不想看你還不行嗎!!!

  

  “趁現在天黑沒人,快點離開!我可不想被人傳出‘房子附近有人裸奔’這種閒話!”

  

  “好的!”凱菲爾自信滿滿,“請您放心吧,我就離開三天而已。如果發生了什麼緊急狀況,您可以……找昆廷娜小姐!”

  

  “說了等於沒說!”

  

  最後,凱菲爾向奧古斯塔道了晚安,高高興興地出了門。奧古斯塔不知道凱菲爾究竟是高興終於可以變身了,還是高興終於可以擺脫他了?應該不是後者吧……希望不是後者。

  

  他望著凱菲爾整齊擺放地那一疊衣服,又掃了一眼空空蕩蕩的屋子。凱菲爾不在,總覺得這屋裡缺了什麼,竟讓他感到有些孤單。他原地轉悠幾圈,將用來砸凱菲爾的那個紙團撿了回來,展開後,將皺巴巴的紙條貼在廚房裡。

  

  第二天,奧古斯塔一如往常地起了床,洗漱完畢後來到餐廳,發現那兒空無一人。按以往的經驗,此時桌上應該已經擺放好熱騰騰的早餐才對。他旋即想起凱菲爾請假了。他得自己張羅早餐。唉,雖說那狼人來家裡才過了不到一個月,但他已經全然習慣了有凱菲爾侍奉左右的日子。沒了他,奧古斯塔渾身都不自在。

  

  他依照凱菲爾紙條上“第一日早餐”的內容,從冰箱裡取出牛奶、雞蛋和果蔬。這時他聽見了“砰砰”的敲窗聲。廚房有一扇朝外開的窗戶。奧古斯塔推開窗,獨角獸賊兮兮地探頭而入。

  

  “奧古斯塔,你昨晚有沒有聽到什麼可疑的聲音?”它問,“從森林的方向傳來的,好像是狼嚎。奇怪,我們這一帶從來沒有狼的。難道有野狼遷徙過來了?還是說,這是什麼大災的先兆?據說地震來臨之前,動物都會出現反常現象……”

  

  不會啊,我覺得你現在挺正常的……奧古斯塔從自己的早餐裡挑出一根胡蘿蔔,喂給獨角獸。獨角獸欣然接受了。

  

  “你聽見的可能是凱菲爾吧。”他說,“他昨天請了假,去森林裡準備迎接滿月之夜。你知道的,狼人啊,滿月啊,野性的呼喚啊。”

  

  獨角獸倒抽一口冷氣:“你是說,他馬上就要……甚至現在已經……變身成醜陋邪惡嗜血殘忍的狼人原形了?!”

  

  “……你可以把‘狼人原形’前面的那一大串定語去掉。”奧古斯塔敲碎一個雞蛋,打在煎鍋裡。

  

  “真是可怕!”獨角獸尖叫,聲音甚至蓋過了煎蛋的嗞嗞聲,“你居然養了一隻如此恐怖的寵物!奧古斯塔,我平時累死累活照管你就算了,畢竟你是渺小卑微又脆弱的人類,一個不小心就蹬腿挺屍了,身為更高等的生物,我有必要保護你這樣的弱者,以維護地球生物圈的多樣性——可我不想照管狼人那種恐怖的怪物啊!”

  

  想必凱菲爾對你的看法大概也是一樣吧!高貴的你到現在還沒把卑微的我一蹄子蹬死,我真是要謝謝你的隆恩了!

  

  “如果你不願意,你可以不用‘照管’凱菲爾。我想他已經成年了,可以自己照管自己。”

  

  “噢,這可真是太難為人了!”獨角獸發出高亢的叫聲,那聲音不像正常說話,倒像唱歌,“難道我要在個人情感和世間公義之間艱難抉擇嗎?是遵循內心的呼喚,還是為更崇高的事物而犧牲?古代的悲劇英雄也不過如此吧!我簡直要為自己垂淚了!”

  

  “閉嘴。”煎好蛋,奧古斯塔給自己倒了杯牛奶。

  

  “哦。”獨角獸悶悶不樂,“我要吃燕麥。我的燕麥呢?”

  

  看來這才是你真心想要的!

  

  “你就不能等等嗎?我先吃完自己的早餐,再去弄你的。”

  

  “可我餓了!你終於要開始虐待我了嗎?我就知道,你們人類養不熟的,從來沒安好心!”

  

  奧古斯塔對它的抗議無動於衷,抿了一口牛奶。“你可以去吃草。”他建議,“現在是春天,青草長勢茂盛,你可以按照一定的規律啃,最後啃出一個‘草地怪圈’圖案,說不定還能變成鎮上的新興旅遊景點,拉動一下GDP呢。”

  

  “滾你大爺的!”

  

  獨角獸縮回腦袋。只聽見“哢”的一聲。

  

  “啊啊啊啊!我的角卡住了!卡在窗戶上了!救命!!!”

  

  ☆、第12

  

  奧古斯塔做了個怪夢。更怪的是他知道自己在做夢,因為這種荒誕的情形絕不可能出現在現實中。

  

  他夢見自己站在一處懸崖上,一輪碩大的滿月掛在天際,仿佛觸手可及。凱菲爾赤身裸體地蹲在崖邊,出神地凝視月亮,似乎在用心感受某種天人合一的神秘體驗。

  

  “凱菲爾!”奧古斯塔喊道。

  

  狼人青年驚訝地跳起來,“奧古斯塔閣下!”他朝向魔法師,雙腿之間的那個東西晃晃蕩蕩。奧古斯塔難堪地移開視線。

  

  “您要和我一起感受月亮的魔力嗎?”凱菲爾熱情地問。

  

  “月……什麼鬼?!”

  

  奧古斯塔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身上竟也什麼都沒穿!

  

  冷靜、冷靜,這是在做夢。他告訴自己。夢裡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沒什麼好怕的,過一會兒就醒了……

  

  凱菲爾跑過來,一把抱住奧古斯塔。

  

  “你幹什麼!放開!放開我!”魔法師掙扎,但他哪裡是身強體壯的狼人的對手。他想念幾個咒語阻止凱菲爾放肆的舉動,然而此時此刻,他連咒語的發音都不記得了。

  

  “請您閉上眼睛,忘卻自我,沐浴月光,感受天體的吸引力,這樣就能達到我們一族的境界了!”

  

  誰想達到你們一族的境界啊?!

  

  凱菲爾伸長脖子,對著月亮發出悠長的嚎叫:“嗷——”

  

  叮鈴鈴——叮鈴鈴——

  

  奧古斯塔猛地從床上坐起。

  

  窗外天光大亮,已是早晨了。門鈴“叮鈴鈴”地響個不停,將他從怪夢中驚醒。奧古斯塔摸摸身上,還好,衣服還在,就是嚇出了一身冷汗,睡衣都浸濕了。他得感謝按門鈴的人,若不是他,怪夢不知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他跳下床,隨手抓了件外衣披上,三步並作兩步跑下樓,喊道:“稍等,就來!”

  

  是凱菲爾回來了嗎?該死,他為什麼偏偏挑大清早回來。如果被人瞧見該怎麼辦,肯定會傳出令奧古斯塔百口莫辯的古怪流言!

  

  他連從貓眼看看門外是誰的工夫都省了,徑直打開門:“你怎麼這時候……”後面的聲音化作一聲尖銳的“噫~”,消失在了嗓子裡。

  

  門外站著一名身穿制服的員警。不遠處,宅邸的庭園裡停著一輛警車,紅藍色的警燈晃得奧古斯特頭暈目眩。

  

  這是怎麼了?他驚慌失措地想。我最近研究的都是些溫和無害的法術,不至於招來員警吧?不過即使從前研究那些遠古黑魔法時,也不見員警來過問,今天到底吹的是什麼風?

  

  “請問您是……大法師奧古斯塔‧霍利奇先生嗎?”說出“大法師”三個字的時候,員警明顯在憋笑,不知他是對法師這個職業有什麼意見,還是覺得眼前這名邋裡邋遢身穿睡衣的男子不可能是傳說中的大法師。

  

  “……沒錯我就是。”

  

  “您認不認識一名年輕男子,身高大概六英尺,”員警比劃著,“挑染灰色頭髮,二十多歲的樣子,精神狀態不大正常?”

  

  奧古斯塔心中一凜。他的確認識一位元“身高六英尺左右、二十多歲、挑染灰色頭髮的年輕人”,但“精神狀態不大正常”是怎麼回事……

  

  “呃……您的描述聽起來有點像我家的凱菲爾……他怎麼了?”

  

  “今天早晨他在小鎮的街道上裸奔,目前已經被我們帶到警局控制住了。”

  

  裸奔?!凱菲爾,你不是去親近自然、感受月亮的魔力嗎?為什麼會跑到鎮上裸奔?!

  

  見奧古斯塔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員警繼續道:“被拘捕時,他的情緒非常激動,說不清自己的姓名和地址。後來有熱心居民提供線索,說曾經見他和‘住在山坡上的那位大法師’一同出現在鎮上,我才試著過來碰碰運氣的。”

  

  奧古斯塔按捺住吐血的衝動,儘量用冷靜自然的語氣說:“我想那就是凱菲爾。他是我家的……遠房親戚,腦子有病,來鄉下休養的。”

  

  員警點點頭,臉上仿佛寫了“瞧我說的,一準沒錯”幾個字。

  

  “您真是太大意了,怎麼能讓一名精神病人單獨出門呢!”他譴責地瞪著奧古斯塔。

  

  我也不想啊!奧古斯塔抓耳撓腮,不知該如何同員警解釋這個艱深的問題。“因為他……他是間歇性發作的,平時看起來很正常!他說要出門散步,我也沒多想。是我疏忽了!”他做出痛心疾首、痛改前非的樣子。

  

  “法師先生,您以後可要注意了啊!您算是他的監護人,要對他負責任的。”

  

  “我知道了!我保證今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公共場合裸奔’在本郡是違法行為,但看在他有精神病的份上,就不起訴了。您跟我走一趟吧,去局裡領他出來。”

  

  “好的好的。”奧古斯塔滿口答應,“請您稍等片刻,我換身衣服。”

  

  “嗯,那我在車上等您。”

  

  員警返回警車。奧古斯塔關上門,懊惱地大吼一聲。

  

  “怎麼啦,奧古斯塔?”廚房裡傳來獨角獸的聲音。它肯定又從窗戶探頭進來了。“我看見員警了。他們終於決定開展新世紀獵巫行動了嗎?”

  

  “凱菲爾被抓進警察局了,我去領他回來!”

  

  “哈,我就知道!狼人不是什麼好東西,早晚會危害到無辜百姓,沒想到我預言這麼快就成真了……”

  

  奧古斯塔跑回臥室,急急忙忙地脫掉睡衣,換上一套風格正經嚴肅的衣服,胡亂梳了幾下頭,連洗漱都沒來得及。接著他又去凱菲爾的房間找了一套衣服。想來警察局也不會好心到給裸奔者提供全套裝束的。

  

  他下樓出門,那位員警正坐在車上玩手機。奧古斯塔敲了敲窗戶,員警為他打開車門。

  

  “現代通訊真發達呀,”坐上副駕駛席時,員警說,“你瞧,才這麼一會兒,臉書上就出現‘裸奔男’的消息了。”

  

  奧古斯塔想死的心都有了。

  

  從奧古斯塔的宅邸到拉第爾鎮警局,開車約莫要十五分鐘。一路上員警都在教育奧古斯塔如何做一個合格的監護人,如何正確對待精神病患者,這讓奧古斯塔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相對論(萬法在上,他從沒想過自己的職業會跟這種科學理論有所交集)——他簡直覺得過了整整十五年!好不容易抵達目的地,員警的說教告一段落,奧古斯塔油然而生一種“重又為人”的激動感。

  

  拉第爾鎮治安不錯,罕見大案要案,被拘捕的頂多是街頭徘徊的醉漢、入室行竊的小偷、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的鎮民等等。在這座安逸的小鎮上,很多員警一輩子都沒逮捕過“精神病裸奔男”這種人物。拘留室裡的不法分子們當然也沒見過。所以當奧古斯塔走進小小的警局時所見到的景象就是一群“歹徒”聚在拘留室中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凱菲爾披著一張毯子,抱頭縮在拘留室一角,周身縈繞著灰暗絕望的氣場,令人不敢靠近。

  

  一位女警打開拘留室的門。奧古斯塔站在門口喊道:“凱菲爾!”

  

  凱菲爾身軀一震,緩緩轉過頭。他臉上髒兮兮的,沾著不知是灰塵還是泥土還是兩者皆有的污漬,眼睛下面掛著兩條淚痕:“奧古斯塔閣下?”

  

  “出來吧!”女警說,“你可以回家了!”

  

  凱菲爾嗚咽一聲,撲向奧古斯塔,緊緊抱住對方。“您終於來救我了,閣下!”他身上的毯子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而滑落。拘留室中的人們齊聲發出“嘔”的噁心聲。員警們則同情地望著奧古斯塔。

  

  魔法師硬著頭皮,拍了拍凱菲爾的腦袋:“你先把衣服穿上好嗎?”

  

  “好……”凱菲爾啜泣。

  

  奧古斯塔撿起毯子,披在凱菲爾身上,將帶來的衣服塞給狼人,讓他去洗手間穿好。凱菲爾的動作還算快,不到三分鐘就穿戴完畢了。然而等待他的這三分鐘對於奧古斯塔來說有如人間煉獄。他沐浴著警局所有人的注目禮,臉上燙得能煎蛋。那位女警好心地問他有沒有用過早餐,得到否定的答案後慷慨地提供了自己的咖啡和三明治給他。奧古斯塔連聲道謝,婉拒了三明治,只喝了點咖啡,心裡恨不得挖個通往地獄的地洞鑽進去,永遠也不要出來了。

  

  凱菲爾穿好衣服,走出洗手間。他看上去萬念俱灰,仿若靈魂已經不在軀體裡了。當然,在其他人眼中,這種呆傻的表現正合“精神病人”的身份。

  

  “我送你們回去吧。”那位接奧古斯塔來警局的員警提議。

  

  “不用不用,我們自己回去就行了。”

  

  “您別客氣,反正也沒多少路。”

  

  奧古斯塔難以推辭,只好同意。於是他和凱菲爾一起坐上警車。員警十分體貼,挑了條人煙稀少的路走,否則他們一定會遭到慘無人道的圍觀。

  

  回去的路上,員警倒是沒展開長篇大論的說教,可能是怕刺激到“精神病人”。車內的三人都沉默不語,氣氛尷尬到極點。

  

  終於回到山坡上的宅邸。奧古斯塔和凱菲爾下了車,同員警告別,揮手目送他遠去。等警車消失在森林蜿蜒的公路上之後,兩人進了屋。門一關,奧古斯塔轉向狼人,怒火終於爆發。

  

  “你怎麼回事!”他指著凱菲爾的鼻子怒吼,“你不是說去森林裡度過滿月之夜嗎?為什麼會裸奔到鎮上?”

  

  凱菲爾耷拉著腦袋,扁了扁嘴:“我也不知道……我……我變身的時候意識不大清醒,等我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已經身在鎮上了。我想找個地方躲起來,誰知員警立刻就出現了……”他哭喪著臉,“我不是故意的,奧古斯塔閣下,以前從沒發生過這種事……”

  

  “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啊啊啊啊我早該料到!我當初就不該讓你去搞什麼‘森林大冒險’!”

  

  “對不起,閣下!都是我的錯!您想怎麼罰我都可以!”

  

  “罰你!罰你就能挽回這一切了嗎!我又不能對全鎮的人施展洗腦咒,讓他們忘記所發生的事!”

  

  “我真的很抱歉!”

  

  “托你的福,一向奉公守法的我生平第一次坐警車、進警局!真是奇恥大辱!我恨不得去死!”

  

  “不!閣下!”凱菲爾跪倒在地,抱住奧古斯塔的腿,“您別想不開!是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您打我罵我吧,或者趕我走也行,但是別跟自己過不去啊!”

  

  “放開我!”奧古斯塔踹開狼人,“給我滾進地下室去面壁思過!沒有我的允許不准出來!”

  

  “遵命,閣下!”凱菲爾連滾帶爬地往地下室方向而去。

  

  廚房裡傳出獨角獸懶洋洋的聲音:“你回來了嗎,奧古斯塔?我餓了!”

  

  “媽的!自己吃草去!”奧古斯塔怒不可遏。

  

  過了一會兒,他想起自己也還沒吃早飯。

  

  “凱菲爾!從地下室給我滾出來做飯!”

  

  ……

  

  冬青郡每日新聞節選

  

  《森林狼嚎,專家趕赴現場;野獸出沒,警方提醒防範》

  

  近日諸多居民向警方反映,附近森林中傳出陣陣狼嚎聲。本郡員警與野生動物專家趕赴現場,在林中發現疑似狼糞的糞便和可疑腳印。專家表示,近些年來本地環境保護措施得力,引來大量野生動物,如候鳥,但從未見過野狼。警方提醒居民:注意防範危險野生動物……

  

  《一男子街頭裸奔,原是精神病患者》

  

  昨日,一名男子在拉第爾鎮街頭裸奔,很快被警方控制。男子情緒激動,精神狀態極其異常。經熱心居民提供線索,警方找到了男子的家人。原來該男子不幸罹患間歇性精神分裂症……

  

  《“麥田怪圈”來到拉第爾鎮?》

  

  本地一位居民在流覽谷歌實景地圖時驚訝發現,拉第爾鎮外一處空曠草地上居然出現奇異圖案,形狀好似一根男性生殖器。這究竟是大自然的惡劣玩笑,還是“麥田怪圈藝術家”的又一傑作?……

  

  ☆、第13

  

  “哎呀,真是幫大忙了!閣樓太亂,上次收拾估計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幸好有你在,這下總算能好好清理一下了。”

  

  這天傍晚,昆廷娜和凱菲爾穿著圍裙,戴著袖套,頭上頂著防塵罩,一同打掃塵封已久的閣樓。兩人的裝束看上去活像疾控中心派到埃博拉病毒疫區的醫生。

  

  凱菲爾垂頭喪氣地跟在昆廷娜後面。如果他有狼的耳朵,現在它們一定無精打采地耷拉著。

  

  “怎麼了?”昆廷娜敏銳地注意到了凱菲爾的異樣。

  

  “昆廷娜小姐,奧古斯塔閣下肯定討厭我了!我該怎麼辦?”凱菲爾哭喪著臉,將自己滿月之夜變身後赤身裸體出現在拉第爾鎮,還被抓進警察局的事告訴了女吸血鬼。

  

  “奧古斯塔閣下說他的臉都被我丟光了,這幾天一直對我不理不睬。嗚嗚嗚,我該怎麼辦!”

  

  聽完凱菲爾的講述,昆廷娜做出頭疼的樣子:“這……我能有什麼辦法呢,要是換成我,大概也不想理你……”

  

  凱菲爾發出一聲淒慘至極的嗚咽。

  

  昆廷娜長長的“呃——”了一聲。“你別傷心嘛!奧古斯塔這個人就是嘴硬心軟,就算很生氣也不會讓你捲舖蓋走人的!說不定過幾天他氣消了,就不記得這回事了!”

  

  “真的嗎……”

  

  “……這個……我哪知道是不是真的,以前從沒發生過這種事……”

  

  “您還不如不說!”凱菲爾看上去更絕望了。

  

  “要不然這樣吧!”昆廷娜一拍手,“我在奧古斯塔先生面前替你美言幾句,如何?”

  

  “可以嗎?”凱菲爾眼睛一亮。

  

  “或許吧。不過也有可能起反效果。奧古斯塔先生不喜歡別人在他耳邊嘮嘮叨叨。”

  

  凱菲爾又垂下頭:“還是算了……”他欲哭無淚地抓起掃帚,打算把自己淹死在灰塵的海洋裡。

  

  突然,兩人聽見一聲貫穿了整棟宅邸的驚天動地的怒吼:“你說什麼?!你要帶男朋友來我家作客?!”

  

  奧古斯塔心煩意亂已經好幾天了。每當看到凱菲爾,乘警車去警局的屈辱記憶便會浮上心頭,讓他恨不得找塊石頭砸爛自己的腦袋。那只愚蠢的狼人!人們都說“寵物闖禍、主人遭殃”,這話分毫不假。明明是凱菲爾犯蠢,為什麼他會受到牽連!啊啊啊!他沒臉再去拉第爾鎮了!以後他要怎麼面對阿黛麗,面對安圖莎和大支配者?一定會被笑話至死的!

  

  要不然……乾脆把狼人送走呢?

  

  不行不行。奧古斯塔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如果把凱菲爾送走,他不就和那些丟棄寵物的不負責任的主人一樣了嗎?凱菲爾只是只狼人而已,身為人類沒必要和他一般見識,否則豈不是自降身價?

  

  於是這幾天,奧古斯塔塞給凱菲爾一堆活,還讓他和昆廷娜一起去清理塵封了不知多少年的閣樓。這樣就能少見到他一會兒,少生點兒氣。

  

  可惜上天偏偏不讓他如願。即便沒有凱菲爾,也照樣有別人來氣他。

  

  叮鈴鈴——

  

  書房的電話響了。正在研究一本黑色大部頭的奧古斯塔從書桌上支起身體,抓起電話。

  

  “誰?”他粗魯地問。

  

  “哎呀,連個招呼都不打,真沒禮貌。”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

  

  “……莉莉安娜?”

  

  他沒聽錯,這聲音正是他的那位朋友(被很多人戲稱為“閨蜜”)——魔女莉莉安娜。

  

  一聽見她的聲音,奧古斯塔心頭便燃起一陣無名火。

  

  “你還有臉打電話給我!”他怒吼。

  

  “我為什麼不能打電話給你!”莉莉安娜顯得很驚奇,“獨角獸還好嗎?平安回家了嗎?”

  

  “它都回來多少天了你才想起它!”奧古斯塔越說越生氣,“話說回來,你還有臉提獨角獸!當初你說好借走它幾天,婚禮結束後會親自送它回來,結果呢?!”

  

  “哎……我這裡有特殊情況嘛,你聽我解釋……”莉莉安娜的聲音心虛地低了下去。

  

  “我不要聽!獨角獸已經全告訴我了!”

  

  “啊,是嗎!那太好了,我不用多費口舌了。”

  

  “你那是什麼語氣?怎麼好像自我感覺良好的樣子?你有沒有覺察到我很生氣?”

  

  “覺察到了,但是你性格乖戾,一向喜怒無常,所以我沒在意。”

  

  “你——!”奧古斯塔胸中一陣憋悶,“我不想跟你講話!”

  

  “可你不還是在講嗎?你今天真奇怪,到底怎麼了?”

  

  “還不都是因為你!”

  

  “我又犯了什麼錯!”莉莉安娜無辜地喊道,“為什麼你總是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

  

  “你一聲不響地找了男朋友,卻不告訴我,這事兒我還是從獨角獸那裡聽來的!如果不是它,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瞞著我了?”

  

  “我這不是正打算告訴你嗎……”

  

  “還狡辯!你上次爽了我們的約,是不是也是為了和你男朋友約會?好啊,見色忘義,既然在你眼裡戀人比朋友重要,那麼好吧,你永遠失去一個朋友了!”

  

  莉莉安娜沉吟。

  

  “怎麼?被我說中,不敢吱聲了?”

  

  “你這傢伙……”魔女緩緩開口,“是不是嫉妒了?”

  

  “什……”

  

  “見我有了戀人,你卻還是單身,心裡不平衡了吧?”

  

  “我、我才沒有!你不要信口雌黃!”

  

  “別否認了,我這麼瞭解你,還能猜錯?更何況你那股酸味都要從聽筒裡溢出來了。唉,男人的嫉妒心真是可怕。”

  

  “胡扯八道!”

  

  “嗯?這麼說你並沒有嫉妒我?”

  

  奧古斯塔額上滑落一滴冷汗。他咧開嘴,佯裝鎮定地冷笑:“呵呵,當然沒有,少用你的小人之心度我的君子之腹。我只是氣你不守約定、隱瞞秘密而已,你有沒有男朋友關我屁事。”

  

  “哎呀,你這麼有容人之量,我好高興。那我帶男朋友去你家作客,你也不會反對囉?”

  

  奧古斯塔覺得自己中了一記連環閃電術。“你說什麼?!你要帶男朋友來我家作客?!”他失聲尖叫。

  

  “上次我爽約了,是我不好,所以這回我會帶上禮物去你家補償你的。男朋友也會一併帶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能不讓你們見面呢?只要你不妒火中燒或者把他搶走就行了。”

  

  “誰、誰稀罕那種東西!”

  

  “那就這麼說定了。這個星期六,像以往一樣。”

  

  “非常好,我也一如既往恭候你大‧駕‧光‧臨!”奧古斯塔咬牙切齒地說完最後幾個字,“砰”地掛上電話。

  

  他雙手撐在桌上,額頭的冷汗如雨點一般落在桌面上,甚至打濕了書頁。書房門開了一條縫,昆廷娜和凱菲爾正從門縫中偷窺。奧古斯塔眼睛一抬,兩人立刻惶恐地關上門。

  

  “別藏了,我看見你們了!”

  

  書房門無聲打開,女吸血鬼和狼人青年傻笑著站在門外。

  

  “我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昆廷娜用手肘捅了捅凱菲爾。

  

  狼人青年一個激靈,介面道:“昆廷娜小姐說的對!我們一直光明正大地聽!”

  

  昆廷娜給他腦袋來了一巴掌。

  

  奧古斯塔像剛剛跑完馬拉松一樣喘著氣:“算了,反正也是要告訴你們的。這個星期六莉莉安娜來訪,我要你們做好準備,昆廷娜當天必須提前過來做飯。有問題嗎?”

  

  “這次好正式啊。平時您從來不讓我留下,反正莉莉安娜小姐會帶食物過來。”

  

  “因為……”奧古斯塔的聲音沉了下去,“因為這次莉莉安娜會帶……”

  

  凱菲爾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他聽見玻璃發出嗡嗡的震顫聲,門上的灰塵簌簌下落。奧古斯塔閣下真的生氣了!驚人的魔力從他體內洶湧而出,搖撼著整個空間,仿佛一場不期而至的地震!

  

  “她會帶男朋友一起來……”奧古斯塔抓住頭髮,“那個女人!!!她一定是來向我炫耀的!!!她怎麼可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冷靜點兒,奧古斯塔先生!”昆廷娜喊道,“您會拆了整棟房子的!”

  

  “你讓我怎麼冷靜!”奧古斯塔怒吼,“我本該拒絕她的!媽的!但是那樣就顯得是我小肚雞腸了!可惡!”

  

  “可您現在的反應豈不正中她的下懷?如果莉莉安娜小姐是來向您炫耀的,那您不讓她有機會炫耀不就行了?”

  

  奧古斯塔一捶桌子,在平滑如鏡的桌面上留下一絲裂紋。凱菲爾不禁往後縮了縮。奧古斯塔閣下竟有這種力量……看來他平時對凱菲爾的打罵算是“溫和”了。

  

  “我有什麼辦法?除非我也有了戀人,否則沒法阻止莉莉安娜向我炫耀吧!”

  

  “您也找一個不就行了?”

  

  “我上哪兒找去!”

  

  “您不必‘真的’的找一個,找個人假扮就好了。只要莉莉安娜小姐‘以為’他是真的,不就萬事大吉了!”

  

  “地震”停止了。凱菲爾和昆廷娜各扒著一邊門框,總算鬆了口氣。奧古斯塔瞪著女吸血鬼,一副擔驚受怕的模樣。

  

  “你說得倒容易……找誰假扮?”

  

  昆廷娜拎起凱菲爾的衣領,將他推進書房:“這兒不是有個現成的嗎?”

  

  凱菲爾嚇得心臟快停跳了。他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問女吸血鬼:“您在幹什麼啊!”

  

  昆廷娜一面保持著無懈可擊的笑容,一面用嘴角發音:“我這不是在替你‘美言幾句’麼?”

  

  凱菲爾倒抽一口冷氣。“昆廷娜小姐,我一輩子沒聽過這麼美的語言,請您務必再多說幾句!”

  

  ☆、第14

  

  星期六上午,尚未到午餐時間,一輛紅色保時捷駛出濃密的樹林,沿公路爬上山坡,目的地正是奧古斯塔‧霍利奇的宅邸。

  

  奧古斯塔與凱菲爾、獨角獸一同站在門口迎接客人,昆廷娜則在廚房忙活午餐。獨角獸一臉不耐煩地啃著門口的野花。凱菲爾則顯得惴惴不安,仿佛他迎接的不是奧古斯塔的友人,而是國家元首。

  

  “閣下,您瞧那輛車!”凱菲爾指著遠遠駛來的紅色保時捷,“那是莉莉安娜小姐的車嗎?”

  

  奧古斯塔眯起眼睛:“大概是吧。”

  

  “……居然是開車來。”凱菲爾小聲嘟囔。

  

  “不然你以為她要開什麼來?”

  

  “呃……南瓜馬車?”

  

  “什麼亂七八糟的!莉莉安娜是魔女,又不是神仙教母!”奧古斯塔斥責道,“待會兒在莉莉安娜面前不准說這種無厘頭的話,免得貽笑大方——丟的可是我的臉!”

  

  “是……閣下。”凱菲爾繃緊身體。

  

  “不過,”過了幾秒,他又小聲咕噥,“開保時捷,好有錢啊。”

  

  “那算個屁有錢!”獨角獸放開那朵可憐的野花,不屑地說,“奧古斯塔的坐騎——也就是我——價值一百輛保時捷!只有饑寒交迫的貧民才會開那種破車!”

  

  “但是車可以隨便坐,獨角獸你又不讓人隨便騎……”

  

  獨角獸怒目而視:“你不是狼人嗎?你有四條腿,為什麼還要代步工具?!”

  

  “你們兩個夠了!”奧古斯塔打斷他們,“停止這種小學生級別的爭吵!”

  

  獨角獸乖乖閉上嘴。若在平時,它肯定會嗆奧古斯塔幾句,但現在它和魔法師同仇敵愾——莉莉安娜那個忘恩負義的女人來了,怎能讓她看笑話!

  

  “還有,凱菲爾,”奧古斯塔惡狠狠地對狼人青年道,“先跟你講清楚,今天我只是為了對付莉莉安娜而和你‘假扮情侶’而已,你不要誤以為我對你有什麼想法,你也不准對我有非分之想,聽明白了嗎!”

  

  “明白!”凱菲爾響亮地回答。托昆廷娜小姐的福,奧古斯塔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讓凱菲爾假扮他的男友。對他來說,這只是為了擊退莉莉安娜而作的一場戲;可對於凱菲爾,這是他第一次能以“情侶”的身份站在奧古斯塔身邊,雖說只是假扮,但他仍滿心歡喜,連續幾天都興奮不已,像得到了主人“一起出去玩”的承諾的大型犬。

  

  紅色保時捷駛上山坡,停在奧古斯塔宅邸門前。一男一女同時下車。男的西裝革履,系深紅色領帶,一副精英白領、成功人士的模樣,手拎一個紙袋。女的穿著一身讓人一眼便能明辨她魔女身份的衣服:黑色低胸長裙,黑色薄紗披肩,頭戴一頂尖尖的女巫帽,一頭藍紫色長髮,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刻意染的。兩人站在一塊兒,簡直如同一幅時空錯亂的畫。

  

  不過奧古斯塔這邊也好不到哪兒去。奧古斯塔身著深藍色帶短斗篷的長袍,脖子上掛著魔法符文項鍊,恨不得把自己獲得的那些勳章都別在胸前。凱菲爾則穿著銀灰色西裝。前天奧古斯塔一個電話打到阿黛麗店裡,叫她把本季新款男裝全部送過來挑選。大肥羊上門,阿黛麗怎能不答應。她直接開了輛貨車過來,搞得宅邸裡跟新款時裝發佈會似的。

  

  “啊,奧古斯塔,好久不見!”魔女小姐大聲地同奧古斯塔打招呼,允許對方禮貌地親吻她的雙頰。

  

  “我很久沒來拜訪你了,你想念我嗎?”

  

  奧古斯塔冷冷一笑:“我也不知道我想不想你,不過你很顯然沒在想我。”

  

  魔女嘟起嘴。她今天的唇膏是和頭髮一樣明亮的紫色。“我這不是來了嗎,就知道你愛鬧彆扭。”

  

  她挽住身旁男士的胳膊,將他往前拉了拉,“這是我的男朋友赫伯特‧岡瑟,他是個煉金術士,在一家醫藥公司工作。”

  

  奧古斯塔不動聲色地同赫伯特握手。赫伯特相貌英俊,風度翩翩,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是那種會討女人歡心的類型。奧古斯塔偷偷用眼角打量凱菲爾。狼人一臉狀況外的表情,不過算得上儀錶堂堂,不輸給這個煉金術士。

  

  魔女小姐又對赫伯特說:“這位是奧古斯塔‧霍利奇先生,和高級公署的卡沃迪恩大人齊名的大法師。”

  

  “莉莉安娜常我和提起你。她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赫伯特用力搖了搖奧古斯塔的手。

  

  她倒是從沒跟我這個“最好的朋友”提起過你。不知道是我的問題還是你的問題。奧古斯塔不悅地想。

  

  莉莉安娜指著正在啃草坪的獨角獸:“赫伯特,獨角獸你已經認識了吧。它在婚禮上拉花車。”

  

  赫伯特點點頭,揚起手,似乎想拍拍獨角獸的脖子。獨角獸尖叫著後退:“離我遠點,你們這對噁心的狗男女!”

  

  奧古斯塔蹙眉:“獨角獸,你太粗魯了,怎麼對客人這麼沒禮貌!”

  

  於是獨角獸禮貌地回答:“你們最好別靠近我,我口水的射程可是相當遠的!”

  

  赫伯特敬而遠之地躲到了莉莉安娜的另外一邊:“獨角獸的性格還是這麼的……特別。”

  

  莉莉安娜捂著嘴:“常言道‘物似主人形’,獨角獸的性格簡直就是奧古斯塔的升級版呢。”

  

  你再多說一句當心我給你施個沉默咒!

  

  “至於這一位呢,”莉莉安娜最後看向凱菲爾,優雅地向他遞出一隻手,“我還不認識呢。不介紹一下嗎,奧古斯塔?”

  

  凱菲爾執起魔女小姐的手,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凱菲爾不懂什麼高貴的社交禮儀,不過區區一個吻手禮還是會的。“我名叫凱菲爾,尊敬的小姐,如您所見,我是一個……”

  

  “狼人!”莉莉安娜高聲說,“我想起來了,奧古斯塔,你曾經打電話跟我說卡沃迪恩寄了只狼人給你。就是他嗎?”

  

  “是的。”奧古斯塔靠近凱菲爾身邊。他原本想學莉莉安娜和她的男友那樣挽起凱菲爾的手臂,但覺得實在太噁心了,於是作罷。“而且,卡沃迪恩這麼多年來總算幹了件好事。現在凱菲爾是我的男朋友了。”

  

  莉莉安娜瞪圓眼睛:“你是……認真的嗎?”

  

  “我的樣子看上去像在開玩笑嗎?”

  

  “天呐……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你這麼宅,竟然還能找到男朋友?”

  

  “你都能找到,我為什麼不能!”奧古斯塔沒好氣地回答。

  

  “你該不會是為了和我攀比,故意找了個假男友吧?”

  

  居然被看穿了!不過我不會這麼容易認輸的!奧古斯塔乾笑兩聲:“哈,哈哈,怎麼可能!這有什麼好攀比的!我是那種人嗎?”

  

  他衝凱菲爾使了個眼色,讓他幫自己說話。凱菲爾愣了一下,接著會意地頷首,一把摟住奧古斯塔的腰。“我對奧古斯塔閣下是一心一意的!”他堅定地說。

  

  奧古斯塔充滿殺意地盯著他。

  

  莉莉安娜狐疑地打量著他倆,扶了扶自己的尖頂女巫帽:“我一定要聽一聽你們的戀愛故事。”

  

  “呵,呵呵,當然,我也很好奇你和赫伯特相識的經歷呢。”奧古斯塔被凱菲爾摟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忍著這種不適感,擠出一個祥和的笑容:“請進吧,莉莉安娜,赫伯特。”

  

  凱菲爾總算放開了他,令他得以引客人進門。獨角獸覺得無聊,自己溜達吃草去了。

  

  還沒到午餐時間,所以四人先在客廳落座,享用茶點。昆廷娜為他們端來飲料、水果和她自己烤的餅乾。莉莉安娜一見她,便激動地握住她的手:“哎呀,昆廷娜小姐,好久不見,您還是那麼漂亮!”

  

  “哪兒的話呀,我都這麼大年紀了,您可別誇我。”

  

  “對了,我帶了禮物給您!”莉莉安娜從赫伯特膝上拿起他們帶來的那個紙袋,從裡面取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罐子,“這是我從國外帶回來的防曬霜,很好用的。”

  

  “您真是太客氣了!”昆廷娜笑嘻嘻地同莉莉安娜寒暄了幾句,拿著她的禮物高高興興地離開了。奧古斯塔面露警惕神色。昆廷娜這傢伙向來有奶就是娘,難道莉莉安娜妄圖用一罐防曬霜買通她?

  

  “奧古斯塔,你臉色好差哦,莫非見我送昆廷娜禮物,你心裡又不平衡了?”莉莉安娜調笑道,“別擔心,我也給你帶了禮物。”說罷,她又從紙袋裡拿出一個東西。

  

  那東西不知是石頭還是金屬,沉甸甸的,表面光滑,形似一枚粗大的男性生殖器。奧古斯塔尷尬地從莉莉安娜手中接過它。

  

  “這什麼?一個假陽具?”

  

  “太失禮了!這是我從印度帶回來的濕婆林伽,它可是神明的象徵呢!”

  

  “你是說它是一個用於生殖崇拜的假陽具?”

  

  “是濕婆林伽。”莉莉安娜語重心長,“賣這個東西給我的商人說,它代表創造的力量,能保佑凡人子孫滿堂,我心想那它肯定也能保佑凡人儘快找到合意的物件,否則哪來的子孫滿堂,所以我特意為你買下它。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有了男朋友。想必是我虔誠的心願感動了神明吧。奧古斯塔,你一定要好好供奉這個林伽哦。”

  

  奧古斯塔額頭爆出一根青筋。“我……謝謝你!”他壓抑著自己瀕臨沸騰的魔力,否則一定會把林伽捏碎。為什麼昆廷娜的禮物是防曬霜,我的禮物就是假陽具?還有沒有天理了!

  

  “凱菲爾……”他咬牙切齒,“給我把這個神明的象徵送到閣樓供起來……”他將林伽丟給凱菲爾。狼人再蠢也知道奧古斯塔不是真心想供著這玩意兒。

  

  他附到魔法師耳邊,用只有他們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耳語道:“放心,閣下,我會把它藏起來,保證您眼不見心不煩!”

  

  奧古斯塔“嗯”了一聲。這狼人還算有點眼色。

  

  凱菲爾拿著林伽上到閣樓。閣樓還沒打掃完畢,堆了一堆雜物。凱菲爾將林伽扔進雜物堆裡。不過在那之前,他雙手合十,向那“神明的象徵”拜了拜:“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這種神……管不了那麼多了!異國的神啊,請保佑我和奧古斯塔大人吧!”

  

  作者有話要說:

 

  1、按照設定,這個故事發生在現代英國,而這個世界上的人們對魔法見怪不怪。莉莉安娜參加婚禮的地方是在印度(開頭有提到她在時差),所以才會帶印度土特產回來送人。

  

  2、獨角獸狂奔一個半小時從印度回到了英國。是的獨角獸的速度比噴氣機還快。是的它還會飛。

  

  ☆、第15

  

  凱菲爾回到客廳時,莉莉安娜正同奧古斯塔聊起她與赫伯特相識的過程。他坐回奧古斯塔身旁,耳邊充斥著莉莉安娜抑揚頓挫的聲音。

  

  “……我是伴娘,他則是伴郎,我們在米蘭達的婚禮上一見鍾情,萬法之法呀,那感覺就像是被丘比特之箭擊中了!”莉莉安娜含情脈脈地望著赫伯特,“我想,他一定就是我的真命天子。”

  

  “我也是一樣,我的甜心。”赫伯特深情款款地握住莉莉安娜的手,“我從沒有像愛你這樣愛過一個女人。那場婚禮從開始到結束,我的心全在你身上,還差點弄丟了新郎的結婚戒指。婚禮致辭的時候,我也說得顛三倒四,把事先的練習忘了個精光。一看見你,我就像丟了魂……”

  

  “赫伯特,一定是命運讓我們相遇……”

  

  兩人旁若無人地交換了一個深吻。

  

  奧古斯塔背後升起一股惡寒。人們都說戀愛中的男女智商為負,現在看來果然不假!莉莉安娜就像得了腦殘症,而那男的仿佛打娘胎出來就沒帶過腦子!他為什麼要容忍這兩個傢伙在我的屋簷下秀恩愛,釋放他們可憎的荷爾蒙?!

  

  “奧古斯塔,你呢?你和凱菲爾是怎麼在一塊兒的?”親熱完了,莉莉安娜便發揮起與生俱來的八卦天賦,熱情地打聽起奧古斯塔的私生活,不知她是真的好奇友人的戀愛經歷,還是單純為了拆穿他們假扮情侶的謊言。

  

  奧古斯塔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沒什麼特別的,不像你和赫伯特有著奇妙的一見鍾情,我和凱菲爾自然而然就走到一起了。”

  

  “這麼說,你們是日久生情囉?”

  

  “啊,差不多吧。天天膩歪在一起,想沒感情都難。”

  

  凱菲爾激動地渾身顫抖。奧古斯塔閣下認可“日久生情”這種說法嗎?雖然現在他對自己還不感興趣,可往後他們相處久了,是不是有可能產生感情?這麼說他還有希望?

  

  莉莉安娜豎起食指,輕點嘴唇,眼波流轉,思考起來。“可是凱菲爾到你家才一個多月吧?你們的進展還真夠快的。”

  

  “這、這叫趁熱打鐵!”

  

  “我的甜心,”赫伯特說,“我很好奇,你說凱菲爾是被卡沃迪恩大人寄過來的,他為什麼要寄狼人給奧古斯塔先生呢?”

  

  “我也不知道,我的蜜糖。卡沃迪恩做事,誰能猜得透呢?”

  

  奧古斯塔胃裡一陣翻攪,剛剛喝下去的茶水好像發酵了,嘴裡泛起一股酸味。什麼“我的甜心”、“我的蜜糖”,太肉麻了!他都要吐了!

  

  “因為我家前段時間失竊了。”奧古斯塔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卡沃迪恩的本意是讓凱菲爾當我的保鏢。”

  

  “大法師家中也會失竊?我以為你們魔法師都會對房屋施展保護法術什麼的……”

  

  “是我大意了。現在我已經佈置了防禦法術,沒有我的許可,任何人都無法進入這座宅邸。”

  

  “您丟了什麼貴重物品嗎?如果不能透露,那就算了……”

  

  奧古斯塔輕笑一聲:“也沒什麼重要的,一本研究筆記而已。”

  

  莉莉安娜驚叫:“研究筆記!那居然還不算‘重要’?你心也太寬了吧!”

  

  “呵,我早有準備,從學生時代起,我就一直用一種魔法密文書寫筆記,要破解筆記,就必須持有一本對應的解碼簿。那個愚蠢的竊賊只偷走了筆記,沒偷走解碼簿,筆記上的密文,他一個字也看不懂,等於白費了一番工夫!”奧古斯塔得意洋洋地昂起頭。

  

  赫伯特敬佩道:“不愧是大法師,考慮得真周到!”

  

  莉莉安娜哼了一聲:“我倒是從沒想過這個……等回去之後,我也要把自己的筆記改成防盜魔法密文。”

  

  “呃,我的甜心,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是我以前想得太少了,赫伯特!”

  

  赫伯特苦笑:“是是是,你怎麼說都對。”他歎了口氣,望向奧古斯塔,尋求同情。對方一定知道同一位任性的魔女相處有多困難。然而奧古斯塔只是好整以暇地望著他倆,嘴角含笑,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對了,凱菲爾既然是狼人,每到月圓之夜,肯定會有麻煩吧?你是怎麼處理的呢?……咦,凱菲爾,你怎麼了,肚子不舒服嗎?”

  

  一提到“月圓之夜”,痛苦的記憶立時湧上凱菲爾心頭。他抱著肚子,神情萎頓,如同一株蔫了的植物。奧古斯塔的臉色比凱菲爾更難看,面上的笑意也掛不住了,嘴角不住抽動。

  

  “沒……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強撐笑顏,“附近有一片廣闊的森林,是我的私產,凱菲爾會待在森林中度過滿月之夜。而且……而且為了防止他亂跑嚇壞附近居民,我還會在森林裡布下魔法屏障。萬無一失,哈哈哈,萬無一失!”

  

  “您考慮得太周詳了!房屋周圍的森林都是您的土地嗎?”赫伯特讚歎,“有錢就是好啊!不像我……”他滿懷歉意地執起莉莉安娜的手,“恐怕我就算努力一輩子,也無法積累那麼龐大的家產,讓你過上富足的生活。”

  

  “不,赫伯特,不要這樣說!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何況,不論是貧窮還是富貴,我都願意和你在一起!”

  

  兩人相依相偎,眼看又要開始上演晚間愛情劇的浪漫橋段了。奧古斯塔大喝一聲,打斷他倆的粉紅氣氛:“你們吃水果啊!別客氣嘛!”

  

  他熱情地將裝滿水果的玻璃碗往前一推:“都是今天早上才摘的新鮮水果!天然綠色有機食品!快嘗嘗!還有餅乾,是昆廷娜烤的!莉莉安娜最清楚她的手藝!千萬別客氣,否則昆廷娜以為你們不喜歡她的餅乾,會傷心的!”

  

  赫伯特拿起一顆鮮紅欲滴的草莓,喂給莉莉安娜。魔女甜美一笑,剝了一顆葡萄,送進赫伯特口中。兩人嚼著水果,深情地凝望彼此,沉浸在固若金湯的二人世界中,完全沒有受到他人打攪。

  

  這兩個傢伙是怎麼回事啊!奧古斯塔心中有如電閃雷鳴。為什麼要這麼膩歪!為什麼要刺激我!你們不秀恩愛會死嗎!

  

  魔法師向身旁的凱菲爾使了個眼色,讓他快想個辦法打斷對面那對情侶的親熱。

  

  凱菲爾會意地頷首,心想:莉莉安娜小姐也真是的,為什麼非要在奧古斯塔閣下面前炫耀呢?閣下看見她那麼幸福,肯定嫉妒了。對了,我假扮閣下的男友,不就是為了讓莉莉安娜小姐無從炫耀嗎?只要我和閣下也像他們那樣卿卿我我,他們就沒轍了!

  

  於是他抓起一塊餅乾,氣勢磅礴地喊道:“閣下,請吃這個!”

  

  奧古斯塔根本沒反應過來,嘴裡便突然被塞進一塊餅乾,差點噎死!他露出窒息的表情,臉憋得通紅。凱菲爾一驚,明白自己又搞砸了。他的行為哪裡像“親昵地喂情人吃餅乾”,分明是“企圖以餅乾謀殺主人未遂”啊!

  

  但是事情仍有轉機!奧古斯塔沒有完全吞下餅乾,只是叼住了它,餅乾有一半露在外面。凱菲爾想也不想地抱住奧古斯塔,湊上前一口咬掉半塊餅乾,同時也短促地親吻了奧古斯塔一下。魔法師瞪圓雙目,險些將餅乾渣吸進氣管釀成慘劇。

  

  莉莉安娜自然注意到了他們的舉動。

  

  “你們接吻了?”她捂住嘴,“你們真的是情侶?”

  

  奧古斯塔囫圇吞棗地將餅乾吞進肚子,劇烈地咳嗽起來。凱菲爾為他遞上茶水,一邊為他拍背順氣,一邊責怪地對魔女小姐道:“這還能有假?閣下沒必要拿這種事騙您吧。您若是不信,可以去莫瓦尼亞大支配者餐廳看看。不久前我和閣下參與了餐廳舉辦的活動,我們接吻的照片還貼在牆上呢。或者我現在就讓安圖莎小姐把照片的電子版發過來,您一看就知道了!”

  

  聽聞此言,奧古斯塔咳得更厲害了。那張該死的照片!他都快忘記那檔子事了,凱菲爾為什麼要提起來!總有一天他要去餐廳徹底銷毀那張照片,讓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不過他沒料到,照片居然歪打正著成了證據,佐證了“他和凱菲爾是情侶”一事。凱菲爾的腦子轉得還挺快!

  

  魔女小姐雙手交握,貼在胸前,面帶愧色:“對不起,奧古斯塔,凱菲爾,我之前一直懷疑你們假扮情侶!現在我相信你們是真心相愛了。我和奧古斯塔一樣,因為一直找不到稱心如意的伴侶,所以單身好多年了。遇到赫伯特之後,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總以為是在做夢,可能我潛意識裡缺乏自信,並且認為你也像我一樣吧。帶赫伯特一起上門作客,也有炫耀示威的意思。現在我總算明白了,我不該從你身上尋求優越感。你能遇到心上人,我該祝福你才是。你肯定覺得我沒資格當你的朋友了吧!”

  

  奧古斯塔瞠目結舌。這……什麼狀況?從剛才開始,事情的發展就有點出乎意料!為什麼一出鬧劇會搞出這種家庭倫理劇大團圓的結局?他和凱菲爾的確是在假扮情侶啊!雖然成功騙過莉莉安娜,讓他很高興,但莉莉安娜如此真誠地道歉,反而顯得他欺瞞友人的行為太可惡了。他張了張嘴,真相差點脫口而出,然而最後關頭他卻閉上了嘴。誰知道莉莉安娜的一番話是不是逼他坦白的計策!不能說!絕對不能說出真相!

  

  奧古斯塔沉默不語,凱菲爾自然而然地結果話茬:“請別這麼說,莉莉安娜小姐,其實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竟能和奧古斯塔閣下在一起。”他停了停,害羞地望了奧古斯塔一眼,見對方沒有表示反對,他繼續說道:“我大概也像您一樣不自信吧。奧古斯塔閣下這麼優秀的人,怎麼會看上我呢?這樣的好事怎麼會降臨在我頭上?和閣下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覺得像在做夢。我希望自己能變得更好,變成能夠配得上他的人……閣下能理解我的心情。所以我想,”他的喉結動了動,眼睛忽然乾澀不已,“我想閣下也一定能夠理解您的。”

  

  ☆、第16

  

  奧古斯塔嚇得差點魂飛魄散。凱菲爾,你在說什麼啊?這是你從哪部愛情電影裡背下來的臺詞嗎?還有對面的赫伯特和莉莉安娜,你們為什麼要用一副感動的表情看著我?好噁心的感覺!接下來我們是不是還要四人抱頭痛哭一番?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救命啊!誰來救我脫離苦海!

  

  最終聆聽奧古斯塔的祈求,前來搭救的是偉大的吸血鬼昆廷娜。她宣告午餐已經備妥。奧古斯塔總算得救,揣著一顆不能再經受更多刺激的脆弱心臟去了餐廳。四人享用了昆廷娜精心烹調的午餐,席間奧古斯塔和莉莉安娜互爆學生時代的糗事,聽得赫伯特大笑連連,氣氛相當融洽。

  

  莉莉安娜與赫伯特晚上還有別的約會,因此下午便告辭了。奧古斯塔和凱菲爾送他們到門口,站在門廊下向他們揮手道別。等紅色保時捷消失在森林裡,奧古斯塔放下了手。

  

  “回去吧。”他吹了聲口哨,“謝天謝地她終於走了,否則我肯定會折壽。”

  

  “我倒是希望莉莉安娜小姐能留下。”

  

  “哈?”奧古斯塔挑起一邊眉毛,“你沒病吧?難道你希望她住在我家?你還嫌我不夠煩嗎?”

  

  “不,我的意思是……”凱菲爾盯著自己的腳尖,扭捏半天才小聲說,“如果她不走,我們就能一直扮演下去了……”

  

  “被拆穿的幾率也會更大。”

  

  凱菲爾沮喪地耷拉著腦袋:“您說的對,我們只是……演戲而已。”

  

  “我說過了,你不要以為我對你有什麼想法,也別對我有什麼想法。”

  

  “可我怎能不對您有想法!”凱菲爾叫起來,“今天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心誠意的。我希望不再和您假扮情侶,而是真正成為……”

  

  “我真搞不懂,”奧古斯塔不耐煩地打斷他,“你到底看上我哪一點?我覺得自己沒什麼優點,除了家財萬貫、學富五車、法力高強之外。我身上究竟有什麼獨特之處對你產生了吸引力?”

  

  “您說的那三條難道不是優點?!”

  

  “那麼你是愛慕我的錢財,敬佩我的學識,還是景仰我的力量?”奧古斯塔一邊冷笑,一邊走進屋子。

  

  凱菲爾心說,奧古斯塔閣下的語氣好自戀啊,難怪常言道“物似主人形”,獨角獸是那種性格……我早該想到它的主人也是一樣。

  

  他追上奧古斯塔:“都不是,閣下!我喜歡您,因為您對我好。我知道自己很沒用,還總是闖禍,可您從不趕我走,而是給我機會。雖然有時候您對我很嚴厲,但我知道您心裡並沒有討厭我……”

  

  “你的要求未免也太低了!”

  

  “而且我知道您需要我!”凱菲爾捉住奧古斯塔的手腕。魔法師甩開他的手,可凱菲爾再度鍥而不捨地抓住他,“恕我多嘴,您極度缺乏生活常識,如果沒有昆廷娜小姐和莉莉安娜小姐,放您獨自一人生活,您根本活不下去!您需要我的照顧,我也願意照顧您!”

  

  “我需要的只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僕人而已。”

  

  “我是因為喜歡您才留下的!……好吧,最初是因為害怕被退回給卡沃迪恩大人,但後來我最害怕的是離開您!”

  

  “你到底對我有什麼誤會?”奧古斯塔驚訝地問,“我已經說過了吧?我不想和人類之外的生物產生超越友誼的關係!”

  

  “您這是種族歧視!狼人也是‘人’!好多狼人還是由人類轉變而來的呢!而且我大部分時間都保持著人類形態,您心裡不把我當‘人’看,讓我很受傷!”

  

  “你說的我都明白,可你本來就不是人類啊!”

  

  “都說了您這是種族歧視!為什麼您非要把戀愛物件限定在狹義的‘人類’範圍裡呢?!”

  

  “我思想狹隘還不行嗎!”

  

  凱菲爾又氣又急。奧古斯塔閣下真是油鹽不進,怎麼說都說不通!情急之下,他脫口而出:“您活該到現在都找不到男朋友!”

  

  話一出口,他便後悔了。奧古斯塔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氣得渾身發抖,雙拳緊握,眼睛紅得像是要噴火。凱菲爾不禁在心裡狠狠打自己嘴巴。他怎麼說話不經大腦呢?他只是一時惱火說了句氣話,但奧古斯塔閣下肯定覺得這是莫大的侮辱!這回他真的要趕他走了!要怎麼才能讓他明白自己並不是在羞辱他?對了……對了!卡沃迪恩大人不是曾交代過嗎?“如果他執意趕你走,你就吻他,吻到他同意為止!”

  

  凱菲爾用視死如歸的力量抱住奧古斯塔,封住他的嘴唇。奧古斯塔僵硬得像具木乃伊,想扭頭躲開,可凱菲爾的手指插進他頭髮裡,按住他的後腦勺,讓他動彈不得。凱菲爾撬開他的牙關,將舌頭抵了進去,野蠻地翻攪著他的口腔。透明的津液溢出唇角,緩緩滑下,讓奧古斯塔覺得既屈辱又髒亂。他的體力不及凱菲爾,自然不可能推開他,可還有別的方法。

  

  他的右手掙開凱菲爾的鉗制,五指張開,在空中畫出一個符號,接著打了個響指。

  

  凱菲爾被一股絕大的力量打飛!他尖叫著穿過天花板,在那兒留下一個巨大的破洞,消失在天際。

  

  奧古斯塔彎下腰,一手捂著嘴唇,一手撐住膝蓋,氣喘吁吁。真是放肆至極!他憤怒地想。那狼人怎麼敢……怎麼敢對他如此無禮!強吻他就算了,竟然還把舌頭伸進來!他乾脆用魔力彈開凱菲爾,但是一不小心用力過度,讓凱菲爾像個本壘打的棒球一樣飛向天空。

  

  昆廷娜從廚房探出頭:“剛才好大一聲啊,發生了什麼事?”

  

  她的目光從雙頰緋紅的魔法師身上抬升到天花板的破洞。“人造衛星碎片掉下來了嗎?”

  

  奧古斯塔扭過頭,不願讓女吸血鬼看見自己紅腫的嘴唇。

  

  “不,凱菲爾飛出去了。”

  

  “……他自己飛出去的?”

  

  “是我用魔力彈飛他的。”

  

  昆廷娜無力地呻吟一聲。“天呐,他不會有事吧?雖說狼人身體強韌,但是被您的魔力擊飛,然後從半空墜落……”

  

  不會摔死了吧?!

  

  奧古斯塔急忙衝出門。他只是想教訓一下凱菲爾,並不是想殺了他呀!

  

  房屋四周的草地上不見凱菲爾的人影,只有獨角獸正懶洋洋地啃著一株青草。

  

  “獨角獸,你看見凱菲爾了嗎?”

  

  獨角獸點點頭。

  

  “他掉到哪裡了?”

  

  “隕於東方。”獨角獸深沉地回答。

  

  “隕你個頭啊!再不說人話當心我砍了你的角!”奧古斯塔上前踢了獨角獸一腳,“帶我去找凱菲爾!”

  

  “啊!我受傷了!”獨角獸慘叫一聲,一頭栽倒在地,“Aplagueo'bothyourhouses!【注】”說罷,它翻起白眼,半張開嘴,口吐白沫,身體抽搐了一番,頭一歪,不動了。

  

  (【注】《羅密歐與茱麗葉》中茂丘西奧的遺言。)

  

  “你他媽又裝死!”奧古斯塔氣得跳腳。當然,裝死中的獨角獸是不可能理會他的。無計可施的魔法師只能靠自己的雙腿跑向東方的森林。才跑了沒幾百米,他便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平時太缺乏鍛煉,現在終於顯露出惡果了。他先在心裡咒駡了獨角獸一百遍,然後念誦咒語,施展傳送術,將自己移動到森林邊緣。

  

  環繞宅邸的這片森林相當古老,奧古斯塔的家族搬到此地定居時,森林便已經存在。幽深茂密的林中彌漫著一股陰冷的氣息,令人不寒而慄。奧古斯塔打著哆嗦,鼓起勇氣進入森林。

  

  “凱菲爾!”他高喊,“你在哪兒,凱菲爾!”

  

  過了一會兒,一個氣若遊絲的聲音回答:“這……這裡……閣下……”

  

  奧古斯塔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疾步而去,途中被隆起的樹根絆倒了好幾次。等他找到墜落在林子裡凱菲爾時,身上已沾滿落葉和泥土,使他看起來像一名在荒野裡獨自求生一星期的探險家。

  

  凱菲爾躺在一堆樹枝下麵,頭部和四肢佈滿淤青和擦傷,不知有沒有傷到骨頭。奧古斯塔不知所措地跪在他身邊,輕輕碰了他一下,接著驚慌地縮回手,生怕這一碰會讓他傷得更重。

  

  “你……你沒事吧?”魔法師戰戰兢兢地問。說完他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腦門,“我真是白癡,你看上去哪裡像‘沒事’的樣子……”

  

  “我沒事,奧古斯塔閣下。”凱菲爾擠出一個笑容,“就是眼冒金星,有點耳鳴,身上好痛……”

  

  “你別動,我送你去醫院!不不,還是叫救護車來吧!”

  

  “不必了閣下!我真的沒事!”凱菲爾說,“過一會兒就好了。我們狼人天生擁有自愈能力,受傷之後只要休息一會兒,傷勢便能自行痊癒。過去我們部族經常舉行摔跤比賽,我受過比這更重的傷,也沒什麼大礙……”

  

  “真的嗎……?”

  

  “當然,我怎麼會騙您呢!”說罷凱菲爾噴出一口鮮血。

  

  “你吐血了!啊啊啊啊萬法之法啊!你吐血了!還說沒事!我這就叫救護車!”

  

  “真的不用了!”凱菲爾嘶啞地喊道,“說不定等救護車到達,我已經痊癒了!我也不想再給您添麻煩……我說那些話是無心的,並不是我的本意,求您不要生氣……”

  

  奧古斯塔慌張地舔了舔嘴唇。“我已經不生氣了,凱菲爾。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只是想用魔力彈開你,不料一不小心用了太多力量……你、你需不需要什麼東西?我拿給你!你流血了!要喝水嗎?”

  

  “不用了,奧古斯塔閣下……”凱菲爾虛弱地說,“真要說的話……”

  

  “嗯?你需要什麼?”

  

  “我是因為吻了您才會被彈飛,如果您也吻我一下,再被我彈飛,我們就扯平了。”他笑了笑,“不過我不會彈飛您的,所以您能不能吻我一下呢?”

  

  他期待地望著奧古斯塔。然而他等來的不是落在嘴唇上的一個親吻,而是落在胸口的一記重拳。

  

  “嗚噗!”他又噴出一口血。

  

  奧古斯塔頭爆青筋,一拳捶在凱菲爾胸口,嘴角抽搐:“休想得寸進尺!我還沒追究你冒犯我的事呢!”

  

  “我會死的,閣下!”凱菲爾涕泗橫流。

  

  “沒關係,我會治好你的!”奧古斯塔驅動自己的魔力,將其轉化成治癒生命的力量,注入凱菲爾體內。“我不太擅長治療魔法,也許會產生副作用……反正你會自愈,即使有副作用大概也沒什麼關係。”

  

  凱菲爾身上泛起淡淡的白光,擦傷和淤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的骨頭嘎吱作響,快速癒合。疼痛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妙的、暖洋洋的舒適感。

  

  他一躍而起,身上的樹枝樹葉紛紛落下。

  

  “我好像已經痊癒了!”他驚奇地摸了摸胸口,“您的魔法太神奇了!”

  

  奧古斯塔悶哼一聲:“身上還有哪裡疼嗎?”

  

  “不疼!完全不疼了!我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凱菲爾興奮地上躥下跳,“我愛生活!我愛人類!世界和平!哈利路亞!嗷嗷嗷嗷!”他狂亂地嚎叫,手舞足蹈地衝出森林。

  

  奧古斯塔捏了把冷汗,用魔法喚出一支筆和一本小冊子,紀錄道:

  

  名稱:第六魔力構型活細胞快速增殖活體損傷修復術(簡稱治療術)

  

  用途:治癒高墜和摩擦造成的損傷

  

  效果:損傷痊癒

  

  不良反應:經小狼實驗,該法術有可能導致幻覺、癲狂、亢奮和判斷力受損

  

  ☆、第17

  

  凱菲爾打開門,疑惑而警惕地盯著來人。來人也用一種睥睨萬物、傲視群雄的眼神盯著他。

  

  “請問是奧古斯塔‧霍利奇先生家?”

  

  “是的。”

  

  來人粗魯地將一張單據塞到凱菲爾鼻子下麵:“快遞,請簽收!”

  

  奧古斯塔閣下還沒起床,凱菲爾不願打攪他的清夢(他最近似乎在研究什麼新課題,連續熬了好幾天夜),於是自作主張地簽下了快遞。那位面向傲慢的快遞員與他的一名同伴從停在門口的貨車上卸下一隻奇大無比的箱子,吭哧吭哧搬進玄關,臨走前還兇惡地瞥了房子一眼,好像覺得裡頭住著什麼從網上訂購核彈原材料的恐怖分子。

  

  他們前腳剛離開,凱菲爾後腳便甩上門。他不喜歡快遞,更不喜歡快遞員。他被寄到奧古斯塔閣下家的一路上遭受了不少折騰,他還牢牢記著呢!

  

  不過,奧古斯塔閣下究竟郵購什麼,為何如此龐大、沉重,要兩個快遞員才抬得動?

  

  凱菲爾不敢擅自拆開包裹,只能圍著它打轉,臉貼在箱蓋上,使勁嗅聞裡面的味道,指望嗅出蛛絲馬跡,好判斷裡頭裝的到底是什麼。可惜他什麼也沒聞出來。箱子內施展了某種隔絕氣味的法術,一絲味道也沒洩漏。

  

  為何要密封成這樣?為何這麼神秘兮兮的?這種體積,這種重量,難不成……難不成……

  

  這天奧古斯塔清早起床下樓準備享用早餐時,所見的第一幕就是凱菲爾蹲在玄關痛哭流涕,活像小學生發現自己心愛的寵物小金魚翻了白肚皮一樣。

  

  “怎麼了凱菲爾?你受傷了嗎?切菜的時候切到手了嗎?還是上次的治療術又產生什麼新的副作用了?”奧古斯塔緊張地問。

  

  凱菲爾從臂彎裡抬起眼睛,嘴角向下一彎,又埋頭痛哭起來。

  

  “嗚嗚嗚嗚嗚……奧古斯塔閣下不要我了……這次是徹底不要我了……”

  

  “哈?”奧古斯塔懵了。

  

  凱菲爾可憐巴巴地抹了把眼淚,“我既不聰明又不可愛,總是闖禍惹您生氣,您終於要趕我走了嗎?”

  

  “你到底在說什麼?”

  

  狼人青年吸了吸鼻子,悲傷地望向放在一旁的巨型紙箱。“卡沃迪恩大人給您寄來了一個新僕人,您再也不需要我了!”

  

  奧古斯塔這才發覺紙箱的存在。他先前的注意力全被凱菲爾吸引了,以至於竟對那麼龐大的一個物體視而不見……他的視力真是越來越差了!

  

  “哦,你說那個,”奧古斯塔忽然想笑,但他憋住了狂笑的衝動,努力用威嚴的聲音道,“那是我訂購的用於施法的魔法材料。”

  

  “什麼?”凱菲爾虎軀一震。

  

  為了使他信服,奧古斯塔當著他的面拆開箱子上的封條,打開後,箱內物品一覽無餘:捆紮成束的薰衣草,浸泡在玻璃瓶中的眼球,不知名的動物毛皮,曬乾的蔫綠色葉子,兩塊深紅色原礦石,諸多裹著符咒的小包裹……這麼多東西塞在一個大紙箱裡,無怪乎箱子會那麼重。

  

  凱菲爾像擱淺的魚那樣張了幾下嘴,似乎想說什麼,接著破涕為笑,一把擁住奧古斯塔,將眼淚鼻涕蹭在他的居家服上:“太好了!您沒有不要我!我擔心死了!嗚嗚嗚嗚嗚我可以留下來了!”

  

  奧古斯塔在心裡吐了吐舌頭。他雖然覺得這樣的凱菲爾很有趣,但還是嫌棄地推開對方:“別把髒東西往我身上蹭!噁心死了!”

  

  “是!閣下!”

  

  “把箱子搬到我的煉金實驗室去!”

  

  “遵命!”

  

  凱菲爾的膂力比普通人類大得多,就算獨自抬一隻重量更甚於他自己的箱子也毫不吃力。他將箱子運上樓,奧古斯塔跟著他,為他打開煉金實驗室的門,指揮他將箱子放到一個合適的角落。

  

  奧古斯塔的宅邸中有數間實驗室,凱菲爾知道它們的存在,卻從沒進去過。奧古斯塔警告過他,裡面的東西極其危險,若是不小心闖入,或許會就此丟掉小命。凱菲爾聽過“藍鬍子”的故事,發誓自己絕不會好奇心旺盛得偷偷溜進去——當然了,他並不認為奧古斯塔會在實驗室裡藏匿屍體,但魔法師的實驗室對普通人來說總歸是個危機四伏的地方。

  

  除了煉金實驗室,宅子裡還有物理實驗室和醫學實驗室,地下室的某個角落裡有間神神秘秘的小房間,門上貼著封條,凱菲爾從不敢靠近,因為他每次進入地下室,就會感到一股幽暗寒冷的氣息從封條下面流瀉而出。據昆廷娜小姐說,那是奧古斯塔的黑魔法實驗室。“進去了絕對沒命出來,就算你有命出來,奧古斯塔先生也會為了封口而幹掉你。”昆廷娜如此恐嚇道。凱菲爾覺得她只是在嚇唬自己,但他還是決定有生之年絕不接近那個房間。

  

  現在他終於有幸一睹煉金實驗室的真容,因此還有些小激動。不過當他一進去,便立刻失望了。實驗室裡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般奇幻詭譎,沒有黑乎乎的坩堝、冒著詭異氣泡的藥劑、形狀猙獰恐怖的植物、關在籠子裡瑟瑟發抖的小動物,有的只是乾淨的玻璃容器和實驗台,眾多說不上名字的化學儀器,一架子五顏六色的藥劑,一個高大的不銹鋼檔案櫃,牆上甚至還貼了一張印有門捷列夫頭像的元素週期表。就算有人告訴凱菲爾這裡是學校化學教室他恐怕也會不假思索地照單全收。

  

  “這裡就是煉金實驗室?”凱菲爾環顧四周,希望找到一扇隱蔽的暗門,告訴他這些化學儀器只是欺騙世人的表像,真正的煉金實驗室另有所在。

  

  “你以為煉金實驗室該是什麼樣子?”

  

  “呃,更加的……神秘恐怖?”

  

  “你對我的職業到底有什麼誤解!”

  

  凱菲爾困惑地撓撓頭:“我一直以為您的實驗室應該像電影裡那些白鬍子老巫師的高塔一樣。”

  

  “電影裡的白鬍子老巫師還會拿劍捅人呢!”

  

  奧古斯塔譏誚地撇了撇嘴,從放置各類容器的架子上取下一支燒瓶,又從櫃子裡扒拉出一支玻璃針管。

  

  “過來坐下。”他示意凱菲爾坐在實驗台旁,“袖子挽起來。”

  

  “幹、幹什麼!”凱菲爾緊張地抱起自己的手肘,“您要抽我的血?您難道打算把我變成實驗小白鼠嗎?!”

  

  “少廢話!坐下!”奧古斯塔吼道。

  

  凱菲爾乖乖坐下,擺著一張苦瓜臉挽起左手的衣袖。奧古斯塔給他抽血的時候,他的臉皺得像放了一個月的橘子,仿佛奧古斯塔手裡拿的不是一支小小的針管,而是一把榴彈發射器,隨時都會轟掉他半個腦袋。

  

  “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好!”

  

  抽完血,奧古斯塔凶巴巴地橫了凱菲爾一眼。

  

  “抽我的血哪裡是為了我好……”狼人青年哭喪著臉。

  

  “你以為我訂購這麼多材料是為了什麼!”

  

  “我不知道……”

  

  “還不都是為了你一月一次的麻煩!”說完,奧古斯塔“呸”了一聲,“媽的,我怎麼也染上卡沃迪恩的毛病了!是為了你滿月之夜變身的事!”

  

  “我……我變身怎麼了……?”

  

  “莫非你覺得自己在滿月之夜惹出的麻煩不夠大?”

  

  想起自己因“裸奔”而進了警局的經歷,凱菲爾漲紅了臉:“我不是故意的!那時候我神志不清,行為舉止不受控制,根本不曉得自己幹了什麼!”

  

  “所以我打算製作一種藥劑,使你在滿月之夜無法變身,或者變身之後也依舊能保持清醒。”

  

  凱菲爾“呼啦”一聲跳起來:“真的?您能發明那種神奇的藥劑?”

  

  他崇拜地凝視奧古斯塔,眼睛閃閃發亮,此刻的魔法師在他眼裡已不是凡人,而是無所不能的神了!“不僅是我……我們整個狼人種族都會對您感激不盡的!”

  

  奧古斯塔尷尬地清了清喉嚨:“咳,我只能說試試而已。古往今來那麼多煉金術大師嘗試煉製這種藥劑,可都失敗了,我不敢說自己一定比他們強。”

  

  “您一定會成功的!我對您有信心!”

  

  ……何等盲目的信任啊。奧古斯塔無力地想。

  

  “咳咳,那個,對了!”他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我有些問題要問你,不搞清楚這些,我無法煉製藥劑。”

  

  “您儘管問!只要是我能回答的,一定知無不言!”凱菲爾拍著胸脯。

  

  “除了滿月之夜外,你平時也能變身嗎?”

  

  “當然可以,我是成年的狼人,隨時都能控制自己的變身。”

  

  “變身的時候也能保持清醒?”

  

  “可以的。”

  

  “也就是說,滿月之夜時,你們狼人會不受控制地變身,也無法保持清醒,但平時完全不會這樣?”

  

  “沒錯!因為滿月是有魔力的,我們受到月亮魔力的感召,才會失去控制。”

  

  奧古斯塔沉吟片刻。滿月的魔力……凱菲爾說的很自然,但、人類卻難以理解這種虛幻的概念……果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解釋一下這個所謂的‘滿月的魔力’。”

  

  凱菲爾很為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它是一種來自月亮的奇異力量,只要感受到它,身體就會失去控制……啊,就好比聽見美妙的音樂,人會不由自主地隨之起舞一樣吧!”

  

  又不是蛇,誰會隨之起舞啊!“那麼這個‘魔力’的來源是什麼呢?是月亮的光芒嗎?你們在看不見月亮的陰雨之夜會不會變身?”

  

  “也會變身,所以我想應該不是來自月光……”

  

  奧古斯塔點點頭。“我想也不是。月光就是太陽的反光,如果是月光的緣故,那你們白天為何不變身?所以肯定和光沒關係。那麼是和月球的引力有關嗎?就像潮汐一樣,滿月前後的潮汐也會比其他時候更猛烈……”

  

  “很有可能,我們族裡也有不少人這麼認為!”

  

  “嗯……我明白了。引力不是我擅長的領域,我只能儘量試試,不敢打包票一定能煉成。”

  

  凱菲爾握緊雙拳,做出加油鼓勁的姿勢。“我相信您!就算……就算煉不成也沒關係……”說著,他羞澀地低下頭,“您這麼關心我……我……”他眼睛一轉,連忙改口,“我們狼人一族,我打從心底感激您!得到您的重視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奧古斯塔條件反射地後退一步,生怕凱菲爾撲上來舔他或者往他身上蹭眼淚。還好狼人沒這麼幹。魔法師暗自捏了把汗。狼人沒變成隨聲起舞的蛇,他倒快要變成蛇了!

  

  ☆、第18

  

  奧古斯塔聲稱要閉關煉藥,於是一直待在實驗室中,一步也未曾踏出,三餐全部由凱菲爾送到實驗室外,放在門口。狼人青年也未曾獲得許可,進入實驗室。奧古斯塔究竟在裡面幹什麼,凱菲爾全不知曉,但有一回送飯時他看見藍綠交織的詭異閃光從門縫中流瀉而出,嚇得他拔腿就跑,仿佛實驗室即將爆炸似的。當然最後什麼也沒發生。實驗室安然無恙,奧古斯塔依舊閉門不出。

  

  就這樣一連過了數日,某天上午,凱菲爾依照慣例去收盤子,可不同尋常的是,門外空無一物。難道奧古斯塔閣下還沒吃完?都這個時間點了,他為了研究也太“廢寢忘食”了點吧!

  

  凱菲爾鼓起勇氣敲了兩下門。沒動靜。他將耳朵貼在門上,試圖聽見點啥,但除了感到耳朵有點冷之外一無所獲。就就在準備放棄的時候,大門轟然洞開,凱菲爾跌進實驗室裡,迎頭撞上奧古斯塔,只聽見一聲巨響,兩個人像被伐木工砍斷的大樹一樣倒地。

  

  “嗷!好痛!”凱菲爾慘叫。

  

  雖然是他撲倒了奧古斯塔,但最後被當成氣墊壓在下面的也是他。因為奧古斯塔在跌倒的刹那機敏地施展了一個空間轉換術,兩人的位置瞬間互換,變成奧古斯塔倒在了凱菲爾身上。

  

  “你在門外偷偷摸摸地幹什麼?幸好我反應夠快,哼。”奧古斯塔拂去衣襟上的灰塵,從凱菲爾身上爬起來,“不過時機剛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您有什麼事?”

  

  奧古斯塔從實驗台的試管架上取下一支試管,管內盛著一種暗褐色的液體,宛如一管泥巴。他舉起試管,在凱菲爾眼前晃了晃:“我煉製出了一種藥劑,但效果尚未驗證,需要有個志願者幫忙試藥。”

  

  “我願意當志願者!”

  

  “我想也是,這兒也沒別的狼人了。”

  

  奧古斯塔將試管插回試管架上,從實驗台抽屜裡取出一份檔:“那麼請你在這份同意書上簽個字。”

  

  凱菲爾接過文件,掃了一眼,上面寫滿了各式各樣晦澀難懂的專業術語和拉丁文名詞,除了抬頭的“煉金藥劑臨床試驗志願者同意書”之外,他基本上什麼也沒看懂……奧古斯塔閣下應該不會害他的,所以他在落款處匆匆簽下自己的名字,將檔還給奧古斯塔。

  

  “很好很好,”奧古斯塔將檔放回抽屜裡,“我先給你說明一下這個藥劑有可能產生的副作用。”

  

  “我會像上次中了治療術一樣發神經嗎?”凱菲爾問。

  

  “……為什麼要用‘中了治療術’這種說法,就跟你‘中了一發火球’一樣。”

  

  “因為它的危害似乎比益處更大。”

  

  奧古斯塔斜睨著他。凱菲爾乖乖閉了嘴。

  

  “這個藥劑不會讓你發神經。但你可能會頭暈、乏力。”

  

  “這倒是沒什麼。”

  

  “嘔吐、腹瀉、四肢酸痛。”

  

  “聽起來像感冒的症狀……”

  

  “勃起障礙、大小便失禁。”

  

  “有這麼嚴重嗎?!”

  

  “只是理論上可能而已!”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你已經簽過同意書了!”

  

  凱菲爾哭喪著臉:“閣下,我能不能……”

  

  “不能!要麼喝了這東西,要麼滾出我家!”

  

  “我喝……我喝……”

  

  奧古斯塔抓起試管:“那麼,請你先變身。”

  

  “為什麼?”

  

  “藥劑的功用是抑制狼人的力量,如果它起效,那麼你就會被強制還原成人類形態,短時間內無法再次變身。我會根據它的效果決定下一步怎麼走,是更改配方還是……萬法之法!你怎麼又在我面前脫衣服?!”

  

  凱菲爾一把扒開自己的上衣,脫掉T恤衫,露出精悍的肌肉,又解開褲鏈,三下五除二便把自己脫了個精光。瞧他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一定練過許多遍。奧古斯塔難堪地移開視線,努力不去注意狼人青年腿間晃蕩的東西。

  

  “我已經準備好了,閣下!”

  

  “哦哦……”奧古斯塔敷衍地回答,“那麼開始吧。”

  

  魔法師知道狼人變身是什麼樣子,以前上大學時曾在課堂上看過狼人變身的視頻,不過現實中近距離觀看還是第一次。凱菲爾彎下腰,喉嚨裡發出滾雷般的低吼,五官擠到一起,仿佛十分痛苦。他的體格不斷膨脹,骨架變大,肌肉隆起,濃密的長毛從皮膚下冒出來,面部骨骼向前隆起,指甲瘋狂生長。幾分鐘後,他就從一個英俊的人類青年變成了身高兩米的怪物:脖子上長著一顆狼頭,四肢發達,利爪寒光閃爍,渾身覆蓋灰白相間的動物毛皮,簡單來說,就像一頭能直立行走、前肢異常發達的狼。

  

  他的眼睛依舊是冰藍色的,眼角像狼一樣上挑,不過十分清澈,顯得理智而清醒。奧古斯塔仰望這頭迥異於人類的強壯生物,幾乎忘了呼吸。

  

  “……凱菲爾?”他試探地問。

  

  “已經變好了,奧古斯塔閣下。”狼人回答。他張嘴時,露出滿口獠牙,聲音也不同於以前,更加的低沉沙啞,猶如猛獸在咆哮。

  

  “呃……那麼……你喝下這管藥劑吧……”奧古斯塔畏縮地伸出手,遞出試管。狼人接過那支小玻璃管。奧古斯塔原以為他的利爪肯定會捏碎試管,但狼人小心翼翼地拿著它,動作輕柔敏捷,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別害怕,奧古斯塔閣下。”狼人說,“我知道我的樣子很恐怖,但我不會傷害您的。我現在神智清楚。我還是我,還是凱菲爾。”

  

  奧古斯塔機械地點頭:“好好好,求你快點喝下去吧。”

  

  狼人將試管湊到嘴邊,一股腦倒進去。

  

  “怎麼樣?有什麼感覺?”奧古斯塔興致勃勃地拿起一個小本子,打算記錄凱菲爾的反應。

  

  “唔……好難喝。”

  

  “這個不算!別的感覺呢?有沒有感應到‘月亮的魔力’?”

  

  “閣下,現在大白天的,哪裡能感應到什麼‘月亮的魔力’……”

  

  “那你有什麼感覺?沒關係,全說出來,我要做試驗記錄。”

  

  “肚子似乎有些不舒服,好像喝了什麼很糟糕的東西。”

  

  “嗯嗯,‘引起腸胃不適’,還有呢?”

  

  “我有點想吐,閣下!”

  

  “‘噁心嘔吐’,這也是意料之中的。”奧古斯塔用圓珠筆一指旁邊,“洗手間在那邊,想吐儘管去吐,沒關係的。”

  

  “身上也有點不舒服,好癢!”狼人搔著自己的胳膊。

  

  “‘皮膚瘙癢’,這個我倒是沒想到,或許和你的體質有關,你是敏感性皮膚嗎?”

  

  “哦哦哦哦哦哦哦!”狼人突然大叫起來,癱倒在地,蜷成一團。變身狼人的過程在他身上倒放了一次,骨骼縮小,毛髮收回,尖利的爪子變回普普通通的指甲。凱菲爾鬼哭狼嚎著,從狼人形態恢復成人類形態。

  

  “我感覺渾身都不對勁,奧古斯塔閣下!”

  

  “你還好嗎?能站起來嗎?”

  

  凱菲爾顫顫巍巍地爬起來,膝蓋直打哆嗦。他幾乎已經變回人類模樣了,除了頭上豎著兩個狼耳朵,屁股後面拖著一條毛茸茸的狼尾巴。

  

  “毛骨悚然的感覺!”他抱怨,“就像把剛吃下去的東西強行吐出來一樣!說到這個……我又想吐了……”說話的時候,他頭頂的耳朵沒精打采地耷拉著,奧古斯塔簡直無法將視線從他的狼耳上移開!

  

  “呃,凱菲爾,你現在試試能否再次變身?”

  

  “真要這麼做嗎閣下?”

  

  “我想測試一下它的抑制變身效果。”奧古斯塔盯著凱菲爾的耳朵,說話很沒底氣。

  

  “好吧,我就試試……”凱菲爾嘟囔。他閉上眼睛,弓起脊背,繃緊肌肉,調動渾身力量。片刻後,他垂下肩膀:“不行,閣下,我沒法變身了!您的藥劑起效了!”

  

  “嗯……唔……是嗎……”奧古斯塔不置可否,“那你能……完全變回人類狀態嗎?”

  

  “我現在不是已經變回人類了嗎?”

  

  奧古斯塔用圓珠筆敲敲自己頭頂。凱菲爾摸了摸腦袋,嚇得往後一跳:“怎麼會這樣!我的耳朵!怎麼變不回去了?”

  

  “還有你後面……”

  

  “我的尾巴!”凱菲爾惶恐地轉過身,試圖尋找自己的尾巴,那樣子活像一隻徒勞無功地追逐自己尾巴的小狗。

  

  “為什麼耳朵和尾巴變不回去了?奧古斯塔閣下,怎麼會出這種事!”凱菲爾泫然欲泣。

  

  奧古斯塔匆匆在本子上記下“耳朵和尾巴”幾個字:“唔……我猜,大概藥劑會產生某種‘不完全變身’效果?就是讓你卡在‘變身’和‘沒變身’之間……真是奇特,我完全沒料到……”

  

  凱菲爾茫然地原地轉圈,一手捂著耳朵,一手試圖去抓自己的尾巴:“那該怎麼辦?我還能變回去嗎?”

  

  “我也不曉得……也許藥效消失後你自然就能變回去了?”

  

  凱菲爾快急哭了:“變不回去怎麼辦?有沒有解藥?”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尾巴焦慮地左右擺動。

  

  “這又不是毒藥,哪來的解藥!”奧古斯塔扭過頭,捂住嘴,儘量壓抑自己的笑意。凱菲爾的樣子太滑稽了,他簡直要笑暈過去了!不行,絕對不能笑!凱菲爾會生氣的!

  

  最後他還是沒忍住。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奧古斯塔丟下本子,倚著實驗台,眼淚溢出眼角,“對不起凱菲爾,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你的樣子,你的樣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您怎麼能笑話我!明明是您把我變成這個樣子的,還嘲笑我!”

  

  “我沒有嘲笑你,只是……情不自禁就……哈哈哈哈哈……”

  

  “我知道我副樣子沒法見人了,您不僅不同情我還笑話我!太過分了!”

  

  奧古斯塔笑得渾身癱軟,“哎呀,不是挺可愛的麼……人類喜歡獸耳、尾巴之類的東西,什麼兔女郎啦,貓女郎啦……”然而凱菲爾既不是嫵媚的兔女郎也不是嬌俏的貓女郎,一個大男人頭上冒出狼耳,背後拖著尾巴,這實在是……“我挺同情你的,但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不是故意笑的……”

  

  他笑了足足五分鐘,最後用大法師級別的意志止住笑聲,努力板起臉,嚴肅地說:“我會找出解決辦法的,你別急,讓我先抽點血,化驗一下你血液中的藥物濃度……”他伸手去抓針管,由於剛才笑得太狠,他的手現在還在發抖。

  

  凱菲爾雙手環抱胸前,鬧彆扭似的咬住嘴唇:“算了。”

  

  “什麼?”

  

  “我……我變不回去也沒關係……”

  

  “我是不是聽錯了?”

  

  “我說,”凱菲爾提高音量,“就算一直保持這種狀態,我也無所謂!”

  

  “為什麼,凱菲爾,難道你喜歡這樣?”

  

  “是您喜歡這樣啊!”凱菲爾面紅耳赤,“自從我來到您家,還是頭一回……看見您笑得這麼開心。”

  

  他的尾巴緩慢地搖晃起來,耳朵也有節奏擺動,“如果我這副樣子能讓您高興,那我就一直保持這樣好了。”

  

  奧古斯塔笑不出來了。這傢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種話?他到底是在鬧脾氣還是真心誠意的?

  

  “那我能摸摸你的耳朵嗎?”奧古斯塔試探地問。

  

  凱菲爾低下頭:“當然可以!”

  

  奧古斯塔按住他的頭頂,像撫摸小狗那樣撓了撓他的耳根。凱菲爾眯起眼睛,狼耳舒服地向後倒去。

  

  “真的不在乎這些?”奧古斯塔低聲問。

  

  “嗯!只要您喜歡……”

  

  凱菲爾的狼耳朵軟綿綿的,摸上去有種絨絨的質感,令奧古斯塔不由地心情舒暢了起來。

  

  “倘若您願意,還可以摸我的尾巴。”

  

  砰!他頭上挨了一記重拳。

  

  “幹嘛打我!”凱菲爾無辜地喊道。

  

  “那不就是在摸你的屁股嗎?誰要摸你的屁股!滾滾滾!”

  

  對於凱菲爾因為藥物試驗失敗而產生的狼耳和尾巴,其他人的反應則沒有奧古斯塔這樣寬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耳朵和尾巴是怎麼回事啦!奧古斯塔先生的興趣好奇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為了露出尾巴還在褲子上剪了個洞!我從前都不知道你們有這種惡趣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昆廷娜笑得雙手捶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見沒有!同時有狼耳朵和人耳朵真的好噁心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不能只留一雙耳朵嗎兩個都有簡直笑死我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獨角獸笑得滿地打滾。

  

  “昆廷娜小姐!獨角獸!你們能不能別笑了!這完全是意外!有什麼好笑的!”凱菲爾徒勞無功地叫道。

  

  “夠了!你們兩個給我閉嘴!昆廷娜,再笑就辭退你!獨角獸,信不信我把你捐給動物園!”奧古斯塔咆哮。

  

  但是他們倆一邊狂笑一邊滾向草地的另一頭,由於滾得太遠,根本沒聽見奧古斯塔的威脅。

  

  “滾得那麼遠就別回來了!”

  

  ☆、第19

  

  奧古斯塔站在吊橋前,下方是陡峭懸崖和湍急的河水,狂風呼嘯,吊橋“嘎吱嘎吱”地擺動,仿佛隨時都會斷裂。

  

  昆廷娜和獨角獸站在吊橋對面。女吸血鬼衝他揮手,嘴巴動了動,聲音卻間隔了片刻才傳到這頭,可見吊橋有多麼長。

  

  “奧古斯塔先生!過來呀!”

  

  奧古斯塔猶豫不決。“我能不能用傳送術瞬間轉移過去?”他喊道。

  

  昆廷娜繼續招手:“您說什麼風太大我聽不見!快過來吧!前面還有好一段路要走呢!”

  

  凱菲爾在他背後說:“是啊閣下,快點吧,您害怕的話,我可以扶著您……”

  

  獨角獸幫腔道:“你能不能別磨蹭了!你不累我還嫌累呢!我想快點到度假小屋休息!”

  

  去你媽的度假小屋!奧古斯塔憤恨地想。我當初就不該答應這個愚蠢的提議!

  

  事情要追溯到兩天前。

  

  “最近為了研製新藥劑,奧古斯塔閣下廢寢忘食,好辛苦啊。”做晚餐的時候,凱菲爾擔憂地對昆廷娜說。

  

  女吸血鬼扭過頭去,發出憋笑的“噗”聲:“拜託,下次說話的時候你的耳朵能不能不要動來動去?每次看見我都……噗嘻!”

  

  凱菲爾慌忙護住自己的狼耳:“我也沒辦法!這是無意識的動作,沒法控制!”

  

  昆廷娜抓了一頂廚師帽按在他頭上。凱菲爾嘟囔著將它戴正。

  

  “說回正題,昆廷娜小姐!奧古斯塔閣下天天這麼拼命,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勞逸結合’,我好替他擔心。”

  

  “那你就叫他出來放鬆放鬆唄。啊,出去度個假怎麼樣?”昆廷娜一拍手,“度假好啊,放鬆身心,萌生靈感,還能增進感情!”

  

  “增……增進感情?”凱菲爾對這個詞忽然產生了無邊的興趣。

  

  “你沒聽說過‘吊橋效應’嗎?”

  

  凱菲爾搖頭。

  

  “它說的是在吊橋上相遇的男女更有可能成為戀人,因為他們會把由於吊橋的危險刺激而產生的興奮、焦慮感誤當作怦然心動的感覺。你別不信,”見凱菲爾面露懷疑之色,昆廷娜果斷說,“這是有科學依據的!”

  

  “按您的意思,如果我和奧古斯塔閣下去一個危險的地方度假,那我們就更有可能……成為……”凱菲爾結結巴巴,臉頰發燙,說不下去了。

  

  “年輕人,要相信科學!而且,假如你在旅途中表現得好,說不定還能讓奧古斯塔先生刮目相看呢。”

  

  凱菲爾立刻表示:“我想去度假,昆廷娜小姐!”他的尾巴快速搖晃起來,顯得他興致勃勃。

  

  獨角獸將腦袋伸進窗戶。

  

  “我是不是聽見了‘度假’兩個字?”

  

  “我們正在討論呢。”凱菲爾回答。

  

  “度假好啊!我已經好多年沒去度假了!奧古斯塔這個黑心腸的,從來不給我放年假,呸!我就知道,人類資本家沒一個好東西!”

  

  “獨角獸!別亂吐口水!這裡是廚房,講點兒衛生行嗎?”

  

  “把奧古斯塔的杯子給我拿過來!我要往裡面呸!”

  

  凱菲爾連忙將廚具和餐具拿開,免遭獨角獸口水的洗禮。

  

  “你們是不是已經決定去度假了?”

  

  “沒有,我們還……”

  

  “已經愉快地決定了!”昆廷娜像女高音歌唱家一樣拉長聲音,打斷凱菲爾,“前幾天我還在信箱裡看到租賃度假小屋的廣告,我去翻翻!”她歡天喜地地跑出廚房,餘音繞梁,“度假小屋!啊——我喜歡度假小屋!”

  

  等她的身影消失,凱菲爾小聲問獨角獸:“我怎麼覺得昆廷娜小姐只是自己想去?”

  

  “那肯定的。公費旅遊嘛。”

  

  “如果奧古斯塔閣下不願意怎麼辦?”

  

  “他一定願意的。否則等我們都走了,他一個人待在家裡,豈不是只有活活餓死的份?他又不傻。只有跟我們一起走他才能活下去!”獨角獸自顧自地頷首,很是欽佩自己的理論,“所以我們三個一定要團結!絕不能讓奧古斯塔獲得生存的機會……啊不,絕不能讓奧古斯塔拒絕度假的提議!”

  

  “……你剛才是不是一不小心把真心話說出來了?”

  

  奧古斯塔當然不傻。

  

  根據他多年同昆廷娜周旋的經驗,一聽見“度假”二字他便知道對方打的什麼鬼主意。當然,知道歸知道,歸根結底他也沒有什麼很好的應對方法。假如昆廷娜和凱菲爾都走了,那麼他真的只有餓死的份,過幾天《冬青郡日報》頭條大概就是“慘絕人寰!魔法師竟餓死家中”了吧。至於獨角獸……哼,它是去是留沒什麼區別。

  

  據昆廷娜(拿到的小廣告)介紹,度假小屋位於一處風景優美、遺世獨立的溪谷中,要前往該地,首先得去拉第爾鎮搭巴士到火車站,坐三個小時短途列車,下車後再搭巴士。最後一段路必須步行。當然也可以開車。不過奧古斯塔沒有車,因為日常生活中根本用不到。他平時出行乘坐的是環保清潔省能源的代步工具獨角獸(雖然會淪為路人的笑柄)。但今時不同往日。獨角獸再怎麼厲害,也騎不了三個人,何況它壓根不可能同意讓昆廷娜和凱菲爾騎上來。

  

  奧古斯塔打算用這一點阻止他們三個的邪惡計畫。

  

  “我們沒辦法過去。”他理直氣壯,“不可能三人一同騎獨角獸,也不可能帶著獨角獸上車。獨角獸變成人形倒是可以,不過它寧死也不會這麼做的。”

  

  “我已經想好萬全之策了,奧古斯塔先生!”昆廷娜自信滿滿,“我們可以兵分兩路,我和凱菲爾乘車,您騎獨角獸,最後匯合。”

  

  這下好了!獨角獸搖身一變成了移動監獄,只要他還待在它背上,就永遠別想半途溜號了!

  

  因此他只得勉強同意了同去度假的提議。反正現在研究剛好進入瓶頸期,與其天天坐在家裡焦頭爛額,不如幹點別的換換思維。

  

  昆廷娜立刻聯繫了度假小屋租賃者,拿到了鑰匙。他們只花了一天收拾行李,又過一天後便上了路。他們在宅邸門口分別,昆廷娜與凱菲爾(扛著一大堆行李)去鎮上乘巴士,奧古斯塔則跨上獨角獸。臨行前,昆廷娜叮囑獨角獸:“你一定要看緊奧古斯塔先生,別讓他逃哦。他要是想跑,你就用角捅他!”

  

  獨角獸表示昆廷娜的諄諄教誨一定銘記於心。“開什麼玩笑!老子會飛!老子的速度比噴氣機還快!他能逃得掉?!”

  

  ……你們到底是出門旅行還是押送犯人啊?!

  

  奧古斯塔騎在獨角獸背上,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由三隻非人類神奇生物攜手挖出的大坑。這一定是針對人類的驚天陰謀!獨角獸若想弄死他,再容易不過了,只要它禦空而行的時候隨便翻個跟頭……為此奧古斯塔一路上都在默念浮空術的咒語,防止獨角獸叛變。而獨角獸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地抱怨奧古斯塔的體重,從他一日三餐的分量數落到他從不鍛煉身體的惡習,好像自己馱著的不是個瘦骨嶙峋的魔法師,而是一頭體重超標的鯨魚。這傢伙為什麼非要跟著一起來度假?它不是每天都過著混吃等死的假日生活嗎?

  

  三個小時後,獨角獸降落在一處森林公路旁,不遠處立著一塊巴士站牌。獨角獸的速度比汽車、火車快得多(但還沒達到它的最高速度,人類無法承受那種超高速帶來的加速度和氣流,話說回來,獨角獸沒用超高速謀殺他,奧古斯塔真得謝謝它了),他們自然比那邊兒的狼人吸血鬼組合到得早。於是奧古斯塔不得不同獨角獸大眼瞪小眼整整一小時,才見到一輛巴士沿著公路緩緩駛來。不知是不是奧古斯塔的錯覺,他竟覺得巴士籠罩著一層聖光——它一定是來拯救他於水火之中的!

  

  巴士不緊不慢地駛過最後的距離,停在站牌邊。車門打開後,一名身穿黑色緊身皮衣、頭戴摩托車頭盔的女子當先跳下車。不消說,這肯定是昆廷娜。身為吸血鬼的她不能見陽光,若要在烈日下行動,就必須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稍微露出一點兒,她就會像燒烤架上的肉排一樣冒起濃煙。跟著她下車的是扛著一堆行李、苦不堪言的凱菲爾。為了遮擋狼耳和尾巴,他戴著一頂寬沿帽,尾巴塞在褲子裡,並穿了一件下擺很長的大衣以作遮擋,否則人們就會看到他的褲子可疑地鼓起一塊……

  

  巴士上還有別的乘客。此刻他們全部湊到臨近奧古斯塔的一邊,對路邊的一人一獸指指點點,拍照留念,興味盎然。他們的竊竊私語(其實算不上私語,有些人說得挺大聲)自然也傳入了奧古斯塔耳中。

  

  “你瞧!那是獨角獸嗎?哇,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活的獨角獸耶!”

  

  “那個男的居然和獨角獸在一起,難道他是……”

  

  “他都那個年紀了不會還是處男吧?噗噗噗噗……”

  

  奧古斯塔漲紅了臉,拼命忍住才沒對一車人丟出個大火球。

  

  “你們早就到了?等了很久嗎?”昆廷娜向奧古斯塔打招呼,她戴著頭盔,聲音甕聲甕氣的,“汽車火車就是沒有獨角獸快。唉,我有生之年也想騎一次獨角獸試試,不過沒機會啦……”頭盔隱藏了她的表情。奧古斯塔猜她肯定在頭盔裡偷笑。

  

  “我還以為你們半途跑去演《死神來了》呢!還不快走!”奧古斯塔惡狠狠地說。

  

  昆廷娜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地圖,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還是凱菲爾將地圖倒轉,他們才找到正確的方向。“沿著公路往那個方向走就對了!”昆廷娜將地圖折好,塞回口袋裡,隨意地說。

  

  “你靠不靠譜啊?迷路了怎麼辦!”

  

  “有什麼關係!我們帶了指南針,只要朝著一個方向走,早晚能走回原地,地球是圓的,年輕人,要相信科學!”昆廷娜豎起大拇指。

  

  我是魔法師,你竟然叫我相信科學?!奧古斯塔腹誹。

  

  一名人類、一隻狼人、一個吸血鬼和一頭獨角獸隨即啟程,向昆廷娜所指的方向一路走去,沿著公路進入森林。很快,柏油路面便從他們腳下消失,變成了混凝土路面,接著又變成了土路,最後乾脆連路都沒了,一行人只能在森林中穿行。

  

  “昆廷娜,你真的沒搞錯方向嗎?”奧古斯塔一邊撥開頭頂垂落的樹枝,一邊焦躁地問,“你不是說度假小屋開車就能到嗎?那應該是在有路可行的地方吧?現在連路都他媽沒了……”

  

  “哎呀,廣告嘛,肯定有誇大其詞之處……”

  

  “也太誇張了吧?!”

  

  他們像原始森林探險隊一樣披荊斬棘,終於進入一處植被稍微稀疏了些的地方。然而眼前出現的可不是奧古斯塔夢寐以求的舒適度假小屋,而是一條橫亙在他們面前的峽谷,僅有一條晃晃悠悠、看起來頗有年頭的吊橋飛架峽谷兩端。

  

  凱菲爾望著峽谷,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奧古斯塔以為他要直抒胸臆,抒發一下對眼前景色的感慨,誰知他驚叫道:“吊橋!”

  

  你的關注點原來在那兒嗎!

  

  昆廷娜又掏出她皺巴巴的地圖:“吊橋!看來我們走對了路!”她指著地圖,上面畫了一條蚯蚓般歪歪扭扭的路線,中間打了一個叉,叉旁寫著一行小字——“吊橋”。

  

  “過了吊橋,再沿著河流往下游走,就能到達度假小屋了。”

  

  “這哪裡是度假小屋,根本就是《荒野求生》劇組的營地吧?!”

  

  ☆、第20

  

  “這哪裡是度假小屋,根本就是《荒野求生》劇組的營地吧?!”

  

  “怎麼會呢。如果是《荒野求生》,那您現在就該去吃螞蟻了。”昆廷娜若無其事地折起地圖,“事不宜遲,咱們走吧。”

  

  “……哦。那你們站到我身邊,我勉為其難地浪費一點魔力,用傳送術移動過去。”

  

  昆廷娜嗔怪地叫了一聲:“明明用腿就能解決的事,為什麼要用魔法?”

  

  “這個吊橋看起來破破爛爛的,天知道會不會斷!用魔法保險一點嘛!”

  

  “斷了又怎麼樣!我會變成蝙蝠,獨角獸會飛,您會魔法,就算凱菲爾什麼也不會,下面是河,摔不死的,他會游泳就行了。一點兒危險也沒有!”

  

  “你這麼一講我反而覺得好危險啊!”

  

  “出門旅行享受的就是這個過程,假如事事都依靠魔法走捷徑,那旅行還有什麼意思!”

  

  本來就沒什麼意思啊!我又不是自願來的!“你的意思是我們直接走過去?”

  

  “您要是願意滾過去我也沒意見。”

  

  “……好好好,我走我走。”奧古斯塔無力地歎氣,再次心不甘情不願地屈服於昆廷娜的淫威之下。

  

  一行人商量了一會兒,決定讓獨角獸馱著行李先過橋。獨角獸對此當然持反對意見。“我是高貴的獨角獸,又不是拉車運貨的驢,為什麼要我馱行李?!”

  

  “因為你是這裡唯一一個有四條腿的生物。”

  

  “你還真有臉說!你們人類不也是從猴子進化來的嗎!呸!應該是退化才對!而且為什麼要我第一個過橋?你們當我是敢死隊員嗎?”

  

  “你不是會飛麼,”昆廷娜說,“就算橋斷了,你也不會有事。這橋搖晃得厲害,常人得扶著橋上的繩索才能平穩行走,但是凱菲爾扶著繩索就沒有手扛行李了。而你是我們中唯一不需要手的……”

  

  獨角獸尖叫:“你這是種族歧視!我要告你!”

  

  其他三人爭先恐後地指責起它。“一點團隊精神都沒有!”“誰叫你不願意變成人形!活該!”“再囉嗦我們就自己過橋不帶你玩了!”獨角獸氣得直跳腳:“算你們狠!快點把行李放上來!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們一起出來旅行了!我發誓!最後一次!”

  

  凱菲爾終於卸下重負,可以休息一會兒了。扛著行李雖然不至於讓他累得氣喘吁吁,但也夠嗆了。他和昆廷娜將行李綁在獨角獸背上,後者不停地嘟囔咒駡,連凱菲爾素未謀面的北極狼親屬和昆廷娜從不走動的非洲吸血蝙蝠遠房表親都沒逃過它的詛咒。綁好行李,獨角獸哼哼唧唧地踏上吊橋。

  

  吊橋原本就被風吹得左搖右擺,獨角獸行走的震動更讓它搖撼不已,看上去隨時都會斷裂。幸虧獨角獸走得又快又穩,不費吹灰之力便過了橋,登上峽谷另一面。眾人稍稍放心,既然吊橋能支撐獨角獸加上行李的重量,那其他人的體重應該也沒問題吧。

  

  昆廷娜命令兩位男士發揚紳士作風,得到了第二個過橋的機會。她行動如風,走在吊橋上如履平地,邁著貓步順利抵達對岸,輕鬆得仿佛不是過吊橋,而是走紅地毯。

  

  奧古斯塔是第三個,凱菲爾殿後。魔法師戰戰兢兢地抓住吊橋繩索,小心邁出一步。一陣風吹來,吊橋晃動,發出“嘎吱嘎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響聲。奧古斯塔嚇得立刻退回去。

  

  “不行!”他嘶啞地喊道,“我覺得我過不去!”

  

  ——於是就有了之前所述的那一幕。

  

  奧古斯塔不論如何也不願前進,任憑獨角獸和昆廷娜在對岸又叫又嚷。見他巋然不動,獨角獸靈機一動,改用激將法:“奧古斯塔,你不會怕了吧?哎喲喲,堂堂大法師竟然連個破吊橋都不敢過,膽小鬼!”

  

  昆廷娜火上澆油:“太令人失望了!這就是人類的懦弱之處!啊,人類!”

  

  奧古斯塔氣得咬牙切齒:“你們兩個給我等著!”

  

  一隻手搭上魔法師的肩膀。“閣下,別聽他們的。區區一個吊橋而已,沒什麼危險。”凱菲爾說,“我就跟在您後面。假如您掉下去,我會負責拉救您的!”

  

  “……哼,我才不怕!我可是大法師,到時候誰救誰還不一定呢!”奧古斯塔咕噥。

  

  他自知沒有退路,只能前進。等過了橋,他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對面那兩個擠眉弄眼的傢伙!

  

  他再次抓住吊橋繩索,謹慎地踏出一步。橋搖晃得厲害,不過還不到全然無法走動的地步。他慢慢往前挪了幾步,只覺橋身一震,原來凱菲爾跟在他後頭上了橋。奧古斯塔這時才後悔,應該讓凱菲爾留在原地才對。多了一個人,吊橋就要承受更多重量,斷了怎麼辦?況且凱菲爾每走一步,橋面就會輕微震動一下,更使奧古斯塔站不穩了。可他又不能斥退凱菲爾,太沒面子了,只得硬著頭皮往前走。他死死盯著對岸,根本不敢往下看一眼,生怕自己掉下去……

  

  奧古斯塔移動的速度比蝸牛還慢,對面的獨角獸早就等不及了。它惡作劇似的抬起一隻蹄子,往吊橋上重重一踩,吊橋立刻上下顛簸,奧古斯塔趕緊抱住繩索,不敢動彈。

  

  “哈哈哈,瞧你嚇的!我們應該帶個相機過來,拍下你這副窘態,以後你再敢對我不敬,我就公佈你的照片!嘻嘻嘻嘻……”獨角獸得意地搖頭晃腦。

  

  “媽的!獨角獸你再敢踩一下吊橋,當心我砍了你的角!”

  

  “哦……”獨角獸作勢收回蹄子,卻出其不意地連踩三下!吊橋像起伏波濤上的一葉扁舟般震顫起來。奧古斯塔嚇得吱哇亂叫,幾乎癱倒橋上。獨角獸眉飛色舞地轉向昆廷娜:“怎麼樣?”

  

  女吸血鬼不但不阻止,反而向他豎起拇指:“幹得好!吊橋效應,科學!”

  

  “那我再多踩幾下!”

  

  可獨角獸還沒來得及再次興風作浪,只聽見“啪”的一聲,吊橋一側的繩索突然斷開!橋面失去平衡,朝一側傾斜而去!奧古斯塔沒反應過來,整個人順著橋面滑落。千鈞一髮之際,凱菲爾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另一隻手抓住沒斷的那根繩索。兩人吊在半空中,腳下便是深淵和湍急的河流。

  

  “糟糕,玩脫了!”獨角獸大驚失色。

  

  “別著急,別亂動!我們這就……啊。”

  

  昆廷娜話音剛落,吊橋的另一根繩索也“啪”的斷裂。凱菲爾和奧古斯塔手拉著手,一同墜入深淵,只剩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一陣寒風吹過。獨角獸轉向昆廷娜:“我不是故意的,這純屬意外事故。”

  

  昆廷娜撇著嘴聳聳肩:“你去向法官解釋吧。”

  

  “你是共犯!你也同罪!”

  

  “開個玩笑而已,別緊張嘛。難道你忘了,奧古斯塔閣下會浮空魔法呢。”

  

  獨角獸頓時釋然。“對哦!我都忘了!也就是說根本沒啥事嘛!哈哈哈哈……”

  

  “沒錯,有驚無險!哈哈哈哈哈哈……”

  

  “但是奧古斯塔會不會來不及施法?”

  

  “沒關係,下麵是河流,摔不死的。”

  

  “對哦,你好聰明耶!我差點嚇死了!”

  

  “虛驚一場!沒事的!”

  

  “但是,奧古斯塔似乎不會游泳……?”

  

  “凱菲爾肯定會的,游泳是犬類生物的本能嘛。他會去救奧古斯塔的。”

  

  “對誒,我怎麼沒想到!還是你機智,不愧是活了幾百年的吸血鬼,經驗豐富!”

  

  “討厭啦,不要這麼誇人家……”

  

  ☆、第21

  

  墜落的刹那,浮空術的咒語便浮現在奧古斯塔腦海裡。騎獨角獸的一路上他都默念著這個咒語以防意外發生,現在終於派上用場了。唯一的麻煩是凱菲爾似乎怕他墜落摔傷,一直用力地抱著他的腰。須知,施展浮空術必須精確計算身體的重量,稍有增重或減輕,咒語符文的組合就會發生變化。現在凱菲爾抱著他的腰,等於奧古斯塔的體重上又加上了凱菲爾的體重。墜落的短短幾秒內,奧古斯塔根本無法完成重組符文的計算,只能將就著使用原來準備的那個供他一人浮空的咒語。

  

  他快速念咒,法術一瞬之間便完成了。兩人墜落的速度頓時減緩,可以說,有那麼一秒鐘,他們懸浮在半空中,但好景不長,浮空術無法支撐兩個人的體重,隨即失效。他們像幾百年前砸中牛頓的那個蘋果一樣,循著地心引力的召喚,向下墜去。

  

  撲通!

  

  河面上激起一朵巨大水花。幸虧墜落途中有浮空術的緩衝,他們入水的速度不至於很快。奧古斯塔深知不會游泳就不要亂掙扎,否則沉得更快,人體的密度和水差不多,他身上也沒帶什麼特別重的東西,如果運氣夠好,他或許能浮上水面……

  

  然後他就像塊石頭般沉了下去。

  

  “奧古……咕嚕嚕嚕嚕閣哩哩哩哩……”落水的時候,凱菲爾本想喊一句,但冰冷的河水隨即灌進他嘴裡。他憋了口氣,一頭紮進水裡,撈起下沉的奧古斯塔,奮力揮動手腳,浮上水面。

  

  水流很急,前方若是有瀑布就糟糕了。凱菲爾一手托住奧古斯塔腋下,一手劃水,以標準的狗刨式泳姿游向岸邊。水流數次沖得他偏離方向,好在河流只有中部較深,兩側稍淺,接近岸邊時凱菲爾便踩到了河床。他半走半遊地將奧古斯塔拖上岸。

  

  “奧古斯塔閣下?”凱菲爾將魔法師平放在岸上,拍了拍他的臉。魔法師一動不動,雙目緊閉,臉色發白,像條死魚。

  

  “天呐,這可怎麼辦!奧古斯塔閣下溺水了!他會死的!”凱菲爾慌亂地自言自語,“不不不,冷靜冷靜,我曾在電視裡看過,如果有人溺水,就要做人工呼吸……”

  

  凱菲爾不會急救,也從沒做過什麼人工呼吸,只能依葫蘆畫瓢。他跨坐在奧古斯塔身上,將魔法師的腦袋擺正,捏住他的鼻子,鼓起勇氣,嘴對嘴吹入一口氣。奧古斯塔嘴唇冰涼,嘗起來有點……媽的!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凱菲爾暗自警告自己。

  

  吹完一口氣,奧古斯塔依舊沒有反應。凱菲爾急了。再吹一口試試!他深吸一口氣,噘著嘴挨近奧古斯塔。然而他還沒碰到魔法師的嘴唇,臉上便挨了一記火辣辣的耳光!

  

  啪!

  

  “你在幹什麼!”奧古斯塔睜開眼睛,怒瞪騎在他身上作欲行不軌狀的狼人青年。

  

  凱菲爾捂著臉,委屈地說:“幫您做人工呼吸啊……”

  

  “有你這麼做的嗎!方法根本不對!”

  

  “那應該怎麼做……要不然您教教我?”

  

  “從我身上滾下去!”

  

  凱菲爾骨碌碌地滾到一旁,膽怯地望著奧古斯塔,生怕他氣急了再來一巴掌。奧古斯塔簡單檢查了一下自己,似乎沒被趁機占什麼便宜,除了渾身濕透、咽喉疼痛、嘴裡還有股泥沙的怪味之外,沒什麼異常。

  

  他盯著凱菲爾,後者急忙縮成一團,以示自己沒有惡意。凱菲爾的帽子早就在墜落途中飛走了,露出一對毛茸茸的狼耳朵,它們此刻沮喪地垂著,顯示主人心情低落。

  

  奧古斯塔心想:雖然他害得浮空術失效,但好歹是他把我拖上岸的,也算有功……他衝狼人青年招招手:“過來。”

  

  凱菲爾手腳並用地湊上去。

  

  奧古斯塔摸了摸狼人青年紅腫的臉頰:“打疼了嗎?”

  

  凱菲爾的耳朵“刷”的豎了起來。

  

  “不疼!”他喜出望外地回答,接著軟化下來,眼巴巴地望著奧古斯塔,“其實,有點……”

  

  奧古斯塔眉間出現幾道溝壑。“我……一時情急,不是故意——”

  

  “奧古斯塔先生——”一個響亮的女聲自上方傳來,回蕩在峽谷裡,“您還活著嗎——”

  

  “昆廷娜!你們兩個混帳給我下來!看我不打死你們!”奧古斯塔立刻忘了矜持,破口大駡。

  

  “你聽見了嗎獨角獸!他說他沒事!”昆廷娜浮誇地喊道。

  

  “太好了!感謝上帝!”獨角獸虛情假意的聲音也從上方傳來,“既然沒事,那我就不特意下去接你們了!”

  

  “請往下游走,奧古斯塔先生!度假小屋就在下游河邊,一眼就能看見,我們在那兒碰頭!”

  

  “你們倆洗乾淨脖子等著受死吧!”

  

  奧古斯塔氣急敗壞地爬起來。他已經想出了二十多個惡咒,足以讓獨角獸和女吸血鬼生不如死,後悔來度這見鬼的假!

  

  “我們怎麼辦,閣下?”凱菲爾很想安慰一下盛怒的大法師,卻又不敢接近他。

  

  奧古斯塔握緊拳頭,沒一會兒便鬆開了。他濕透的衣服不停往下滴水,令他直打哆嗦。“往下游走,等到了小屋……一定要他倆好看!”

  

  他挑起眼睛,“凱菲爾,過來!”

  

  狼人青年抱著雙臂,打了個寒噤,貼到奧古斯塔身邊。魔法師低聲念了句什麼,打了個響指,兩人身上濕淋淋的衣服一眨眼便烘乾了。凱菲爾驚呼一聲,抓住自己的大衣:“太神奇了,閣下!”

  

  “雕蟲小技而已。還愣在那兒幹什麼!走啊!”

  

  “遵命!”

  

  凱菲爾跟上面色陰沉的魔法師,心裡美滋滋的,雖然臉上沒表現出來,但他搖晃不已的狼耳卻將他的內心暴露無遺。

  

  “對了,閣下,您剛才到底想說什麼?”

  

  “哈?”

  

  “您剛才說‘我一時情急,不是故意——’後面被昆廷娜小姐打斷了。您原本要說什麼呢?”

  

  “不記得了!”

  

  “您肯定記得的!”

  

  “給、給我閉嘴!再囉嗦就打斷你腿!”

  

  ☆、第22

  

  根據昆廷娜所說,度假小屋位於河流下游,走著走著就能看見。說這話時她的語氣輕鬆得好像“披薩店就在一個街區之外隨便走走就到了”一樣。但事實遠非如此。事實是——奧古斯塔和凱菲爾沿河流而下,兩岸地形逐漸變得平緩,森林延伸而至,可他們走了整整一天,直到夜幕降臨,也沒看見半座“度假小屋”的影子!

  

  奧古斯塔又累又餓,自從大二那年由於卡沃迪恩錯誤的導航所有人被困深山的修學旅行之後,他就再也沒這麼狼狽過了。中午時分他們曾想停下來吃飯,但根本無飯可吃!沒有食物,沒有炊具,那條該死的河裡連條魚也沒有,他們又不能靠吃土為生!所以奧古斯塔只好忍饑挨餓,繼續前進,幻想抵達目的地後如何做一頓美味的碳烤獨角獸肉以洩憤解饞。

  

  直到夜幕降臨,繁星東升,他們也沒見到什麼度假小屋,不知是小屋尚遠,還是昆廷娜根本指錯了方向。奧古斯塔絕望地遠眺泛著銀白波光的河流,覺得自己這回可能要把小命搭在這兒了。

  

  凱菲爾倒是依舊活力十足,對他來說少吃一頓飯或者多走十公里壓根不算個事。他注意到奧古斯塔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閣下,您累了嗎?”他關切地問。

  

  “沒有,我好得很!”奧古斯塔沒好氣地回答,“就是很冷。你不覺得現在溫度太低了嗎?”

  

  凱菲爾摸了摸脖子:“晚上的確比白天冷一些,但也沒冷到無法忍受的地步吧……您要是受不了,可以披我的大衣……”說著他作勢要解扣子。

  

  “不要!重死了我才不要披!”

  

  “您能否用傳送術把我們移動到度假小屋?”

  

  “不行,我必須先知道小屋的位置,才能傳送過去。”

  

  凱菲爾抓抓腦袋。

  

  “要不然您先稍事休息,點堆篝火取暖什麼的,我跑得比較快,可以去探路,等找到小屋後再回來接您。”

  

  奧古斯塔環顧四周,森林中黑黢黢的,古老密集的枝椏遮住夜空,只有些許星月光輝透過縫隙流瀉而下。河流潺潺,反射著星光,這是他們僅有的少許光芒了。黑暗中棲息著許許多多野生動物,從枝頭的鳥兒到泥土中的蟲子,也許還有埋伏在某個樹叢後的危險野獸。假如派凱菲爾去探路,那他就必須獨自一人待在這黑不溜秋的鬼地方,面對未知恐怖的大自然。他才不要!

  

  “不必那麼麻煩!”奧古斯塔道,“根本是耽誤時間。我們繼續走!”

  

  他邁開步子,不小心被一條樹根絆了一下,蹣跚搖晃,險些跌倒。凱菲爾從背後扶住他。“莫非……您害怕了?”狼人青年的聲音帶著笑意。

  

  奧古斯塔的臉“騰”的紅了,幸好夜色隱藏了他面上的赤紅色。“瞎、瞎說什麼!我會害怕?我,大法師奧古斯塔?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還是關心關心自己吧!夜幕下處處險惡,野外更是如此,你一個人遇到危險怎麼辦?”

  

  “原來您是為我擔心嗎?”凱菲爾欣喜地問。

  

  “才不是!”奧古斯塔竟被如此曲解,簡直怒不可遏,可他現在累得筋疲力盡,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閉嘴,走路!”

  

  他們摸黑繼續前進,不多時,凱菲爾忽然停下腳步,用力吸了兩下鼻子。

  

  “閣下,我聞到了一股烤肉的味道。”他深深嗅著空氣,“這座森林裡除了我們大概沒有別的人了,一定是昆廷娜小姐在烤肉!”

  

  “呵,說不定是什麼未知的怪物呢,專門以烤肉香氣吸引不明真相的旅人,然後把他們做成新的烤肉……”

  

  “您瞧,前方似乎還有火光。”

  

  “說不定是怪物為了吸引旅人而特意點起的火。”

  

  “不會的,肯定是昆廷娜小姐!”

  

  “你怎能百分百肯定?”

  

  凱菲爾沉默地看著奧古斯塔。魔法師緊張地咽了口口水:“為什麼這樣看著我?我說的很有道理啊!”

  

  “因為昆廷娜小姐就掛在您背後。”

  

  奧古斯塔猛然轉身,只見一名身穿黑衣的女子倒掛在樹梢上,長髮委地,一雙血紅眼眸閃閃發亮,正對奧古斯塔,當她微笑時,露出嘴裡的吸血尖牙。

  

  奧古斯塔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昆廷娜咯咯笑著從樹枝上翻下來,輕巧落地,沒發出半點聲響。

  

  “老遠就聽見您和凱菲爾說話的聲音了,所以我特意過來看看。”她說,“你們的速度太慢了!我和獨角獸早就到了,還有餘裕探索了一下周邊環境,順便打了兩隻野兔。獨角獸吃草就行了,我給野兔放了點兒血。”說著她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奧古斯塔和凱菲爾同時打了個寒噤。“你們來得正巧,兔子差不多烤好了。”

  

  奧古斯塔一面在心中默默感謝這只為他們犧牲的野兔,一面對昆廷娜說:“我是人類,腳程當然比不上吸血鬼和獨角獸!”

  

  “也比不上狼人。您何不讓凱菲爾背著您走,我敢肯定就算加上您,他的速度也比您一個人走路快得多。”

  

  確信自己安全了之後,奧古斯塔又生出了些許力氣,足以讓他生氣。“無禮!無禮至極!我是大法師奧古斯塔‧霍利奇,一個身體健康四肢健全的人類男性,你竟然讓別人背著我走路?你這是在侮辱我的尊嚴!”

  

  “您若是不願意被背著,那讓凱菲爾舉著或者抱著您也行啊。”

  

  “昆廷娜!”

  

  女吸血鬼話鋒一轉,尖銳地問:“您還想吃烤野兔肉嗎?”

  

  “……想。”

  

  奧古斯塔‧霍利奇,世人所稱的大法師,再次屈服於吸血鬼昆廷娜的淫威之下。

  

  在昆廷娜的帶領下,他們又前進了大約半公里,終於到達度假小屋。如廣告上所說,小屋佇立在河畔,只有一層,夜色中難以辨認出具體形貌,不過看起來挺大,房間應該也足夠多。小屋的窗戶中亮著昏黃的燈光,門前生了一堆篝火,獨角獸立在篝火邊,苦悶地嚼著一把乾草。篝火上架了個簡單烤架,上面插著兩隻烤野兔,誘人香氣隨風散逸到四周。

  

  凱菲爾歡呼一聲,奔向篝火。奧古斯塔緊隨其後。他累壞了,現在終於得到放鬆的機會,他反而一陣頭暈目眩。他盤膝坐在篝火邊,身體稍微暖和了些,不過還是覺得冷。凱菲爾從火上取下兩隻烤野兔,將比較大的那只遞給他。奧古斯塔心存感激地接過,不假思索咬了一大口。獨角獸在旁邊“嘔”一聲,鄙夷道:“野蠻!血腥!”

  

  “就你文明高貴!”奧古斯塔反唇相譏。

  

  “廢話!我當然比你們這些野蠻人文明高貴得多!和你們一起用餐,那是我自降身價!你們應該感激涕零才是!平時你們才沒資格與我同上餐桌呢!”

  

  奧古斯塔懶得同它計較。他摸了摸喉嚨,可能是墜河時嗆了水,喉嚨一直隱隱作痛。他將烤野兔放回火上:“有水嗎?我口渴。”

  

  昆廷娜回答:“小屋沒有通自來水,不過我從河裡打了水,水缸在屋子後面。”

  

  “這裡真的是度假小屋嗎?!我怎麼覺得像中世紀修道士的苦修之地啊!”

  

  “至少我們還有電!雖然是柴油發電機……”

  

  奧古斯塔快暈倒了。這哪裡是度假,根本是被流放到文明世界之外的蠻荒之地接受懲罰!

  

  他起身,踉踉蹌蹌走向屋後,尋找水缸。昆廷娜不滿地雙手環抱胸前:“抱怨什麼呀,這條件還不算好嗎?你經歷過中世紀嗎?你知道沒有拉鍊和抽水馬桶的日子意味著什麼嗎?”

  

  凱菲爾咧開嘴:“我們要向前看嘛昆廷娜小姐……”

  

  “哼,年輕人,懂不懂什麼叫憶苦思甜!成天就知道挑三揀四。知足吧!”

  

  他們七嘴八舌聊了一通,約莫十分鐘過去,還不見奧古斯塔回來。

  

  “喝個水沒必要這麼久吧?”凱菲爾咕噥,“我去找他。”

  

  “他也許在減輕身體重量呢。別去打擾他。”獨角獸說。

  

  凱菲爾執著地離開火堆,走向屋後。

  

  “喂!要是奧古斯塔暴起追打你,我可不會替你求情的!”獨角獸拉開嗓子。

  

  “啊!”一聲慘叫從小屋後傳來。獨角獸與昆廷娜對視一眼,一齊衝向聲音來源之處。

  

  奧古斯塔當然沒有暴起追打凱菲爾。狼人青年半跪在屋後水缸邊,奧古斯塔則面朝下撲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獨角獸見狀,驚恐後退數步:“昆廷娜,你在水裡下毒了嗎?你把我們騙到這深山老林裡,果然居心叵測!”

  

  “我操,難道不是你下的毒?你終於下手謀害奧古斯塔先生了!我早就覺得你可疑了!”昆廷娜不顧形象,破口大駡。

  

  凱菲爾將奧古斯塔翻了個面,讓他枕著自己的膝蓋。昆廷娜蹲下,一摸魔法師的脈搏:“還有心跳……咦,他的身體怎麼這麼熱?不對,我是吸血鬼,摸誰都覺得熱……”

  

  凱菲爾聞言立即將手掌貼上奧古斯塔的額頭。掌下的皮膚燙得驚人,像有一把火正在魔法師體內燃燒。

  

  “他在發燒……難怪他一直覺得冷,我居然沒在意……奧古斯塔閣下肯定生病了!嗚嗚嗚,一定是因為掉進了水裡……”狼人青年泫然欲泣。

  

  “快把他抬進屋裡!”

  

  ☆、第23

  

  凱菲爾和昆廷娜手忙腳亂地將奧古斯塔抬進度假小屋。其間奧古斯塔始終呈昏迷狀,不省人事。凱菲爾幫他脫掉鞋襪和外衣(做這些的時候昆廷娜一直在旁邊目光炯炯地瞪著他,令他不敢造次),為他蓋上一條厚毛毯。獨角獸不能進屋,只能從房間的窗戶伸進腦袋,驚恐地問:“奧古斯塔要死了嗎?”

  

  “閉上你的烏鴉嘴!他只不過感冒了而已!”昆廷娜大聲說,“只要多喝水,注意保暖,睡一覺就沒事了!”

  

  獨角獸不太信服:“只要喝水休息就能治好病?”

  

  “嗯……應該是這樣的吧……我不做人好久了,不敢確信呢。”

  

  獨角獸縮回腦袋,尖叫著“你騙我!奧古斯塔要死了!”奔入夜色中,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唯余悠長的叫聲依舊回蕩在森林裡。

  

  凱菲爾眼淚汪汪地望著昆廷娜:“奧古斯塔閣下會不會有什麼萬一?”

  

  “……他只不過是感冒而已,你們為什麼紛紛表現得好像他得了絕症似的?”

  

  “這可說不準,奧古斯塔閣下的身體這麼脆弱……”

  

  女吸血鬼無奈地扶著額頭:“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出去轉轉看能不能挖到什麼草藥。”

  

  凱菲爾耳朵一豎:“我竟不知道您還懂草藥學!”

  

  “廢話!我好歹活了幾百年,懂得多很奇怪嗎?”昆廷娜邊說邊往屋外走,“你好好照顧他,在我回來前別讓他掛了!”

  

  她打開屋門,“噗”的一聲化作一群蝙蝠,呼啦啦湧上天空。凱菲爾敬畏地目送她離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門窗都沒關,冷風直往屋裡湧。他連忙合上門窗,害怕奧古斯塔受涼。

  

  “奧古斯塔閣下,您可千萬別死啊……”凱菲爾趴在床前,摸了摸魔法師的額頭——依舊很燙。他嗚咽一聲,耳朵沒精打采地垂了下去。都是他的錯。他難過地想。如果不是他愚蠢地想通過什麼“吊橋效應”來增進和奧古斯塔之間的感情,他們就根本不會來度假,也不會經過那該死的吊橋,奧古斯塔自然也就不會掉進水裡。

  

  度假小屋中沒有冰袋(因為根本沒有冰箱),凱菲爾只能將一塊浸了水的毛巾搭在奧古斯塔額上,為他降溫。奧古斯塔雙目緊閉,昏睡中依舊蹙著眉頭,不知是身體難受,還是做了什麼不愉快的夢。

  

  過了約莫一個小時,小屋的窗戶忽然發出低沉的敲打聲,仿佛有人在外面敲窗。凱菲爾狐疑地來到窗前,向外望去,什麼也沒看見,屋裡亮著燈,外面則漆黑一片,他只能從玻璃上看見自己的倒影。他推開窗戶,一群蝙蝠蜂擁而入,差點撞歪他的臉。蝙蝠群湧至房間中央,聚合成一個人形,正是昆廷娜。她手上抓著一把奇怪的樹葉,大概就是所謂的“草藥”。

  

  “奧古斯塔怎麼樣了,還活著嗎?”

  

  凱菲爾憂愁地瞥了床上一眼:“活著。”

  

  “你去打點水來煮沸,我要煎藥。”

  

  “您還真的懂醫藥啊……”

  

  “當然懂了!”昆廷娜一副被冒犯了樣子,“在現代醫學發展起來之前,人類都靠這個救命呢!快去打水!”她邊說邊走向廚房,“因為懂這個,我曾經差點被當作女巫燒死……哼,雖說其實也差不多。”

  

  凱菲爾去屋後的水缸打了捅水,拎到廚房。昆廷娜支起了一口大鍋(沒有管道燃氣,他們只能像一個世紀前的人一樣燒柴火),指揮凱菲爾將水倒進鍋裡,她則將草藥碾碎,一邊投入水中一邊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詞。等水變成詭異的暗褐色,昆廷娜不知從哪兒變出一隻馬克杯(凱菲爾認出那是奧古斯塔的杯子,上面還印著他的畢業照),從鍋裡舀了滿滿一杯,遞給凱菲爾:“喂他喝光。”

  

  凱菲爾嫌惡地盯著杯中顏色古怪、氣味刺鼻的液體:“這東西真的能喝?要不然我們還是保守治療吧……”

  

  昆廷娜瞥了瞥嘴,看上去十分想掄起大鍋砸在凱菲爾腦袋上。狼人青年瑟縮地說:“我這就去……”

  

  他端著杯子返回奧古斯塔床前,輕輕搖了搖魔法師:“閣下?”

  

  奧古斯塔的眼皮動了動,但沒醒。

  

  凱菲爾犯了愁。怎麼才能讓奧古斯塔閣下喝下這杯所謂的“草藥”呢?直接灌下去恐怕不行,難道要去找昆廷娜小姐要個漏斗……

  

  他忽然靈機一動,自己灌下一大口藥湯(味道噁心得他差點噴出來),扶起奧古斯塔的頭,嘴對嘴喂了進去。奧古斯塔喉頭一滾,咽下了湯藥。凱菲爾欲哭無淚地望向剩下的大半杯液體。雖然能趁機親親奧古斯塔閣下,但是這玩意兒的味道實在是……

  

  他猛然扭過頭,發現昆廷娜從廚房雞賊地探出半個腦袋,目光灼灼地望著他。他打了個寒噤。昆廷娜小姐的眼神好奇怪……她是什麼意思?警告他不要假公濟私嗎?

  

  “咳咳咳……”一陣咳嗽聲讓凱菲爾的注意力從女吸血鬼身上轉回來。奧古斯塔艱難地睜開眼睛,側過身子咳個不停。

  

  “閣下!您醒了!”凱菲爾激動不已。

  

  奧古斯塔咳了半天才平息下來。“你們給我喝了什麼?”他氣若遊絲地問,“獨角獸的嘔吐物嗎?”

  

  “不!是昆廷娜小姐采來的草藥!”

  

  “她一定是準備謀害我……”

  

  “那真的是草藥!”昆廷娜不滿地喊道,“在草藥學方面,我懂的可比您多!實在不行,您還能當它是安慰劑呢!”

  

  奧古斯塔茫然地望著天花板,眉毛擠在一起。他伸手摸摸自己額上的毛巾,又虛弱地垂下手。

  

  “我覺得自己快死了……這一定是迴光返照……”

  

  “您生病了。喝下藥湯,休息一晚,明天您就會覺得好多了。”

  

  奧古斯塔悲傷地看了凱菲爾一眼,有氣無力的聲音從雙唇間流出:“凱菲爾,昆廷娜,過來……”

  

  女吸血鬼跑到奧古斯塔床前,關切道:“先生,您有什麼吩咐?”

  

  “我現在要口述遺囑,你們二位是見證人,請幫我記錄下來。我,奧古斯塔‧霍利奇,所擁有的動產和不動產如下……”

  

  “奧古斯塔閣下!”昆廷娜和凱菲爾同時大叫著打斷他。

  

  “您瞎說什麼呀!您得的是感冒,又不是不治之症!”

  

  “感冒……”奧古斯塔嘴唇往下一彎,“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死於流行性感冒嗎?”

  

  “您絕不會變成其中之一的!”昆廷娜說,“就算您得了最可怕的傳染病,我也能保證您不會死掉!”她拍拍胸脯,充滿自信地說,“在您死於疾病前,我會先把您變成血族,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奧古斯塔發出一聲如同來自地獄的呻吟。“感謝你的大恩大德,真是一點安慰作用都沒有……”

  

  “凱菲爾你聽,奧古斯塔先生有力氣跟我鬥嘴呢,一定是草藥起效了!”昆廷娜喜氣洋洋。

  

  “是迴光返照。”奧古斯塔白了她一眼,“你沒覺得我說話顛三倒四、邏輯有問題嗎?”

  

  “您的邏輯和平時如出一轍,一點兒問題也沒有!”昆廷娜跳起來,“我再去多熬些草藥如何?”

  

  這是個問句,但昆廷娜根本沒等奧古斯塔回答便躥進廚房。奧古斯塔一副很想阻止卻又無力回天的模樣,虛弱地轉向凱菲爾:“阻止她……她熬的那鬼東西會殺了我的……”

  

  “那是草藥,”凱菲爾小聲抗議,“對您的健康有好處……”

  

  奧古斯塔絕望地哼哼:“你們這是要造反啊……我要辭退你們,讓你們捲舖蓋回家……我要把你們打包送給卡沃迪恩……”

  

  凱菲爾撲在他身上,狼耳朵上下撲扇著。“只要您能好起來,您想把我打包送給誰就把我打包送給誰!只要您能好起來……”

  

  “凱菲爾……從我身上滾起來……我快……窒息了……”

  

  狼人青年慌忙撐起身體。“抱歉,閣下,我壓到您了,”他說,“您有什麼吩咐嗎?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盡力完成!”

  

  “媽的……你能不能換個語氣?我只是感冒,又不是得了絕症……”

  

  凱菲爾想了想,換了副口吻,用頗似電視購物推銷員的語氣熱情洋溢地說:“您有什麼需要的嗎?凱菲爾真誠為您服務!”

  

  奧古斯塔嘴角顫了顫,似乎想笑,遺憾的是最終沒能笑出來。

  

  “我想洗個澡。”他說。

  

  ☆、第24

  

  “洗澡?”凱菲爾耳朵一塌,結結巴巴道,“可是……可是這座小屋裡……沒有浴室……”

  

  連自來水都沒有地方,怎可能有“浴室”那種奢侈享受的事物!

  

  奧古斯塔痛苦地呻吟:“我早該知道……這鬼地方就是地獄……我還不如死了算了……”他翻了個身,蜷起身體,額頭上的毛巾也因此滑落到枕頭上。凱菲爾慌忙將毛巾取走,換了條新的,搭在奧古斯塔額上。

  

  “您別著急,我、我問問昆廷娜小姐是否有辦法……”他跑到廚房。昆廷娜正桀桀怪笑著將一把草葉撒進沸騰的水中,仿佛她正在調製某種不可告人的、足以毀滅全人類的毒藥。

  

  “昆廷娜小姐,奧古斯塔閣下說他想洗澡。”

  

  女吸血鬼蔑視地“哈”了一聲:“這裡根本沒有浴室!你以為我是無所不能的藍色肉型機器人嗎?”

  

  “我也是這麼和他說的……”

  

  “叫他忍忍!”

  

  “真沒辦法了嗎?奧古斯塔閣下看起來很難受,我想儘量讓他舒適一點……”

  

  昆廷娜雙手叉腰:“浴桶倒是有一個,不過我當它沒用,扔在柴堆旁邊了。”她伸手遙遙一指,告訴凱菲爾柴堆的方向。

  

  “我去把它撿回來!”凱菲爾扭頭便跑。昆廷娜在他背後叫道:“你得自己燒熱水!很麻煩的!”

  

  “為了奧古斯塔閣下,我不介意麻煩一點!”凱菲爾高聲回應,心中暗暗期待奧古斯塔聽見這番話後對他的評價能提高一點。

  

  他在小屋後門處找到了堆放得整整齊齊的柴堆,旁邊就是倒扣在地上的浴桶。大概度假小屋的出租者也知道浴桶無甚用處,索性在桶底上放了兩盆花。凱菲爾搬走花盆,翻過浴桶,從水缸裡打來水清洗它,又從柴堆抱起一把木柴,去廚房燒熱水。這棟小屋的確很原生態,但未免也太不方便了(甚至沒有廁所!大概出租者希望租客去森林裡自行解決,順便給植物施肥吧),出租者難道就不能為了招徠顧客而把小屋修繕一番嗎?

  

  燒好兩桶熱水,凱菲爾將刷洗乾淨的浴桶搬到奧古斯塔的房間。魔法師蜷在床的一角,毯子裹在身上,像準備冬眠的熊。凱菲爾輕輕搖晃他的肩膀:“閣下,浴桶已經準備好了。”

  

  奧古斯塔哼哼兩聲,睜開眼睛,神情恍惚地看了看他,似乎根本沒搞清自己身在何處,大概已經病糊塗了。凱菲爾指指浴桶,說:“您不是要洗澡嗎?”奧古斯塔這才回過神。他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抓著自己的衣襟,愣了會兒神,遲鈍地轉向凱菲爾:“你出去,不准偷看。”

  

  “呃……可是您一個人行嗎?”

  

  奧古斯塔瞪了凱菲爾一眼,可惜他雙眼通紅,佈滿血絲,全無平時的威嚴。“廢話,洗澡而已,又不是潛游到水下三百米勘探海床。”

  

  既然奧古斯塔閣下有力氣吐槽,獨自洗澡或許也不成問題吧。凱菲爾退出房間,去廚房繼續燒熱水。昆廷娜依舊在研究她的恐怖藥劑(草藥汁現在的顏色有如泥石流過後的山坡,還泛著可疑的泡沫),見凱菲爾去而複返,她驚奇道:“你怎麼跑這兒來了?你不是要伺候奧古斯塔先生沐浴嗎?”

  

  凱菲爾扭捏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角:“閣下說他一個人就行了,讓我出去……”

  

  “這時候你就應該強硬一點!總是由著他的性子來怎麼行呢!我以為你跑到這種荒山野嶺是為了跟奧古斯塔這樣那樣……結果不是啊?!”

  

  凱菲爾臉上一熱:“我……我覺得這次還是不要……”

  

  “哼,這麼好的機會,你居然就這麼白白放過了。”昆廷娜翻了個白眼,繼續搗鼓她的草藥。

  

  凱菲爾垂頭喪氣地往爐灶裡添了根柴火。他當然很想借機同奧古斯塔親近親近,但是奧古斯塔命令他出去,他哪敢違逆呢?一方面是他那點路人皆知的小心思,一方面是奧古斯塔的絕對權威,他夾在二者之間,比誰都矛盾。要怎麼樣才能讓奧古斯塔閣下接受他呢?就算不是戀愛意義上的“接受”,只要能稍微對他打開一些心扉,讓他走進些許,就比什麼都好了。

  

  他又燒好一桶熱水,估算時間,差不多該去給奧古斯塔添點熱水了。他來到奧古斯塔房間的門前,輕輕敲了三下門,小聲問道:“奧古斯塔閣下?我可以進來嗎?”

  

  門後一片寂靜,不見奧古斯塔回答。

  

  凱菲爾提高聲音再次問了一遍:“奧古斯塔閣下!您聽見了嗎?您需要添熱水嗎?”

  

  他等了一會兒,房間裡依舊沒聲。他心中惴惴,奧古斯塔閣下該不會洗著洗著睡著了吧?那可不行,睡在浴桶裡一定會感冒的!為了閣下的健康著想,他偷偷開門看一眼,應該無妨吧?閣下一定能理解他的!

  

  他握住門把手,推開一條細縫,向裡窺探,只見奧古斯塔歪著腦袋靠坐在浴桶中,雙目緊閉,一隻手搭在浴桶外,姿態神似世界名畫《馬拉之死》。凱菲爾見狀,立刻化身世界名畫《呐喊》,雙手捧臉大叫:“奧古斯塔閣下!您沒事吧!”

  

  他衝進屋裡,扶住奧古斯塔的肩膀。魔法師一絲反應也無,顯然是暈過去了。凱菲爾手忙腳亂地將他從浴桶裡撈出來,懊悔得恨不得以頭搶地。昆廷娜小姐說的對,就不應該由著奧古斯塔閣下的性子胡來!如果他堅持和奧古斯塔待在一起,這種事情便絕對不會發生!

  

  被撈出來的奧古斯塔像條死魚,一動不動,身上濕淋淋的,自然什麼也沒穿。若不是胸膛還在起伏,凱菲爾真以為他一命嗚呼了。他顧不上欣賞夢寐以求的奧古斯塔的裸體,急忙將他擦乾。擦到某些敏感部位的時候,凱菲爾不好意思地挪開了視線,但手掌之下的觸感卻讓他臉紅心跳,搞不好此刻他的體溫比奧古斯塔還高。

  

  擦完後,他將魔法師攔腰扛起,扔回床上,用毯子將他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奧古斯塔從死魚變成了海參。等凱菲爾將浴桶搬走,擦淨地板上的水漬,海參緩緩蠕動起來,毯子中冒出半個腦袋。

  

  “凱菲爾……”奧古斯塔悶悶的聲音從毯子內傳出,“我這是怎麼了……?”

  

  “您昏倒在浴桶裡了!”凱菲爾心痛地說。

  

  “啊……是嗎……我不記得了……”奧古斯塔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快速地將手縮回毯子裡,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寄居蟹縮回殼中。

  

  “您感覺如何?還有什麼需要的嗎——可別說洗澡了!再這麼洗幾回,您搞不好真的會死!”

  

  “嗯嗯……”奧古斯塔含混不清地回答,凱菲爾估計他根本沒聽懂自己在說什麼。他又從毯子下面伸出手,向凱菲爾搖了搖,示意他靠近。狼人青年半跪在床邊,握住奧古斯塔的手。

  

  “凱菲爾,你聽好……”

  

  “我聽著呢!”

  

  “接下來我要口述遺囑:我,奧古斯塔‧霍利奇……”

  

  凱菲爾好想抓起枕頭衝奧古斯塔狠狠來一下。不過他忍住了。這讓他很是敬佩自己的毅力。“您已經說過這個了!”

  

  “啊……是嗎……我不記得了……”奧古斯塔像健忘老人一樣咕噥道。

  

  “總之,除了洗澡和立遺囑,您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魔法師搖搖頭,棕發散落在潔白的枕頭上,使他顯得憔悴不堪。

  

  “沒了……”他闔上浮腫的眼皮,仿佛睡著了。凱菲爾剛想鬆開奧古斯塔的手,魔法師卻突然睜眼,“不,等等……凱菲爾?”

  

  “我在,閣下。”

  

  “別走。陪我一會兒。”

  

  凱菲爾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昆廷娜的草藥汁一樣咕嚕咕嚕冒起了泡。

  

  “當然!我會寸步不離地陪著您的!”

  

  奧古斯塔用鼻子“嗯”了一聲,垂下雙目,沒過多久便再度昏睡過去。凱菲爾依舊握住他的手,不敢鬆開。他乾脆趴在床上,腦袋枕著另一條胳膊,凝視著睡夢中的奧古斯塔。魔法師眉毛擰在一起,臉色依舊難看,皮膚如火炭一般燙,病情沒什麼好轉。凱菲爾只希望他能好好睡一覺,也許天亮之後他就會好一些了。可憐的奧古斯塔閣下,為何如此倒楣,明明是悠閒美好的假期,他卻病倒了。不過沒關係,他會好好照顧閣下的,讓他像在家裡一樣舒服……

  

  凱菲爾眨了眨眼,倦意湧上心頭,不一會兒也一併睡了過去。

  

  ☆、第25

  

  “起來!!!你這條懶狗!!!”

  

  尖利的聲音如同一支穿雲箭貫穿了凱菲爾的耳膜。他一頭栽倒在地,尾巴上的毛都嚇得豎起來了(因此紮得他的腿好痛)。奧古斯塔夢囈一聲,用毯子捂住頭繼續睡。

  

  “怎麼回事?地震了嗎!”凱菲爾左顧右盼。大地安然無恙,小屋安全無虞。天已經亮了,房間窗戶大開,獨角獸的腦袋擠進窗口,鄙薄地噴著響鼻。

  

  “你居然偷懶打盹,哼!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一條懶骨頭!”

  

  凱菲爾伸了個懶腰,撇撇嘴,“你這頭傻馬還有臉說我!昨晚你跑得倒快,就剩我和昆廷娜小姐忙得死去活來。你一晚上去哪兒了?”

  

  “關你屁事!難道奧古斯塔死了,你要調查我的不在場證明嗎?”

  

  “奧古斯塔閣下好得很,你能不能不要成天‘死’來‘死’去的?”

  

  “我說‘死’,別人就真會死嗎?那我豈不成了大預言家!”

  

  “明明是烏鴉嘴!”

  

  獨角獸噴了凱菲爾一臉口水。狼人青年捂著臉吱哇亂叫著躲避口水攻擊。獨角獸噴痛快了,便咂咂嘴,趾高氣昂地命令道:“你去開門!”

  

  “幹什麼……你要進屋嗎?放棄吧,你擠進不來的,而且昆廷娜小姐把地板打掃得乾乾淨淨,你要是弄髒了,她准會砍斷你的尾巴編成頭繩!”

  

  “廢話!叫你去開門你就去開門!否則我就朝奧古斯塔吐口水!”獨角獸轉向床的方向,蓄勢待發。凱菲爾想了想,覺得獨角獸肯定幹得出這麼喪盡天良的事,只得遵從它的意思。

  

  他打開門,清爽的晨風拂面而來,令他精神為之一振。然而四處都不見獨角獸的蹤影,唯有門前地上擱著一隻柳條籃子,裡面裝滿了新鮮樹莓、紅嫩的果子、青翠的野菜和各式各樣的蘑菇。凱菲爾撿起籃子,發覺它還挺沉的。誰會好心將一籃食物放在門前呢?他自己在睡覺,昆廷娜忙著熬藥,奧古斯塔閣下昏睡不醒,那就只有……獨角獸了?原來獨角獸失蹤了一整晚,是去森林中採集野味了?

  

  “獨角獸!這些是你找來的嗎?多謝你幫忙!”凱菲爾叫道。

  

  “無聊而已!才不是特意幫你們的呢!”獨角獸大喊,隨著一陣遠去的馬蹄聲,凱菲爾瞥見一道銀色的影子消失在森林中。

  

  這傢伙雖然大部分時間很討厭,但偶爾也挺可愛的嘛……等等,獨角獸明明沒有手啊!它要怎麼收集這些樹莓野果?難道它……變成了人形?

  

  凱菲爾想像獨角獸化身成一名面目模糊的銀髮男子,挎著籃子,赤身裸體地在森林中上躥下跳……

  

  凱菲爾打了個寒噤,哆嗦著關上門。不知是不是清爽的晨風太冷了,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進入廚房,昆廷娜已經裝滿了好幾瓶顏色詭異的草藥汁。一想到奧古斯塔閣下不得不喝下這些吸血女巫特調藥劑,凱菲爾便由衷地同情他。

  

  “你手上拿的是什麼?”昆廷娜好奇地盯著凱菲爾手中的籃子。

  

  “樹莓、野果、野菜和蘑菇。”凱菲爾將籃子拎到灶臺上,“不知道有沒有毒……應該沒毒吧。”

  

  女吸血鬼瞪大眼睛,十分感動地說:“原來世界上真的存在好心眼的森林小仙子這種生物?她見我們落難,特意來幫忙的?”

  

  “……您的想像力太豐富了。這是獨角獸采的。”

  

  “哈,怎麼可能!它都沒有手!”

  

  “我想,它大概是變成了人形……”

  

  昆廷娜望著籃子沉默了一會兒。

  

  “幸好我出去的時候沒碰見它,否則豈不是要看見一個裸男在森林裡采蘑菇……”

  

  “……明明是很普通的事,為何被您一說就變得有點變態……”

  

  “你想到哪兒去了!淫者見淫!”昆廷娜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從碗櫥裡取出一隻木託盤,放上她的特調藥劑,“走吧,奧古斯塔先生該吃藥了!”

  

  她仿佛威風凜凜的護士長,凱菲爾則是她手下新晉的實習生,兩人正準備威風凜凜地巡查病房。事實上奧古斯塔的確被他倆的氣勢(和那滿滿一託盤顏色噁心的藥劑)震驚了。他像只倉鼠一般抓著毯子驚恐地縮到床角,神思恍惚地咕噥:“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吃藥!”昆廷娜抓起一隻瓶子,毫不客氣地塞進奧古斯塔嘴裡。魔法師四肢亂舞,敲打床鋪,但藥劑還是咕嘟嘟地灌進了他的喉嚨裡。等瓶子空了,女吸血鬼才放過他。奧古斯塔癱倒在床上,氣若遊絲地指著昆廷娜,像死者臨終前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指控兇手:“你……謀反……”

  

  昆廷娜沒搭理他。“凱菲爾,記住,這個藥一天吃三次,每次一整瓶,一滴都不准少。”

  

  凱菲爾大驚。難道要他逼奧古斯塔閣下吃藥?不行,這種慘無人道的事他絕對做不來。“這麼重要的任務您放心交給我嗎?您……您不親自操作?”

  

  “我已經一天一夜沒休息了,現在又是大白天,我想找個黑暗的地方好好睡一覺……”昆廷娜憂傷地望著窗外,“太陽好大,像個爆炸的核彈……”

  

  “準確來說不是‘像’,太陽就是個核彈。”奧古斯塔嘶啞地說,“因為太陽表面一刻不停地發生著核聚變……媽的,我明明是魔法師,為什麼要向你們解釋這種科學道理?”

  

  昆廷娜喜上眉梢:“您剛才還像棵蔫菜似的,現在這麼有精神啦?一定是我的草藥效果拔群!”

  

  奧古斯塔反問:“你要睡在什麼黑暗的地方?床底下嗎?”

  

  昆廷娜抓起枕頭作勢要揍奧古斯塔。魔法師叫著“放肆!謀反!”縮進毯子裡。

  

  “我發現小屋有個地下室,雖然還沒進去過,但我已經找到門了,就在廚房裡。廚房的角落原本堆了很多雜物,移開後下面竟然有一扇木門!一定是通往地下室的入口。我待在那兒就行了!”女吸血鬼美滋滋地說。

  

  凱菲爾抓抓自己的狼耳:“可是……既然度假小屋的房東在門上堆了雜物,就說明不想讓人發現那扇門,更不想讓人進入地下室吧?您貿然進去,沒問題嗎?”

  

  “能有什麼問題?屋子是我租下的,地下室是小屋的一部分,我想睡在哪兒就睡在哪兒。”

  

  奧古斯塔病懨懨地嘀咕:“明明是花我的錢租下的……”昆廷娜怒瞪他一眼,他立刻不敢吱聲了。

  

  “況且我是吸血鬼,世界上有什麼東西能傷害我呢?頂多是那地方又破又髒,配不上我的優雅美麗。”

  

  凱菲爾額上滑落一滴冷汗。同獨角獸待久了,昆廷娜小姐也染上了自戀的毛病!

  

  “晚上我再出來,所以白天就交給你了。”昆廷娜拍拍凱菲爾的肩膀,“藥呢,都放在這兒了,你要監督奧古斯塔先生按時吃藥。廚房有獨角獸找來的食物,不夠的話再使喚它去找,或者你自己出去打獵,森林有好多美味可口行動遲緩的小動物……咳咳,我是說,有很多獵物。附近的池塘裡還有魚,漁具就放在廚房,你可以去釣魚。”

  

  凱菲爾不會釣魚,也從沒打過獵。不過摘幾個野果這種事他還是做得來的。“我明白了,只是半天而已,我能應付的。您好好休息吧!”

  

  “那我走啦。”

  

  凱菲爾送昆廷娜到廚房。角落的地板上果然有一扇木門,看上去陳舊不堪,想必很久不見天日了。昆廷娜掀開木門,借著少許光線,兩人看見木門下連著一截木梯,其他地方漆黑一片,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昆廷娜小心翼翼地踩上木梯,生怕它承受不了自己的體重,幸運的是木梯沒有她想像的那般脆弱。

  

  她下到最底端,對凱菲爾喊道:“關上木門吧!但是別鎖死,否則我就出不來了!”

  

  “好的!”凱菲爾應道。

  

  他關上木門,轉身去做早餐,獨角獸搜集來的食物剛好派上用場。然而不到一分鐘,只聽見一串高低起伏、抑揚頓挫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從腳底傳來,逐漸變大,“砰”的一聲,地下室的門向上彈開,昆廷娜仿佛腳底踩了火箭,“噌”的跳出來。

  

  凱菲爾無奈地望著她:“又怎麼了?地下室裡有老鼠嗎?”

  

  “如果是老鼠我就不會尖叫了!”

  

  “那麼就是有蟑螂?聽說德國小蠊很難對付呢……”

  

  “不是蟑螂那麼可愛的生物!不!根本不是生物啊!”昆廷娜失控地大吼,“我們真的租到一間鬼屋了!地下室裡有具屍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26

  

  一束慘白的光芒照進漆黑一片的地下室,在牆上映出一個圓斑。雖然有了光芒,卻襯托得他處更加黑暗。凱菲爾舉著手電筒,慎重地小步前進,昆廷娜戰戰兢兢地跟在他後面。

  

  “我就說這屋子的租金怎麼這麼便宜,肯定有貓膩!原以為只是生活條件太差而已,沒想到真是鬼屋啊!”女吸血鬼幽幽地說,“這都不是單純的靈異片了,而是兇殺恐怖片!靈異片裡只有幽靈,可兇殺片裡卻有實打實的屍體!該不會有個殺人狂魔潛伏在附近吧?或者說,這座小屋的主人其實是個嗜血兇手?”

  

  凱菲爾偏轉手電筒,那束慘白的幽光往左方移動。突然他倒抽一口冷氣,手一鬆,手電筒“啪”的掉在地上,熄滅了。昆廷娜尖叫起來。

  

  “昆廷娜小姐!您慌什麼!您不是有夜視力嗎!”

  

  “就因為有夜視力我才慌啊!我他媽什麼都看見了!”

  

  凱菲爾在她震耳欲聾的叫聲中撿起手電筒,慌忙打開,照向方才那個地方。

  

  慘白的光芒中顯出一張老式躺椅,一具骷髏歪著頭躺在躺椅上,身上穿著一件頗為華貴的絲綢長袍。

  

  “就是它!就是它!”昆廷娜嚇得快變成蝙蝠了,“一具屍體!天呐!打死我也想不到度假小屋下面竟然有這麼恐怖的東西!屍體!我要投訴!我要把房東和仲介公司告得傾家蕩產!”

  

  凱菲爾木著臉前進幾步,細細打量那具骷髏,轉過頭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昆廷娜小姐,您太大驚小怪了。我看這根本不是屍體,而是個人體骨架模型吧。”

  

  “……此話怎講?”昆廷娜花容失色。

  

  “如果真是屍體,它都腐爛成白骨狀了,那身上的衣物斷然不會這麼乾淨。”凱菲爾拽了拽骷髏身上的絲綢長袍,“您瞧,這衣服多整潔,跟新的一樣。”

  

  “真是模型……?”

  

  “肯定是的。哪個房東會把地下室藏著屍體的小屋租給別人?難道不怕租客報警?如果是人體骨架模型就說得通了。嗯,這家的房東竟然給模型穿上衣服,擺在地下室裡,太惡趣味了。”

  

  “什麼惡趣味!明明就是無聊!全球無聊之星!”

  

  “說到底……您為什麼要怕一具屍體啊?您自己不就是不死生物嗎……”

  

  昆廷娜義憤填膺:“人嚇人還能嚇死人呢,憑什麼不死生物不能怕死人?況且就算這屍體會動,吸血鬼和骷髏也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不死生物,根本不能一概而論!同是哺乳動物,人類看到蝙蝠老鼠不也會嚇得嗷嗷叫嗎!”

  

  “它又不會傷害您!”凱菲爾繞到躺椅後面,抓起骷髏的左手,朝昆廷娜友好地晃了晃,捏著嗓子說:“你好,吸血鬼小姐,我是小骷髏,很高興認識你!”

  

  手電筒的光芒中,昆廷娜臉色大變,原本就慘白的吸血鬼膚色如今更是像刷了一層白堊粉。

  

  “屍、屍體……”她指著躺椅上的骷髏,欲言又止。

  

  怎麼了?凱菲爾低下頭。

  

  骷髏原本歪著頭,可現在它的腦袋卻擺正了,凱菲爾發誓他絕對沒動骷髏頭,只碰了碰胳膊而已!過了幾秒鐘,骷髏的腦袋轉向凱菲爾,頸骨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小夥子,把我的胳膊放下,真沒禮貌。”骷髏說。

  

  終於擺脫了狼人和吸血鬼,奧古斯塔得以享受片刻的清淨。他躺在床上,睡意漸濃。他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自己最近怎麼這麼倒楣?不是進警局就是掉水裡生病,似乎把一年份的黴運都花光了。希望以後能走運一點,否則他真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驚恐萬狀的慘叫聲由遠及近。房門被人大力撞開,凱菲爾和昆廷娜爭先恐後地衝進來,撲倒在奧古斯塔身上。魔法師被他倆的體重壓得差點把剛才的草藥全吐出來。

  

  “怎麼了!”他氣急敗壞地叫道,“這是我的床,又不是節假日大減價的商場!為什麼要撲到我的床上!不!滾開凱菲爾!不准鑽進我的毯子裡!”他一腳踢開狼人青年。

  

  “奧古斯塔閣下,大事不妙了!”凱菲爾眼淚汪汪。

  

  “什麼事?!”

  

  “小屋有個地下室,我們進入地下室,發現裡面有……”昆廷娜揪著毯子掩泣。

  

  奧古斯塔猜測:“……有召喚大邪神的魔法書?”

  

  兩人猛地搖頭,連話都說不出了。奧古斯塔滿腦子淨是問號。既然不是恐怖片走向,那地下室裡到底有什麼,能把他倆嚇得像鴕鳥似的?

  

  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噠。噠。噠。聲音很堅硬,不像鞋底踩在地板上所發出的。噠。噠。噠。腳步聲來到門口。奧古斯塔的心懸到了嗓子。他本能地想釋放一個防禦魔法,可現在腦子裡一團漿糊,半個咒文都記不起來!

  

  吱——

  

  半掩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身穿綠色絲綢長袍的骷髏走進房間。

  

  奧古斯塔啞口無言。

  

  搞什麼?為什麼度假小屋裡會有骷髏?這絕對是恐怖片走向啊!凱菲爾昆廷娜,你們在地下室裡搞了什麼,怎麼弄出一具骷髏來?接下來我們是不是要被這傢伙亂刀砍死?我從沒想過自己的小命會交待在這兒啊!話說回來,好好的度假小屋究竟為什麼會出現一個骷髏啊!

  

  “那個……”奧古斯塔猶豫地開口,“請問你是死神嗎?”

  

  骷髏:“……”

  

  奧古斯塔懊悔地叫了一聲。“唉!我就知道!我早該立下遺囑的,當時就不該聽信凱菲爾和昆廷娜的讒言!現在可好,再也來不及了!我的遺產全歸那幾個討人厭的遠房親戚了!”

  

  骷髏舉起右手,撓了撓後腦勺。奧古斯塔不知道它為什麼要做這個動作,理論上他的後腦勺是不會癢的。大概它是為了表示困惑吧。

  

  “呃……雖然不知道你到底誤會了什麼,”骷髏客氣地說,“不過我並不是死神。”

  

  “那你是什麼東西!”

  

  “什麼叫‘我是什麼東西’,真粗魯,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沒有禮貌了,真是世風日下,至少也應該問‘你是誰’吧。”骷髏絮絮叨叨地說。

  

  奧古斯塔定了定神(他頭暈目眩,好像燒得更厲害了),想問骷髏是誰。不料昆廷娜突然喊道:“別問,奧古斯塔先生!要是您問了,它就會說‘呵呵你知道的太多了,絕對不能留你性命,受死吧’。我知道,這是恐怖片一貫的套路!千萬別問!”

  

  “沒錯!”凱菲爾附和,“我沒看過多少恐怖片,不過昆廷娜小姐似乎看過很多的樣子,她這麼說一定有她的道理!”

  

  “你們兩個夠了!”

  

  “不能問啊奧古斯塔先生!還有,我們的名字也不能教它知道,否則……糟糕,剛才我們的名字是不是已經洩露了?嗚哇哇哇,我還年輕,我不想再死一次啊!”

  

  骷髏望著他們(如果它有眼睛的話)哇呀呀慘叫成一團,好像世界末日下一秒就要降臨似的。就算不降臨,他們的慘叫聲也足以將地球掀翻。骷髏冷靜地觀望了一陣,忽然說:“其實我是房東。”

  

  ☆、第27

  

  三人的慘叫聲停止了。

  

  一時間,小屋中寂靜得可怕,連幾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辨。窗外森林裡有只大烏鴉“呱呱”叫了兩聲,像是在嘲笑這場鬧劇。

  

  奧古斯塔抱持著懷疑態度:“你有什麼證據?”

  

  骷髏舉起自己的左手,豎起中指。

  

  奧古斯塔大怒:“你怎麼敢做這種下流手勢!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

  

  凱菲爾拽拽奧古斯塔的衣袖,小聲說:“是戒指!戒指啦!”

  

  骷髏左手中指上戴了一枚金戒指,上面有一枚盾牌形徽記。它又指了指門外,凱菲爾和昆廷娜跑出門一看,才發現門上也畫著相同的徽記,像是某種貴族的家徽。他們先前根本沒有注意。

  

  “……還真是房東啊……”聽完昆廷娜的報告,奧古斯塔感慨。

  

  骷髏的臉上顯不出喜怒哀樂,不過奧古斯塔猜測它大概很不高興。“廢話。如果我不是房東,為什麼會待在這座房子裡?”

  

  “我們也不是房東,不也一樣待在這裡嗎?”

  

  骷髏:“……”

  

  昆廷娜連忙出來打圓場:“房東先生,您別在意他的話!他有病,他燒糊塗了,說話不算數的!”

  

  奧古斯塔瞪著女吸血鬼:“你才有病!”

  

  昆廷娜掀起毯子蓋住他的頭,將他按回床上,笑吟吟地對骷髏說:“您聽,他淨說些胡話呢!”

  

  “哎呀,這位先生生病了嗎?”

  

  “是啊,不掉進水裡,結果感冒了。”

  

  “真不幸啊。”骷髏遺憾地說,“幾位是來度假的吧?生病了就沒法四處遊玩了。得想個法子趕緊治好才行。”

  

  凱菲爾眼睛一亮:“莫非您家裡有專治感冒的藥?”

  

  “沒有。”骷髏果斷地說。

  

  “……那您何必多此一舉地說這麼一句!”

  

  “表達一下我的關心。社交辭令而已,別在意。”

  

  “白高興一場……”凱菲爾嘟囔。

  

  “我想,森林裡應該生長著不少草藥吧。”骷髏說,“這位吸血鬼小姐不是已經熬了草藥汁了嗎?那股噁心味道一直飄到地下室裡,我在睡夢中都能聞到呢。虧我還特意讓仲介公司的人在地下室入口堆上一堆雜物,結果完全沒用啊!”

  

  昆廷娜不悅地蹙起娥眉:“您連鼻子都沒有,還能聞到藥味?”

  

  “真沒禮貌,怎麼能對別人的缺陷指指點點!”骷髏捂住胸口。

  

  奧古斯塔掙扎著從毯子裡冒頭:“那草藥太難喝了,就連骷髏都知道它味道噁心!我不要再喝那玩意兒了!”

  

  “房東先生只是說味道難聞而已,難聞的東西不一定難喝嘛!”昆廷娜為自己的草藥辯解。

  

  “這個既難聞又難喝!喝了它我說不定死得更快!”

  

  “那您別喝了,靠您脆弱的免疫系統自己治癒自己吧!”

  

  “求之不得!”

  

  “這位先生,可不能這麼說。”骷髏道,“藥還是要喝的。小小的感冒也有可能發展成嚴重疾病!我當年就是感冒發展成肺炎,結果一命嗚呼了呢。當時的醫學實在太不發達了。”

  

  屋內眾人沉默不語。

  

  為什麼要提起這麼沉重的話題啊,房東先生!奧古斯塔心想。本來我心情還不錯的,現在跌到谷底了!您果然是死神派來的吧?唉,早知道就不應該來度這見鬼的假!

  

  “我們換個話題吧!”房東大概也察覺了眾人心中的糾結,愉快地說。(奧古斯塔懷疑它是故意說起這事的,為的就是破壞他們的心情。)眾人紛紛點頭稱是。“各位叫我利奧波德就好。如各位所見,我生前是這棟屋子和周圍土地的主人,當然死了以後也是。還未請教各位的姓名呢。”

  

  三人報上各自的姓名。利奧波德聽完,驚訝地說:“霍利奇……我有所耳聞,您就是冬青郡的那個著名暴發戶土財主……啊不,新興上流階級霍利奇家的子孫嗎?”

  

  凱菲爾和昆廷娜似笑非笑地望向奧古斯塔。他們知道奧古斯塔的家族曾經相當富有(現在也很富有),但是還是頭一次聽說“暴發戶”這個詞……

  

  “看什麼看!”奧古斯塔叫道,“世界上哪有人從一開始就有錢?肯定會有一個積累財富的過程啊!不論什麼時代都有常人變成富翁,也有富翁一夕之間破產。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利奧波德說:“沒錯沒錯。我看您現在要租我這種荒山野嶺的便宜房子度假,大概您已經不是暴發戶了吧。”

  

  凱菲爾和昆廷娜轉過頭吭哧吭哧笑起來。奧古斯塔怒而捶床:“你們偷笑什麼?是我想來度假的嗎?明明是昆廷娜自作主張租了這個屋子,我事前完全不知情!”

  

  “我不是想替您省錢麼。”昆廷娜說。

  

  “您不是連家門口的土地都賣掉蓋成小鎮了麼。”凱菲爾說,“還讓獨角獸出去工作賺錢。”

  

  “我家賣掉土地是為了開發房地產!”奧古斯塔快抓狂了,“賣地的錢現在也拿去投資別的事業了!至於獨角獸,它是個成年獸了,讓它出去工作有什麼不對?難道當個遊手好閒的公子哥成天賴在家裡坐吃山空就對了嗎?”

  

  “啊,那不是在說您自己嗎?”

  

  “我是魔法師!我沒有遊手好閒!我每天都在做研究!你們眼睛有病看不見嗎?”

  

  “反正我是沒見過什麼研究成果。”凱菲爾說。

  

  “你頭上那兩個耳朵是裝飾嗎?!”

  

  凱菲爾捂住自己毛茸茸的狼耳:“這也能叫‘研究成果’?分明是‘失敗產物’!”

  

  “世界上很多東西都是誤打誤撞發明出來的!”

  

  “您要把讓狼人長出耳朵和尾巴的藥劑當成‘新發明’嗎推廣到市場嗎?!”

  

  “這想法挺不錯的。有商機。”昆廷娜說。

  

  “我同意。如果推廣成功,您就能‘暴發’第二次了。”骷髏說。

  

  “如果我今天死了,肯定是被你們氣死的!”

  

  房間窗戶突然被粗暴地撞開,獨角獸探進腦袋,嘴裡還叼著一隻籃子。它將籃子甩到地上,裡面的野果、蘑菇紛紛掉了出來。

  

  它盯著利奧波德,半晌不說話。奧古斯塔以為它嚇傻了,過一會兒就要尖叫著逃進森林裡,沒想到它只是從鼻孔噴氣,不屑地說:“哼,暴發戶品味。”

  

  “懇求您重複一遍?”利奧波德問。

  

  “你身上的衣服真是暴發戶品味。”

  

  骷髏低頭打量自己綠色的絲綢長袍:“這件衣服有什麼問題嗎?”

  

  “典型的奧古斯塔風格,暴發戶品味。”它第三次說出這個詞,“沒想到你自己穿成那樣就算了,竟然連召喚出來的骷髏兵都要穿得和你一樣,我真是服了你了。”

  

  “我不是被召喚出來的!”利奧波德抬高聲音,“我是此地的房東!”

  

  “真的?我還以為你們要訓練凱菲爾的尋回技術,但是找不到合適的骨頭,所以乾脆召喚一隻骷髏兵湊數呢。凱菲爾,假如這個骷髏現在跑出門,你會無法自拔、不由自主地想去追它嗎?”

  

  利奧波德轉向奧古斯塔:“您家這只頭上長角的怪馬簡直口無遮攔,什麼都敢說。”

  

  奧古斯塔攤開手:“它就是副德行。”

  

  “那座吊橋也是你家的嗎?”獨角獸問。

  

  “如果你說的是上游峽谷的那座吊橋,的確是我出資修建的,產權應該歸我。”

  

  “你能不能去修一下?不然我們就回不去了。雖然我們有別的方法過河,但是好麻煩啊。”

  

  “吊橋怎麼了?斷了嗎?”

  

  “你覺得呢?”

  

  骷髏尖叫:“你們弄斷了我的吊橋?”

  

  “什麼叫‘我們弄斷’的?你那破吊橋年久失修,早就該斷了,支撐到現在才是奇跡!”

  

  “吊橋上施有魔法,除非人為破壞,否則就算自然條件再差也不會斷,所以一定是被你們弄斷的!”

  

  奧古斯塔、昆廷娜和凱菲爾心虛地低下頭。吊橋的確是被獨角獸踩斷的,毫無辯解的餘地……獨角獸你為什麼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要提吊橋做什麼呢?

  

  “世界上哪有這麼可笑的魔法!”獨角獸不甘心。

  

  “有的!你這井底之蛙當然不曉得!弄斷了我的吊橋,今後讓客人怎麼來度假小屋?”

  

  “擔心個屁啊!這種深山老林裡的破屋子也沒什麼人想來吧!”

  

  ……於是奧古斯塔一行人就這麼被掃地出門了。

  

  ☆、第28

  

  昆廷娜和凱菲爾各自揮舞一根樹枝,追打獨角獸。

  

  “都是你的錯!害得我們被房東趕出來了!”

  

  “奧古斯塔閣下還病著呢,你讓他怎麼辦!”

  

  獨角獸哀嚎:“我哪知道那個骷髏的內心那麼脆弱,說個一兩句就受不了了!平時再怎麼說奧古斯塔他也沒反應呢!”

  

  “那是奧古斯塔閣下宅心仁厚!你嘴這麼賤,虧得奧古斯塔閣下至今還沒把你趕走!”

  

  “美好的假期都被你破壞了!你要怎麼賠啦!”

  

  獨角獸繼續哀嚎:“這個假期哪裡美好了?住在這種連自來水都沒有的破房子裡有什麼可高興的?”

  

  “這叫自然原生態,你懂個屁!”

  

  “你害得奧古斯塔閣下落水生病,假期當然不美好了!”

  

  獨角獸嘰哩哇啦亂叫著四處逃竄。“我錯了!我馱你們走嘛!別打了!”

  

  它今生頭一回違背自己的原則,分別馱三人前往吊橋。獨角獸速度奇快,所以他們只花費了不到一小時便抵達了吊橋的位置,並越過峽谷,不經吊橋便成功飛到另一邊。

  

  峽谷空空蕩蕩,斷裂的吊橋順著懸崖垂下去,在風中無力地搖擺。

  

  “怎麼辦呢,這座吊橋……”凱菲爾憂慮地望著那些快墜落的繩索和木板,“我們……是不是要賠償啊?”

  

  “讓獨角獸做牛做馬賺錢來賠吧!”昆廷娜說。

  

  “你這墮落的女人!當時你也在旁邊起哄來著!你也同罪!”

  

  “都別吵了!”奧古斯塔大吼。他騎在獨角獸背上,依然發著燒,頭昏腦脹,還因為獨角獸糟糕的飛行技術而暈車噁心。“煩死你們了!每次闖禍都要我來收拾殘局,我真應該辭退你們!”

  

  他粗暴地拽起獨角獸的鬃毛,強迫它走到懸崖邊。獨角獸哆哆嗦嗦地往下瞥了一眼,快速縮回去:“奧古斯塔,你該不會要我跳下去以死謝罪吧?”

  

  “閉嘴!”

  

  奧古斯塔抬起右手,五指張開,低聲念誦咒語。銀色的光芒如同漣漪從他所在之處擴展開來。凱菲爾驚歎:“我見過這個法術!這是復原術!”

  

  兩側懸崖垂掛的斷裂吊橋被某種無名的偉力牽引浮起,破碎的木板回歸原位,斷裂的繩索彼此銜接,仿佛有人將吊橋斷開的過程倒放了一遍。不多時,吊橋已恢復原狀。

  

  昆廷娜和凱菲爾不禁鼓掌叫好。“不愧是奧古斯塔先生,這下我們不用被那骷髏控告了!”“早知道就直接用魔法傳送過去了,否則也不會生出這麼多事端。”

  

  奧古斯塔沒有回應他們的喝彩,騎在獨角獸背上的身體不住搖晃。

  

  “閣下!”

  

  凱菲爾眼疾手快撐住魔法師,若是晚一步,他就跌下馬背了。奧古斯塔臉色慘白,呼吸急促,額上全是冷汗。凱菲爾暗叫不好,奧古斯塔本就有病在身,還使用了魔法,現在肯定體力不支!

  

  他爬上獨角獸,坐在奧古斯塔後面,摟住魔法師的身體,讓他靠在自己胸前,不至於摔下去。

  

  “快,獨角獸,快送我們回家!”凱菲爾催促道。

  

  “你滾下去!我怎麼馱得動你們兩個!行李怎麼辦?”獨角獸嚷嚷。

  

  “行李就別管了!奧古斯塔閣下都這樣了,你就不能稍微堅持一下嗎?一點吃苦耐勞的精神都沒有!”

  

  獨角獸罵罵咧咧,但好歹沒把他們兩個甩下去。它直接起飛,昆廷娜則化作一群蝙蝠跟在他們身後。他們的行李就丟在了森林裡。反正裡面也沒什麼貴重物品,森林裡大概也沒有小偷,以後有時間再回來拿吧。

  

  獨角獸飛得很快,高空寒風淩冽,凱菲爾緊緊抱住奧古斯塔,既要防止他掉下去,又要為他擋風驅寒。奧古斯塔的皮膚燙極了,像燃燒火炭。他軟綿綿地靠在凱菲爾懷中,昏迷不醒,卻時不時皺眉或是抽搐,仿佛做了噩夢。

  

  雖然獨角獸號稱“速度比噴氣機還快”,但在載著乘客的情況下不可能以那種高速飛行,饒是它馬不停蹄,回到家也花了近三個小時。那棟熟悉的宅子映入眼簾時,凱菲爾感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獨角獸一停穩,他就抱著奧古斯塔跳下去。蝙蝠群聚在門口,還原成女吸血鬼的姿態。由於在日光下飛行太久,昆廷娜的頭髮都被燒焦了,冒著青煙。她從被凱菲爾橫抱的奧古斯塔身上翻出鑰匙,打開門鎖。凱菲爾急不可耐地衝了進去,將奧古斯塔放回他臥室的床上。

  

  似乎因為回到了熟悉的環境中,奧古斯塔臉色稍好了一些。凱菲爾憂慮地趴在床邊,狼耳無力地伏在頭頂。昆廷娜則抓起一面手鏡,對鏡整理自己燒焦的頭髮。

  

  “怎麼辦呢?要把閣下送到醫院嗎?不過醫院好像很遠……鎮上私人診所的醫生是不是能出外診?要請人來嗎?”

  

  “就算請來醫生,他也只會叫你多喝水多休息,我見多了,還不如我的草藥呢。”昆廷娜哼哼唧唧。

  

  床上響起一聲微弱的呻吟。奧古斯塔揚起手捏了捏眼角,然後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睛。

  

  “我……這是在哪兒?”

  

  “我們已經回家了,奧古斯塔閣下。”凱菲爾回答。

  

  “哦……”奧古斯塔茫然地望著天花板,半晌才意識到這的確是自己的臥室,“我又昏倒了?”

  

  “是的。您要去醫院嗎?或者讓鎮上的醫生上門出診?”

  

  “不用,又不是什麼大病……”奧古斯塔含混不清地說,“睡一覺就好了。”

  

  “那您需要別的什麼嗎?洗澡也可以,家裡的浴室有熱水,也很暖和。”

  

  “不必了,我現在……只想休息一下。”奧古斯塔越說聲音越小,濃烈的睡意湧上眉梢。

  

  “我幫您換睡衣?”

  

  不知是屈服於病魔的威力,還是真誠地答應,奧古斯塔點了點頭。凱菲爾對昆廷娜道:“您能去做點食物嗎?奧古斯塔先生從昨晚起就沒好好吃過東西了……”

  

  “好吧,家裡應該還有些食材。”

  

  女吸血鬼離開之後,凱菲爾從衣櫃裡取出奧古斯塔的睡衣,幫魔法師換上。奧古斯塔半夢半醒,知道配合他。昆廷娜很快做好了一道蔬菜濃湯,凱菲爾喂奧古斯塔喝下半碗,後者就說沒胃口了,躺回床上,瑟縮在柔軟的被子裡。凱菲爾憂心忡忡地為他掖好被角。每隔一段時間,凱菲爾就幫奧古斯塔測量一次體溫,結果雖然不算“高燒”,但溫度也一直沒降下來。

  

  夜幕降臨,凱菲爾關上了臥室的頂燈,只點亮了光芒溫和的壁燈。晚餐時間差不多到了,即使奧古斯塔推脫沒有胃口,也必須逼他吃點東西才行。凱菲爾躡手躡腳走到床前,輕柔地推了推魔法師:“閣下,醒醒,該吃晚餐了。”

  

  沉浸在睡夢中的奧古斯塔似乎不願醒來,凱菲爾叫了好幾次,他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神色迷離恍惚地打量著床邊的一半被燈光照亮、一半隱藏在黑暗中的狼人青年,好像根本沒睡醒。

  

  “是……是誰在那兒……?”他咕噥,“卡沃迪恩……是你嗎?”

  

  ☆、第29

  

  沉浸在睡夢中的奧古斯塔似乎不願醒來,凱菲爾叫了好幾次,他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神色迷離恍惚地打量著床邊的一半被燈光照亮、一半隱藏在黑暗中的狼人青年,好像根本沒睡醒。

  

  “是……是誰在那兒……?”他咕噥,“卡沃迪恩……是你嗎?”

  

  他用力眨眨眼睛,驅散睡意:“哦……原來是凱菲爾……”

  

  凱菲爾心中一悚。奧古斯塔閣下怎麼會把他錯認成卡沃迪恩大人?依他之見,他們從外貌到體格再到聲線沒有半點相似之處,再眼瘸也不至於認錯吧!難道說奧古斯塔閣下剛才夢見了卡沃迪恩大人,以至於混淆了夢境和現實?可是他夢見誰不好,為什麼偏偏夢見……

  

  “有什麼事嗎,凱菲爾?”

  

  魔法師的聲音將狼人青年從紛雜的思緒中喚醒。

  

  “呃……那個……您該吃晚餐了。”

  

  奧古斯塔艱難地坐起來,凱菲爾連忙抓了幾個靠枕墊在他背後。

  

  “我覺得覺得剛剛才吃過午飯?”

  

  “因為您一直在睡覺啊!”

  

  奧古斯塔點點頭,示意凱菲爾上餐。晚餐依舊是濃湯,對於虛弱的魔法書來說吃什麼都是一個味道,不如吃些容易消化的食物。用餐時,凱菲爾一直垂頭喪氣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耳朵和尾巴都有氣無力地耷拉著,身上籠罩的灰暗氣場連奧古斯塔都能一眼分辨。

  

  “你怎麼了?”魔法師放下勺子,將湯碗和託盤一併放到一旁的床頭櫃上,表示自己已經餐畢。反正他也沒什麼胃口。“為什麼愁眉苦臉的?”

  

  凱菲爾揪著自己的衣角:“您剛才……怎麼會把我錯認成卡沃迪恩大人?”

  

  “我剛才根本沒睡醒呢。”奧古斯塔輕描淡寫地說。

  

  他從容的語氣又給凱菲爾造成了一記重創。這種事怎麼能用一句“沒睡醒”就輕鬆帶過!

  

  “你就因為這個生了半天氣?”

  

  “什麼叫‘就因為這個’?!”凱菲爾踢開椅子,撲到奧古斯塔大腿上,憤恨地捶打被褥,“一直悉心照顧您的人是我!是我啊!可您卻把我錯認成別人!我怎麼甘心!”

  

  一隻手落在他的頭頂,揉了揉他的頭髮和毛茸茸的狼耳。“我知道是你。”

  

  凱菲爾眼眶濕潤,抬起頭望著魔法師:“您知道?”

  

  “我只是感冒而已,又不是變成了植物人。”

  

  “那您還……您還把我當成別人……”

  

  奧古斯塔移開目光,故作無謂狀望著窗簾:“都說了我沒睡醒嘛……”

  

  “您夢見卡沃迪恩大人了?”

  

  “唔……算是吧。夢見了一件往事。”

  

  凱菲爾的耳朵猛然豎起。“是什麼事?”

  

  奧古斯塔拎著他的耳朵將他拽離自己。“你這麼喜歡打聽別人的私事?”凱菲爾喊著“疼疼疼”捂著耳朵跳回自己的椅子上。“怎麼能算是‘私事’呢?”他不滿地說,“跟我也有關係啊!我想知道……不,我非知道不可!”

  

  他雙手撐著膝蓋,一副“您不告訴我,我就糾纏您一輩子”的架勢。奧古斯塔佯裝咳嗽兩聲,無可奈何地開口:“陳年舊事,不值一提。我大學時和卡沃迪恩是同學。我們大學和附近的另一所院校每年都要舉行友誼划船比賽,我當時和卡沃迪恩剛好在一條船上。比賽時船不慎翻了,我不會游泳,掉進水裡後嚇得大腦一片空白,連咒語都忘了。卡沃迪恩救了我。那個時候……嗯,也像現在這樣,我病了幾天,卡沃迪恩一直照顧我,直到我痊癒。我夢見的就是這件事。”

  

  凱菲爾心中更加糾結。他知道奧古斯塔與卡沃迪恩齊名,也曾耳聞兩人在大學時代就是好友,可他萬萬沒想到,他們的關係竟然這麼親密?奧古斯塔閣下連做夢都要夢見卡沃迪恩對他的好?一念及此,他心情不禁更加灰暗沉重。

  

  “原來你們這麼要好,”他沮喪地說,“我以為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奧古斯塔忽然臉色一變。“誰跟那個混帳要好!”

  

  “他不僅救了您,還照顧生病的您,”凱菲爾把“這麼多年後您還對這事念念不忘”這句話咽了回去,“這還不算好嗎?”

  

  “那都是從前的事了!”奧古斯塔厲聲道。凱菲爾不知自己觸到了奧古斯塔的哪片逆鱗,竟惹得他勃然大怒。這種怒氣可不是“被獨角獸的毒舌惹惱”或是“因凱菲爾的愚蠢而火冒三丈”那種小打小鬧,而是打從心底憎恨一個人,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才能解自己心頭之恨。奧古斯塔閣下這是怎麼了?剛才還溫情脈脈地回憶著兩人珍貴的“友誼”,突然之間就變成了不共戴天之仇?

  

  凱菲爾呆若木雞,惶然無措地看著魔法師扔掉靠枕,縮回被子裡。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如履薄冰地問,“您不願說的話,我就不問了……”

  

  “沒什麼不願!”奧古斯塔咬牙切齒,“多一個人知道那傢伙的卑鄙無恥、背信棄義,反倒是件好事!”

  

  “卑鄙無恥、背信棄義……您指的是卡沃迪恩大人?”

  

  “對,就是他!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卻背叛了我!我們曾經一度絕交……雖說現在和好了,但我還是無法原諒他。”奧古斯塔攥著被角,似乎把它當成了卡沃迪恩,非要捏死它不可,“那傢伙……你也知道他性格很糟糕,說好聽點叫‘野心勃勃’,說難聽點就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連親朋好友都能隨意利用,絲毫不顧他人的感受’。我一開始居然沒看透他的真面目,以為他是個正派好人,我真是瞎了狗眼……”

  

  他語無倫次地罵了一堆詛咒卡沃迪恩的話,等罵痛快了,才找回條理邏輯。“這事還得從頭說起……我和卡沃迪恩是同學,我出身霍利奇家族,算是名門之後,他的出身則非常平凡,據說他父母直到現在還以為他大學讀的是經濟學……那次划船比賽後,我們就成了好友。卡沃迪恩是個才華橫溢的年輕魔法師,考慮到他的出身,說他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也不為過。當時我非常欣賞他,若有人嘲笑他的出身,我甚至還出面維護。直到大學三年級的時候……”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口了氣,再緩緩吐出,“那一年發生了一件魔法界知名的盛事——你可曾聽說過‘魔道挑戰賽’?”

  

  凱菲爾一怔。“好像聽說過……似乎是魔法師之間的比賽?”

  

  “對……那個比賽每十一年舉辦一次,據說從前是某位大法師為考驗弟子而設置的試煉,後來逐漸演變成所有魔法師都能參加的競賽。你可以把它想像成魔法師中的奧林匹克運動會。所有參賽者都會被空投到一處與世隔絕的孤島上。孤島中央有一座山峰,峰頂放置著一座獎盃,得到獎盃的人就是獲勝者。也就是說,比賽的勝者只可能有一個,不存在什麼‘兩人實力不相上下同得獎盃’這種富有運動精神的美事。參賽者不僅要彼此競爭,更要對抗島上各種稀奇古怪的魔法陷阱,所以常常全軍覆沒,沒有一個人奪得獎盃。我參賽的時候,已經連續三屆沒有決出勝利者了。當時因為我和卡沃迪恩都參加了比賽,所以甚至出現傳言:這屆比賽的勝者一定會是我們兩人中的一個。成為最後的勝者,就意味著某種程度上得到了魔法界的認可,甚至很多魔法師的畢生夢想就是在‘魔道挑戰賽’上獲勝。

  

  “比賽還有一個特別之處,就是所有參賽者都只能使用某個領域的魔法,假如使用了其他領域的魔法,就算作違規,必須取消其參賽資格。至於具體是哪個領域的魔法,則在參賽前由組委會抽籤決定。當時抽到的正好是‘第六魔道’——力。不巧的是,我和卡沃迪恩都最不擅長這個領域的魔法。所以我們約定結為同盟,共同對抗其他參賽者和島上的陷阱,等到登頂之後,我們彼此之間再決一勝負。從理論上來說,這是最可行、最有效率的方法。而且我百分之百信任卡沃迪恩,堅信他不可能在背後捅我刀子。我們一路過關斬將,即將抵達放置獎盃的那座山峰時,突然遭到了襲擊。

  

  “突襲的魔法師被我擊敗,甘願認輸,退出賽場,可不巧的是,卡沃迪恩卻在襲擊中受傷,雖然不是致命傷,但他無法再繼續前進了。即使我帶著他登頂,中途擋開其他人,到了最終決戰的時候,他也決不是我的對手。這種情況下,唯一的辦法就是他主動棄權了。棄權者會被負責監控比賽的工作人員帶離孤島,送進醫院。

  

  “卡沃迪恩當時非常難過。我知道他一直夢想能在比賽中奪冠,以他的實力,說不定真能擊敗我。然而他卻功敗垂成,竟然輸在這裡。我非常同情他,我知道他想通過這個比賽證明自己,證明他不輸給任何‘藍血貴族’,就算出身平凡,也依舊能成為大法師。我甚至想……我還年輕,輸了這次比賽又怎樣,十一年後,我也不過才三十多歲,正是力量的巔峰,我可以再次參賽,那時候沒人是我的對手了。所以我做了一個決定……”

  

  奧古斯塔垂下眼睛,身軀痛苦地顫抖。這些陳年往事仿佛魔鬼的利爪,撕開了他心上早已癒合的疤痕,讓其再次鮮血淋漓……不,或許這些傷痕從來都沒癒合過,在無人知曉的暗夜裡,依舊流淌著無人知曉的血。

  

  “我使用一個法術治癒了他所受之傷,讓他能夠繼續前進。然而……你大概也猜到了,那個法術剛好不在規定領域之中,所以我……喪失了參賽資格。卡沃迪恩傷癒後,我就被工作人員帶離了現場。後來,卡沃迪恩陸續擊敗其他人,登上頂峰,取得了獎盃,成為三十三年來第一個獲勝的人。他的慶典儀式上特別感謝了我,說若不是我的慷慨和友誼,他絕無可能奪冠,因此這座獎盃應該也有我一半。我那時雖然感到很遺憾,但也十分替他高興,他終於得償所願,作為朋友,我也與有榮焉。但是……”

  

  “但是?”

  

  “但是後來我才知道,”奧古斯塔的聲音沉了下來。方才他還帶著少許回憶往事的感慨和榮幸,可現在只剩下冷酷,“他是故意那麼做的。一切都在他計畫之中。”

  

  ☆、第30

  

  “但是後來我才知道,”奧古斯塔的聲音沉了下來。方才他還帶著少許回憶往事的感慨和榮幸,可現在只剩下冷酷,“他是故意那麼做的。一切都在他計畫之中。”

  

  “您的意思是,他故意受傷,引您使用違規的法術,好讓您出局?”凱菲爾問。

  

  “對。就是那樣。”奧古斯塔扭過頭。他原以為這份仇恨的陰鷙火焰早已熄滅,沒想到它看似冷卻死寂的餘燼中依然保存著星點的火種,一遇風吹便會再度燃起。他本想將這些往事永遠埋葬,為何記憶洪流的那雙手偏偏不肯放過他,非要再次將他拽入深不見底的深淵?

  

  “您怎麼會知道?假如他是故意的,怎麼會隨便透露給您?”

  

  “因為真相對他來說非但不是弱點,反而是另一把武器。何時用這把武器攻擊我,他也早就計畫好了。不,或許正好相反,這是我的弱點。卡沃迪恩早已摸透了我的性格,知道我會作出什麼反應,才會告訴我真相。”

  

  “是他親口告訴您的?”

  

  “嗯。”奧古斯塔垂下眼睛,“那是比賽結束一年後的事。當時的某位大法師——當然現在已經作古——想招收一名弟子,我和卡沃迪恩都在候選人之列。候選人必須通過大法師設下的種種考驗,才能中選。我本以為這只是我和卡沃迪恩之間的另一場較量而已,可我沒想到,卡沃迪恩私下找到我說……”

  

  那個聲音又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裡,他心心念念以為他是一位可貴的摯友,沒想到正是最親密的朋友背叛了他。“當時我是故意受傷的,”那個聲音說,“我知道你會為了救我而使用違規的法術,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傲慢的濫好人。而我則與你剛好相反。假如我必須利用你才能達到我的目的,那麼我會毫不猶豫地利用你。因為我必須在比賽中獲勝,我要向所有人證明,我出身平凡,但不輸給任何血統高貴的世家子弟。我當然也可以選擇堂堂正正與你一決勝負,但我沒有必勝的信心。何況我更加無法承擔在決鬥中輸給你的後果,那樣所有人都會說‘那個卡沃迪恩的確本領高強,可那又怎樣,還不是輸給了霍利奇的奧古斯塔’。不!我不能冒這種險!若要追求百分之百的勝利,就不得不排除你這個阻礙。所以我故意受傷,讓你為了我而違規出局。我也付出了代價,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聽了這種話,如何能保持冷靜?若非當時是在公共場合,我說不定會直接殺了他,以泄我心頭之恨!但卡沃迪恩早就計算好了一切,連我的心理和行動都算准了。我被他這番話打擊得魂不守舍,第二天的考驗自然也發揮失常,沒有通過。於是卡沃迪恩再度成了勝利者。”

  

  凱菲爾激動地說:“您為什麼不把真相說出去?為什麼不揭露他?”

  

  “你以為我沒說嗎?!”奧古斯塔失控地大吼,“我將這事告訴了好幾個‘朋友’,可他們沒一個肯相信!我甚至找到那位大法師,將一切和盤托出,請求他再給我一次機會以測試我真正的實力,但他卻將我掃地出門,譏諷我是因為不甘心輸給卡沃迪恩才編造謠言詆毀他!”

  

  他仍然清晰地記得那天的情形。他被大法師趕出家門,走在冰冷的雨裡,內心卻比秋雨更加寒冷。他望著凋零的樹葉和遠方在雨中泛著漣漪的湖,有一瞬間,連他自己都懷疑,一切是不是他臆想出來的?因為輸得不甘心,所以大腦自動編造出一個虛假的真相以自我安慰?這樣的他跟瘋子有什麼兩樣?不,他沒有瘋。他不是那種靠著妄想度日的人。卡沃迪恩真的兩度背叛他,奪走了本應屬於他的……至少也是他有資格去爭奪的東西。

  

  他望著灰白的湖泊,又憶起了划船比賽那天的事。他差點淹死,是卡沃迪恩救了他,照顧病中的他。那也是假的嗎?他現在淋著冰冷刺骨的雨,如果他再次病倒,卡沃迪恩還會來照顧他嗎?不,肯定不會了。就算他病死臥榻,卡沃迪恩大概也不會來施捨他一眼。也許卡沃迪恩從那時起便開始籌畫如何博得他的好感以利用他。他本來就不擅長與人交往,朋友更是少得可憐,因此每個人的友誼對他來說都彌足珍貴。為什麼曾被他當作摯友的人竟會背叛他?為什麼身邊竟沒有一個人肯相信他?假如連卡沃迪恩都會變節,那麼身邊其他的“朋友”有幾個是真心待他的?他所擁有的那些“友誼”到底有多少是虛情假意?當他看到別的朋友時,內心便會有個惡魔般的聲音向他低語:他或她說不定也和卡沃迪恩一樣兩面三刀,暗地裡淨想著怎麼利用你,看看他們——多麼虛偽的笑臉!

  

  “那個時候我對身邊的一切都失望透頂,於是離開大都市,一聲不響地跑回老家,把自己關在這棟老房子裡,再也不見任何人,再也不關心外界發生的一切,也不希望外界關心我。有幾年時間,我沒踏出過家門一步。後來這種情況才稍有改善。”

  

  當然了,就算到了今天,奧古斯塔也不怎麼願意外出,好像外人個個都是蛇發女妖,他們的視線會殺了他似的。

  

  凱菲爾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您現在和卡沃迪恩大人不還是朋友嗎?”

  

  奧古斯塔曖昧不明地“嗯”了一聲。“後來我們和好了。”

  

  “您原諒他了?”

  

  “‘和好’並不等於‘原諒’。只是……達成了某種和解罷了。我在這棟宅子裡自我封閉了好幾年,有一天卡沃迪恩突然找上門。我用最擅長的空間魔法在宅子周圍編織了一道封印,所有不請自來的客人都會迷失方向,最後莫名其妙地回到原地。但卡沃迪恩沒禮貌地打破了我的魔法,闖進我家,要求和我決鬥。”

  

  “為什麼要決鬥?”

  

  “他向我道歉,說他深深後悔自己從前的所作所為,不該如此踐踏一位朋友的情誼——雖然再給他一次機會的話他還是會這麼幹。他發誓今後一定盡力彌補,但首先要完成夙願,和我堂堂正正一較高下。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現在想來,當時的我真是好可笑,竟然要靠擊敗卡沃迪恩來證明自己的價值,我豈不是變成了和卡沃迪恩一樣的人——我最討厭的那種人了?

  

  “我們找了一群人當見證人,跑去當初舉辦挑戰賽的小島決鬥。結果……”他半是失望半是認命地歎了口氣,“我又輸了。幾年來,卡沃迪恩師從大法師,習得了許多稀世法術,而我則窩在一座破房子裡浪費光陰。從前我們不相上下,現在我和他的差距就是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不過那場決鬥倒是讓我清醒了:我不能再這麼荒廢下去。我又開始學習和做研究,房子周圍的封印也撤掉了,想來拜訪我的朋友隨時可以上門——雖然總共也沒幾個人。我和卡沃迪恩達成了和解。我仍舊無法放下心中的芥蒂,無法原諒他,但我們能像普通人一樣坐下來好好說話,不至於一言不合就互丟火球。我甚至會偶爾回憶起從前的日子——還沒和他決裂的日子——並且覺得那樣的生活很不錯。大概人就是這樣,不論遭受的傷痛多麼刻骨銘心,一旦傷口癒合便會忘記疼痛。”

  

  “您如今還……還恨他嗎?”

  

  奧古斯塔用詭異的眼神瞪著凱菲爾:“當然恨,我之所以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可以說都是被他害的!我當然也知道成天窩在家裡很不正常!我也想改!但是每當我……”

  

  他忽地啞然,轉向相反的方向,抬手擋住眼睛,似乎不想被人瞧見。過了好一會兒,凱菲爾才發現他的手指下溢出了透明的淚水。

  

  “每當我試著走出去,都不禁害怕,不禁思前想後,躊躇不決:萬一所謂的‘和解’也是卡沃迪恩算計好的呢?”他哽咽道,“說到底,我根本無法探明他人的真心,會不會所有人都對我虛情假意,給奸詐的心罩上了虛偽的面具?我如何能相信他人?有什麼人值得我相信?連被我當作一生摯友的人都會背叛我,何況別人?我不斷拷問自己的內心,得出的結果不是鼓勵我走出去,而是讓我永遠縮在自己的保護殼裡,這樣就不會再度受傷……難道我會不知道這種心態很不正常?難道我願意一輩子待在一座老房子裡發黴?然而我就是……不論怎樣也無法……無法說服自己……”

  

  一隻手抓住了奧古斯塔的手腕,強行撤開,讓他露出自己紅腫的雙眼。他驚慌地想用另一隻手擋住臉,但另一隻手也被凱菲爾扣住。

  

  “您還有我呐,奧古斯塔閣下!”狼人青年說,“我不會背叛您!我腦子笨,不會計畫這個籌謀那個,我絕對不會利用您、踐踏您的好意!您還有我!您儘管相信我吧!”

  

  奧古斯塔想掙脫他的鉗制,卻失敗了。別說他現在病情未愈,就算是健康的時候,他也不是狼人的對手。

  

  “可是終有一天你會離開我!”

  

  “您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我會一直陪著您的!”

  

  奧古斯塔再次掙扎,再一次失敗。他索性放棄抵抗,只能用手肘勉強遮擋自己的面容。

  

  “你還年輕,總有一天你會發現外面天地廣闊、大有可為。當你走出這棟房子,去到具有無限可能的大世界中時,你就再也不想回來了!到時候你就會頭也不回地離開我!我現在相信你,就必須冒著將來失去這份信任的風險,而我在卡沃迪恩身上唯一學到的就是……沒有把握的時候,決不冒險!”

  

  凱菲爾猛地搖頭。“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我不會離開您!請您相信我!不在乎什麼外面的世界!我只要有您就足夠了!”

  

  “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比一個無聊的魔法師更精彩,更有趣,你能保證自己一定不在乎嗎?你又不能預知未來,怎麼可能知道自己將來一定不會被那些東西吸引?萬一你遇到了呢?萬一你要離開呢?”

  

  “不會的!如果我當真遇到了什麼非常有吸引力的事物,我就帶著您一起去看!既然是那麼精彩有趣的東西,那麼我願意和您一起分享,相信您也一定會喜歡,我會帶著您一起去見識那個廣闊的世界……不,是把那個廣闊的世界帶給您,而不是丟下您一個人去追求那些東西!”

  

  ☆、第31

  

  “不會的!如果我當真遇到了什麼非常有吸引力的事物,我就帶著您一起去看!既然是那麼精彩有趣的東西,那麼我願意和您一起分享,相信您也一定會喜歡,我會帶著您一起去那個廣闊的世界……不,是把那個廣闊的世界帶給您,而不是丟下您一個人去追求那些東西!”

  

  “但是有些東西無法分享!就好比魔道挑戰賽的獎盃、大法師弟子的名額,有且只有一個人能得到!”

  

  “倘若一件東西我無法和您分享,那它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那種東西不要也罷!世界上還有千千萬萬美好的事物,為什麼放著它們不管,非要追求那一個呢?”

  

  “因為那些東西對我來說很重要!世界上還有千千萬萬的人,誰知道你會不會有一天覺得他們更重要,從而放棄我?”

  

  “那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我喜歡的是您啊!放棄您的話,追求那些東西又有什麼意義?”

  

  奧古斯塔打斷他:“夠了!我聽夠了!這一切都沒有意義!我根本就不該和你說這些!滾出去!”

  

  凱菲爾咬著嘴唇,盯著奧古斯塔不放。魔法師重複:“滾出去!你還在愣在這兒幹什麼!”

  

  凱菲爾鬆開了手。奧古斯塔終於獲得自由。他立刻退到床中央,拉起被子蓋住自己。然而凱菲爾沒有聽話地離開。他抓住奧古斯塔的肩膀,不由分說地吻上魔法師的嘴唇。

  

  奧古斯塔愣住了。他本能地推搡,但凱菲爾紋絲不動,反而緊緊抱住他。不知何時他已經離開椅子,整個人壓在了奧古斯塔身上。不知是不是由於病弱體虛,奧古斯塔竟沒有用魔法將他彈飛。凱菲爾強行撬開他的牙關,舌頭伸了進來,舔弄他的上顎。酥麻的感覺順著脊椎衝上頭頂,令奧古斯塔一陣戰慄。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若在以往,他肯定會打飛凱菲爾,狠狠教訓他一頓,讓他不敢再這麼放肆,但是現在他不想這麼做。他什麼都不想做,只想放任此刻永遠持續下去,什麼都不用考慮,什麼都不用擔憂。這個吻強硬又溫柔,唇舌交纏的感覺非常陌生,卻讓他愉悅地渾身顫抖。不知何時他已經放棄了抵抗,任由凱菲爾深深地吻他。

  

  等他快喘不過氣了,凱菲爾方才放開他。奧古斯塔捂著自己紅腫的嘴唇,肩膀微顫,不知是覺得寒冷還是在生氣。

  

  “你……放肆!”他聲帶抽搐,幾乎無法完整地說完一句話,“給我滾!我不想再看見你了!”

  

  “我不會走的!就算您趕我走,我也不會走!”

  

  “你……你……你轉過去!”

  

  凱菲爾一怔:“幹什麼?”

  

  “叫你轉你就轉!”

  

  凱菲爾莫名其妙地轉過身,背對奧古斯塔躺在床上。奧古斯塔從背後抱住他,手臂環在他胸前,額頭則抵上他的後背,像考拉抱著桉樹一樣緊緊地摟著他。

  

  凱菲爾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奧古斯塔閣下能察覺到他正心跳加速嗎?過了好一陣,背後傳來微弱得像蚊子叫的聲音。

  

  “別走,凱菲爾……”

  

  那聲音帶著哭腔。凱菲爾感覺背後的衣服濕了一大片。

  

  “別離開我……別丟下我一個人……”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了。喉嚨裡像哽了什麼東西,讓他不但說不了話,甚至連氣都喘不過來。他只能握住環在他胸前的奧古斯塔的手,輕聲安慰:“嗯,我不走。”

  

  奧古斯塔閣下曾經遭遇欺騙和背叛,有過那麼悲傷的過往。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奧古斯塔閣下有他。凱菲爾似乎有些明白卡沃迪恩大人把他寄到奧古斯塔家的用意了。他是心懷歉疚,亦或是為了贖罪?不,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這裡,在奧古斯塔身邊。他會竭盡所能照顧他,保護他,讓他每一天都過得舒適、充實和快樂。

  

  背後的啜泣聲漸漸停止,奧古斯塔的呼吸變得沉穩而有規律,想必已經睡著了。凱菲爾喜滋滋地享受了一會兒被奧古斯塔摟住的感覺,接著小心翼翼地將魔法師的手臂拉開,拽了一個抱枕塞到他懷裡。奧古斯塔沒醒,摟住抱枕翻了個身,咕噥了幾聲無人能夠聽懂的夢囈,沉沉睡去。

  

  凱菲爾為他掖好被角,理了理魔法師淩亂的棕色頭髮。奧古斯塔的眼角沾著淚痕,不過不再雙眉緊鎖。凱菲爾希望他已經放下內心的重擔,即使在睡夢中也不必擔憂。

  

  他俯下身吻了吻奧古斯塔的眼角:“晚安,閣下。”然後端起床頭櫃上的餐具,悄無聲息地退出房間。

  

  第二天,凱菲爾端著一杯熱紅茶去叫奧古斯塔起床。一進門,只見床上空空蕩蕩,奧古斯塔穿著單薄的睡衣坐在窗前,出神地眺望遠方。冷風正從大開的窗戶往臥室裡灌。

  

  凱菲爾尖叫一聲,連忙放下茶杯,跑過去關上窗戶,責備道:“您怎麼能只穿著睡衣坐在窗前?多冷啊,您還病著呢!”

  

  奧古斯塔撇撇嘴,扭過頭:“我已經好了。”

  

  凱菲爾懷疑地將手掌貼上奧古斯塔的額頭。魔法師下意識往後一縮,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地接受了。凱菲爾“嗯”了一聲。奧古斯塔的額頭果然已經不燙了,熱度奇跡般地退了下去。除了臉色仍有些憔悴,以及生病造成的儀容不整外,奧古斯塔看起來已經完全恢復正常了。

  

  可凱菲爾還是不放心。“說不定只是暫時退燒而已。您還是回床上躺著吧。”

  

  “……我已經說了沒事了。”

  

  凱菲爾拿出他從昆廷娜那裡偷師學來的氣勢,口吻強硬地說:“不行!萬一您又病倒了呢?至少再休息一天,確保病情不會反復發作,才能起來活動!”

  

  奧古斯塔拽著自己的睡衣,像是生悶氣一樣將腦袋轉向與凱菲爾相反的方向,含混不清地說了句什麼。凱菲爾豎起耳朵:“您說啥?”

  

  “我說,我從今天一睜眼起就在考慮……”他垂著頭,越說聲音越小,凱菲爾不得不全神貫注才能分辨他的發音,“我們……要不要……試著交往一下?”

  

  凱菲爾尾巴上的毛都炸起來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奧古斯塔閣下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麼爆炸性內容?他是不是在做夢?

  

  “我好像聽錯了……”

  

  “你沒聽錯。”

  

  “您說的是我理解的那個‘交往’嗎?”凱菲爾表情如夢似幻。

  

  奧古斯塔的頭垂得更低了。凱菲爾看見紅暈一直從他的臉頰蔓延到耳根。

  

  “不願意就算了。”他快速地嘟囔。

  

  “怎麼會不願意!我願意!我太願意了!”凱菲爾一把擁住奧古斯塔,用力地搖晃魔法師的身體,差點抱著雙腳離地的魔法師原地旋轉三圈。

  

  “我一定是在做夢!嗚嗚嗚……我怎麼會夢到這麼美的事……您快打我一巴掌,告訴我不是在做夢!”

  

  奧古斯塔點點頭,沒有甩他一巴掌,而是抓住凱菲爾身後搖晃不停的尾巴,狠狠一扯……

  

  “嗷!”凱菲爾疼得眼淚汪汪,“您別拽了!好痛!我知道這是真的了!不是做夢!求您別拽了!”

  

  “哼。”奧古斯塔一臉不高興,回到床上,鑽回被子裡。

  

  凱菲爾揉著屁股,尾巴無力地下垂,心想人類在進化過程中丟掉尾巴是有道理的,尾巴就是個絕大的弱點啊!

  

  “那個……我、我應該做點什麼嗎?我是說,既然我們……是不是應該有點變化?”他不好意思地問。

  

  奧古斯塔斜著眼睛:“像平常一樣就行了。”

  

  “哦……那我待會兒把早餐端過來。”

  

  說完,凱菲爾興高采烈地湊上前去,親了一下奧古斯塔的臉頰。魔法師雖然滿臉不樂意,但沒有出言拒絕。凱菲爾手舞足蹈地跑下樓,不知情的人恐怕還以為他在表演歌舞劇。

  

  奧古斯塔閣下接受他了……奧古斯塔閣下接受他了……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一天竟能成真!今天的空氣好像格外清新,天氣也格外爽朗,今天的獨角獸看起來也格外可愛,就連今天的門鈴聲聽上去都格外悅耳……

  

  “門鈴!”凱菲爾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他高興地一塌糊塗,險些忽略了門鈴聲。他急急忙忙跑到玄關,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具身披黑色斗篷、手拎水桶的骷髏,骷髏腳邊還堆了幾個行李箱,凱菲爾一眼認出行李箱正是他們先前丟在森林裡的。他們竟然忘記回去拿了!

  

  “呃……您是……房東先生嗎?”凱菲爾遲疑道。骷髏在他看來長得都差不多,天知道這具骷髏是不是度假小屋的房東利奧波德先生。

  

  “你有臉盲症嗎?”骷髏說。

  

  “果然是利奧波德先生……您大老遠地跑來有何貴幹?”

  

  “我發現你們把行李丟在森林裡了。”骷髏說,“你們走後我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發現我也有不對之處。你們畢竟是付了錢的租客,就算弄壞了我的吊橋,我也應該找律師處理才對,不能就這麼把你們掃地出門。何況奧古斯塔先生還生了病。後來我發現吊橋已經修好了——我猜大概是用魔法修的吧——你們的行李丟在橋邊。所以我把行李給你們送過來了。”

  

  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結果!凱菲爾原以為他們與這位骷髏房東已經不會再見面了,沒想到還有這等奇遇。

  

  “非常感謝您!您快進來吧,奔波一路您肯定也累了……”凱菲爾不知道骷髏會不會累,不過客套一下肯定沒錯。

  

  “不用不用,奧古斯塔先生身體還沒好吧?我不好意思打擾他。請務必收下這件薄禮。奧古斯塔先生不討厭這個吧?”骷髏將手裡的水桶遞給凱菲爾。桶裡裝滿了活魚。凱菲爾想起度假小屋附近有池塘,他們原本預定去釣魚,可惜奧古斯塔閣下病了,計畫未能完成。

  

  “我想他應該很喜歡吃魚。”凱菲爾說,“您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我們明明沒有說過地址……”

  

  “我知道霍利奇家在冬青郡的拉第爾鎮,所以就到鎮上詢問當地居民。我一說大法師奧古斯塔,他們就知道是誰了。”

  

  凱菲爾想像骷髏先生拉住一名街頭路人,問他“你知不知道大法師奧古斯塔‧霍利奇住在哪兒”,路人嚇得瑟瑟發抖,不得不如實相告。“您就這麼隨便地去了鎮上嗎……”

  

  “鎮上正好在舉行一個叫‘殭屍遊行’還是什麼的活動,好多人都打扮得稀奇古怪的,我在其中不怎麼顯眼。人們還稱讚我化妝術高超、打扮得天衣無縫呢!雖然我聽不太懂他們的意思,不過這應該是一種讚美吧?”

  

  “呃,該怎麼說呢……應該是吧……我也不懂。”凱菲爾不置可否地一筆帶過。兩人又寒暄了一陣,骷髏房東告辭,說要去鎮上好好見識一下那個所謂的“殭屍遊行”活動。凱菲爾揮手送別他,然後將行李搬進屋。正準備關門時,獨角獸忽然賊兮兮地出現在門口。

  

  “那個骷髏送了你們什麼好東西?”它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我也有份吧?”

  

  “一桶活魚。你要吃嗎?咦,你不是吃草的嗎?”

  

  “哼!窮酸的骷髏!幾條破魚,他以為這是打發要飯的嗎?難道我們買不起魚?也不知道送點好的!”

  

  “你還有臉說!要不是你踩斷吊橋,我們現在應該還好好地住在度假小屋裡,不僅能吃到與,能親自去釣呢!還有,你忘記把行李拿回來了,居然讓它們在森林裡躺了那麼久,你怎麼好意思!”

  

  “我怎麼去拿行李?我他媽沒有手啊你這蠢貨!”

  

  ☆、第32

  

  奧古斯塔沉默地、面色冷峻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翻閱一本剛剛寄來的魔法界學術期刊。令他煩惱的是,他一個字也沒看進去,那些原本就相當晦澀難懂的專有名詞此刻更是猶如外星語一般讓他頭腦發脹。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凱菲爾像只蜜蜂似的在他身邊轉來轉去——不僅是像蜜蜂一樣勤快,也像蜜蜂一樣嗡嗡叫個不停。

  

  “奧古斯塔閣下,您要喝茶嗎?”

  

  “奧古斯塔閣下,您要點心嗎?”

  

  “奧古斯塔閣下,您要不要蓋一條毯子?”

  

  “奧古斯塔閣下,我打開窗子可以嗎?”

  

  “奧古斯塔閣下……”

  

  魔法師忍無可忍地將期刊丟了出去。“吵死了!給我閉嘴!安靜一會兒不行嗎!”

  

  凱菲爾做了個給嘴巴拉上拉鍊的動作,表示自己會乖乖閉嘴。他幫奧古斯塔把期刊撿了回來(就像乖巧的尋回犬會做的那樣,奧古斯塔心中嘀咕),湊到魔法師身邊,未得到主人的任何許可,便在他嘴唇上輕輕啄了一下,接著在奧古斯塔發怒前飛也似地逃進了廚房。

  

  “你、你怎麼敢!”奧古斯塔捂著嘴巴,臉色緋紅。

  

  凱菲爾賊兮兮地從廚房探出腦袋:“我們不是正在交往嗎?親一下又怎麼了?”

  

  “誰准你說話了?!”

  

  凱菲爾做了個鬼臉,尾巴搖晃得像個飛速旋轉的電風扇。奧古斯塔恨恨地想,等訂購的下一批藥材到了,他就立刻進煉金實驗室閉關,弄出將狼耳和尾巴還原的藥劑,這樣就再也不用看到那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礙眼不說,仿佛連他的心尖也被那條尾巴一直搔來搔去。

  

  叮咚——

  

  門鈴響了。奧古斯塔端坐不動:“凱菲爾,去開門!”

  

  狼人青年蹦蹦跳跳地跑到玄關,還沒開門,門鈴便再一次響了。看來這位訪客等得不耐煩了。

  

  他打開門,滿心以為門外站著昆廷娜或者利奧波德先生,又或者是閑得發慌打算跑進屋裡泡澡的獨角獸(它究竟用哪個身體部位按的門鈴?),結果出乎預料——訪客是一名陌生青年。

  

  “呃,請問您是……?”

  

  青年一頭黑髮,與普通人的黑髮不同,他的頭髮泛著紫色的光澤,看上去像某種奇怪的金屬。初看之下,他的年紀似乎與凱菲爾差不多,但過了片刻,凱菲爾又覺得他說不定比自己年長許多,只是面向看得年輕罷了。青年神色漠然,透著一絲煩躁,面對前來迎接的凱菲爾,臉上沒有顯出任何溫和的神情,仿佛凱菲爾只是門前的一尊雕塑。凱菲爾倒是覺得這青年看上去更像雕塑,他的臉輪廓很深,像雕塑家精心雕琢出的理想中的美男子,任誰看了都移不開眼。若說他身上有什麼異樣之處,就是他的眼睛——和普通人大相徑庭,虹膜是琥珀般的金色,瞳孔是蜥蜴一樣的梭形。一旦注意到他的眼睛,人們便會覺得毛骨悚然。事實上,凱菲爾嚇得尾巴上的毛都炸開了。

  

  “大法師奧古斯塔閣下在嗎?”青年冷漠地問。

  

  “在的。你是誰,找他有什麼事?喂喂,等一下!”

  

  聽見凱菲爾說“在的”,青年便粗魯地推開凱菲爾,直接進了屋,連鞋都沒換。他來時帶著一隻巨大的拖箱,此刻被他丟在門口。凱菲爾不知道是該趕他走,還是該親切地迎他進門,手足無措地愣在玄關處,最後只能叫道:“奧古斯塔閣下!有人找您!”

  

  青年走進客廳,快速掃視了一下四周環境,仿佛士兵尋找戰場上可以利用的有利地形。奧古斯塔從他的魔法學術期刊上抬起頭,目視青年大模大樣地走到他門前,一屁股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姿態隨意,好似他才是此間的主人。

  

  奧古斯塔猶疑地看看青年,又看看遠處的凱菲爾。“你的熟人?”

  

  凱菲爾叫道:“難道不是您的熟人?”

  

  “開什麼玩笑!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什麼?我看他那麼自來熟的樣子,還以為是您的朋友呢!”

  

  “我怎麼可能有這種朋友?!”

  

  兩人的目光齊齊轉向青年。青年蹺起二郎腿,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自己的膝蓋,像顧客百無聊賴地坐在餐廳裡等著服務員上菜。

  

  “你就是奧古斯塔‧霍利奇?”

  

  簡直莫名其妙!奧古斯塔心中嘶吼。為什麼有個陌生人一大早闖進我家,活像是我熟識多年的老友似的?這傢伙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凱菲爾怎麼回事,怎麼能放陌生人進門?

  

  他“啪”的合上期刊,將其隨手丟到一邊。

  

  “我就是奧古斯塔‧霍利奇。你又是誰?”

  

  “你沒必要知道我的名字。”

  

  ……我操你大爺的!奧古斯塔學獨角獸暗暗罵了句髒話。

  

  “那麼,你有何貴幹?我對於冒冒失失闖進我家的陌生人,一向沒什麼好臉色。”奧古斯塔陰沉地說。

  

  “我來尋求你的協助。”

  

  你這哪裡是求人辦事的態度啊!奧古斯塔忍住炸飛陌生青年的怒意,語帶譏諷地開口:“你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像有求於人嘛。”

  

  青年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仿佛在說“我已經紆尊降貴前來你家了,你還希求什麼”。奧古斯塔喉間一陣腥甜。

  

  “倘若沒有要事,我就要請你出去了!”他威脅道。

  

  青年敲打膝蓋的手指一停。“大法師閣下見多識廣,想必聽過‘惡龍抓走公主’一類的故事吧?”

  

  “……聽是聽過,不過有什麼聯繫嗎?”

  

  “惡龍抓走公主,國王向天下的勇士求助,誰能救出公主,誰就能獲得大筆賞金。勇士不僅能擊敗惡龍,救出公主,贏得賞金,往往還能贏得公主的芳心。”

  

  “呃,我也知道這個。可是這到底有什麼聯繫?”

  

  “所以我才會來向您求助。”

  

  奧古斯塔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惡龍抓走公主,國王尋找勇士,勇士擊敗惡龍……哦等等,既然這個青年有求於人,難不成他在故事中扮演的是國王的角色?

  

  “你是說你身邊的一位女性被惡龍抓走了,所以你希望我幫你救出她?”

  

  “……不是。”青年憐憫地看著奧古斯塔,仿佛他是個智障人。

  

  “那到底是什麼事!”

  

  “有個男人恬不知恥地闖進我家,怎麼趕都趕不走。在事情解決之前,我想我得先住在你這裡。我的行李都帶來了,讓你的狼人奴僕把它搬進來吧。我是無計可施了,只能向大法師奧古斯塔閣下求助,請你替我趕走那個男的吧。”

  

  “說的難道不是你自己嗎?!”

  

  青年再度憐憫地看著奧古斯塔。

  

  “……不是。”

  

  魔法師頭疼欲裂。這傢伙是不是有精神病?真正意義上的精神病,不是凱菲爾那種人來瘋……總而言之,先把他穩住再說,精神病人發起病來可是很可怕的!對了,還得報警才行,看看最近附近地區有沒有人報案人口失蹤……

  

  “噢,凱菲爾,你把這位先生的行李搬進來吧。”奧古斯塔裝模作樣地叫道。

  

  凱菲爾嘀嘀咕咕地搬起青年落在門口的行李箱。他原以為這只是普通的箱子,裡面頂多放了些衣物什麼的,沒想到箱子竟然重得意外!他慘叫一聲,箱子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你的行李箱裡裝了什麼啊?一箱大石頭嗎?”凱菲爾哀嚎著拎起箱子,沒走兩步,只聽見“嘶啦”一聲,箱子本身竟承受不住裡面物體的重量,整個兒開裂了!一堆金光閃閃的東西從箱子裡滑出來,差點晃瞎了凱菲爾的眼!

  

  “這是……金幣?這麼多的金幣?一箱子金幣?”凱菲爾驚呼。

  

  奧古斯塔立即準備了一個防禦法術。完了,他想,這個青年不禁是精神病人,還是搶劫犯,剛搶完銀行就跑到他家來了,萬一員警以為他們同謀該如何是好?不行,身為守法公民,他應該立刻報警!

  

  青年淡淡地望了那金幣一眼:“別慌,這些都是我的。”

  

  “你的?”

  

  “我的合法私人財產。出門旅行帶點現金很奇怪嗎?”

  

  “出門帶現金不奇怪,但是帶整整一箱——還是金幣——就很奇怪了!”

  

  青年歎了口氣:“好吧,事已至此,我只能實話實說了。其實我是條龍。”

  

  尷尬的沉默。

  

  青年並不在意他們的瞪視,輕描淡寫地說:“我是條龍,有個男人無禮地闖進我的巢穴,甚至恬不知恥地賴著不走。我毫無辦法,只能到這兒來求助大法師奧古斯塔。”

  

  “等、等一下!既然你是龍,為什麼趕不走一個人類?實在不行你咬死他不就好了?”

  

  青年面露驚詫之色:“現在都什麼時代了,我怎麼能隨便殺人呢?那是違法犯罪!”

  

  你可真是條遵紀守法的好龍啊!

  

  “那你說的那個故事,什麼公主被龍抓走了……和你的困境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我聽說你們人類談話喜歡拐彎抹角,說正事之前必須先說點看似無關卻又相關的事來引起話題,所以我才說起惡龍抓走公主的故事。”

  

  “你誤解人類了!”

  

  “是嗎?可是我們的對話進行得很順利……”

  

  “順利個屁啊!不對,你到底為什麼要向我求助?你就不能報警?不不,世界上好像沒有專管龍族的員警……”

  

  “因為闖進我巢穴的那個人身份地位很特別,據說世上能與他匹敵的就只有奧古斯塔‧霍利奇了。否則我也不會千里迢迢跑到這種窮鄉僻壤……”

  

  奧古斯塔忽然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那個闖入者叫什麼名字?”

  

  巨龍化身的青年說出了一個名字。奧古斯塔知道是他之後,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那傢伙就像是會幹出這種事的人!

  

  “他和你一樣是魔法師。人稱大法師卡沃迪恩。”

  

  ☆、第33

  

  奧古斯塔嘴角抽搐,“那傢伙幹出這種事,一點也不令人奇怪……”

  

  巨龍青年頷首:“是吧?你能明白我的難處吧?”

  

  “這事我幫不上忙,請回吧。”奧古斯塔向他投去冷冷的一瞥。

  

  “為什麼?你不是同他齊名的大法師嗎?”

  

  “我不想摻和卡沃迪恩的破事,不,應該說我一聽見他的名字就頭疼。”

  

  巨龍青年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仿佛打算直接噴個火球出來。“我懂了。你怕他。”

  

  “激將法也沒用。”

  

  “聽說你曾經兩次輸給他,看來即使同樣有‘大法師’的稱號,你們倆的實力也有差別。”

  

  “凱菲爾,送客。”

  

  蹲在地上數金幣的狼人驚恐地抬起頭:“您要趕他走?可是他有這麼多……這麼多……”

  

  巨龍青年悠然地揮揮手:“去,狼人奴僕,把我的行李搬到這棟房子裡最好最舒適的房間——雖然整棟房子又小又破,但總有‘相對來說’比較好的房間吧。”

  

  “你有什麼資格命令我!”凱菲爾叫道。

  

  “我乃是大駕光臨你家的貴客。貴客讓你搬個行李,你都要唧唧歪歪?”

  

  奧古斯塔轉頭命令:“凱菲爾,把他的行李丟出去!”

  

  巨龍青年摸摸自己的下巴:“呵,看來我說中了吧,瞧你惱羞成怒的樣子。”

  

  這條龍的語氣怎麼這麼欠揍?卡沃迪恩是為了揍他一頓才闖進他家的嗎?

  

  “你給我從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

  

  巨龍青年舒舒服服地靠在奧古斯塔的沙發上,一隻手卷起自己的黑髮,所有所思地望著天花板。

  

  “……不要。”

  

  “你有病啊!”

  

  “沒有。”

  

  “看著你我仿佛就看見了卡沃迪恩死皮賴臉的模樣!你和他有什麼區別?”

  

  “那不一樣,我是受害者。”

  

  “我才是受害者!”奧古斯塔暴跳如雷。

  

  “你拒絕我,就不怕我噴火燒了你的小破房子嗎?”巨龍青年冷笑。

  

  “那是違法犯罪!”

  

  巨龍青年一愣:“對哦。”

  

  這傢伙智商有問題吧!卡沃迪恩怎麼能欺負這種智力低下的神奇生物!話說回來,他為什麼要闖進一頭龍的巢穴?難道終於活得不耐煩了,想追求一下“屠龍勇者”般的死法嗎?

  

  “他為什麼要闖進你的巢穴?”奧古斯塔問,“圖謀你的財寶?卡沃迪恩好像不是那種人。”

  

  巨龍青年沉吟:“我覺得……是因為他腦子有病。”

  

  “嗯我也這麼覺得,不過總有個具體的理由吧?”

  

  “他說要和我結婚。”

  

  難堪的沉默。

  

  “嗯他腦子真的有病。”奧古斯塔簡明扼要地總結。

  

  “是吧?你也這麼想,對吧?”巨龍青年好不容易找到盟友,熱切地說,“我們之間根本沒有多少交集,怎麼可能結婚!”

  

  “他太強人所難了!”一和別人數落這位“好友”卡沃迪恩,奧古斯塔就格外有興致。

  

  “我們認識還不到十年,他就想著結婚,這也太心急了!”

  

  “等、等一下,十年……?”

  

  “其間我們也只不過一起出門旅行過十五六次,還是去打打叛逃的吸血鬼,抓抓傷人的野魔獸什麼的……”

  

  “這個次數好像有點……”

  

  “然後一時興起睡過二三十次,不過對你們人類來說肯定不算什麼,畢竟人類一年到頭都能發情。”

  

  “信息量似乎有點大,我反應不過來了……”

  

  “而且我們之間存在著年齡問題!我是一條活了幾百年的龍,他是個只活了幾十年的人類——”

  

  “終於說到點子上了!”

  

  “——但我化身成人類的模樣大約是你們的二十多歲,可他看起來卻比我年長,這怎麼行!簡直亂套了!”

  

  “……完全沒說到點子上啊!”

  

  “你評評理,我們怎麼可能結婚?”

  

  奧古斯塔一臉活見鬼的表情,沉默地盯著自己的腳尖,好像自己的拖鞋上有個露天電影院,正在放《指環王》系列三部連播。這讓他怎麼評理?哪有理可評?卡沃迪恩從學生時代起身邊的男女好像就沒斷過,但是一頭龍?!他一方面覺得孤獨終老比較適合那個渾球,一方面又覺得世界上竟然存在著一隻腦回路如此奇葩以至於同卡沃迪恩堪稱天生一對的生物真乃進化史之奇跡,他們乾脆配在一起算了!

  

  “為什麼不說話!”巨龍青年狠狠一拍大腿。

  

  “我……正在醞釀……”

  

  “不准醞釀!”

  

  “呃……那個,首先請教一下你該如何稱呼?”

  

  巨龍青年仰起頭:“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如果必須要稱呼我,就叫我‘尊貴的巨龍大人’吧。”

  

  “真巧,我家的獨角獸也是這麼跟我說的,所以我直接叫它‘獨角獸’了。那麼好吧,龍,我實在是……”

  

  “……叫我獄炎。”

  

  奧古斯塔無力地扶著額頭:“獄炎。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因為我長到這個年紀,還是頭一回遇見別人向我傾訴戀愛的煩惱……”

  

  獄炎睜大眼睛:“你管這叫什麼?”

  

  “戀愛的煩惱。”奧古斯塔重複了一遍。

  

  “我明白你們為什麼齊名了——你和他一樣腦子有病。”

  

  “為什麼要罵我!你簡直就像電視劇裡的人物一樣!‘親愛的,他向我求婚了,可是我沒答應,我覺得這一切太突然了,我根本沒想好、沒準備好接受這一切!天呐,我應該答應他嗎?’——這種事我怎麼可能知道!”

  

  獄炎瞪著奧古斯塔。“你為什麼要突然模仿另一個人說話,然後自問自答?”

  

  奧古斯塔絕望地哀歎一聲。人類和龍的思維方式差別太大了,他們永遠不可能順利地對話。卡沃迪恩居然和獄炎交往了十年?他不得不承認那個渾球也有非凡之處啊!不不,也許正因為他是個渾球,才能用那種外星人一樣的思維和龍交流吧!

  

  “如果你對他沒有一絲好感,為什麼要和他上床?”

  

  獄炎困惑地卷著自己的頭髮,這似乎是他的習慣動作。“對啊,為什麼?我記不清自己當時的想法了,好奇怪!難道我中了他的邪術?”

  

  “一次兩次就算了,你們上過二三十次床,不可能每次都中了他的邪術吧?!”

  

  “可我真的不記得……我到底為什麼要跟他睡?好像自然而然就……這太奇怪了!一定是邪術!”

  

  卡沃迪恩覺得自己的顱腔裡藏著一群蜜蜂,讓他恨不得抓爛自己的腦袋。“這種事……獄炎,我真的管不了。我建議你去找個專門占卜戀愛運程的吉卜賽女巫,她搞不好比我更能派上用場。”

  

  “我不需要吉卜賽女巫,我只要你去趕走他!”

  

  “我都說了這種事我做不來!”

  

  獄炎臉色一暗:“我明白了,你們人類斤斤計較,絕不做對自己沒有好處的事。說吧,你想要什麼?財富?我可以給你很多很多錢,多到你的房子堆不下,你肯幫我了?”

  

  “……謝謝,我對自己目前的財政狀況還是比較滿意的。”

  

  “真的?你——住在這種小破房子中的貧窮法師——居然不要錢?”獄炎搔了搔下巴,“那麼力量呢?我除了金銀珠寶,也收藏了不少魔法物品,個個都擁有奇妙的力量,你可以隨意挑選。”

  

  “這個比財富誘人。但是我需要魔法物品的話,我會自己造的。”

  

  獄炎雙手撐著膝蓋,弓起後背,嘴巴咧開,露出嘴裡尖尖的牙齒,金黃色的眼睛眯起來,梭形的瞳孔縮成一條線,喉嚨裡發出毒蛇吐信一般的嘶嘶聲。

  

  “你想不想知道卡沃迪恩的弱點?”

  

  奧古斯塔“呼啦”一聲站起來:“成交!凱菲爾,送這位貴客去客房!”

  

  他們談話的時候,被晾在一邊的凱菲爾百無聊賴開始地用金幣堆城堡。聽見大法師的話,他連忙將堆好的城堡打翻,假裝自己剛才沒有拿貴客的金幣玩耍。

  

  “客房!我知道了!”他手忙腳亂地將金幣塞進破損的箱子。箱子已經不能拎了,凱菲爾只好雙手抱著它,“請這邊走,巨龍大人!”

  

  獄炎驚奇地望向凱菲爾,稍後滿意地點點頭。“魔法師,你的這個狼人奴僕還挺上道的嘛。”

  

  “我不是‘奴僕’!”凱菲爾抗議。

  

  “那你是什麼?哦,我懂了,你的魔法師主人給你自由了對吧?好吧,自由的狼人僕從。”

  

  凱菲爾對天翻了個白眼,不和他爭辯了。

  

  他領獄炎來到家裡最大最豪華的那間客房(據奧古斯塔說平時是留給莉莉安娜住的),獄炎對客房所謂的“豪華”裝飾嗤之以鼻。“寒酸的小房間,還不如我家廁所。算了,出門在外,只能將就。”他指揮凱菲爾,“把所有的金幣鋪到床上!”

  

  “什麼?你確定?你的金幣這麼多,能鋪滿整整一張床呢!”

  

  “廢話,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帶這麼多金幣?”

  

  凱菲爾很為難,“可是你要睡在哪兒呢?”

  

  “金幣上啊!”

  

  “你不覺得太硬了嗎?”

  

  “你不覺得床太軟了嗎?”

  

  “我們家的床符合人體工程學,不會太硬也不會太軟!”凱菲爾努力為那張奢華的四柱床辯解。

  

  “我的金幣也是!”獄炎不悅地說。

  

  “沒有那樣的金幣!”

  

  ☆、第34

  

  莫瓦尼亞的大支配者懶洋洋地趴在櫃檯上,尾巴蜷成一個鉤形。聽見有人進門,它的耳朵動了動,卻連句“歡迎光臨”都沒說,完全無視了自己是一店之長、必須為顧客服務的事實。

  

  接著一隻手擰住它脖子上的皮,將它拎了起來。

  

  “醒醒!你這貓實在懶死了,開店真能賺錢嗎?”

  

  大支配者怒火攻心,無奈渾身發軟不能動彈。“放肆!無禮狂徒,放我下來!”

  

  那只手突然鬆開。幸好大支配者是只貓,空中一扭便輕巧落地。待看清來人面孔,它氣得鬍子一抖。

  

  “奧古斯塔,原來是你小子!”

  

  “你對客人怎麼這種態度?”奧古斯塔雙臂環抱胸前。

  

  “你對主人的態度也不怎麼樣啊!”

  

  “好歹拿出點服務業從業人員的基本素質來!”

  

  “現在又不是營業時間!我們下午兩點以後五點之前不提供餐飲服務!”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破規定!”

  

  “那是因為你從來不在這個時間點來!”

  

  說完,大支配者疑惑地盯著奧古斯塔:“你今天怎麼在這種反常的時間跑來?你的吸血鬼女傭又罷工了嗎?”

  

  “昆廷娜以前沒罷過工!”奧古斯塔抬高嗓門,“你店裡送不送外賣?”

  

  大支配者倒抽一口冷氣:“該來的總會來!在長達數年的心理掙扎之後,你終於下定決心做一個足不出戶的死宅男了嗎?”

  

  “不是!媽的,你怎麼會這麼想!”

  

  “難道不是?天呐,這太反常了!一定是什麼大災難的前兆!”

  

  “當然不是!”奧古斯塔很想給貓來上一拳,不過他忍住了。“莫瓦尼亞的大支配者”這種威風的綽號可不是白叫的,說不定會直接把他炸上月球。“我只是單純叫個外賣而已!你家到底送不送?”

  

  “理論上是送的。”大支配者說。

  

  “理論上?聽起來好可疑……”

  

  “每當有人打電話到店裡叫外賣,我就會告訴他們現在店裡很忙,外送員要過兩個小時才有空。他們一聽這話通常就知難而退了。”

  

  “你家的外送員也太輕鬆了吧!”

  

  “我家根本沒有外送員,呵呵。”

  

  “……你一定是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卑鄙法術才讓這家餐廳支撐到現在的吧?”

  

  “我是個正派的貓,才不會做那種下三濫的事呢。”大支配者沾沾自喜地仰起頭,“如果你肯出足夠的小費,我想安圖莎大概願意多打一份零工——又當廚師又當外送員。”

  

  “那你叫她做一隻烤羊羔送到我家,要整只的,現在就做,做好了立刻送。”

  

  大支配者再度倒抽一口冷氣:“為什麼是整只的烤羊羔?你要用它進行什麼秘密黑魔法儀式嗎?”

  

  “……是拿來吃的。”奧古斯塔黑著臉說。

  

  “你召喚了某種饑餓的深淵黑魔怪?”

  

  “不是!媽的!”奧古斯塔再度咒駡道,“不過也差不多……呃……總之你叫安圖莎快點送來!”

  

  “哦哦哦,好好好。”大支配者敷衍地應道。等奧古斯塔一離開餐廳,它便低聲咕噥:“哼,肯定是深淵黑魔怪。那群成天變魔術的傢伙從來不管什麼道德法律。我看報警更妥當。”

  

  餐廳的門再度打開。奧古斯塔去而複返。大支配者豎著尾巴跳了起來:“我隨口說說,沒打算報警!你不要疑神疑鬼!”

  

  魔法師瞪著它:“你說啥?”

  

  “……沒什麼!你幹嘛突然回來?”

  

  “忘了拿東西。”

  

  “你來的時候兩手空空,怎麼可能忘了東西。啊,難道你把良心丟在我店裡了嗎?”

  

  奧古斯塔對貓“切”了一聲,走到餐廳的照片牆前。牆上貼著花哨的彩紙和數不清的照片,都是情侶們(或者假扮情侶的人們)的接吻照。看來莫瓦尼亞“愛情的春天”活動成果頗豐。奧古斯塔花了好半天才從一堆照片中找到他和凱菲爾接吻的那張。照片裡的凱菲爾顯得很興奮,臉上飄著紅暈,奧古斯塔則愁眉苦臉的,好像被什麼昆蟲蟄了一口。他將照片從牆上扯下來,看了看,塞進口袋。

  

  “你怎麼可以隨便拿別人店裡的東西!”大支配者驚道。

  

  “因為我的良心丟了。”奧古斯塔雙手插在口袋裡,按著照片,防止大支配者不要臉地跳過來搶。但大支配者只是懶洋洋地趴在櫃檯上,似乎連斥責他的興趣都沒了。

  

  奧古斯塔離開莫瓦尼亞。天空陰沉,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他惱火地哼了一聲,在頭頂撐開一道遮雨的魔法屏障。一些躲在路邊建築屋簷下避雨的路人羡慕地望著他,然而這並沒有給奧古斯塔帶來好心情。事實上,自從那條龍來到他家,他的心情就像返回地球的載人飛行器一樣再也沒升起來過。他原以為只要暫且應付幾天就好,沒想到第一天就栽了個大跟頭——那條龍實在太能吃了!他已經吃光了家裡大部分存糧,正坐在餐廳手持餐叉敲打光溜溜的盤子,催促奧古斯塔外出覓食,活像他們是不給客人吃飽的吝嗇主人一樣。

  

  他一邊唉聲歎氣一邊踏上山坡,穿過茂密的樹林,遙遙望見自家的宅子,和……飛馳而來的獨角獸。

  

  “奧——古——斯——塔——!”獨角獸尖叫著,“你怎麼能讓一頭龍住進我們家!你瘋了嗎!”

  

  “謝謝你提醒我‘我瘋了’的事實。”魔法師陰沉地說。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你知道他幹了什麼嗎?”

  

  “他吃了凱菲爾?”

  

  “那倒好了!”獨角獸的聲音拔高一個八度,“他吃了我的燕麥!我的進口高級燕麥!”接著又拔高了一個八度,“真是無恥至極!根本不懂‘禮儀’兩個字怎麼寫!你怎麼能讓這種生物進我們家的門!”

  

  ……你還真好意思說啊。奧古斯塔鬱悶地想。你看著他,不覺得看見了世上的另一個自己嗎?人們都說同性相斥,你討厭他不是沒有道理啊。

  

  “我要離家出走!”獨角獸最後宣告,“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我正愁家裡伙食開支太高了呢。”

  

  “奧古斯塔!我在跟你討論一件很嚴肅的事,你能不能不要插科打諢!我要離家出走了!”

  

  “唉……隨你的便吧,你是個成年獸,想走我也留不住。”

  

  “我走了你就沒有坐騎了!”

  

  “我正打算買輛車呢。我仔細算過了,養車的錢似乎比養你的錢少。”

  

  獨角獸噴了個響鼻,跟著奧古斯塔一齊走向宅子。“哼,我嚇嚇你的,我才不走呢,應該他滾出去才對……”

  

  宅邸門口,獄炎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捏著牙籤剔牙。凱菲爾則扒著另一邊門框,眼淚汪汪地等待主人歸來。終於等到了奧古斯塔,他哽咽一聲:“閣下!您終於回來了!再晚幾分鐘,他就要開始吃我們家的沙發了!”

  

  獄炎欣喜地吹了聲口哨:“你帶食物回來了嗎?”

  

  “我幫你叫了外賣。”

  

  獄炎好奇地望著跟在魔法師背後的獨角獸:“你是說那個嗎?那個也能吃?太好了,我就喜歡生吃!”

  

  “我一定要離家出走!”獨角獸癲狂地嘶鳴起來。

  

  魔法師按揉著自己的額角。都怪你,卡沃迪恩……這都怪你!“獄炎,你一吃飽我們就去找卡沃迪恩,立刻就去!”

  

  ☆、第35

  

  “哎呀!你是一頭龍啊!真的是龍誒!我還是頭一回見到活的龍耶!”

  

  安圖莎像個見到偶像真人的狂熱小粉絲一樣尖叫個不停。自從半小時前她騎著掃帚把烤全羊外賣送來後就一直這個樣子。獄炎淡定地坐在餐桌前,優雅地撕下羊羔肉塞進嘴裡,安圖莎則搓著手在他身旁轉來轉去。這幅光景讓奧古斯塔不由自主地聯想到草原上大快朵頤的獅子和偽裝成一叢灌木潛伏在旁等著抓拍驚險一幕的可疑人類攝影師。

  

  “我能摸摸你的頭髮嗎?可以?你真好!噢,這就是龍的頭髮,好光滑,像鱗片一樣!我能摸摸你的手嗎?天呐,這就是龍的爪子!我能不能剪一塊指甲留作紀念?不行?好可惜……那拍照留念呢?你點頭是答應的意思嗎?太好了!”安圖莎說著摸出自己的手機,對著鏡頭又瞪眼又嘟嘴,拉著獄炎高高興興地自拍起來。獄炎吃肉的動作絲毫沒受影響,所以不管怎麼看都是安圖莎一個人在自娛自樂。

  

  奧古斯塔和凱菲爾無言地站在旁邊,等待這出鬧劇結束。獨角獸警惕地躲在窗簾後面,間或探出頭窺視一兩眼,又迅速縮回去,仿佛這樣別人就看不見它了。奧古斯塔不明白它為什麼要如此掩耳盜鈴,它的蹄子明明都從窗簾下露出來了……

  

  “哼,簡直就像為了跟熊合影而主動跳進動物園熊坑的腦殘遊客。”獨角獸刻薄地噴著氣。

  

  是嗎……像嗎……奧古斯塔無力地想。我家又不是神奇生物養殖場,為什麼一個兩個都要往我家跑,到底招惹誰了……對,卡沃迪恩,都是他的錯!狼人也好龍也好,都是因為他才跑來我家的,追根究底,責任全在卡沃迪恩身上啊!

  

  他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寫下一行數位。凱菲爾歪著頭:“您在寫什麼?”

  

  “帳單。我要記下獄炎的花銷,回頭讓卡沃迪恩還給我。”

  

  “……我覺得從他口袋裡掏錢比闖進龍穴掠奪寶藏更困難。”

  

  “不會比送走這頭龍更困難了!”奧古斯塔狠狠一戳筆記本,差點戳破紙張,在上面留下一個難看的墨點。他嫌棄地合上筆記本。

  

  “獄炎,你吃飽了嗎?差不多該出發了!”

  

  獄炎抓著一隻烤羊腿:“嗯……有種似飽非飽的感覺……”

  

  “七分飽才最健康!走吧!”

  

  奧古斯塔從他手中奪過羊腿,扔回盤子裡。獄炎震驚地瞪著他,好像奧古斯塔是個十惡不赦的強盜,剛剛搶走了他辛苦賺來的血汗錢一樣。

  

  “你幹什麼!”

  

  “是時候出發了!”

  

  “我還沒吃完呢!你知道打擾一頭高貴的巨龍進食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卡沃迪恩馬上就能被趕走了。”

  

  獄炎不舍地看著盤中的羊腿,又看了看奧古斯塔,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後,他大概覺得奪回巢穴比區區一頓飯更重要,於是抓起餐巾擦了擦手:“為了更大的利益只好捨棄小利了。”

  

  “我真高興你還有這種常識……那麼,你是飛來的嗎?”

  

  “如果你所說的‘飛’指的是乘坐飛行交通工具的話,是的。”

  

  奧古斯塔意味不明地瞟了自拍不停的安圖莎一眼:“你像那個魔女一樣騎掃帚來的?不不,你好像只帶了一個行李箱……你的行李箱會飛?!”

  

  “當然是坐飛機來的!”

  

  “你竟然會坐飛機?”

  

  “智力如此之高的我怎麼可能學不會你們弱智人類的乘坐交通工具的方式?”獄炎憐憫地搖搖頭,在他眼裡,奧古斯塔已經徹底成為“弱智人類”的代表。

  

  “你不是龍嗎?你會飛,為什麼要坐飛機?”

  

  “你們人類有腿,不也一樣會去乘汽車、火車嗎?”

  

  獨角獸從窗簾後探出頭:“還有騎四蹄生物。”然後閃電般地縮回去。

  

  奧古斯塔雙手叉腰:“你是說我現在還得去訂機票?”

  

  “你有私人飛機嗎?沒有就少廢話!”

  

  魔法師抓住獄炎的椅子,往後狠狠一拉,獄炎“哎喲”一聲,從椅子上摔下來,一屁股坐倒在地。

  

  “少廢話的是你!快給我滾起來,變回原形,然後飛回去!”

  

  獄炎苦悶地揉著自己的屁股:“做夢!我可不會讓你騎在我背上!”

  

  “傻了吧,我可以騎獨角獸!”

  

  獄炎倒抽一口冷氣,手腳並用地往後退去:“你、你能騎獨角獸?怎麼可能,難道你還是處——”

  

  奧古斯塔漲紅了臉:“是又怎樣!給我閉嘴!再敢多說一句話我就把你的舌頭凍成冰!”

  

  獄炎捂住嘴,發出吭哧吭哧的笑聲,努力憋住不說話,一股煙霧從他的指縫間冒了出來。奧古斯塔頭一回見到有人憋笑憋到腦袋冒煙,簡直就是低幼動畫片裡才會出現的景象。要是他突然笑出個火球怎麼辦……

  

  “不准笑!快走!獨角獸,你也是,別在那兒摸魚偷懶!凱菲爾留下看家!”

  

  “您不帶我一起去嗎?路上誰來照顧您?”凱菲爾嫉妒地剜了獨角獸一眼,為什麼他不會飛!

  

  “你想去見卡沃迪恩嗎?”

  

  “……不想。”

  

  “那不就行了!把家裡收拾乾淨,叫安圖莎別再自拍了!”

  

  奧古斯塔將獄炎和獨角獸轟出屋子。凱菲爾和安圖莎跟著他們到了門口。凱菲爾依依不捨地抱住奧古斯塔的脖子:“祝您一路順風,閣下。”他的尾巴沒精打采地耷拉著,“我好擔心您,您一個人能對付卡沃迪恩大人嗎?”

  

  “假如我一個人對付不了,那麼再多人去也沒用。”

  

  “您可千萬小心,他……他很壞的!”凱菲爾打了個寒顫,“他還威脅過我,說要剝了我的皮做圍脖……”

  

  奧古斯塔揉了揉凱菲爾的耳朵。這麼柔軟的毛皮,他才不捨得讓給卡沃迪恩。凱菲爾期盼地凝望著他,希望他在最後一刻改變主意。奧古斯塔故作強硬地咳嗽兩聲,順了順凱菲爾的後背,努力不去看他濕漉漉的眼睛。

  

  站在他們背後的安圖莎默默將手機調成了攝影模式。

  

  獄炎讓眾人退到自己二十米之外(跑得最快的就是獨角獸),準備變身。奧古斯塔想起了凱菲爾變身狼人的過程,不由緊緊抓住凱菲爾的手。獄炎單膝跪在草地上,一陣勁風吹過,奧古斯塔還沒反應過來,再看時,獄炎已經不見了,草地上多了條足夠一座房子那麼大的龍!

  

  龍身披漆黑鱗片,頭上長著兩對形狀猙獰的角,尖銳的棘刺從脖子順著脊椎一直生長到尾巴。當它張開嘴時,奧古斯塔能聞到一股硫磺的味道,仿佛它下一秒就要開始噴火了。它金色的、爬蟲類的眼睛冷漠地注釋著腳下這群渺小的人類(和狼人,和獨角獸)。

  

  “呵,瞧你們驚慌失措的樣子。”它冷笑,“害怕的話,我就變回人形,然後你們乖乖去買機票。”

  

  奧古斯塔艱難地吞下口水。別怕!他暗暗提醒自己。只是一頭龍而已,雖然它一尾巴就能把你打得血肉橫飛,但是沒什麼可怕的!卡沃迪恩都能把它騙上床,你還怕它嗎?

  

  “誰怕了!我們這就走!”奧古斯塔豪邁地說,“獨角獸,上前來,出發!……獨角獸?”

  

  他轉過身,搜尋獨角獸的影子。只見獨角獸縮在安圖莎身後,四腿戰戰。

  

  “我……我想去洗個澡,來得及嗎?”

  

  “什麼臭毛病?!你的潔癖就不能等會兒再發作嗎?”

  

  安圖莎舉起手:“報告奧古斯塔閣下,獨角獸好像嚇尿了!”

  

  ☆、第36

  

  奧古斯塔騎在獨角獸背上,木著一張臉,眺望遠處那座建築。他覺得今天自己的臉已經無法做出其他表情了,他寧可相信這是大風吹的。

  

  獄炎盤旋於他頭頂。它給自己施展了隱身術,否則一定會嚇壞不明真相的老百姓。

  

  “獄炎……我以為你說的‘巢穴’,指的是山洞或者地洞,再不濟也是被佔領的矮人王國之類的地方,可是這個……”

  

  黑龍得意洋洋地擺了擺尾巴:“原始人才住山洞!現在都什麼時代了,我住得豪華舒適一點又怎麼了?”

  

  奧古斯塔想像中的“龍巢”應該是山腹中的黑暗洞穴或者冒著岩漿、飄著硫磺的深谷,然而他萬萬沒想到,獄炎的“巢穴”居然是一座位於繁華大都會中心地帶的百層摩天大廈!魔法師望著腳下車水馬龍的大街,又望向大廈表面覆蓋的藍色玻璃,忽然覺得一切都好不真實,他好想驅使獨角獸飛向大廈,一頭撞死在玻璃幕牆上算了。

  

  “為什麼你要住在這種地方!你是龍啊!不把財寶對在洞窟裡怎麼好意思說自己是龍!”

  

  “我聽說你們人類對他人充滿了刻板的偏見,看來果然如此!黃金堆在洞裡又不會自己增殖!我在市中心蓋一幢商業大廈,那地價可是日新月異,每年的房租再拿去投資,現在我的財富比過去多多了。過去我只有一個堆滿財寶的洞穴,現在我統治著一個財富的王國!而且大廈頂層我留著自己住,風景優美不說,每天居高臨下看你們這群貧窮短命的生物為了生存拼死拼活、忙忙碌碌,感覺真是太妙了!”

  

  我好想回頭走人啊!奧古斯塔想。就讓這傢伙自己對付卡沃迪恩去吧!我一點也不想幫他!

  

  “快走,魔法師,大廈頂上有停機坪,就在那兒降落。”獄炎催促道。

  

  這下可好了,黑龍切斷退路,逃也來不及了。

  

  大廈天臺上畫著帶圓圈的H,看來當初興建時是作為停直升飛機的停機坪用的,只不過現在變成了龍的降落場,一架直升機也看不見。高空狂風呼嘯,奧古斯塔驅使獨角獸飛向停機坪。他敏銳地望見天臺上站著什麼東西,不是人,而是……

  

  “咦,獨角獸,你快看,那裡有只黑色的獨角獸耶!”奧古斯塔拍了拍獨角獸的脖子。

  

  天臺角落裡立著一匹形似獨角獸的生物,和奧古斯塔身下這匹不同,那生物通體漆黑,雙眼血紅,額上豎著一根毫無光澤的黑色長角,每當它走動時,蹄下便會冒起一捧烈火,又迅速熄滅。

  

  獄炎說:“你們看見了哦?那是卡沃迪恩的坐騎。聽說他自己的公寓沒地方養寵物,他就讓那頭黑色獨角獸住在地下停車場的車位上。”

  

  獨角獸不久前才在眾人面前大大丟臉,本來打定主意決不開口說話,但獄炎的話讓它尖叫起來:“那才不是獨角獸!你們還有沒有常識!虧你們是活了幾百年的龍和著名大法師——浪得虛名!讀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除了顏色之外,我沒發現你們有何不同。”

  

  “差別大了去了!”獨角獸咆哮,“我是光明純潔的神聖獨角獸,那個則是從黑暗中滋生出的恐怖生物——‘夢魘’!”

  

  獄炎沉吟:“嗯……好難懂。不過我知道人類中也有白人黑人,大概獨角獸裡也有白獸黑獸吧。”

  

  “都跟你說了不是那樣的!”

  

  黑龍沒搭理他。它收起翅膀,降落在停機坪上。想不到它的身軀看起來龐大沉重,降落的動作卻意外輕盈優雅。巨龍落地時掀起一陣氣流,那只渾身漆黑的“夢魘”巋然不動,對從天而降的巨龍視而不見。

  

  奧古斯塔讓獨角獸落在同獄炎有一段距離的地方,避免被它的翅膀打中。獨角獸嫌惡地瞥了夢魘一眼,馬上移開目光。“哼,邪穢的生物!我簡直不想和它站在同一片大地上!”

  

  ……夢魘的想法搞不好跟你一樣呢。“它只是卡沃迪恩的寵物而已,別在意它。”奧古斯塔安慰獨角獸。

  

  “那傢伙怎麼想起來養一頭夢魘呢!哈,我知道了,他肯定是在模仿你!”獨角獸篤定地說,“他就喜歡和你攀比,你有什麼他就想要什麼。不過他那種心術不正的人肯定得不到我們光明純潔的神聖獨角獸的青睞,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搞一頭夢魘騎騎了。”它搖搖頭,“也是蠻慘的!”

  

  “你是在變相地誇我心地善良嗎?”

  

  “才不是!我見你可憐才勉強同意讓你搭乘我,誰叫我是富有同情心的高貴生物呢!”

  

  “……好好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奧古斯塔無奈地從獨角獸背上跳下來。獄炎此時變回了人形。停機坪原本被巨龍龐大的身體占得滿滿的,現在突然之間空曠下來,讓人十分不適應。

  

  斜對角的夢魘冷冷地注視著他們。奧古斯塔心中一凜。

  

  “魔法師!”獄炎喊道,“愣著幹什麼!走吧!”

  

  他們進入天臺上的消防通道。獄炎住在大廈最頂層,飛進飛出還挺方便的。他們往下走了一層,面前出現一道閉鎖的大門,門上沒有鎖孔,而是由指紋識別器控制開關的。獄炎竟然會用這麼先進的裝置,當真出乎意料。

  

  獨角獸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後面。獄炎掃了它一眼,問奧古斯塔:“你的代步工具為什麼也要跟來?”

  

  “難道你們要丟下我?!”獨角獸驚恐道。

  

  “你見過有人把馬牽進屋裡嗎?”

  

  “我又不是馬,我是獨角獸,不能一概而論!而且我不想和那只夢魘……呸!我是說,風這麼大,凍死我了,我才不要待在外面!何況我是遠道而來的客人,你怎麼能把客人丟在門外!”

  

  “可是卡沃迪恩的黑色獨角獸就在外面。”

  

  “那種黑暗邪穢的生物怎能和我相提並論!而且卡沃迪恩心理變態,說不定就喜歡虐待動物……”

  

  獄炎想了想:“你說的好有道理,我不能和卡沃迪恩學。你進來吧。”

  

  他在指紋識別器上按下指紋,轉過頭問奧古斯塔:“你的代步工具……你教過它怎麼上廁所吧?”

  

  “我要一角頂死你,愚蠢的大蜥蜴!”獨角獸叫道。

  

  “……還是別進來了。”

  

  門開了。獄炎毫不謙讓,連句“請進”都沒說,自己當先進門。奧古斯塔瞪了獨角獸一眼,示意它閉嘴,接著跟隨獄炎進屋。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一進入獄炎的公寓,奧古斯塔便捂住自己的雙眼哀嚎道。

  

  如果骷髏利奧波德先生見了這種房間,一定會怒不可遏地指責:“暴發戶品味!”

  

  獄炎的公寓非常寬敞,畢竟整整一層樓都是他的居所,光是面前這間客廳就有一個博物館展廳那麼大。而如此寬敞的房間,從天花板到牆壁再到地板,統統是明晃晃的金色,加之燈光照耀,奧古斯塔覺得自己的眼球遭受了一次慘無人道的色彩攻擊。金色的天花板上垂著金色的吊燈,金色的牆壁上掛著金色的畫框,金色的地板上貼著銀色的格子馬賽克(這回不是金色了,不過銀色也好不到哪兒去),沙發、桌椅都像鍍了一層金,就連牆角用於裝飾的都不是普通綠色植物,而是一種黃燦燦的花。

  

  “我的眼睛!我要瞎了!這種地方怎麼可能住人!能住在這裡的人一定有病!”

  

  獄炎不滿咳嗽一聲:“此地的主人就在你面前呢。”

  

  “我什麼都看不見!我已經瞎了!”

  

  “唉,你們人類不僅品味差,眼睛也這麼脆弱。人類不是很喜歡黃金嗎?真的把黃金放在你們眼前,你們又嫌棄它太閃耀了,嘖嘖,口是心非,說一套做一套。”獄炎將房間的燈光調暗了一些,雖然無法完全遮掩那令人肝膽俱裂的金色,但好歹使它不那麼刺眼了。

  

  奧古斯塔這才敢放下捂住雙眼的手。

  

  “卡沃迪恩居然有勇氣住在這樣的地方……我現在都有些佩服他了……”他咕噥道。

  

  “這話聽了真教人高興,吾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沙發上傳來。

  

  沙發背對著奧古斯塔,也是金燦燦的,就算不是鍍金,至少也是用某種合金制做的(坐在這種沙發上屁股一定很痛,魔法師暗想)。由於沙發是金色,那人的頭髮也是金色,奧古斯塔起初竟完全未能注意到沙發上坐了個人。

  

  一個人站起來,轉向奧古斯塔。

  

  “我就免去‘歡迎光臨寒舍’這種客套話了,畢竟這屋子怎麼看都不能算‘寒舍’。”那人微笑著說。

  

  “……卡沃迪恩!”奧古斯塔咬牙切齒。

  

  卡沃迪恩的年紀和奧古斯塔差不多,不過或許是因為他相當重視自己的外表,而奧古斯塔則一向疏於打理自己,所以他看起來比奧古斯塔年輕幾歲。同上次見面時相比,他的面容分毫未變,仍然是一頭金髮,隨意地披在肩上,臉頰瘦削,輪廓很深,眼角上挑,薄嘴唇,顯出幾分玩世不恭的樣子。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法袍,右手拄著一根細細的文明杖——這倒不是因為他追求紳士的做派,或是刻意顯示自己大法師的身份,而是他的確不良於行,不得不靠手杖支撐。

  

  “什麼‘歡迎光臨寒舍’!這裡是我家!別說得好像你才是主人一樣!”獄炎嚷嚷道,“不過你也蹦躂不了多久了,我帶了這個魔法師來,據說他是唯一能克制你的人。”黑龍青年盯著卡沃迪恩的右腿,“聽說你的腿是被他弄殘的?那我果然找對人了!”

  

  “呃……聽我解釋,那是訛傳,真相不是你想的那樣……”奧古斯塔滿頭大汗。

  

  卡沃迪恩雙手拄著手杖,將身體重量放在那根棍子上:“其實那種說法也有一番道理,如果奧古斯塔的治癒術學得更好些,我就不會落下終身殘疾了。”

  

  “你當時乖乖退賽不就好了!居然還好意思怪我?”

  

  “我怎麼忍心怪你呢,朋友,這都是我野心勃勃的錯。當然,我也為此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他揚起嘴角,黯淡的燈光投在他臉上,形成一道暗魅的陰影。

  

  ☆、第37

  

  “你笑得好噁心。”奧古斯塔嫌棄道。

  

  “對對,好噁心的!”獄炎連忙附和。

  

  “我就喜歡噁心別人。”卡沃迪恩厚著臉皮說。

  

  獄炎指著卡沃迪恩,向奧古斯塔抱怨:“你看!世界上怎麼有這種人!你能容忍這種人住在你家裡嗎?不能吧!快把他弄走,用你的魔法或者別的什麼東西炸飛他!”

  

  “……你確定要那樣嗎?你的漂亮房子也有可能跟著遭殃。”

  

  獄炎恍然大悟:“對哦!你說得好有道理!”

  

  奧古斯塔歎了口氣。黑龍的智商這麼成問題,難怪卡沃迪恩能登堂入室。

  

  “咱們坐下來談吧,”卡沃迪恩自顧自地坐在了金燦燦的沙發上,“你們都知道我腿腳不好,不能站太久。”

  

  “你別信他。”獄炎對奧古斯塔說,“和吸血鬼戰鬥的時候,他跑得比誰都快!”他氣鼓鼓地坐在卡沃迪恩對面,後者好整以暇地瞪著奧古斯塔落座。

  

  “看你平時跟高位截癱似的,居然會去追吸血鬼?”奧古斯塔諷刺。

  

  “逃跑的‘跑’。”獄炎補充。

  

  “呵呵,我早該想到……媽的,這沙發好硬!”奧古斯塔剛坐下便跳了起來。

  

  卡沃迪恩從屁股下面拽出一個坐墊,丟給奧古斯塔:“那是始祖級別的吸血鬼大師,在沒有完全準備的情況下不應該貿然硬拼,選擇戰術性後退有錯嗎?”

  

  獄炎湊到奧古斯塔耳邊悄悄說:“他就知道給自己找臺階下。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咯。”

  

  “……我聽見了。”卡沃迪恩禮貌地微笑。

  

  被夾在這兩個針鋒相對的傢伙之間,奧古斯塔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尷尬。他又不是家庭調解員,為什麼會摻和進這種事裡?“呃,我們回歸正題吧。卡沃迪恩,獄炎對於你不請自來、擅自入住他家的事感到很惱火,你能不能聽從主人的一員,儘快搬出去呢?”

  

  卡沃迪恩揚起眉毛,右手提起手杖,然後重重一敲地面。“吾友,你這番話好生奇怪,什麼叫我‘不請自來’?我們同居了,既然如此,這裡就是我的家,我回自己的家難道還要經過別人同意嗎?”

  

  “你不要聽信他的一派胡言!”獄炎嚷嚷,“根本沒有這回事!我們什麼時候同居了?”

  

  “我也要這麼說!奧古斯塔,你可不能光聽獄炎的一面之詞,否則一定會被誤導。”

  

  奧古斯塔費力地撐著自己的額頭:“你們別吵……卡沃迪恩,你有證據嗎?”

  

  “廢話。這間公寓的門上裝了指紋鎖,原本只有獄炎一個人的指紋能打開它。但我問過獄炎,”他死死盯著黑龍,“能不能也錄入我的指紋,這樣我以後來他家,他就不用穿過大半個房子來為我開門了。他表示同意。這就相當於他把自家的鑰匙給了我,放心地允許我自由出入。所以根本不存在什麼‘擅闖民宅’的問題。”

  

  獄炎驚恐地瞪著金髮的大法師:“不對!我……我……和你說的不一樣啊!我根本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懶著天天給你開門而已,才不是什麼‘放心地允許你自由出入’!”

  

  “還有,我曾問過你,你的家這麼大,可不可以騰出一個房間專門給我住,否則我來找你時,你家明明有空房間卻還要我住酒店,那太奇怪了。你答應了,所以我搬了一些私人物品過來。我想,這就是接納我成為‘同居者’的意思。奧古斯塔,難道不是這樣嗎?”

  

  奧古斯塔:“嗯……”

  

  獄炎倒抽一口冷氣:“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看你又窮又可憐,大概也住不起什麼豪華酒店,所以隨便施捨了一個房間給你!你有事找我就住下,沒事就滾回你自己家,如此而已,怎麼在你嘴裡我們變成同居者了?”他抓住奧古斯塔的手肘,求助道,“我知道在你們人類的文化裡,兩個人‘同居’有特別的意義,可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啊!”

  

  卡沃迪恩冷笑:“哦,真的嗎,所以你只是好心地接濟窮人,把自己家改造成了賑濟所?”

  

  “對對對,差不多就是那個意思!”獄炎點頭。

  

  “那你半夜摸到我床上又是什麼意思?”

  

  獄炎露出被五雷轟頂的表情。“那是為了幫你解決生理需求啊!我是主人嘛,主人滿足客人的需要不是理所應當的嗎?你餓了我就給你吃的,你渴了我就給你喝的,你熱了冷了我為你調節空調溫度,你覺得無聊我就帶你出去玩,你有性需求我就幫你解決……”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因為奧古斯塔正用可怕的眼神瞪著他。“是他先說的!我問他有沒有什麼需要的,他說想要我,所以我就……難、難道我做得不對?我只想盡地主之誼而已,這也有錯?”

  

  獄炎……到底是該說你太周到了呢,還是該說你腦子有問題呢……奧古斯塔搖搖頭。

  

  得不到盟友的回應,獄炎結結巴巴地說:“誤、誤會啊!我們彼此之間都誤解了對方的意思!好……好吧!就算是我的錯吧!可是你逼我結婚又是怎麼回事?據我所知,在人類的文化裡,即使同居也不一定會結婚的!”

  

  “逼你?我什麼時候逼你了?不是你先向我求婚的嗎?”

  

  “絕對沒有!”獄炎抓住奧古斯塔的肩膀猛力搖晃,“相信我,魔法師,我從沒有向他求過婚!你千萬不能相信他!”奧古斯塔被他搖得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

  

  “哦?那你怎麼解釋這個?”卡沃迪恩舉起左手。他左手的無名指上赫然戴著一枚鑽石戒指,“你送我的,該不會忘了吧?”

  

  獄炎眼神發直:“沒忘……”

  

  “還是你親手為我戴上的。這也是我的‘誤解’嗎?”

  

  獄炎狂亂地抓著自己的頭髮:“不!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奧古斯塔,快告訴我是他想太多了!”

  

  別把皮球踢到我這邊來啊!奧古斯塔輕咳一聲:“咳,獄炎,送對方戒指,還親手戴在無名指上,就是求婚的意思……”

  

  “一定是哪裡搞錯了!我只是單純地帶他參觀我的寶庫,讓他開開眼界而已,然後跟他說想要什麼寶貝隨便挑,我什麼都送得起,他單單挑中了一枚鑽石戒指——好吧,我承認他挺有眼光的,那個戒指我也蠻喜歡。但是我只是為了表示自己大方才把戒指送給他的呀!不是求婚!”

  

  卡沃迪恩長長地“哦——”了一聲:“那麼你為什麼要將戒指戴在我的無名指上呢?”

  

  “因為你別的手指都不合適啊!”

  

  “那為什麼偏偏是左手呢?”

  

  “因為當時你右手拄著拐杖,不方便啊!”

  

  卡沃迪恩若有所思地轉動著無名指上的鑽戒,眼神深邃,叫人捉摸不透。過了半晌,他仰起頭,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是嗎,原來是我誤會了。沒想到給你造成了這麼多麻煩,抱歉,獄炎,都是我的錯。”

  

  一看見他的笑容,奧古斯塔便打了個寒顫。卡沃迪恩面無表情、神情冷峻時並不是他最可怕的時候,相反,他笑眯眯的時候才是最恐怖的,天知道他在那副笑容下打著什麼鬼主意。最驚悚的是,他一天到晚基本都在笑……

  

  獄炎大概早就領略過卡沃迪恩微笑的恐怖,急忙搖手:“怎麼是你的錯呢,都是人類和龍類之間文化隔閡的錯……”

  

  卡沃迪恩取下鑽戒,動作輕柔地將它放在茶几上:“既然誤會已經澄清,那麼這個東西我還給你吧。”

  

  獄炎向鑽戒伸出手,但又快速縮回來。“豈有將送出去的禮物再收回來的道理。你拿著吧。”

  

  卡沃迪恩撇撇嘴,不再看向獄炎,目光轉向房間角落的一叢金花:“我原以為它對我有著特別的意義,沒想到全是我一廂情願……留著也沒意思。你拿回去吧。”他忽然起身,拄著拐杖走向花盆。

  

  “我……”獄炎徹底懵了,無助地用肩膀拱了拱奧古斯塔,“喂,魔法師,在你們人類的文化裡,求婚用的戒指可以退回嗎?”

  

  “呃……我想是可以的?就當作你們分手了吧。反正你們又沒正式結婚,隨時可以悔婚。何況就算結婚了也還能離呢。”

  

  “悔婚了會怎樣?”獄炎很緊張。

  

  “不會怎樣,各回各家,原來怎麼過日子現在還怎麼過。”

  

  “他會不會因為我悔婚而追殺我?你們人類好像很喜歡追殺那些不守信用的人……”

  

  “那都是什麼時代了事了……卡沃迪恩不會追殺你的,應該……不會吧。”

  

  “也就是說,我們的生活會恢復成以前——我沒向他‘求婚’時——那樣?除此之外沒有變化?”

  

  “唔……我們人類中有句話叫作‘即使分手也能繼續做好朋友’,所以理論上來說是可以的吧。”

  

  獄炎哭喪著臉:“我知道,你們人類說‘理論上來說是可行的’,意思就是‘別做夢了’。”

  

  “你想趕走卡沃迪恩,現在他滾了,你不應該感到高興嗎?”

  

  “我只是想讓他滾出我家,而不是……不是……”

  

  獄炎怔怔地望著卡沃迪恩,後者觀賞了片刻盆中的金花,轉身說:“我已經沒有理由留下了,我這就叫夢魘進來幫忙收拾東西,今後我不會再打攪你了。”

  

  “你什麼意思!”獄炎跳起來,“你以後不會再來了嗎?”

  

  卡沃迪恩惆悵地望著天花板:“我是因為喜歡你才住到這兒的,可現在我明白了,我所謂‘喜歡’全是我的誤解。那我為什麼還要留下呢?”

  

  “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們做不成朋友了。”

  

  “為什麼?你討厭我嗎?”獄炎鍥而不捨地問。

  

  “我不討厭你,是你討厭我。你厭惡我厭惡到了要找奧古斯塔來趕走我的地步。這樣我還要死皮賴臉地留下,豈不是太不識趣?”

  

  他轉身要走。獄炎追上他,捉住他的手腕:“我只是想讓你離開我的巢穴,並不是要和你絕交!”

  

  “對我來說兩者沒有區別。”

  

  “我不明白!我們不能變回以前那樣嗎?只是做朋友,不是同居啦結婚啦什麼的……為什麼非要在‘無關’和‘戀人’中選一個?”

  

  卡沃迪恩沒有甩開獄炎的手,只是同情地看著他:“這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了!我從一開始就沒把你當朋友!我對你付出愛意,可在你眼裡那只是友誼……甚至可能連友誼都算不上。現在你既要享受我的愛意,又不願意承認那是愛。抱歉,我做不到。我原本以為對你來說我是特別的……我錯了。我還沒高尚到可以為了一份永遠得不到回報的愛而付出一生的地步。可能你們龍類能做到,但我不行。和你相比,人類的壽命太短暫了,耗不起。”

  

  “你走了我該怎麼辦?”

  

  “你在遇到我之前已經活了幾百年了,沒有我又如何?何況對你來說,幾十年時間就像一陣疾風,你眨一眨眼,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卡沃迪恩這個人了。”

  

  獄炎看上去像是受到了驚嚇。他似乎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和卡沃迪恩之間橫亙著“壽命”這個深不見底的鴻溝。

  

  “你的壽命這麼短,我怎麼可能讓你走?我和別的龍可以生個氣就一百年不見面,但是和你不行!人類太容易死掉了!”

  

  卡沃迪恩凝視著獄炎金黃的眼睛:“你想讓我留下來?”

  

  獄炎猶豫地左顧右盼。卡沃迪恩嗤笑一聲,轉身就走,獄炎從背後一把抱住他:“不不不!別走!留下來!如果非要在‘絕交’和‘結婚’之間選,我旬結婚’!”

  

  卡沃迪恩轉過身,歪著頭:“你確定?不會後悔嗎?”

  

  獄炎小聲嘀咕:“就算有一天我後悔……反正你們人類壽命這麼短,忍一忍就過去了……”

  

  卡沃迪恩揚起嘴角,鬆開自己的手杖。沒了支撐,他的身體搖搖欲墜。

  

  “抱緊我。”他說。

  

  獄炎聽話地抱住他,雙手穿過他腋下,扶住他的身體。卡沃迪恩靠在黑龍的肩膀上,深深地吸了口氣,像在嗅他身上的味道,然後抬起頭,向遠處的奧古斯塔投去勝利的一瞥。

  

  奧古斯塔心中暗罵一聲“臥槽”:好一招欲擒故縱!高明!

  

  卡沃迪恩和獄炎還沒溫存多久,門鈴突然響了。獄炎想去開門,但卡沃迪恩無言地將身體重心放到他身上,仿佛他不良於行,沒了獄炎他連站都站不穩。獄炎哼哼幾聲,說:“魔法師奧古斯塔,開下門!”

  

  “我是客人耶!居然要我開門!”奧古斯塔罵罵咧咧地離開沙發,走向大門。

  

  響鈴的是通往天臺的門。難道獨角獸不忍寒風侵襲,打算進屋暖和暖和?奧古斯塔打開門鎖,門被“砰”的一聲推開,差點砸在奧古斯塔臉上。

  

  “媽的!有你這麼開門的嗎!給我等著,我要砍斷你的——”接下來的話,奧古斯塔沒能說出口。

  

  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出現在他面前的不是獨角獸,事實上,什麼“獸”都不是。

  

  門外站著一名黑髮紅眸,渾身上下一絲不掛的裸男。

  

  ☆、第38

  

  奧古斯塔的尖叫卡在了嗓子裡。

  

  一瞬間他以為凱菲爾來了,不過這名裸男顯然不是凱菲爾,而且狼人青年受到文明的薰陶,現在也不怎麼裸奔了。那麼這個裸男是怎麼回事?卡沃迪恩怎麼搞的,是不是凡和他有關係的生物最後都會變成裸奔狂魔?

  

  裸男無視了呆若木雞的奧古斯塔,逕自走進房間,穿過客廳,消失在一扇門後。過了一會兒,他回來了,手上拿著一罐冰啤酒。他旁若無人地坐在沙發上,打開啤酒,默默喝了一口,像個疲憊的上班族剛剛返回家中,且絲毫不覺得屁股下面那張鍍金沙發太硬。

  

  卡沃迪恩和獄炎仿佛根本沒看見這個驚世駭俗的裸男,繼續卿卿我我,眼看就要啃在一塊兒了。

  

  奧古斯塔終於尖叫出聲:“你們倆什麼毛病?沒看見有個裸男進來了嗎?為什麼對他視而不見?還是說只有我一個人能看見?這什麼……皇帝的新衣?在你們眼裡他難道是穿著衣服的嗎?”

  

  卡沃迪恩從獄炎懷裡抬起頭,不耐煩道:“大驚小怪什麼,那是夜影,我的夢魘。”

  

  “原來如此,是你的坐騎啊……去你媽的!你的夢魘怎麼不穿衣服就進屋?變態!野蠻!無禮!”

  

  “你好奇怪,動物本身就不穿衣服,何必多此一舉?你看見不穿衣服的貓會覺得害羞嗎?”

  

  “但他變成人形了啊!”

  

  “本質還是夢魘啊。你只看得見外表,真膚淺。”說罷,卡沃迪恩轉向獄炎,“我和他不一樣,不論你是人形還是龍形,我都一樣喜歡。”

  

  獄炎說:“那當然,龍形的我威風多了。”

  

  “你們兩個夠了!”

  

  沙發上的夢魘放下啤酒,揉了揉眉頭,深沉地說:“這個魔法師和外面的獨角獸一樣聒噪。真是什麼人養什麼寵物。”

  

  奧古斯塔認為夢魘是在罵他……但夢魘這不是把自己也給罵進去了嗎!他知不知道卡沃迪恩不是啥好鳥!

  

  “獨角獸幹了什麼?”

  

  夢魘的表情像做了個噩夢:“表演脫口秀。”

  

  那場景還真是容易想像啊。“我竟不知道獨角獸還有這等天賦,今後靠它賺錢的管道又多了一個。”

  

  夢魘的表情更加灰暗了。“……什麼人養什麼寵物。”

  

  然後他繼續深沉地喝著啤酒。

  

  奧古斯塔琢磨了半天才回過味來。這傢伙的意思是他像獨角獸一樣囉嗦?夢魘的話還真沒說錯,卡沃迪恩的寵物也跟他同樣眼高於頂,傲慢無禮,一副藐視眾生的樣子。

  

  奧古斯塔“切”了一聲:“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三位闔家歡聚了,這就告辭。”

  

  “別急著走,吾友,否則顯得我招待不周。”卡沃迪恩對獄炎做了個手勢,黑龍乖乖撿起地上的手杖,送到大法師手中,接著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對他這般言聽計從。

  

  卡沃迪恩拄著拐杖,走向奧古斯塔,親密地摟住他的肩膀:“至少留下來吃頓飯吧。”

  

  他不由分說地拽住奧古斯塔的手臂,拉他前往另一個房間。這傢伙明明身有殘疾,平時總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到了關鍵時刻力氣卻什麼大,看來平時的狀態果然是裝出來的。

  

  “你以為吃頓飯招待就周到了嗎?!”

  

  卡沃迪恩用手杖指了指門,門無聲打開。“獄炎有個酒櫃,裡面收藏了不少好酒,你必須得嘗嘗,不然等於白來一趟。”

  

  “等等,我來不是為了趕走你麼,那我已經‘白來一趟’了……”

  

  卡沃迪恩打斷他,高聲道:“獄炎!你不介意我們喝幾瓶酒吧?”他轉過頭,衝獄炎微微一笑。黑龍意亂神迷地望著卡沃迪恩。“哦……沒關係……隨便喝……”他說,然後一個激靈,驚恐地四下張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答應卡沃迪恩的要求。

  

  卡沃迪恩領著奧古斯塔穿過一個又一個房間。獄炎的公寓佔據了整整一層,以至於大得像座宮殿,裝飾的豪華程度也絲毫不亞於宮殿,奧古斯塔看得眼花繚亂(獄炎的裝修品味令人不敢恭維,只喜歡金色,事實上大部分時候奧古斯塔是被黃金閃花眼的)。終於,他們來到了獄炎藏酒的房間。

  

  這已經不單單是“酒櫃”了,可說是一座酒窖,房間裡擺滿了酒櫃,一瓶瓶美酒按照年份依次排列,對於嗜酒之人,這裡根本就是天堂。卡沃迪恩輕車熟路地在酒櫃間穿梭,取下一瓶酒,看了看標籤,滿意地點點頭。瞧他的架勢,看來已經把這兒摸熟了。獄炎竟然放任他在自己的酒窖裡隨便喝?他到底是太放心卡沃迪恩了,還是太不關心自己的美酒了?

  

  奧古斯塔低聲問:“你真的沒對獄炎施什麼迷魂咒嗎?”

  

  卡沃迪恩舉起手杖,召喚來兩隻漂浮的酒杯,“我一出生身上就自帶一種迷魂咒,叫作‘魅力’。”

  

  “……我不明白人的臉皮怎麼能厚到你這種程度。”

  

  “我把它當作表揚收下了。”

  

  “真該介紹獨角獸跟你認識,你們在‘自戀’的領域一定很有共同話題。”

  

  卡沃迪恩施法讓瓶塞自己崩開,酒瓶和酒杯浮在空中,一隻看不見的手握住酒瓶,令其傾倒,斟滿兩隻酒杯。卡沃迪恩伸手抓住其中一隻酒杯,奧古斯塔猶豫地抓住另一隻。

  

  “乾杯,朋友。”

  

  “你沒在酒裡下藥?”

  

  “我想藥你還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嗎?”卡沃迪恩將紅酒一飲而盡,漂浮的酒瓶自動又為他斟滿一杯,“唉,真是個好地方,可惜不能喝太多,酒會讓人失去自控力,喝得太多經常會發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發生了什麼?”

  

  卡沃迪恩揶揄地看著奧古斯塔:“反正是從來沒在你身上發生過的事,鑒於你現在還能騎獨角獸。”

  

  奧古斯塔的臉像被澆了一杯紅酒:“你……你懂個屁!所謂的‘獨角獸只能載處男處女’的事是子虛烏有,我親自試驗過,只要獨角獸願意,它什麼都能載。”

  

  “哇,你何不據此寫一篇論文?我想《魔法學人》雜誌一定很願意刊登。”

  

  “比不上你,你用實際行動測試了龍的智商,填補了該領域的學術空白。”

  

  “獄炎的智商高得你難以想像,他畢竟活了幾百年。”

  

  “還不是被你騙得團團轉。”

  

  卡沃迪恩揚起眉毛:“我哪有騙他?”

  

  奧古斯塔乾笑兩聲:“你別告訴我剛才那些都是你的真情實感。”

  

  “嗯?為什麼不能是?難道我沒有資格尋找真愛嗎?”

  

  奧古斯塔想了想,肯定地答道:“沒有資格。”他喝了一大口酒,“你這種人就活該孤獨終老,最好所有人都離你遠遠的,否則一定會被你利用。”

  

  “我知道了。你還在為當初的事耿耿於懷。”

  

  “除非得了老年癡呆症,否則任何人都會為那事耿耿於懷!”

  

  卡沃迪恩一手托酒杯,一手攬住奧古斯塔的肩膀,“我對不起你,這我承認,雖說即使時光倒流一次我還是會那麼幹,”他抿了口酒,無視奧古斯塔刀子般的目光,“不過我發誓彌補我的錯過,你瞧見我有多努力了嗎?”

  

  奧古斯塔緩慢搖頭。

  

  “我送你的狼人怎麼樣?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吧?”

  

  什麼怎麼樣!奧古斯塔臉上一燙。總不能告訴卡沃迪恩他和凱菲爾已經發展出了超越友誼的關係了吧!卡沃迪恩絕對會當場笑得抽搐過去!

  

  “就那個樣……”他含糊地回答。

  

  “看你容光煥發的模樣我就知道,那狼人肯定把你伺候得不錯。”

  

  奧古斯塔岔開話題,“你為什麼要送只狼人給我?”

  

  卡沃迪恩聳了聳眉毛,“你看起來生活不能自理,我這裡又有一只需要工作的狼人,所以我就做了個合情合理的決定。他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對吧?”

  

  “……他挺勤快的,就是有點蠢。”

  

  “有時候太聰明也不是件好事。”

  

  “比如你?”

  

  “你這是在誇我聰明嗎?謝謝!”

  

  “我真的應該介紹你和獨角獸認識,你們一定會成為知心好友。”

  

  卡沃迪恩拍了拍奧古斯塔的肩膀:“我這輩子有你一個知心好友就足夠了。”

  

  “嘔,少來,噁心!”奧古斯塔躲開他,“我要回家了!省省你的肉麻勁兒,用到獄炎身上吧!”

  

  “可是你剛剛才喝了酒!不怕出交通事故嗎?”

  

  “我又不是開車來的!”

  

  卡沃迪恩隨意地從酒櫃裡取出一瓶酒,塞進奧古斯塔懷裡:“那麼拿著這個吧。一件薄禮,感謝你把獄炎送回來。”

  

  奧古斯塔瞄了眼酒瓶上的年份標籤,暗自咋舌。“你莫非是為了這個酒窖才傍上獄炎的?”

  

  “這也算原因之一吧。”

  

  奧古斯塔深切地同情起那頭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大笨龍。希望卡沃迪恩在耗盡壽命之前不要先把獄炎的家產耗盡。

  

  “來吧,我送你出去,估計你不認識路。”卡沃迪恩揮舞手杖,酒窖的門無聲打開,“我和獄炎很快會舉行婚禮,你能做我的伴郎嗎?”

  

  ……你還真要跟他結婚啊!“我考慮考慮,莉莉安娜大概也快結婚了,萬一你們的婚期撞到一起,我就只能挑一邊了。”

  

  “莉莉安娜?有那麼快嗎?”卡沃迪恩驚訝道。

  

  “她最近交了男朋友,我覺得大概離結婚也不遠了。”

  

  “我的確聽說她交了新男友,但從沒見過。結婚?你確定?”

  

  “哈,我還以為莉莉安娜已經向每個人都炫耀過她的甜心了。一定是因為你們關係不好她才不介紹你們認識——事實上你和誰的關係都不怎麼樣。”

  

  “那我真的要好好向她打聽打聽了。”

  

  卡沃迪恩送奧古斯塔出門,剛走上天臺,便聽見一聲悠長的嚎叫:

  

  “奧——古——斯——塔——!那個夢魘罵我!而且它竟然不穿衣服!傷風敗俗!”

  

  卡沃迪恩轉向奧古斯塔:“這就是你要介紹我認識的‘知心好友’?”

  

  “……當我沒說過。”

  

  

  

  回到家時,已是繁星升起的時刻。奔波了一天(並且一路上都在忍受獨角獸喋喋不休的抱怨),奧古斯塔累得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打發獨角獸回馬廄(後者自然又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抗議),抬起沉重的雙腿走向宅邸大門。還沒按門鈴,門便開了。凱菲爾旋風似的衝出來,一把抱住奧古斯塔,原地轉了一圈。

  

  “我還以為您不回來了,奧古斯塔閣下!”凱菲爾哭喪著臉。

  

  奧古斯塔努力地用腳尖去夠地面,不幸失敗了。“如果我晚上不回來,會事先電話通知你的。”他揉了揉凱菲爾的狼耳朵,“放我下來!”

  

  “說不定卡沃迪恩大人把您關起來了,您根本碰不著電話!”凱菲爾將奧古斯塔放下,從頭到腳摸了一遍,“您沒受傷吧?卡沃迪恩大人對您做了什麼了嗎?”

  

  “他敢嗎?”

  

  “我覺得世界上沒有他不敢做的事……”

  

  天色已晚,夜幕深沉,宅子裡卻亮著橙色的燈光。光芒從門窗透出來,灑在凱菲爾身上,為他勾勒出一層金邊。望著狼人青年臉上擔憂的神情,奧古斯塔忽然覺得一天的疲憊都一掃而空。這裡有人等著他回來,有人會為他擔心。他從不知道旅途奔波結束後回到家中,有人迎接他,是一件這麼令人內心溫暖的事。

  

  奧古斯塔忽然想起了卡沃迪恩和獄炎。卡沃迪恩那招“欲擒故縱”實在絕妙,把獄炎吃得死死的,他也想試試……

  

  於是他收起溫和的表情,正言厲色道:“別碰我!走開!”

  

  凱菲爾驚慌失措地望著他:“奧古斯塔閣下,您怎麼了?”

  

  “我不想見到你!”奧古斯塔說著推開凱菲爾,走進屋中。

  

  他返回自己的臥室換衣服,脫去外套時,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照片——正是他和凱菲爾在大支配者店裡拍的那張接吻照。他盯著照片上的自己瞧了一會兒,歎了口氣,從櫃子裡找出一隻木頭相框,將照片放了進去。大小剛好合適。他把相框擺在床頭櫃上,下樓準備享用遲來的晚餐,卻見凱菲爾哭著從儲物間裡拖出一隻巨型箱子。

  

  “嗚嗚嗚嗚嗚……奧古斯塔閣下不要我了,我還是自己把自己寄回去吧……”他邊抹眼淚邊往箱子裡鑽。

  

  ……於是當天剩下的時間,奧古斯塔不得不全部拿來安慰凱菲爾,告訴他自己只是開玩笑,不是真心想趕他走。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欲擒故縱”不管用啊!魔法師悲催地想。凱菲爾抱住他的腰,正把眼淚鼻涕往他身上蹭。到底哪裡出了錯!為什麼卡沃迪恩用這一招手到擒來,他用卻會造成這種後果!啊啊啊啊,想不通啊!

  

  ☆、第39

  

  夕陽的最後一絲光芒隱沒在地平線下,夜色統治了地球的這一面。一輪圓月悄悄爬上天空。夜穹中飄著些許雲絲,因此月亮黯淡,時不時躲藏在雲幕後。但對於星球上的某些生物來說,月亮神秘的引力絲毫沒有因為天氣因素而減弱。他們紛紛走到戶外,接受月之魔力的洗禮,那來自天空的秘而不宣的呼喚一如既往地強烈,令他們不由自主地渴望掙脫一切束縛,自由奔跑,對月長嘯,解放自我。

  

  此時此刻,冬青郡拉第爾鎮外,屬於霍利奇家族的森林中,凱菲爾赤裸,雙手握著一支盛滿顏色詭異藥劑的試管,在微涼的空氣中瑟瑟發抖。

  

  “你準備好了嗎,凱菲爾?”

  

  他的對面,奧古斯塔手持筆記本和圓珠筆,正用研究者面對研究物件的客觀而審慎的眼神看著他,讓凱菲爾覺得自己是一隻被捆在解剖臺上的猩猩。

  

  “……說實話,沒準備好,我們能不能把日期延後?”

  

  “今天就是滿月,再延後就要到下個月了!”

  

  凱菲爾可憐兮兮地打了個噴嚏。“我非喝這藥劑不可嗎?您就不能……再修改一下配方?”

  

  “如果你不試用,我哪知道什麼方面出了問題?我哪知道該怎麼修改配方?”奧古斯塔搖頭,憤恨凱菲爾沒有一丁點科學實證研究的精神。

  

  “如果失敗了呢?”凱菲爾膽怯地問。

  

  “失敗乃成功之母。”

  

  “我的意思是……假如藥劑失敗,我可能會喪失理智,甚至傷害您。”凱菲爾吸了吸鼻子。月亮的魔力像漲潮的海水一樣越來越強,凱菲爾幾乎無法抵抗。

  

  奧古斯塔怪笑一聲:“你逗笑我了,真有趣。”

  

  凱菲爾回憶起上次奧古斯塔用魔力彈飛他的情景,不由地打了個寒戰。

  

  “萬一藥劑又產生奇怪的副作用……”他沮喪地拉扯自己的尾巴。狼耳和尾巴尚且算得上“可愛”,但若是長出獠牙或者爪子,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我會把你變回去的!”奧古斯塔很不耐煩,“快點把藥劑喝了,否則就來不及了!”

  

  凱菲爾嗚咽一聲,將裝藥劑的試管湊到嘴邊,眼睛瞟想奧古斯塔,指望他在最後一刻改變心意。奧古斯塔無動於衷。凱菲爾只好一口灌下藥劑,做了個鬼臉,表示難喝極了。

  

  “不准做鬼臉!我明明在配方里加了蜂蜜和糖,根本不難喝!”奧古斯塔沒好氣地說。

  

  凱菲爾舔了舔嘴唇,的確甜絲絲的,雖然嘴裡還是彌漫著一股怪味,但心裡好受多了。一想到奧古斯塔閣下那麼體貼,他便覺得身上似乎也不是那麼冷了。

  

  “你現在還能變身嗎?”

  

  凱菲爾仰起頭,月亮被森林茂盛的枝椏遮蔽,看不真切,只余絲絲月光灑落在潮濕的地面。凱菲爾深吸一口氣,讓月亮的魔力充盈全身。奧古斯塔本能地後退一步,在面前撐起一道透明的魔法屏障,防止凱菲爾失控誤傷他。

  

  狼人青年捏碎手中的試管,痛苦地彎下腰。他的身形迅速生長,堅硬的灰白色長毛從皮膚下冒出來,肌肉自毛皮下方隆起。奧古斯塔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凱菲爾變身的過程。這是他第一次在滿月之夜試驗抑制變身的藥劑,效果究竟如何,他心裡也沒底。只要凱菲爾不變成什麼奇形怪狀的東西就好了……

  

  眼看就要變成狼人形態,凱菲爾突然一聲慘叫,倒地不起,灰白的狼毛退了回去,身體也縮回普通人類的尺寸,不過狼耳和尾巴倒是還留在身上。奧古斯塔心中一驚,嚇得連筆和本子都丟了,連忙撤去屏障,奔向凱菲爾,跪在他身邊。

  

  “凱菲爾,你還好嗎?”他抱起狼人青年的上半身,讓他的腦袋枕在自己膝蓋上。

  

  “我……感覺……不好……”凱菲爾艱難地說。

  

  奧古斯塔撥開他額頭被冷汗浸濕的頭髮。凱菲爾眉頭緊皺,身體像蝦米似的蜷縮著,每一塊肌肉都繃得緊緊的。奧古斯塔立刻後悔了。他為什麼要嘗試什麼勞什子的藥劑?就讓凱菲爾每到滿月之夜去森林裡裸奔好了!反正每個月只有那麼一兩天,面對變成狼人的凱菲爾比面對生理期的狂暴女人輕鬆多了!他可以保證凱菲爾不跑出森林,就讓他當一個自由自在的狼人有什麼不好?

  

  “奧古斯塔……閣下……我……”凱菲爾痛苦得直哼哼。

  

  “我知道,我知道,”魔法師心疼地揉著凱菲爾的狼耳朵,“一定是配方出了錯……我不該直接在你身上試驗!你還能站起來嗎?我們這就回家,我給你弄點稀釋劑,你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凱菲爾抽了抽鼻子,在奧古斯塔的幫助下吃力地爬起來。他個頭比奧古斯塔高,肌肉也比弱不禁風的魔法書強健,奧古斯塔幾乎撐不住他。凱菲爾還特別喜歡往他身上粘。這讓魔法師苦不堪言。

  

  “我好難受,閣下……”凱菲爾虛弱地說,語氣像在撒嬌。

  

  “你不如說說究竟是什麼地方難受。”

  

  “……感覺像把拉出的屎又塞了回去……哎喲!”

  

  “噁心!”奧古斯塔往他後腦勺上呼了一巴掌。

  

  凱菲爾可憐兮兮地扁了扁嘴。“我也沒法變身了,雖然還能感受到來自月亮的呼喚,但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明明很想變身卻沒不能變……就像是……”他琢磨了一下措辭,“就像是便秘!”

  

  “夠了!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是您非要我說的!”

  

  奧古斯塔氣瞪他一樣,他不敢再說話,變本加厲地往魔法師身上蹭,仿佛自己是一攤糊不上牆的爛泥。奧古斯塔猶豫要不要乾脆用傳送術送他倆回去,但宅邸近在眼前,他又不想浪費魔力了。

  

  走出森林,奧古斯塔迎著月光,“咦”了一聲。

  

  “怎麼了閣下?”

  

  “我在房子周圍施展的魔法屏障好像有點不對勁……”

  

  自從上次家中失竊,每當出門時,奧古斯塔都會用魔法保護整棟房屋,防止小偷闖空門——畢竟他已經有過一次慘烈的教訓了。他自以為自己的魔法屏障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是罕逢敵手,能破除他屏障的人一定是魔法造詣相當高的施法者,大概也不屑做什麼小偷小摸之事,所以他萬分放心。只有卡沃迪恩那種人愛瞎操心,沒事找事給他送個什麼“狼人保安”……

  

  現在房屋周圍的屏障被破壞了,當然大部分還是完好的,可破壞的部分也足夠讓一個小偷侵入了。

  

  “你在外面等著。”奧古斯塔對凱菲爾說,“我先查看一下。”

  

  凱菲爾看不見魔法屏障,不明所以。奧古斯塔圍著房子轉了一圈,沒看到什麼可疑的腳印。當然了,侵入者也有可能根本不是“走著”來的。獨角獸獨自在馬廄裡吃草,見奧古斯塔鬼鬼祟祟地繞著房子轉悠,它不屑地冷笑:“找什麼呢?地上有黃金嗎?”

  

  “魔法屏障被破壞了。我找找看有沒有入侵的痕跡。”

  

  “不用找了。你們出去的時候有個黑影乘著波斯飛毯飛進屋了。”

  

  奧古斯塔一愣,發覺獨角獸不是開玩笑之後大吼:“媽的你怎麼不早說!”

  

  “你又沒問我!”

  

  “你就讓他這麼進去了?!”

  

  “不然我還能怎麼辦?我是純潔善良的獨角獸,又不是你家的看門狗,你難道指望我勇鬥歹徒、保衛家產嗎?他有武器怎麼辦!柔弱的我怎麼可能鬥得過一名兇暴殘忍的歹徒!”

  

  “你不是天天嚷嚷要用角頂死別人嗎?居然會怕區區一個歹徒!”

  

  “難道我說頂死別人,就真的會去頂嗎!那我說自己是世界之王,明天地球就真成我家的了?你都這麼大了,連開玩笑還是真心話都分不清?”

  

  “啊啊啊啊啊啊!我要被你氣死了!”奧古斯塔抓狂地拽著自己的頭髮。

  

  “看,你學會開玩笑了,你又不會真的氣死。”

  

  奧古斯塔丟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獨角獸(估計就算房子著火了,它也不會幫忙滅火,而是在旁邊開心地烤棉花糖),繞回正門。凱菲爾正茫然地坐在門口等他回來。

  

  “有人闖進家裡了!”奧古斯塔喊道。

  

  凱菲爾跳起來,腳下像裝了彈簧。“我去替您抓住他!”

  

  “算了吧,就你這個狀態……”奧古斯塔打開門。這事似乎有點過於湊巧了,為什麼偏偏在滿月之夜的時候有人入侵房屋?會不會是算准了他們兩人今晚都不在家?

  

  “我沒事!我能保護您!”凱菲爾扶著門框,每走一步都要喘口氣。

  

  “你保護好自己就不錯了!”

  

  奧古斯塔默念咒語,施展搜尋術,一段時間內屋子裡所有痕跡的變化都化作白影浮現在空氣中。果然,除了他和凱菲爾的影子,還有第三個人曾經過這裡,一定就是那個可疑的入侵者!

  

  “他往樓上去了……”奧古斯塔望向樓梯,“上面是我的書房……難道和上次一樣,他的目標是我的研究筆記?”

  

  ☆、第40

  

  “他往樓上去了……”奧古斯塔望向樓梯,“上面是我的書房……難道和上次一樣,他的目標是我的研究筆記?”

  

  “您不是說過筆記加密了,只有擁有密碼簿才能破解上面的密文嗎?”凱菲爾問,“小偷想偷的是密碼簿?”

  

  奧古斯塔咧開嘴:“哼哼,我早有防備。你守在這兒,防止那個小賊有同夥,我上樓去看看。”

  

  “您一個人怎麼行?他說不定很危險!”凱菲爾叫道,“我要和您一起去。”

  

  奧古斯塔向他投去嫌棄的一瞥:“就你?算了吧!待在這兒!”

  

  凱菲爾的狼耳朵委屈地垂了下來。

  

  奧古斯塔衝上樓梯,在書房門口發現了一條卷起來的波斯飛毯,應當就是獨角獸所言非虛。看來這小偷謀劃已久,連逃跑用的交通工具都準備好了。魔法師猙獰一笑,打了個響指,飛毯上冒出一簇火苗。呵呵,敢打大法師奧古斯塔家財產的主意,讓你飛著進來,滾著出去。

  

  要不要一腳踹開書房門,顯得自己的登場更威風,更有魄力?奧古斯塔考慮了一秒,放棄了。為什麼要同自家的門過不去呢?他還挺喜歡那扇桃花心木門的。他平靜地推開門。書房被翻得亂七八糟,書架上原本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書本掉落一地,每個櫃子和抽屜都打開著,檔與卷軸像被扯得亂七八糟的衛生紙一樣躺在地上。除此之外,書房中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仿佛那個膽大包天的竊賊已經離去了,空留一屋狼藉。

  

  但事情遠遠沒有這麼簡單。敢來偷竊一位元大法師的研究筆記,而且這位元大法師已經有所警覺,還想全身而退?奧古斯塔望向房間中央。那兒漂浮著一個常人無法看見的魔法漩渦,在奧古斯塔眼裡,它是一個黑黢黢的洞口。魔法師小心地用腳尖撥開地上的一堆手稿文件,撿起埋在下麵的一本薄薄的筆記。這就是他的密碼簿。倘若碰觸密碼簿時沒有詠唱正確的咒語,任何人都會被吸進一處不知名的異次元,就算奧古斯塔自己也是一樣。自從上次家中失竊,他便留了個心眼,不但加固了房屋周圍的魔法屏障,還在解碼簿上添加了法術陷阱。現在陷阱已經觸發,看來小賊果然是衝著解碼簿來的。

  

  “我倒要看看這位兩度光顧我家的客人究竟是誰!”

  

  奧古斯塔丟下解碼簿,跳進魔法漩渦中。

  

  霎時間,他從自家的書房掉進一處無天無地的幽暗空間中。這空間廣袤無垠,不知盡頭在何處,仿佛沒有邊際的宇宙。一條由懸浮的岩石所組成的道路自奧古斯塔腳下鋪向遠方,從道路邊緣向下張望,只能看見一片無底的黑暗。更多岩石島嶼漂移在四周。頭頂,另一條飛岩之路懸在上空,同腳下這條恰恰相對。奧古斯塔使勁一蹬,躍向半空,重力忽然倒轉,他被直直吸向位於頭頂的那條石路,接著“砰”地落地。空間翻轉過來,現在,原本位於“上方”的石路被他踩在腳下,而最初的那條石路則倒著懸在頭頂。

  

  奧古斯塔揚起手,做了個手勢,關閉了送他進這個空間的魔法漩渦。假如他回頭走進那個漩渦,那麼他非但不會回到書房,反而會被傳送到異空間的另一個地方。在這個詭異而奇妙的空間裡,來時的入口不一定會送你返回來處。魔法師拍了拍衣服,撣去上面的灰塵,環顧四周。這兒一片死寂,那個小賊去哪兒了?希望他不要因為過度驚恐而跑得太遠。奧古斯塔雖然討厭竊賊,但也沒有討厭到除之而後快的地步。

  

  一道火焰突然自背後襲來!奧古斯塔正在東張西望,萬萬沒料到會遇襲!感覺到火焰的高熱後,他本能地升起一道屏障保護自己——當初和卡沃迪恩參加魔道挑戰賽時,他們曾晝夜不休練習此類法術,以至於已經形成條件反射,這麼多年之後身體還沒忘記。這算是他和卡沃迪恩相識所獲得的為數不多的益處了吧。

  

  火焰被屏障彈開,化作四散流去的熱風。奧古斯塔轉過身。一名身穿黑衣,帶著白色面具的男子站在他上方的石路上,對奧古斯塔來說,他就像蝙蝠一樣倒掛在石路上。看樣子他就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賊了。闖進他家裡偷盜不說,居然還敢襲擊他!

  

  魔法師撇撇嘴。他蝸居鄉野是不是太久了,以至於人們紛紛小覷“大法師奧古斯塔”的威名?

  

  面具竊賊從懷裡掏出一隻瓶子,丟向奧古斯塔。由於兩邊石路不同的重力,瓶子劃著奇怪的弧線飛向奧古斯塔所站的位置。一般來說,奧古斯塔會用屏障彈開瓶子,不過根據他參加魔道挑戰賽的經歷,既然對方知道他會用屏障自我保護,那麼這個瓶子裡肯定有古怪。同樣的攻擊手段不能用第二次,防守手段也是一個道理。

  

  他一揮手,翻轉了瓶子的重力。剛剛還衝著他飛來的瓶子立刻受到引力的召喚,飛向上方的石路,在岩石上撞個粉碎。一股電流從破碎的玻璃瓶裡激射而出。假如奧古斯塔方才用屏障擋開瓶子,那麼瓶子破碎的瞬間,電流就會擊穿他的屏障。

  

  面具竊賊見這招失敗,又摸出一個瓶子,朝腳下一擲。一股濃密的煙霧驀然騰起。奧古斯塔意識到他這是想逃。魔法師哪會給敵人這種機會!他隨意地擺了下手,尚未從煙霧迷陣中遁走的竊賊像被一隻巨大的手抓住了,“轟”的一聲離開地面,摔在了奧古斯塔所在的石路上。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奧古斯塔又隨意地揮了下手,竊賊“轟”的摔回了上方那條石路。他像個跳躍網球在兩條石路間彈來彈去。

  

  “住、住手!”竊賊嘶喊,“我投降!饒命!”

  

  奧古斯塔再次摔了他一下。“現在投降可有點兒遲了,赫伯特‧岡瑟先生。”

  

  竊賊想從地上爬起來。奧古斯塔做了個下壓的手勢,他背上立刻有如被施加了萬鈞重擔,不得不趴回去。

  

  “你怎麼知道是我?!”

  

  “第一,你的瓶子。裡面裝滿了煉金藥劑,所以我猜測,你是個煉金術士,或者至少有個精通煉金術的同夥。第二,你破解了我施展在房屋周圍的魔法屏障。我雖然不是什麼世界第一的大法師,但自信自己的法術絕對不賴,能從外部破解我屏障的人,世上寥寥無幾,而我想不出他們中有哪一個會與我為敵。然而,屏障若從內部破解,就容易多了。竊賊一定是到過我家的人,而且趁我不注意時,將某個能破解屏障的錨記放在了我家的某個位置,且有信心誰都不會發現這個錨記。我不至於蠢到連自家多了個魔法錨記都不知道,就算我忽略了,凱菲爾和昆廷娜經常打掃屋子,也一定會發現。但誰都沒有找到那個錨記。所以我猜測,錨記一定是一個位於我們心理盲區的東西,我們放任它的存在,而且不會去管它,甚至有可能是我允許它堂而皇之地放在我家裡的。”

  

  奧古斯塔揚起下巴,“那個濕婆林伽。當時你和莉莉安娜來作客,將那東西當作禮物送給我。當然囉,因為它實在尷尬,所以我讓凱菲爾把它丟在閣樓,之後再沒去管過它。你的錨記就這樣被我安防在了自己家裡。意識到這一點,你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還有,你曾向我打聽過凱菲爾變身的事,當時我告訴你,他變身時我會送他去附近的森林。換言之,滿月之夜我肯定會離開家——那個時候就是你入侵的最佳時機。”

  

  魔法師望著被無形的重力壓得動彈不得的赫伯特,“莉莉安娜知道你的目的嗎?她有沒有參與你的陰謀?不,我想沒有。你和莉莉安娜交往這事本身就很可疑。時機太巧了。我家才失竊不久,你就勾搭上了莉莉安娜。你只是拿她做跳板,尋覓進入我家的機會,以及打聽我的情況吧?否則你也不會有完全的把握:那個林伽是朋友送的禮物,因此我不會丟掉;但我這種性格也不可能無聊地拿它出來觀賞,所以發現不了上面的魔法錨記。”

  

  赫伯特悶哼一聲:“如果我說她是我的同夥呢?”

  

  “不可能的。”

  

  “你怎敢肯定?”

  

  “如果莉莉安娜想要我的研究筆記,直接來要就好了,她從前又不是沒要過。當然,我給不給她是另一回事,但她真心想要的話,絕對會開口,而不是暗中行竊。”

  

  “那個婆娘……!”

  

  “莉莉安娜也真是倒楣,居然遇到你這樣的人。她大概還以為你是她的真命天子,做著和你白頭偕老的夢吧?”

  

  奧古斯塔打了個響指。赫伯特背上的千鈞重擔消失了,頭頂出現一個魔法漩渦,將他吸了起來。

  

  “然而,你更倒楣。難道你沒有聽過一句俗語——”

  

  赫伯特被吸進漩渦中。“你會後悔的,奧……”

  

  “——寧可惹惱十頭龍,也不要惹上一名魔女嗎?”

  

  凱菲爾坐在樓梯上,抱著雙臂,凍得哆哆嗦嗦。我為什麼不去找件衣服穿?他想。但是奧古斯塔閣下讓我待在這兒等他,假如他回來找不到我怎麼辦?還是忍著吧。

  

  他沮喪地垂著頭,完全沒有發現頭頂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魔法漩渦。

  

  “……古斯塔!”一段破碎的聲音從漩渦中傳來。

  

  “哈?”凱菲爾疑惑地仰起頭。

  

  然後被一個人從天而降的黑衣人不偏不倚地砸中了臉!他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直接暈了過去。

  

  當奧古斯塔走出書房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赫伯特罵罵咧咧地摘掉面具,試圖爬起來,而凱菲爾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身上啥也沒穿,場面十分不雅。

  

  ☆、第41

  

  凱菲爾縮在被子裡,額頭上放著冰袋,雙眼紅腫,悽楚可憐地望著床邊的昆廷娜和奧古斯塔。

  

  “噢!凱菲爾!可憐的小東西!瞧瞧你這副樣子!”母愛氾濫的昆廷娜給凱菲爾剝了個柳丁。凱菲爾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扭過頭去,表示自己不想吃。於是昆廷娜把整個柳丁塞進了奧古斯塔嘴裡。

  

  四天前,奧古斯塔成功抓住了赫伯特‧岡瑟,但凱菲爾被從天而降的小偷先生砸成腦震盪,再加上先前喝了奧古斯塔(品質可疑)的藥劑,結果進醫院住了兩天,昨天才回到家,現在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明明是僕人,卻要女管家伺候你,成何體統!”奧古斯塔嚼著柳丁訓斥道。柳丁好酸,難怪凱菲爾不愛吃。

  

  “還不都是您的錯!”昆廷娜幫凱菲爾說起話來,“您幹嘛要用赫伯特砸凱菲爾!”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傳送漩渦會出現在那種位置!”

  

  “哼,砸得這麼不偏不倚,肯定是故意的……”

  

  “不!是!”

  

  奧古斯塔還想爭辯幾句,門鈴突然響了。他對女吸血鬼道:“你照顧凱菲爾,我去開門。”

  

  他轉身離開凱菲爾的臥室。魔法師前腳剛走,凱菲爾後腳便抓住昆廷娜,詭秘地問道:“昆廷娜小姐,您說,奧古斯塔閣下真是故意砸我的嗎?”

  

  “這,我猜……嗯……”

  

  他泫然欲泣:“嗚嗚嗚,閣下一定是討厭我了……”

  

  “別傷心!”女吸血鬼安慰他,“我教你一個方法,用來測試奧古斯塔先生是不是討厭你。附耳過來!”

  

  開門的那一瞬間,奧古斯塔以為自己正在做夢。所以他直接關上門,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直到門鈴再度響起,他才打開門——外面的場景分毫不變,看來不是在做夢。

  

  “你為什麼要關門?太沒禮貌了!現在的年輕人一代不如一代!”

  

  奧古斯塔斜睨著他的客人:“任何人打開門看見一具骷髏肩膀上站著一隻貓,都會嚇得關門吧。”

  

  利奧波德先生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頭蓋骨:“對哦。”

  

  莫瓦尼亞的大支配者蹲在他肩頭:“喵。”

  

  “我沒想到你們二位會……大駕光臨。”奧古斯塔心情複雜。

  

  “我聽說凱菲爾受傷了,所以過來探望一下。路上遇見了大支配者閣下。”利奧波德說。奧古斯塔注意到他左手拎著一籃水果。“一個果籃,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骷髏右手拎著一隻蛋糕。大支配者說:“你家的狼人也是蠻慘的。我讓安圖莎烤了個蛋糕。”奧古斯塔不太明天它前後兩句之間有什麼內在的邏輯關係。不過他還是邀請他們進門。

  

  “你們認識?”

  

  “我們是在殭屍大世界的時候認識的!”利奧波德興奮地說,“大支配者閣下對殭屍文化懂得好多,它的前主人是一位死靈法師,而且還是我家族隔了九代的遠親,真是好巧啊!”

  

  ……好“親”的親緣關係啊。奧古斯塔領他們來到凱菲爾的臥室。狼人青年沒料到有人會來探病,感動得不能自已,連話都說不利索,就差熱淚盈眶、涕泗橫流了。

  

  “嗚嗚嗚,你們竟然來探訪我,我……我……我太高興了……”凱菲爾抽了抽鼻子。

  

  利奧波德先生像個中世紀吟游詩人似的讚歎道:“你好英勇啊,挺身而出勇鬥惡賊,保護主人,英勇負傷,真是當代年輕人的榜樣!”

  

  等等!“負傷”貨真價實,但前面那一串是怎麼回事?奧古斯塔驚恐地看著滔滔不絕的利奧波德。什麼挺身而出,什麼勇鬥惡賊?他哪有保護我?還“英勇負傷”!明明是被赫伯特砸傷的!利奧波德先生,你都聽說了些什麼啊?

  

  他剛想澄清事實,屋外突然傳來獨角獸撕心裂肺的慘叫:“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們別過來!你這頭邪惡墮落的夢魘!離我遠點!別靠近我!我要報警了!”

  

  奧古斯塔覺得頭疼欲裂。“一定是卡沃迪恩來了……”那傢伙真會挑時候給他搗亂。“昆廷娜,你照顧凱菲爾,我下樓看看。”

  

  他留下兩位客人,下了樓。獨角獸的尖叫越來越響,下次該給它接個恐怖片配音工作,它絕對能勝任,說不定還能獲得什麼最佳電影音效獎呢。

  

  奧古斯塔打開門。卡沃迪恩一如既往打扮得人模狗樣,意氣風發地站在門外。他的身邊,獄炎手捧一束鮮花,百無聊賴地打著呵欠。

  

  “你來幹什麼?”奧古斯塔不客氣地問。

  

  “你這是什麼語氣?老朋友前來拜訪,你就這麼招待?”

  

  “我不記得邀請過你。”

  

  “如果天下的每個人都要等著別人的邀請才上門,那大家就都不用出門了!”

  

  奧古斯塔作勢關門,卡沃迪恩先他一步衝進屋裡。“我們是來探病的。聽說你的狼人僕從為了保護你免受竊賊的傷害而英勇負傷,所以我特地過來慰問一下。——獄炎!”

  

  黑龍將手中的花束捅到奧古斯塔臉上:“拿著!我真不明白,你們人類怎麼會喜歡植物的生殖器官。你們會把人類的生殖器官也當成禮物送來送去嗎?”

  

  不僅會送,還會當成神的化身崇拜呢!奧古斯塔悶悶不樂地想。

  

  “有你這麼慰問的嗎!”他奪過花束,“還送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我家又沒有花瓶!”

  

  “早就猜到了,吾友。”卡沃迪恩伸手往身後一撈,不知從哪兒變出個花瓶,“所以我順便帶了這個來。世上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了,對吧?”他從奧古斯塔手中取走花束,插進花瓶裡,然後將花瓶連同裡面的花束又遞給朋友。

  

  奧古斯塔冷冷地盯著他。門外,獨角獸像一輛轟鳴的賽車,繞著房子一圈又一圈飛奔。“啊啊啊啊啊救命啊!走開,邪惡的夢魘!不准你進我的馬廄!不准靠近我!當心我一角頂死你!啊啊啊啊啊啊!”尖叫聲不絕於耳。它的背後,夢魘慢悠悠地穿過草地,對一叢野花產生了莫大的興趣,似乎打算嘗一嘗。卡沃迪恩面色淡定,“砰”地關上門,隔絕獨角獸產生的噪音。

  

  “你看上去不打算招待我,所以我就——”奧古斯塔以為他要說“所以我就告辭了”,沒想到卡沃迪恩厚著臉皮穿過玄關進入客廳,“所以我就自便了。”獄炎有樣學樣。奧古斯塔只能抱著花瓶跟上他們。

  

  “沒想到赫伯特‧岡瑟就是小偷,不,應該說沒想到真的有小偷。我還以為是你神經過敏、疑神疑鬼呢。”卡沃迪恩樂呵呵地說,“不過他現在被繩之以法啦,皆大歡喜。赫伯特的住所中發現了你失竊的研究筆記,坐實了他的罪名。不過筆記必須作為呈堂證供,暫時不能還給你。等赫伯特的審判結束後,你才能拿回去。”

  

  “呵,沒關係,反正裡面的內容我都記得。”

  

  “對了,莉莉安娜知道這事後跑到拘留所大鬧了一場。赫伯特‧岡瑟居然敢利用莉莉安娜,嘖嘖。你是沒看到那個場面,實在是……”他十分同情地搖搖頭,“慘不忍睹。”

  

  獄炎也搖搖頭:“慘絕人寰。”

  

  能讓黑龍心生憐憫,看來莉莉安娜果真好好“教育”了赫伯特一頓。

  

  卡沃迪恩和黑龍上了樓。奧古斯塔非常好奇他們怎麼知道哪個房間屬於凱菲爾。不過卡沃迪恩自有他的方法。他直接扯開嗓子:“凱菲爾!你在哪兒!”

  

  “不!”一聲慘叫從某扇門後傳出,接著是嘰嘰咕咕的低語:“這個聲音是卡沃迪恩大人!天呐,他竟然來了!我要不要裝作昏倒?太可怕了昆廷娜小姐!”

  

  卡沃迪恩推開傳出聲音的那扇門,施施然走了進去。

  

  凱菲爾用被子蒙住頭,蜷縮成一團,整團被子,甚至整張床都在瑟瑟發抖。昆廷娜與利奧波德立即退到牆邊,動作之快像被加速過的電影。大支配者直接躥上櫃子,目光炯炯,瞪著下方。

  

  “你好呀,凱菲爾,好久不見了。看來你的工作挺順利嘛,介紹你到奧古斯塔家來果然是個正確的決定。嗯?你怎麼在發抖?是因為腦震盪產生的神經性後遺症嗎?”

  

  卡沃迪恩一把掀開被子。凱菲爾抱著頭大喊:“嗚啊啊啊!救命!卡沃迪恩大人來了!”

  

  “你的語氣聽起來像遇到了龍捲風!”卡沃迪恩說。接著他注意到了凱菲爾的狼耳朵和毛茸茸的尾巴。“哇,這個有點意思!奧古斯塔,我沒想到你的興趣這麼特別!不過看起來有點棒誒!”他揪住凱菲爾的耳朵,“是真的耳朵,不是戴上去的!你怎麼做到的!”

  

  “……是個實驗意外。”奧古斯塔乾巴巴地說,“煉金藥劑的配方大概出了點問題。我也不知道怎麼就這樣了。”

  

  “難怪赫伯特要偷你的研究筆記,這個發明很有前途耶!嘖嘖,想不到赫伯特居然也喜歡這個……”

  

  “胡說八道!才不是這樣!還有‘也’是什麼意思?我並不是因為喜歡才把凱菲爾弄成這樣的!——別拽他耳朵了!”奧古斯塔打開卡沃迪恩的手。

  

  獄炎一臉惶恐地看著他的戀人:“你……你喜歡這個?那我也可以變出龍的耳朵和尾巴……”

  

  “不要,好噁心的感覺。”卡沃迪恩果斷拒絕。

  

  “為什麼?你不是喜歡動物的耳朵和尾巴嗎?”

  

  “人類喜歡毛茸茸的東西,你的尾巴有毛嗎?”

  

  “毛皮一點也不堅固,哪像我的鱗片,兼顧了美和防禦力……”

  

  房門“砰”的打開。獨角獸衝進來。“奧古斯塔!奧古斯塔!快趕走那個夢魘!啊,恬不知恥的黑暗生物,竟然敢吃我們家草坪上的草!我呸!”它回頭望了一眼,躲到奧古斯塔身後,“天呐!它進屋了!它上樓梯了!它朝這邊走過來了!啊啊啊啊快阻止它!它會污染我們家的!嘔!雖然這個房子原來也不怎麼樣,但總比被夢魘染指強!”獨角獸作嘔吐狀。奧古斯塔好擔心它真的吐在地板上。

  

  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夢魘從門外探進腦袋。

  

  “卡沃迪恩,那頭獨角獸不准我吃他們家的草。”

  

  “那你就吃點燕麥,親愛的。”

  

  夢魘:“……”

  

  奧古斯塔扶住自己的額頭,手掌滑過臉頰,最後單手托腮。事態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這間小小的臥室裡擠了九個生物,其中絕大多數都不是人類:臥病在床的狼人、母愛氾濫的吸血鬼、智商堪憂的龍、會動的骷髏、會說話的貓、瀕臨瘋狂的獨角獸和逼瘋獨角獸的夢魘。剩下兩個珍惜人類裡,卡沃迪恩基本不配做人,所以嚴格意義上的人類只有奧古斯塔一個。為什麼會這樣!這兒是他——大法師奧古斯塔‧霍利奇——的家,又不是神奇生物養殖場,為什麼會擠進這麼一堆奇形怪狀的生物!

  

  這堆生物完全無視了主人的存在,七嘴八舌吵成一團,根本不像是來探病慰問的,倒像是來郊遊野餐的——這不,他們居然開始分食蛋糕和水果了!等蛋糕和水果進了眾人的肚子,他們才起身告辭,一個接一個離開大宅。奧古斯塔硬著頭皮送走他們,將獨角獸關進馬廄,滿心希望這群傢伙再也不要光臨了。

  

  昆廷娜最後收拾好宛如派對過後的臥室,也告辭了。奧古斯塔將卡沃迪恩送的花瓶(和花)搬到凱菲爾床頭,這是碩果僅存的“探病禮物”了。

  

  凱菲爾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奧古斯塔認為他是累了,畢竟被那群傢伙鬧了半天。就算是健康的人也撐不住他們那種折騰。魔法師撥開凱菲爾的頭髮,輕觸狼人青年的額頭:“你還好嗎?難受嗎?”

  

  凱菲爾的狼耳上下擺動:“有、有點……”

  

  “都怪卡沃迪恩!如果他不來就好了!”

  

  凱菲爾期待地望著他。“閣下?”

  

  “嗯?”

  

  “如果您親我一下,我就不難受了。”

  

  奧古斯塔的臉“刷”的紅了。“少得寸進尺!”

  

  但他還是俯下身,在凱菲爾嘴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滿意了?”他沒好氣地問。

  

  凱菲爾舔舔嘴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摟住奧古斯塔的脖子。魔法師失去平衡,一頭栽倒在狼人青年懷裡。

  

  “閣下,”凱菲爾蹭著他的臉頰,“如果您再和我做一些別的事,我保證我立刻就會痊癒。”

  

  ☆、第42

  

  “閣下,”凱菲爾蹭著他的臉頰,“如果您再和我做一些別的事,我保證自己立刻就能痊癒。”

  

  奧古斯塔覺得自己腦子裡有顆核彈爆炸了!“你你你你你說什麼!”他掙扎著爬起來,但凱菲爾的雙臂牢牢鎖住他。“開什麼玩笑!你腦子不清醒嗎?”

  

  “我很清醒!”

  

  “那你為什麼說胡話?”

  

  凱菲爾立刻委屈了。“我們都是戀人了,做些比親吻更深入的事不行嗎?”

  

  “你……我……”奧古斯塔啞口無言。他當初怎麼沒想到這一點?不,倒不是說他不願意,他也實在不想天天被人笑話是“騎獨角獸的純潔男子”,只是這個進展實在有些出人意表……凱菲爾從哪裡學得這麼厚顏無恥?誰教他的?

  

  凱菲爾見他沉默不語,以為他不情願,於是秉承著卡沃迪恩“如果他不同意,你就吻他,吻到他同意為止”的教誨,狼人青年吻上奧古斯塔的嘴唇,並在魔法師驚懼的目光中加深這個吻。他按住奧古斯塔後背的手慢慢滑到腰際,隔著衣服撫摸那裡。

  

  奧古斯塔渾身發抖,想掙脫卻一絲力氣也使不上,想施法卻一個咒語也記不起。他呼吸困難,胸口像堵了什麼東西,心臟越跳越快,就算現在暈過去也不足為奇。從來沒人對他做過這麼親密的事……他稍微有些期待,同時也有種隱私遭到侵犯的彆扭感。凱菲爾的身體緊緊貼著他,他能感覺到凱菲爾的下體變得硬邦邦的,抵在他雙腿之間。他尷尬極了,但更尷尬的是,他自己也硬了。他扭動身體,企圖躲開,但凱菲爾扣在他腰間的雙手那麼有力,讓他無處可逃。

  

  他被吻得全身發軟,最終連僅剩的些許抵抗都消失殆盡。凱菲爾翻身將他壓在下麵,這時候狼人青年倒一點兒也不虛弱了。

  

  “奧古斯塔閣下,我不會傷害您的。”凱菲爾輕柔地說,“我知道,要是我做得不好,就沒有下一次了……”他難過地扁扁嘴,“您若是不願意……”

  

  “要做就做,哪來那麼多廢話!”奧古斯塔偏過頭,不去看凱菲爾,也不讓凱菲爾看他的臉——一直紅到耳根,藏都藏不住。

  

  “您同意了?”凱菲爾喜上眉梢,尾巴搖得像個大功率電風扇。

  

  奧古斯塔英勇就義似的閉上眼睛。

  

  凱菲爾含住他的耳垂,輕輕咬了咬。奧古斯塔縮起肩膀。親吻和咬齧一路向下,他感覺到自己的衣服被一件一件解開,赤裸的胸膛暴露在空氣中。胸前的肉粒被人含住,用牙齒和舌頭反復挑弄。一聲呻吟逸出奧古斯塔的喉嚨,他連忙咬住自己的手指。他從不知道乳尖受到刺激竟會這麼舒服,有點微微刺痛,但更多的是快感。

  

  凱菲爾輪流照顧他兩邊的肉粒,直到左右都變得又紅又腫,稍微吹一口氣,都能激得奧古斯塔顫抖不已。魔法師難耐地弓起膝蓋,摩擦凱菲爾的身體。他前面漲得不行,頂端滲出的液體濡濕了法袍的下擺,亟需得到解放。這麼多年來,對知識的追求似乎消磨了生理上的欲望,使他罕有這方面的需求。如今在凱菲爾連綿不絕的攻勢下,他仿佛又回到了熱情洋溢的少年時代,會在夜裡偷偷紓解自己的渴望。

  

  身上最後一片布料被凱菲爾褪下,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遮蔽他挺立的性器。凱菲爾握住那根東西,幾乎是畢恭畢敬地含住頂端。奧古斯塔倒抽一口冷氣,身體像一尾活魚似的扭動。“凱菲爾……不要!”話音剛落,他的陰莖便被凱菲爾整個含進嘴裡。溫熱柔軟的口腔包裹他的勃起,奧古斯塔差點尖叫出聲。怎麼會這麼舒服?凱菲爾的舌頭靈巧地套弄著他的陰莖,每一寸都不放過。怎麼有人能受得了這種服侍?奧古斯塔身體緊繃,恍惚間,身體似乎不屬於他了。他咬住自己的手指,喉嚨裡發出啜泣般的一聲,抵達絕頂。

  

  他睜開濕漉漉的雙眼,視野一片模糊,過了好一會兒才聚焦到凱菲爾身上。狼人青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脫光了。雖然奧古斯塔曾多次看過他的裸體,但沒有一次覺得他的身體是如此的性感。凱菲爾唇邊掛著白濁的液體,他舌頭一卷,將那些液體吞了下去,還意猶未盡地咂了砸嘴。奧古斯塔的腦子“嗡”的一聲,險些當場暈過去。

  

  “你怎麼……吞下去了?”他聲音沙啞。

  

  凱菲爾用拇指摩挲自己的嘴唇。“我想嘗嘗您的味道。”

  

  “夠了!”

  

  “不夠,奧古斯塔閣下!”凱菲爾拉起奧古斯塔的手,覆在自己昂揚的性器上,“我、我還沒……”

  

  “……你想怎麼樣?”

  

  凱菲爾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那個……昆廷娜小姐送過我一瓶精油,我找找……”

  

  他跳下床,打開櫃子,翻來覆去找了半天,終於找出一支小瓶子,裡面裝著淡粉色的不明液體。他紅著臉,望向奧古斯塔:“我會很小心的,決不會弄痛您。”他膽怯地搖了搖尾巴,徵詢奧古斯塔的意見。

  

  奧古斯塔雖然沒什麼性經驗,但又不是白癡,當然明白凱菲爾的意思。好吧,他知道遲早會發展到這一步。他翻過身,將自己埋在柔軟的枕頭和床鋪裡,小聲說:“快點。”

  

  凱菲爾“嗷”的一聲撲上去,親吻如雨點落在奧古斯塔赤裸的後背上,一路延伸到腰部,然後是臀上。臀縫被不容置疑地扒開,奧古斯塔慶倖自己現在是趴著,否則他一定會害羞得昏過去。

  

  凱菲爾打開瓶子,倒出一些精油到掌心,用自己的體溫加熱液體,這樣奧古斯塔就不會覺得涼了。等精油變成和人體差不多的溫度,他才將精油塗抹在魔法師的雙臀之間。靈巧的手指按摩著緊閉的穴口,卻不急著進入。在他的推揉之下,穴口微微張開了一些,精油順著幽窄神秘的縫隙流入穴內,浸潤緊繃的肉壁。凱菲爾倒了快半瓶精油,才小心翼翼地往奧古斯塔體內探進一根手指。魔法師低吟一聲,但並未命令他停下,所以凱菲爾壯著膽子屈伸手指,擴張狹窄的甬道,當他觸到敏感點的時候,奧古斯塔明顯一顫。凱菲爾一邊按揉那裡,一邊攪動手指。

  

  昆廷娜送的精油大概有什麼催情效果(想來也是……),剛才還繃得緊緊的肉穴很快便軟了下來,穴口濕噠噠地張開,凱菲爾又往裡送了兩根手指。精油被蠕動的媚肉擠出穴口,但甬道反而變得更加濕潤,因為腸壁開始分泌大量淫液,浸潤整個小穴,讓它濕軟得不成樣子。

  

  凱菲爾抽出手指。他已忍到極限了。他握住自己快要爆炸的陰莖(雖然已經做過充分的潤滑,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在上面塗滿了精油),龜頭對著奧古斯塔的穴口,一挺腰插了進去,幾乎沒受到什麼阻力。

  

  奧古斯塔尖叫一聲,後穴被突如其來的粗大肉棒填滿,首先的感覺是難受,肉壁撐開到極限,就連最深處也被強行貫穿,但隨之而來的是飽足的快感,很快就不覺得難受了。身體被填滿的同時,好像靈魂中的某些空虛也被填補了。凱菲爾握住他的腰,抽出陰莖,再一插到底。奧古斯塔不受控制地叫了出來,隨著凱菲爾的動作而高高低低地呻吟。凱菲爾幹得又快又深,陰莖在小穴中橫衝直撞,奧古斯塔卻不覺得疼痛,那一次次野蠻的撞擊反而讓他快感連連。

  

  精油混合著淫液,被抽插得飛濺而出,發出響亮的水聲。奧古斯塔再也無法保持矜持,配合凱菲爾的動作擺動身體,讓凱菲爾能進得更深,讓小穴的每一個地方都被狠狠佔有。

  

  凱菲爾精力出乎意料地旺盛,不知是狼人體質強健還是精油的功勞,這場酣暢淋漓的性愛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奧古斯塔的聲音從尖叫般的呻吟變成了嘶啞的啜泣,最後變成粗重的喘息。如果不是凱菲爾的手臂牢牢環住他的腰,他早就癱下去了。他又泄了一次,再也射不出什麼來,凱菲爾最終頂進去,射在他身體的最深處。

  

  奧古斯塔連話都說不出了,神志甚至有些不清醒。被射精之後發生了什麼,他一點印象也沒有,等回過神來,他已經躺在自己臥室的大床上,身體被清潔過,穿上舒適的睡衣,枕著凱菲爾的手臂。事實上,喚醒他的正是凱菲爾的親吻。

  

  奧古斯塔眼神迷離地望著自己的狼人男友。“凱菲爾……?我怎麼……”

  

  “您昏過去了。”凱菲爾不好意思地說,“我給您洗了澡,換了衣服。”

  

  “我不記得了……”

  

  “您感覺還好嗎?那裡……痛嗎?”

  

  奧古斯塔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被強力操幹的感覺仍留在他身體裡,受到愛意折磨的穴口依然微微張開,一時間還無法恢復原狀。但他並不覺得痛。不僅不痛,相反,他覺得好極了。從沒有這麼好過。很累,但很輕鬆,像在幽深的河裡遊了一輩子泳,終於碰到了河岸,從此再也不用擔心一不留神就會沉進河底。

  

  他在凱菲爾懷中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我感覺……很好。”

  

  “我也是,閣下。”凱菲爾說,“我想說,我……我愛您。您是我所遇到的人中最好的。像您這麼好的人,值得更優秀的人……”說著,他哽咽了,“您會不會有一天不要我了?”

  

  “我不要更優秀的人。”奧古斯塔疲倦地說,“我只要你。”

  

  “……真的嗎?”

  

  “嗯,我只是擔心……”他眨了眨眼,睡意湧了上來,“我一點也不想見到明天的太陽,因為那意味著我得和獨角獸解釋這一切。天呐,它肯定不願意讓我騎了……”

  

  凱菲爾抽著鼻子笑了出來:“您可以買輛車。”

  

  “那你去向獨角獸解釋。”

  

  “……呃,我也不想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屋外,獨角獸從馬廄探出頭,打了個噴嚏。

  

  “奇怪,為何打從剛才起,便有一股黑暗淫邪之氣從房子裡滔滔湧出?蹊蹺啊!”獨角獸搖頭晃腦,“哼,我就知道這兒不是什麼好地方。我早晚要離家出走。”

  

  說罷,它又打了一個噴嚏。

  

  THE END

  

  ☆、番外:一醉解千愁

  

  獄炎一進家門,便感應到一股危險而陌生的氣息。

  

  有人闖進了他家!黑龍腦中警鈴大作。想必是個不要命的小賊,否則怎敢闖進一頭龍的巢穴!他一定要給那小賊一個教訓,讓他知道惹惱巨龍的後果。可惜時代變了,他不能隨便將人類處以極刑,若是在從前,他一定會讓小賊體驗到畢生難以忘懷的恐怖,然後一口吞了他!

  

  黑龍嗅了嗅空氣,很快便找到入侵者的位置——酒窖。小賊不在堆滿金銀珠寶的寶庫,而在酒窖?他對自己的藏酒感興趣?還挺風雅的嘛。呸呸呸!即便是個雅賊,毫無疑問也是賊,獄炎決不會放過他!

  

  他用魔法隱去自己的身形與足音,直奔酒窖。一推開門,濃烈的酒氣便撲面而來。呵!小賊不但偷他的酒,甚至大模大樣當場喝了起來!獄炎怒火中燒,脖子上浮現出烏黑的鱗片,氣得差點變回原形!他忍住胸中憤懣,穿過重重酒櫃,終於找到了那個小賊。

  

  小賊側躺在地上,懷中抱著一瓶年份比他曾祖父年齡還大的伏特加,像孩子抱著他心愛的玩具熊。他身邊躺著三四個空酒瓶,地上灑了一些酒水,看來他已狂飲過一番,正做美夢呢!

  

  “起來,小賊!”獄炎怒喝,“現在跪地求饒,我還可饒你不死!”

  

  聽見響動,小賊的眼皮動了動,翻了個身,依然抱著酒瓶,咂咂嘴,又睡過去了。

  

  獄炎氣得恨不得當場噴火,將小賊燒成灰燼!若非酒窖也會連帶付之一炬,否則他一定會這麼做!他撤去隱身魔法,抓住小賊的衣領,將他提起來。他懷裡的那瓶酒“咣當”掉在地上,幸好沒摔碎。

  

  根據人類的年齡,小賊很年輕,約莫二十出頭吧,模樣挺俊俏(以人類的審美而言),一頭金髮,在燈光下像黃金一樣閃閃發光。獄炎喜歡黃金,一時有些看呆了。但他很快清醒過來,用力搖晃小賊:“醒醒!否則我把你從頂樓扔下去!”

  

  小賊皺起眉頭,同睡神作艱難的鬥爭,半天才睜開眼睛。他茫然地看著獄炎,雙眼過了好久才對上焦距。他的眼睛是海藍色的,像明亮的藍寶石,某些角度又會閃著翡翠色。獄炎腦海裡浮現出那些名貴寶石的樣子,將它們拿來類比一個小賊的眼睛委實不妥,但他又想不出怎樣才能恰當地形容對方的雙眸。畢竟它們這麼好看。

  

  “你是……是……”小賊遲鈍地開口,“你是龍?”

  

  “廢話!你竟不識得我——此間的主人,偉大的黑龍獄炎?”黑龍咆哮。

  

  “我認出來了。”小賊緩慢地說,“請放開我,你勒得我快喘不過氣了。”

  

  “你私自闖進我家,居然要我放開你?哈,你當我傻?”

  

  小賊沒回答,而是做了一個手勢。黑龍立刻察覺一股魔力聚集在小賊周身。小賊碰了碰獄炎的手,霎時間,一道電流打在獄炎手上。黑龍吃痛地叫了一聲,下意識鬆開他。

  

  “你會魔法?”獄炎甩著被電流擊中的手。他只痛了一下,並未受傷。話說回來,區區雕蟲小技,根本傷不了他。

  

  小賊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起那瓶伏特加,一彈瓶口,塞子自己跳了出來。他便對著瓶子牛飲一口。

  

  “我叫卡沃迪恩,是……是大法師特維西閣下的弟子,聽說黑龍獄炎的酒窖全國第一,特意前來拜訪。”他醉醺醺地說,也不知是在胡言亂語,還是說真心話。但至少這是句讚美。獄炎就喜歡聽溢美之詞。

  

  他雙手環抱,居高臨下打量這個名叫卡沃迪恩的年輕人。“如果你真是來拜謁我的,為何不堂堂正正登門,而要私闖?”

  

  “你出門,我……我等了很久。”年輕人的拇指摩挲著酒瓶,“我等不下去了。”

  

  獄炎有點不高興。他外出拜訪朋友,只不過才去了三個月而已,哪裡久?好吧,人類壽命那麼短暫,興許三個月對他們來說真的很久吧!

  

  “那你也不能私闖!”獄炎厲聲道,“還偷喝我的酒!”

  

  “我很抱歉。”卡沃迪恩含混不清地說,“我會照價賠付你的,不,加倍賠償……我就是……”他又灌下一大口伏特加,“就是特別想喝酒。”

  

  聽到“加倍賠償”四個字,獄炎心裡好受多了。他失去了幾瓶酒,但得到了數倍賠償金,聽起來是他賺了嘛!當然,要是能懲罰一下這個私闖民宅的傢伙就更好了!

  

  卡沃迪恩靠坐著酒櫃,只管仰頭喝酒。饒是那麼一大瓶伏特加也經不起他這種喝法,不一會兒便空了。他發現再也沒有酒水流進嘴裡,於是惋惜地將瓶子放到一邊。一瓶酒下肚,他大概是熱了,於是解開自己衣服的前襟,露出胸膛。他神情沮喪,目光在對面的酒瓶上逡巡,似乎在尋找下一個獵物,接著突然憤怒地一揮手,狠狠打翻身邊的瓶子。

  

  獄炎看得一愣一愣,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發脾氣。人類真是喜怒無常。

  

  卡沃迪恩屈起雙腿,抱著膝蓋,將腦袋埋在自己臂彎中。過了一會兒,獄炎聽見破碎的啜泣聲。原來他哭了。然而他哭著哭著,突然又笑了起來。黑龍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人類的脾氣真是變幻莫測!

  

  “我常聽人說,只要喝醉了,就什麼煩惱也沒有了……”卡沃迪恩咯咯笑起來,聲音卻帶著哭腔,“可為什麼我還是很難受……是不是我酒量太好,怎麼喝都喝不醉?”

  

  瞧他這瘋瘋傻傻、話都說不清楚的模樣,獄炎驀然有些同情他。唉,人類好脆弱。他在年輕人身邊坐下,問道:“你為什麼難過?你的親人死了嗎?”

  

  卡沃迪恩從臂彎裡微微抬起頭看他,好像笑了。“不,不是。”

  

  “那你哭什麼?”

  

  年輕人嘴角向下一彎,看上去又要哭了。“我失去了一個很好的朋友。”他頓了頓,“最好的朋友。”

  

  “哦,原來你的朋友死了。”獄炎點點頭,“我知道,你們人類會這麼安慰別人——‘節哀順變’。”

  

  卡沃迪恩“噗嗤”笑了出來,似乎覺得獄炎的話很有趣。“他沒死。”年輕人說,接著,他又很難過地垂下眼睛。他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傷心,獄炎都快被他搞瘋了!

  

  “那他怎麼了?”

  

  “他……很生我的氣,發誓再也不見我。他還活著,我卻永遠失去他了。這比死更糟糕。”

  

  “他為什麼要生你的氣?”

  

  卡沃迪恩盯著地上倒伏的酒瓶,“我背叛了他。我利用他的好意達成自己的目的,又故意打擊他的弱點。我讓他失去了他所渴望的一切,因為那一切也是我所想得到的。”

  

  “也就是說,你跟他爭同樣的東西,但你耍手段把他擠下去了?”

  

  “嗯,可以這麼說吧。”

  

  “那東西是非得到不可的嗎?”

  

  卡沃迪恩怔怔地盯著酒瓶:“我想……是的。我非得到不可。”

  

  獄炎伸手猛地一拍他的後背,卡沃迪恩劇烈地咳嗽起來。

  

  “既然如此,不論你耍什麼手段都是值得的!朋友沒了可以再交嘛!”

  

  卡沃迪恩失落地低下頭:“可他對我很重要……”

  

  人類真貪婪。獄炎心想。這個也想要,那個也想要,殊不知大部分情況下,兩者不可兼得。人類!可悲啊!

  

  “那你為什麼不去向他道歉?”獄炎問,“我聽說你們人類善於‘寬恕’,你為什麼不求他寬恕你?”

  

  “我沒臉去見他,而且我也不想向他低頭。至少……當下不行。”

  

  “過一段時間就行了嗎?哦,我們龍族好像也是這樣。我和別的龍吵架,經常幾十年不見面,但總有一天,一切都會變好的。”

  

  卡沃迪恩苦笑:“你們龍族可以,我們人類卻不行。人類的壽命太短暫,如果兩個人一直生彼此的氣,很快他們就老了,很快他們就死了,然後永遠都沒有挽回的機會了。”

  

  “你們人類真奇怪!你又想向他道歉,又不想向他道歉,你到底想怎樣?”

  

  “人類就是這樣,總是如此矛盾,假如我們不這麼矛盾,那就不會難過了。”卡沃迪恩苦著一張臉,蹣跚地爬向對面的酒櫃,試圖取出另一瓶烈酒。但他步履不穩,只聽見“撲通”一聲,他面朝下撲倒在地,不動了。

  

  該不會摔死了吧?獄炎膽戰心驚地站起來,謹慎地用腳尖戳了戳卡沃迪恩。沒有半點反應。他在年輕人身邊跪下,探了探他的脈搏。還好,沒死,就是暈過去了。人類酒量真差,才喝那麼一點兒就醉了。

  

  “喂,醒醒!你可別賴在我家裡!快醒過來,賠我酒錢,然後乖乖滾出去!”獄炎搖晃年輕人的身體。卡沃迪恩依舊沒反應。

  

  怎麼會這樣?獄炎很鬱悶。對了!他曾聽說過,人類中很多醉鬼其實並不是醉死的,而是喝醉後被自己的嘔吐物堵住氣管,窒息身亡。卡沃迪恩不會也這樣了吧!他連忙將年輕人翻過來,左手托著他的頸子,右手掰開他的牙齒,手指伸進他嘴裡。

  

  “沒堵住啊……”獄炎摸索著卡沃迪恩的口腔,自言自語。卡沃迪恩嗚咽一聲,但是沒醒過來。

  

  獄炎有生以來第一次將手指塞進人類嘴裡,以前他都是直接烤熟了吃來著……人類的舌頭軟軟的,又濕又滑,他試著按了兩下,卡沃迪恩難耐地吸了口氣。

  

  卡沃迪恩一臉不可思議,推開獄炎站起身,受過傷的右腿突然一軟,他悶哼一身。獄炎連忙托住他的身體。

  

  “你舊傷發作了?那就別動,我抱你去休息吧。”

  

  卡沃迪恩心煩意亂地躲開他:“我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太出乎我預料了……我必須走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還有未完成的研究……”他搖搖頭,像要把獄炎從腦海中甩出去。

  

  黑龍感到些許失望。他不願卡沃迪恩就這麼離開,他希望年輕的魔法師能多留一會兒,他還想多研究一下這個人類……多探索開發他的身體。

  

  “你不多待一會兒嗎?”獄炎試著挽留他。

  

  卡沃迪恩驚奇地眨了眨眼睛:“你難道希望我留下?”

  

  “不行嗎?”

  

  卡沃迪恩撿起地上的衣物,胡亂披上,“我真的……必須走了。”他躊躇片刻,轉向黑龍,“但是往後我還有時間……我能再來拜訪你嗎?”

  

  “當然可以。”獄炎幫他系好上衣的扣子,“你想什麼時候來都行。”

  

  “從沒有人跟我說過這種話,”卡沃迪恩低聲說,嘴角抖了抖,向上一彎,笑了,“龍族真有趣。”

  

  “人類也是。”獄炎心想,我還想多“瞭解瞭解”你呢。

  

  “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被我纏上,就沒那麼容易甩開了。將來你別後悔。”

  

  “為什麼要後悔?我的字典裡沒有這兩個字!”

  

  很多年以後,獄炎坐在大法師奧古斯塔家裡,談起卡沃迪恩醉倒在他酒窖裡的那個傍晚,回想起了他所說的那些話。

  

  “為什麼我當時會那麼說?為什麼我會和他睡?好奇怪!一切就這麼自然而然發生了!一定是他對我施展了邪術!”

  

  大法師奧古斯塔坐在他對面,啜飲一杯咖啡,百無聊賴地翻閱一本魔法研究學術期刊。

  

  “你大老遠地跑來,就是為了跟我說‘卡沃迪恩的弱點在胸口,那裡特別敏感,一被碰觸就會情動得無法自持’?”他冷笑,“我知道這些有個屁用!”

  

  “我當初許諾過要告訴你卡沃迪恩的弱點嘛……”獄炎滿頭冷汗,“完了,我要被那個人類牽制幾十年,直到他死為止!”

  

  “反正就幾十年,隨便混混就過去了。”

  

  “不!我不能虛度光陰!奇怪,我到底是怎麼了!一定是卡沃迪恩施了邪法!”

  

  奧古斯塔翻過一頁雜誌:“下次你來的時候提前知會我一聲,我請個占卜戀愛的吉卜賽女巫過來。”

  

  “這不是戀愛的煩惱!”

  

  “哈。我笑了。真的。”

  

  獄炎懊惱地抓亂自己的頭髮。他應該學卡沃迪恩,進酒窖喝個痛快以忘卻千萬煩惱。但是他又喝不醉,而且卡沃迪恩一定不准他痛飲,說酗酒對身體不好。他真體貼……不對!他怎麼又覺得卡沃迪恩變得可愛了呢?為什麼會這樣啊!

  

  獄炎欲哭無淚。“人類真的好難懂!那麼幾十年時間夠不夠我搞懂一個人類呢?”

  

  奧古斯塔斜眼看他,歎了口氣:“真是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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